「我們囡囡啊,小的時候長得比電視裏面的小姑娘還漂亮,頭髮又黑又密,」媽媽放下筷子陷入了回憶,「鄰居總問我,你們家囡囡頭髮怎麼長得那麼好啊,像塗了一層墨汁。」
「那兩個孩子長得真漂亮,是龍鳳胎吧?」鄰座的女孩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撒謊,」媽媽鬆開雙手,給我戴好帽子,「雖然你每天都在笑,但我知道你很傷心。」
媽媽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良久看向我:「他爸爸的事情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執行到我身上有些難度,其實一般人也就糊弄過去了,但是齊子墨太挑,咸了淡了,火候不足,火候過了,還真拿我當大廚使喚,到最後我撐不住鬧了罷工。
「我一點都不累,」我挺了挺胸,「你看要過年了,咱們工作室也挺忙的,不能為領導分憂的下屬不是好下屬,我怎麼可以在工作室這麼需要我的時候耽於安逸呢?」
我看著媽媽的頭頂,原本斑白的頭頂已經雪白一片,五十齣頭的人,竟然蒼老如斯。
我私下裡問過陳睿好幾次:「這投資商是不是要塞個女主角進來呀?」
排隊等車的人很多,等了小半個上午,才坐上了回城區的車。
「就是他,就是他!」媽媽高喊了一聲,一手拽住我,一手給我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道身影。
「2號,2號!」媽媽追上去,我被她拖得往前跑了幾步,車已經開了。
第二天我要來了助理的電話,撥過去,助理說,齊先生已經移居國外了,今天剛走。
手不自覺地點到了T大木棉花開的論壇,那裡有個帖子,是喬曉玲發的,從最初發帖時的熱絡到現在的乏人問津,這個帖子一直固守在論壇的首頁。
「2號,2號!」媽媽興奮地抓緊我的手,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齊子墨正站在樓下。
「換成你爸爸……」媽媽沉吟了一下,「一樣。」
是啊,我小的時候就愛哭,可是爸爸死了之後,我很少哭了,八歲那年我流幹了眼淚,哥哥告訴我,人生是一場負重的奔跑,咬牙走下去,別停也別哭。那之後我覺得,我此生都不會再哭了。
我這個編劇雖然很不怎麼樣,贊助商倒比較靠譜,給這部電影取了一個極其唯美又煽情的名字——《此岸紅塵彼岸花》。
「誰知道呢,後來和解了吧。」男孩子回了一句,舀了一勺辣椒醬。
「走吧,走吧,」媽媽用力拖起我,「不就是沒追上嗎,哭什麼呀,以後肯定還能再碰上,再碰上咱們再使勁追好不好?」
「那你每天都這麼開心好不好?」媽媽笑眯眯地看著我,伸出雙手捂了捂我那凍得通紅的耳朵。
我肯定不敢打……我緊緊攥著手機,我知道了,贊助的那個人,是齊子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有飛機穿進雲層,不知道齊子墨是不是坐在這架飛機上,原來我和他的最終結局是錯過。
這十年中我們除了一再錯過,什麼都沒做。
「他怎麼走了啊!」媽媽急得帶出了哭腔,「囡囡你去追啊。」
我點點頭。
「要清明了,」媽媽數了數日子,「囡囡,清明那天,我們去給你爸爸掃墓吧。」
我茫然地抬起頭,道旁的垂柳抽出了新芽,一眼望過去,朦朦朧朧的一片像籠上了一層淡綠色的薄霧,我抬頭看了一下天,水洗過一般,蔚藍蔚藍。
「帶薪的。」
「親愛的,你回來吧,神知道我多麼想念你,新買的那架鋼琴我已經捐給了孤兒院,因為每次看到鋼琴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會想起你來。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做女主角的命,但是我的人生經歷跟你一比簡和_圖_書直暗淡無光,趕快回來,我給你做配角。齊老師在尋找你無果之後離開了T大,據說已經赴海外教書,也許這個城市留給你太多無法面對的回憶,可是最讓你無法釋懷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回來呢?」
我的身子僵了僵,這個故事不是我編的那個,為什麼這個故事和我的經歷那麼相像?
