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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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你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那她知不知道以前見過你?」
唐邑拍開唐宗琅的手:「我怎麼可能喝多,我從來都不會喝多。」他眼睛努力地往上看,食指對著他,卻晃來晃去總是對不準焦距。
連剛把紅包裝進兜里的顏晏也鄙夷他:「你多大的人了,羞不羞?」像是拿紅包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樣。
唐邑喝多了,便一直重複:「你要好好對顏晏啊。」
聽聞這條八卦,顏晏趕緊搬著板凳朝他挪了挪:「是哪家的姑娘?」
他整了整衣領。
「別這樣啊。」唐阿三敲了敲筷子,「我說真的,以前我倆約定了要見面的,我現在想著吧,既然她不來找我,我就去找她唄。」
唐阿三討好道:「師父,我的呢?」
一瓶茅台很快喝了大半瓶,唐邑搖晃了一下瓶子,抱住瓶子:「不能喝了不能喝了,我這酒……嘿嘿嘿,是好酒,好酒可不能都給你這個臭小子喝了。」
唐宗琅其實能明白,他也希望以後自己的女兒長大后遇到的會是一個踏實的男孩子,戀愛然後結婚,他就可以在婚禮上牽著她的手,鄭重地把她交到她生命中另一個最重要的男人手裡。
「如果你愛一個人,一定要告訴她,不是為了要她報答,而是讓她在以後黑暗的日子里,否定自己的時候,想起世界上還有人這麼愛她,她並非一無是處。」
唐宗琅挨著她坐下,眼睛掃了一眼她:「你看起來不太精神。」
唐邑餘下的話都是七七八八,從過去說到現在,那些唐宗琅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都說了出來,連他藏的銀行卡在書房第三個抽屜都說了出來,唐宗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堵住耳朵,一時哭笑不得。
顏晏抬手遮在眼睛上,說:「曬太陽都是這樣啊,你別嘲笑我,你坐會兒也會跟我一樣。」
他說起往事,目光悠遠:「可是我去打聽了,卻發現他說的家庭背景都是編的,連……」他悶了一杯酒,「連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再查下去,就有辦事人員告訴我,不要再查下去,對你不好。」
可唐宗琅沒打算說,他一直覺得愛了就愛了,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了,既然已經是以前的事和圖書情了,便沒有必要再說出來,去博得好感。
「哈哈哈……」顏晏笑出來,「我也作見證!」
這是年夜飯後,四個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飯,唐邑在飯桌上給了顏晏一個厚厚的紅包。
唐宗琅不知道唐邑說這麼多是不是後悔了,但是他知道師父這人,就算是後悔也會咬緊牙根說不後悔,可是他真的能理解唐邑,換作是自己也是這樣,會羞惱。
唐宗琅接收到顏晏的眼神示意:「好,事成的時候,發大紅包。」
唐宗琅頓了頓:「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
「那就不說。」唐宗琅揉揉她的頭髮,他總是縱容她。
顏晏的嗜睡是從注射毒品開始的,也是從那時候起,她的臉色也不好看,偏黃且暗沉,可是她早上細緻地化了一個完整的妝,高光、腮紅,還有修容和口紅一個不落。
顏晏猶豫再三,還是接了過來:「謝謝師父。」
這是個不太好的話題,唐宗琅剛準備說話,她又繼續說:「你知道『棄貓效應』嗎?」
那一天,他說了一遍又一遍。
