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拂上塵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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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邑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你做到答應我的事情,那我答應你的事情也會做到。」
她看向唐宗琅,卻生生地把要說的話吞了下去。她好不容易扯出一絲苦笑來:「看見一個好看的杯子,我覺得好看,便拿在手中玩,可是……」她腳尖在地上蹭了蹭,手指交叉著,難為情地說,「可是我卻把它碰到地上了。」
他有些慌,筆在紙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黑色痕迹來:「看見什麼?」
「你哪裡會?」他看起來兇巴巴的樣子,「你這城裡的女娃娃。」他一邊說著一邊撇著嘴。
顏晏「啊」了一聲,便消了音。她突然覺得有那麼多好奇心並不是什麼好事,她有些懊惱剛才的舉動。
她去的第三間房間是唐邑的書房,她推開門,擺在房屋正中的是一張桌腳雕龍刻鳳的鏤空楠木桌。她順著木桌的紋理一路摸過去,古樸厚實。桌上還擺放著一排清洗乾淨的毛筆,筆尖朝下,除此之外還倒扣著一個相框,她心裏湧起了好奇,便把相框翻了過來拿在手上,可這一看她驚得差點鬆手。
她把照片原樣扣到桌面上,然後退後兩步,推開門跑了出去,她想要告訴唐宗琅。
「好。」他嘴唇嚅動半晌,最終也沒說什麼。
她在嘴裏念著那個名字:「唐念貞,唐念貞。」
她扣上大衣的牛角扣,一路哼著小曲朝著廚房走去。她想既然起來這麼早,不如去準備些早餐好了。可是她進了廚房,就看到唐邑正坐在小板凳上朝灶台里添柴,她只頓了片刻就走了過去,半蹲下去,殷勤地拿起旁邊的柴火遞過去:「您休息吧,讓我來。」
唐宗琅點頭,眼神卻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唐邑說的是師門傳下來的書,技藝的傳承。
「你其他親人呢?」
顏晏就這樣在老宅住了下來,她成了那個最閑的人。後來唐邑和唐宗琅對旗袍的修復做最後的收尾工作,而顏晏每天除了對著菜譜研究些新式菜外,也沒有其他可以幫上忙的事情了。而且在唐hetubook.com•com邑的挑三揀四下,她做菜也越來越好吃了。
「是什麼?」顏晏期待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
唐邑聽到這話,忙瞪著唐宗琅。
那個房間他打掃過,能有什麼東西會讓她看到后如此緊張,他不知道,但是下意識地心裏一緊。
顏晏看著他的樣子,面上笑得甜。她覺得唐邑是一個彆扭卻又可愛的老頭,她一邊添柴,一邊說:「小時候家裡就我跟我媽兩人,她做飯,這燒火的活兒就扔給我了。」
相框里夾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有三個人,一對夫妻和一個小女孩,男的俊朗,女的婉約,看起來極為登對,兩人分別站在小女孩的兩邊,牽著她的手。仔細地看著那張照片,小女孩正是小時候的唐念貞,三個人對著鏡頭的動作都很拘謹,但是眼裡都含著笑。照片背面寫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字樣,除此之外在人物的位置上分別寫了:父親,唐邑;母親,唐喬氏;女兒,唐念貞。
可是唐邑反應過來,卻立馬收住笑容說:「那你唱吧。」
顏晏點著頭,狀似無意地問:「你師父沒有孩子嗎?」她看著唐宗琅看向自己,擺著手解釋,「我只是覺得這房子只有我們,太空曠了。」
顏晏按順時針方向從第一間房間開始參觀,潮州民居將大自然因素所謂的「天時、地氣、順風」都融入建築中,唐家老宅也不例外,朝南偏東,白牆黛瓦,嵌瓷木雕,精緻古樸。
「好吧,那你要早些回來。」
她跑得很急,氣喘吁吁。
唐宗琅停住動作,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裏突然有些不安,生怕她看到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唐宗琅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日用品是什麼,呆愣愣地「哦」了一聲。