忘不掉你的笑顏,凋零在指尖,歲月切割成一道弧線,花開在海邊。
我能有什麼意見,只要陳睿肯給我發工資,改成什麼樣我都無所謂。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齊子墨是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年,我二十歲那年覺得一輩子跟他生活在一起也不錯,但是我們擦肩而過。五年後重逢時,當我決定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記起了過往。
「來了。」我招呼了一聲。
我去了以前我和齊子墨生活過的地方,當年入住的時候算是新城高檔小區,而今周圍高樓林立,將這一片小區襯得有幾分黯然。
喬曉玲發這個帖子的目的,是為了為了找我。
「走吧,」媽媽扶著我的手站起來,留戀地看了一眼爸爸的墓碑,「老鄭,我會再來看你的,你好好休息,等著我,我會來陪你。」
媽媽最近恢復得很好,醫生說只要對她悉心照顧,她很有希望能夠痊癒,吃完面回家,我將她安置好,自己一個人對著電腦發獃。
這個也太俗了吧?雖然我的小說看得遠沒有喬曉玲多,可也知道這個情節一定被作者們寫爛了。
「我跟你爸爸呀……」媽媽的臉上泛起了光澤,「那時候我們都在工廠上班,不過他在橋東的工廠,我在橋西的工廠,他回家要下橋,我回家要上橋,我們經常在橋上遇到,後來你爸爸就悄悄給我遞紙條,寫得可肉麻了。」說到這裏媽媽羞澀一笑:「後來我們就好了。」
「囡囡傻了吧,」媽媽往上拉了拉被角,「枉死的人要還他一個公道,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如果能用愛來彌補恨,那麼為什麼不去嘗試呢?死去的人是不會在意恨的,看不開的,只有活著的人。」
「2號!」媽媽驚叫了一聲。
「那我收拾東西先走了哈,假期結束之前不用給我打電話。」
我將花放在爸爸的墓碑前,靠在媽媽身邊,靜聽著她和爸爸的對話,這段對話遲到了十九年,但我相信爸爸不會介意。
陳睿這個先鋒導演也很有兩把刷子,電影的畫面清新唯美,第一個場景就是漫天飛雪。
我抬起頭數到十二層的陽台,而今這個房子怎麼樣了?空著?租出去了,還是乾脆轉手他人?努力壓抑著自己上去看看的衝動,我拉起媽媽的手,坐上了三路汽車。
挺拔孤峭,那個背影在我的夢裡出現了千百次,我怔怔地立在那裡,任憑他拉開車門。
「贊助商是誰?」
電影首映的那天,主創人員一起參加了一個開機儀式,儀式后大家一起落座看首映,工作室的同事大抵都看過,只有我在電影拍攝的那段時間忙著聯繫傳媒公司包裝,一直也沒去過片場。
「嗯,嗯,我吃。」我低下頭挑起了一筷子麵條。
原來回憶那麼美好……媽媽打量著我,摸摸我的臉:「你今天看起來很開心?」
「那就去見他。」媽媽打了個呵欠,「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居然把你糾結成這樣。」
三路汽車通往我以前讀書的二中,那是齊子墨託人給我找的學校,省重點中學,重點大學錄取率達到百分之六十五。
紅塵捲起千堆雪,愛恨牽一線,在你轉身的那一瞬間,容顏若飛電。
「少年,你究竟跑
www.hetubook.com.com到哪兒去了?我找遍了江城所有的地方,又找了新城所有你可能出現的地方,就是沒找到你,你不會又失憶了吧,別呀,如果再次失憶了,是不是還需要個五年?我已經從齊老師那裡知道了你以前的事,你說你怎麼這麼擰呢?上一代的事情你沒辦法選擇,仇啊恨啊能當飯吃嗎?」
因為我先放開了他的手,所以命運就懲罰我們讓我們一再錯過對嗎?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媽媽要了一盤雞絲麵,我盯著菜單反覆看了幾次,店主忍不住催了我一句,媽媽摸摸我的臉:「囡囡,你怎麼哭了?」
「嗯。」齊子墨頷首。
「贊助商我也沒見過,一直跟我聯繫的是他的助手。」
「你這個劇本還得修改一下,」陳睿將劇本放在桌上,「咱們這是商業片得迎合觀眾的品味,一味悲悲戚戚的,誰看?」
大概覺得上面這段話太口語,喬曉玲又發了一個抒情的。
驚彈指,夢已殘,倏忽十年。
我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掌心發涼……贊助商是誰?這個人,一定認識我,否則這個人怎麼會知道我和齊子墨所有的故事?我側頭向這排的盡頭看過去,本應贊助商坐的位子,沒有人。
「誰呀?」我探出頭去掃了一眼,密密匝匝的人頭。
二中的大門已經粉刷一新,來來往往進出著穿著肥大校服的學生。
「嗯嗯,」這小夥子的優點被我媽重複了兩年,我現在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可是你知道人家小夥子現在在哪裡嗎?」