唐宗琅「嗯」了一聲。
他說的「她」是他的亡妻,他的姑娘總會皺著眉頭說:「哎,我說你能不能修修你的鬍子,醜死了。」
顏晏尷尬地回過頭看他,此時他靠在椅背上,眯著眼睛清閑自在。
「嗯!就是這樣!」雖然沒人捧場,但他還是自嗨地總結。
顏晏看了看他,抿抿唇,右手反抓住他的手。這個動作說不清到底是誰的手指包在誰的手心裏,更像是互相包容。
「那可不行,我只是暫時停職,還是要回去工作的,不工作怎麼能養活一大家子?」她露出小虎牙,把他歸納進自己說的一大家子里。
「是,我知道的。」唐宗琅認真地聽著。
她自顧自地解釋:「被丟棄過一次的貓,再被人撿回的話,就會乖得不得了,它害怕再次被丟。我也怕,唐宗琅,我也怕。」
唐宗琅被他喊住的那一刻就知道,坐下后肯定不是單純的陪老爺子喝酒,要陪老爺子嘮嘮嗑,嘮那些他想說的以及想知道的。
唐宗琅擔憂道:「師父您喝多了,我送您回房休息。」
一生平樂安康是父和-圖-書母對子女最大的寄寓和祝福。
討厭我這骯髒、墮落、藏著謊言的人生。
「走,看看飯好了沒,吃飯去。」顏晏喊他一起。
唐宗琅也白了他一眼。
「可是,」唐邑突然話鋒一轉,「我現在不明白你對她的喜歡是我讓你對她的照顧,還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生出的感情。」
「好。」她回頭對他笑。
唐宗琅聽到這裏,斂了神。這一直是他心中所想,但是因為思慮過多,那些想法總是不得章法,現在被唐邑總結出來,他心裏頓時豁然開朗。他抿抿唇,眼睛頗有神采:「是,我會這樣做的。」
唐宗琅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慢悠悠地說:「確實,這樣的日子真好,我不想回去了。」
「哦。」顏晏沒了興趣。
「好吧,那你加油。」顏晏覺得他都說到這份上了,總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於是鼓勵他,順便看了一眼正在吃飯的唐宗琅。
顏晏一怔,她可不要待在這兒,跟可怕的陳子意呼吸同一個城市的空氣想想都可怕,雖然現在交通這麼發達,去哪兒都方便,但還是能離遠點就一點。
也許你此時經歷的奇妙的偶然,其實都是另一個人嘔心瀝血的結果。
她能遮住表面浮現的疲憊,可是眼睛里的倦意卻是怎麼也遮不住。
他態度強硬,大有一種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我就要生氣的架勢。
他晃晃腦袋接著說:「兩人在一起,關係要修修補補,就像老鍾錶,喜歡她就要對她說,不然像我一樣到了這般年紀,再回憶起以前來,就太多遺憾了。你聽到沒?」
「哦。」這一聲是唐宗琅發出的,他對唐阿三掛在嘴邊十多年卻從來沒見到的女神也不好奇。
唐宗琅斂斂眉目:「我還跟小時候一樣,師父怎麼會看不透呢?」
唐邑看著自己的袖子被他扯得皺巴巴的,鬍子翹了翹,想起往事,食指在鬍子上捋了捋說:「好,如果不夠大,師父幫你打他。」
唐邑無法原諒那個人,他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自己的女兒生活平淡,嫁給街頭屠夫都好過救世救國的大英雄,只要能平安喜樂、一世安康,不要那麼多波折,所以這麼多年他稱呼https://m.hetubook.com.com女兒的丈夫為那個人,連名字都不會提。
「你的?」唐邑白了一眼他。
顏晏「嗯」了一聲,伸出手解釋道:「我知道你不會,可是我真是討厭我的人生啊。」
唐宗琅看著他,目光坦蕩:「就是單純喜歡她,想照顧她,師父一定知道這種感情,是想一生一世的照顧。」
唐宗琅知道兩人的關係,也知道唐邑這番舉動是為了補償顏晏,當下點點頭示意她收下。
「好嘞!師父,師父,您也聽到了,做個見證啊。」唐阿三眼睛笑成一條線,扯著唐邑的袖子讓他見證,像剛拜師那會兒的小孩子一樣,動作親昵。
顏晏呼了一口氣:「我就是想說,你怕不怕累,會不會感到辛苦?」