她就放開喉嚨唱了起來,也不管調對不對、音準不準,唐宗琅都聽不下去,出了房間在門口站著吸著煙。而唐邑卻沒管那麼多,兩撮小鬍子也開心地翹得老高。
「嗯?」唐邑https://www.hetubook.com.com皺著眉看向她。
唐宗琅也吸了口氣。他在這裏浸潤很多年,讓他形容這股味道他會說是陽光和木建築的味道,他早就習慣了這個味道,他看著滿眼期待的顏晏,挑眉道:「那你四處轉轉,房間里有很多藏品的。」
顏晏忙說:「沒有摔碎,只是磕出一道裂痕。」她咬咬唇,伸出手指比畫,「一點點裂痕。」
顏晏看到他的樣子,也跟著笑。
唐邑興許是很久沒有與人和顏悅色地說過話,即使現在沒有發脾氣神色也很不自然。
「可是……」唐宗琅還在猶豫。
「我是去買些日用品,你去不合適。」她說完后,臉適宜地紅了紅。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他的吻便密密麻麻地落下來。
他拉著她的手:「出來告訴你。」
唐宗琅看著她一臉窘迫的樣子,反而笑了出來:「沒關係的,顏晏,你還繼續轉轉嗎?」
唐宗琅合上本子,起身道:「我陪你去吧。」
「對的,隨意看。」唐宗琅笑著點點頭。
她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回凳子上,然後拍拍胸脯保證:「我就在附近看看,保證不把自己弄丟,你就放心吧。」
她一面朝著灶台鼓著風,一面說:「您呢,唐老,您平常就一個人住這兒嗎?」她來了兩天,可這大大的宅院里只有他們三個人而已,是人都有著好奇心,她也不例外。她問這個問題也想過他不會也是獨居的老人吧,可是總不能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倒霉吧,於是好奇心支撐著她問出話來。
唐宗琅沒看唐邑,反手掐滅了煙,走了進去,揉揉她的臉:「你肯定覺得自己唱得不錯,我也覺得,」他又說,「唱得真好,我要獎勵你!」
他抬腳便要離開,在他即將要關上門的那一秒,唐邑說道:「你要好好對她,顏晏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這就是獎勵。」他微微抬起頭,看著顏晏漲紅的臉,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這獎勵還滿意嗎?」
她最喜歡美人計了,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美人計里醉生夢死就更滿意了。
她踩在枯葉上,好奇地看著一磚一瓦。唐宗琅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喜歡?」
唐邑聞言,抖著小鬍子笑了出來。
可是這書終究是要傳下去的,是要給唐宗琅的,但唐邑還是覺得要向他收些好處,比如好好地照顧顏晏。
唐宗琅說沒有,沒有絲毫的猶豫。
滿意,太滿意了。
「有個女兒,不聽話跟人跑了,死在外面了。」他說話氣極,也難聽得不得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唐邑便出了門,顏晏站在院子里四處打量著這棟老房子。冬日的陽光順著院里的樟樹縫隙灑下來,她用手去接,那光線便穿過她的手指落在地上,好像喜歡唐宗琅之後,世間一切都明亮起來了。
「對呀。」她正對著他,咧出一排好看的小白牙來,那顆小虎牙尤其可愛。「特別喜歡,」她迎著陽光深吸了一口氣,「有種古老的味道。」
「我會的。」他回過身抬眼看向唐邑,目光堅定再次重複道,「我會的。」
「我可要看著你,我怕你把廚房都燒掉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還忙碌著把菜洗好放進鍋里,過了會兒又好奇地問,「看著你年紀也不大,怎麼會做這種燒火的事情?」
唐邑哼了兩聲,卻直起身來,站在一旁,即使顏晏生火生得很好,也會忍不住冷嘲幾聲。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唱得很好?」
唐宗琅聽到這話,頓住腳步。
「不了。」她搖搖頭,「我都看了一圈,不好玩,我想出去轉轉。」
可顏晏昨天吃了三個雞蛋后,就有些摸透老爺子的脾氣,既不怕也不惱:「那您在旁邊看著我,我做得不對的,還請您指導。」
顏晏愣了愣,下意識地以為他問的是自己的父親。她抬起頭看著唐邑:「我父親他很早就去世了。」她想想自己也沒其他什麼親戚了,於是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嘴。
「你開心就好。」他環住她。
顏晏聞言欣喜地眨眨眼,抬手虛空地畫了個半圓:和-圖-書「都可以參觀嗎?」