我到取款機跟前查了一下賬戶餘額,最後不得不放棄了前往風景名勝之地旅遊的計劃,房租、煤氣,水電……預算一減再減,由省內游變成了新城幾日游。
雞絲麵……我想起了校園裡的那家小店,那個夏日的夜晚,我和齊子墨生了氣,然後他拉住我……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麼久,為什麼頭腦中的記憶仍舊那麼清晰,我嘆了口氣,用筷子戳了戳盤底。
「啊!」媽媽拍了拍額頭,「對呀,我怎麼忘了這個茬,他在哪兒來著?好像沒跟我說過。」
「你怎麼又哭了?」媽媽充滿憂慮地看著我。
我抽了張紙巾擦擦眼角:「風吹的,老闆,也給我來一碗吧。」
畫面定格,海天相接,此時響起了哀婉的音樂:
「最後那首歌的歌詞是贊助商寫的,我本來堅持不想用的,但是看了之後覺得寫得還行。」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媽媽打開燈坐起來:「你怎麼了?」
「你跟我爸爸是怎麼認識的?」
那個時候齊子墨什麼都不會,當然,我沒理由批評他,我也什麼都不會,我們在連續吃了兩個月的外賣之後,齊子墨終於在某天晚上提出來:「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學習一下做飯。」
大屏幕上,海水拍打的海岸,男女主站在海邊,冗長的對白,漫長的回憶,以及最後男主黯然神傷地離開。
「哦。」我躺下,如果事情像她說的那麼簡單,該多好。
趙阿姨說得很對,但是這些爛片頂著大導演的名號,再爛也只賺不賠,如果頂了陳睿的名號的話,除非特別特別有實力投資商,否則一賠到底。
腿像灌了鉛一樣,我跌坐在地上,原來他就是2號。
再後來……飯就是他做了,其實如果有一天他厭倦了研究物理可以在飲食行業發展發展,他在做飯方面的天賦和他在物理學方面的天賦等同。
那一天齊子墨端了一杯果汁給我,告訴了我他的名字。從那天起我就開始生活在這裏,然後一住就是五年。
「再也不走了?」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你看樹https://m.hetubook.com.com上落了一隻鳥!」我指了指斜前面的白楊樹。
「這怎麼行!」陳睿咬著鉛筆頭,「我的構思是,女主抱著男主冰冷的屍體一頓撕心裂肺的嚎叫,畫面一黑,女主醒來的時候發現原來是一場夢,此時女主意識到,在她心底最愛的人仍然是男主,然後happy ending。」
想到這些,陳睿那張大胖臉頓時變得美貌不少,為了報答他的收留之恩,知遇之恩,允許我帶媽上班之恩,讓我把結局改成男女主穿越回古代了我都願意。
「你對我的要求是在太高了,我覺得我註定是職業女性,做飯這種小事不在我的職業規劃範圍內,如果你喜歡的話倒是可以研究一下,以後追女朋友的時候絕對手到擒來。」
「那如果被害死的人是我爸爸呢?」我追問了一句,「如果我愛上了殺父仇人的兒子,你會怎樣?」
不過看與不看也沒什麼區別,我是編劇,故事講了什麼我還能不清楚?如果是宋冷夏的話,一定會將這個故事寫得一波三折曲折動人,讓看完這部電影的人肝疼肺疼幾天,但是我這個冒牌的宋冷夏實在沒有編劇的天賦,絞盡腦汁編了一個兩個相愛的人因誤會而分手,因不舍又複合的愛情故事。
夜風有點涼,我掏出袋子里的圍巾給媽媽圍上,這兩年,我瘋了一樣地喜歡上了織圍巾,最簡單的那種織法,深灰的顏色,前前後後我不知道織了多少條,我自己圍一條,媽媽圍一條,連工作室的同事我都每人送了一條。
我只好擠開人群追了上去。
「對於這件事情,我是這麼認為的,」齊子墨將書放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覺得你成為一名職業女性的概率很低,如果你無法成為一名職業女性的話,倒是可以考慮成為一名優秀的家庭主婦,有一手好的廚藝是成為一名優秀的家庭主婦的必備資本,有助於你找一個更加理想的老公。」
「要我說啊,你把結局改成這樣吧,男女主在路上重逢,女主穿越馬路的時候一輛車呼嘯而過,男主飛身擋在女主的身前,被車撞了出去。」
「媽……」我叫了母親一聲,「如果當時你愛上我爸爸的時候,發現他的爸爸害死了外公會怎麼樣?」
老闆拿著遙控器調了半天台,畫面終於定格在一場演奏會上,陳維鈞坐在鋼琴前,旁邊坐著個漂亮的小男孩,兩個人正在四手聯彈,鏡頭轉了一下,台下一個小姑娘笑得燦爛,稀疏的頭髮結成了兩條小辮,隨著女孩兒的笑意,一顫一顫。
「我每天都很開心。」
媽媽想了想:「吃雞。」
我關上網頁,掏出手機按下一組數字,最終還是放棄。
這年頭,先鋒導演也不先鋒了,我搖搖頭,將劇本拿回來,兩年前我一個人來到新城,碰了無數次壁終於在陳睿的工作室謀了一份工作,幹了兩天才知道,原來陳睿還是校友,田漢戲劇社的前任社長,徐瑩瑩要介紹給我的人就是他。
「啊?」
「既然忘不掉那就不要忘,一直留在記憶里不是很好?」
我搖搖頭:「我不但忘不掉,還想見他。」
我追不上了,這次再錯過,會不會是一生?
三月末的春風仍舊有些涼,我仰望著天空,覺得風穿過骨子裡,有些疼。
「囡囡!」媽媽忽然抓緊我的手,手指指向窗外,「我看到他了,就是他!」
我還記得第一次跟齊子墨來到他家,公寓不大,但是收拾得十分整潔,站在窗口可以眺望到蔚藍色的大海。初中語文老師說,她最喜歡海子的詩「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可惜得很,海子在那首詩里寫的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如果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的話,他大概不會死。
「你說這個我想起來了,前兩年陳維鈞不還為了爭奪孩子的撫養權打過官司嗎?」
「囡囡,」媽媽叫了我一聲,揪揪我的發梢,「你的頭髮那麼漂亮,為什麼不留長了呢?」
「別打岔!」媽媽識破了我的意圖,「我心目中覺得最滿意的就是那個2號了,那小夥子人可好了,對我好得不得了,經常來看我,跟我聊天。」
齊子墨微笑,眉心的川字痕舒展開來,良久回應了我一句:「再也不走了。」
我爸爸的墓地就在新城的墓園,這裏葬著宋家人,葬著秦嘉禾,還有那個被當成我的陌生人。只有死亡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不管是生前熟識的,還是陌生的,有過愛的還是有過恨的,終究都睡在了這裏,成為鄰居。
月影下的告白,女主的猶豫,男主的求婚,女主的遲疑,最後女主終於答應想要和男主廝守終生,卻在領結婚證之前恢復了記憶。
我繞到草上上,以前塵土飛揚的跑道已經換成了塑膠跑道,我曾經在這裏跑過五百米,跑完之後坐在草地上給齊子墨打了一個求他救命的電話,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我揪起來讓我跟他早鍛煉……
「然後男主身受重傷,在男主彌留之際,女主終於明白她深愛的是男主,可是他們再也回不去了?」我給他接了下去,「然後漫天大雪,出現了最初男主和女主在雪地上行走的畫面,倆人手挽著手,灑下一路的笑聲,然後畫面一虛,發現只是女主一個人踽踽獨行,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孤獨的腳印。」
已經兩年了,喬曉玲早已經畢業,可她依舊在這個帖子上絮絮訴說著她的事情,希望我某一天可以回去。
「好。」我點頭。
她對面的男孩子接了一句:「聽說是陳維鈞的孩子。」
當年齊子墨帶著忐忑不安的我走進學校,將我交給那位年輕的班主任時還不忘囑咐了一句:「這小姑娘自律性很差,你得多注意她點。」班主任將齊子墨的囑託非常好地貫徹了下去,每次自習課都將我盯得死死的。
視線有一瞬間的膠著,我遲疑著走過去停在他面前。
我將滾動條拉下去,大概看我一直沒有回應,喬曉玲在後面罵開了。
收拾好手裡的一切,我沖坐在角落裡的媽媽招呼了一聲。我在新城安頓好之後就將媽媽從象山接了出來,她一直缺乏安全感,不管我去哪裡都跟著,還好陳睿這個領導足夠寬容,允許我上班的時候連媽一起帶來。
「我找了你那麼久……」男主緩緩說出一句話,熄掉香煙。
「我覺得我學是晚了,但是你學還不是很晚。」
既然離開了就不要回頭,既然放棄了又何必繼續?