顏晏忍不住撲了過去,在他懷裡蹭了蹭:「你真好。」
這句話卻戳到唐邑的心上了,他「哐」的一聲把正準備朝鍋里加水的水瓢又扔回旁邊的水桶里。
沉默半晌,唐宗琅說道:「那師父你好好休息。」
這本書分上下兩冊,上冊已經丟失,下冊傳給嫡系弟子。可是當年陳子意因為這本書的傳承意圖謀害同門師兄,後來唐邑唯恐再發生這種事,於是這本下冊便被束之高閣。
他不希望顏晏知道太多,什麼是該知道的什麼是不該知道的,只要讓顏晏多想,讓她不開心的都是不該知道的。
顏晏便聽話地讓他牽了出去。
「好吧,那我出去啦。」她挑起眉,揚起笑來,可是她背過身後,眼圈卻一下子紅了,她聳聳肩,深吸了一口氣。
對於那兩冊古書,懂行的人要的是書上記載的技藝,不懂行的只求它是本古籍,隨便放在哪個拍賣行就是百萬的底價,於是人人爭,人人搶,越藏越值錢。
她瞧著唐邑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以為他是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些尷尬,又接著說:「其實也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唐宗琅鬆了口氣,扶額道:「待會兒師父回來,我就說是我不小心碰掉的。」
她咧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我說您老說得對,這火要滅了,都怪我。」她一臉狗腿地賠笑。
「這還差不多。」唐邑哼了哼,倒也沒說什麼了,只幫著忙做好了今天的早飯。
顏晏的視線正對著他的喉結,他說著話,喉結便上下滑動,她支支吾吾,沒有說話,卻把嘴巴湊近他。
顏晏聽完開心地挑眉,朝著站在門外的唐宗琅笑得開心。
「啊……」顏晏忙低下頭,朝著爐子看去,「明明火這麼大呀。」她沒敢說得大聲,只小聲嘀咕。
唐宗琅想想剛才快掀開房頂,五音不全的某人來。
「沒有。」
唐宗琅恭敬地站在床尾處:「師父。」
她低下頭繼續手裡的動作,沒有看到唐邑看著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如果說名字是巧和-圖-書合,那相貌呢,相貌和名字都是一樣,便就是一個人了吧,她驚出一身冷汗。
「進來。」房內傳來低低的咳嗽聲,唐宗琅推開門,走了進去,順手帶上了門。
唐宗琅起身後拿起毛巾和漱口杯走出房門,就看見廚房裡其樂融融的場景。那個彆扭的老人看著是皺著眉頭,可眼裡卻透出藏不住的笑意。他沒有去打擾兩個人,擰開院里的水,漱了口然後連著灌了兩杯冷水進肚裏,喝得肚子連同心都涼了起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顏晏。
大清早起來的顏晏,推開房門,深吸了一口早晨清爽的空氣,頓覺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了。
顏晏四處轉悠去了,唐宗琅便回到房間,從箱子里拿出帶來的旗袍,鋪在床上。他支著下巴思索下一步的修復方案,昨天太晚他還沒來得及跟唐邑說起這件事。他拿出本子來,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他工作起來就十分投入。
唱完后,顏晏抬著頭等著表揚。唐邑看著她一臉期待的樣子,皺著眉頭,彆扭地說道:「還不錯。」
她一路上思緒混亂,這是怎麼了?唐邑是誰?唐宗琅知道嗎?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為什麼母親從沒有提到過他們?
一夜好眠的可能只有顏晏了,其他兩個房間亮了一整晚的燈。
唐邑卻無視顏晏的反應,又朝著她凶道:「火要滅了,你還要不要生火了!」
除了廚藝大漲外,她越發吃透這個老人了。他總是隨時隨地只要不開心就彆扭起來,連某日覺得她穿的衣服的顏色是自己討厭的米色也會彆扭。每當這時,顏晏都會蹲在他膝蓋旁,她說:「老唐同學,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啦……這樣吧,我唱一首《洪湖水浪打浪》給您聽。」
唐邑披著外套,半靠在床頭,看見他進來,放下了手裡的書。
他就是想護著她。
顏晏忙擺著手:「我就出去隨便看看,你這麼忙,就不要總是操心我了。」
她找到唐宗琅,說起話來也很急:「我在那個房間看到……」她喘著氣,指向唐邑書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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