「你小時候就愛哭……」媽媽拉著我絮絮叨叨地說道,「一點小事就哭個沒完沒了,你哥給你取了個綽號叫『好哭精』。」
「怎麼樣?」陳睿得意地問了我一句。
畫面一轉變成了一個禮堂,男主站在講台上,在黑板上寫著公式,女主在台下埋頭寫著什麼,女主叫男主起來回答問題,女主漲紅了臉。
臨街的店我和齊子墨常去,把頭的那一家是奶酸菜魚店,後來數易其主,現在變成了一家嬰兒用品商店。
又來了,我頭疼。
「晚上想吃什麼?」我挽起媽媽的胳膊。
「就是我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媽媽的驚叫引起了車上人的圍觀,我按了按她的手,她卻一把甩開我奔下車去。
「老鄭,」媽媽半跪下來,摩挲著墓碑上的照片,「你一個人在地上睡了十九年,寂寞不寂寞?」
「我覺得我們現在和-圖-書開始學有點晚。」我咬了口黃瓜,探過頭來問他。
「哪有那麼多的浪漫,」媽媽撇撇嘴,神情忽然嚴肅起來,「囡囡,你該找個男朋友結婚了。」
鏡頭拉近,出現了一輛轎車,一個男人靠在椅背上,左手夾著一支煙,右手撐在方向盤上,車窗半開,透過車窗,鏡頭打在一個女孩的背影上,有人叫了一聲女主的名字,女主回頭,特寫。
「你是不是哪裡有病啊混蛋!你再撐半年就研究生畢業了啊!你再傻也犯不上視學歷如糞土吧?就算在你這兒糞土了,在人家五百強企業里也不算糞土啊,你現在在哪個小出租屋裡蹲著呢?」
光陰荏苒,匆匆十年。
陳睿還是有點不放心,又確認了好幾遍,最後用肥手拍了拍我的肩:「這樣吧,我給你放一段時間的假,你好好回去休息休息,最近一段時間你也挺累的。」
道旁樹已經長出新的枝條,一路上前來掃墓的人很多,我隨著媽媽找到了爸爸的那個墓碑,紅色的油漆已經變得暗淡,照片上的爸爸笑著,一如我記憶中的慈愛。
公交停在我和媽媽居住的小區,媽媽將我拉下來,仔細瞅著我的眼睛:「都哭腫了,風大,別把眼睛吹壞了。」
我預想陳睿拿著這麼爛的劇本肯定找不到投資商,但出乎我的意料,陳睿不但找到了,還拿到了一大筆錢,為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辦公室里打掃衛生的趙阿姨一笑:「這有什麼不好理解的,投資商要都那麼有品位,電影院里哪來那麼多爛片。」
陳睿的將大胖臉晃得滾圓:「沒有,人家一看就是個懂藝術的,不過對劇本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說到這裏的時候,陳睿有些緊張地看看我:「你不會有意見吧?」
「怎麼這樣啊,一點都不浪漫啊。」
「給你可以……」陳睿猶豫了一下,「不過助理說了,你肯定不敢打。」
不是因為沒有淚,而是少了愛的人,齊子墨,原來這一生唯一能夠為你做的,就是坐在地上因你大哭一場。
「我想忘記一個人,一直忘不掉。」
儘管我一再反抗,最後還是沒架住陳睿的軟磨硬泡,將結局改成了陳睿喜歡的那個,劇本敲定了,剩下的就是籌錢開拍。
「老鄭,孩子們都長大了,兒子娶媳婦了,囡囡還沒成家,如果你活著的話,看到他們,會不會覺得很開心?以前你常跟我說,一定要注意身體好好活著,到老了好給他們帶孩子,說了這個話,你卻先走了,丟下我一個人,我老了,看不動了,以後他們有了孩子我沒法帶,你說這個怎麼辦才好?」
「媽媽。」
家裡沒有雞,考慮了一番,我帶她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店。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裡你還活著,每天上班下班,孩子們都還小,整日圍著我吵鬧不休,這個夢讓我覺得特別充實。」媽媽握住我的手,「這個夢做得太長了,一夢十九年,十九年都沒看過你,你怪不怪我?」
「難道你在面對殺父仇人的兒子時,不會覺得良心難安?」
「囡囡,」媽媽推推我,我抬頭「哦」了一聲,她不滿地撇撇嘴,「你吃啊。」
不遠處,幾隻燕子在樹上呢喃,春天,終究是來了。
此岸何處連彼岸,相隔千山。
「沒,沒,」我用手背擦了一把臉,「麵條……太燙。」
為什麼不留長了呢?我摸摸剪得短短的頭髮,第一次剪成這麼短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要從頭開始,可是後來逐漸形成了習慣,這麼短,再也不會有人將我的頭髮掖到耳後。
驚彈指,夢已殘,倏忽十年。
原來一直放不開的是我自己,我閉上眼睛,想笑卻哭了。
「那他助手的電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