顏晏感嘆完好熟悉的味道后,卻沒了下文。
「好。」唐宗琅坐在凳子上。
「哪些?」
可是顏晏聽了這句話眼神有些遊離:「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嗯……」她磕磕巴巴,突然抬頭看見他已經睜開眼睛,不是剛才那個打盹犯困的人,此時他目光深深地直視自己。
「我女神。」
他第一次用了愛這個字,而不是喜歡。他說:「我一直覺得愛是保持喜歡的動力,是一個堅持的過程,是學會控制自己的情感,不瞬間爆發,不忽然消失,是細水長流地喜歡一個人。」
他有些慌,語氣急促,看起來倒像是他犯了什麼錯一樣。
「你覺得我會這樣嗎?」唐宗琅抬眼看她,有些氣惱。
這頓飯吃得合合美美,唐阿三覺得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他對美好的未來已經迫不及待了!他開心得又吃了三碗,完全忘記自己要減肥的事情了。
「你總是說好,你這性子啊,小時候我倒是看得挺透,可是現在卻是捉摸不透。」唐邑嘆了口氣。
清明掃墓也是,總是一大早喊上唐宗琅,明明打掃得很仔細,卻一再強調不要把墳頭的雜草都除掉,不要讓顏晏看出來打掃過的痕迹。
這是他第一次敞開心扉:「顏晏的母親當初非要嫁給那個人,他生得俊朗,對她很好,看起來像是個良人,也來我家喝過幾杯茶。那會兒我挺喜歡他的,但是作為父親我總要找街坊鄰和-圖-書居打聽那個人的過去,是否品德端正、表裡如一,才能決定是不是能把女兒的一生都託付給他。」
她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收紅包,真是有些臉紅:「師父的心意我收到了,紅包我就不收啦。」
「她要是還活著,知道我這麼多年還跟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過不去,肯定又會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不知好歹。」唐邑想起她的樣子,失聲笑道,「就算她現在不在了,沒幾年我也要去找她,為了不被她罵得太慘,我打算和過去的自己重修舊好,顏晏該知道的,你都找機會告訴她吧。」
唐邑喜歡小酌幾杯,卻不勝酒力,而且喝酒上臉,面上已經浮了層紅暈。
「你會失望的。」顏晏心想,既然說了開頭,索性一股腦兒地把話全倒出來,「我這人其實貪生怕死得很,也不大度,小氣吧啦的。我這人就是這樣,生活無趣,談戀愛很沒勁兒,一涉及尊嚴和自身利益就逃跑了。」
唐宗琅陰晴不定的心情都隨她走。
「我嚇出一身冷汗,當然是反對,她知道一切還是義無反顧地偷了戶口本,其他什麼都沒拿就跟他走了。她為了那個人,不要我這個父親,不要這個她生活了多年的家。她為了愛情,這一生也算圓滿了吧,可是對她自己是圓滿了,對我來說,我卻一輩子不能原諒那個人,不管他是生是死都無法原諒。」
「所以呢?」唐宗琅垂下眼帘。
顏晏傻笑,拍拍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一起曬太陽。
她不敢看他,又低下頭:「我是說,發現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
唐宗琅伸出手,蓋在顏晏的發頂上,那溫暖從掌心一直抵達顏晏的心底。
唐邑碰了碰他的酒杯,抿了一口:「當初你一意孤行去瑞典念大學我就應該猜到,你不光是為了答應我照顧她,你喜歡她……」
唐邑聽了他這回答,直直地瞅著他,忽然笑了聲,然後拿起桌上那瓶珍藏十幾年的茅台,又給他滿上:「她說我留著八字鬍像個壞人,可是我蓄了這麼多年,她也沒能再罵我一次。」
唐宗琅配合她,誇張地點頭:「正巧,我偶爾也想偷偷懶。唐夫人真是這個世上最可愛的人。」
連自己和圖書都看不出來,他卻一眼看破。
顏晏起身,卻突然被唐宗琅攥住手指,他說:「你別嚇我,顏晏,我經不起嚇。」
唐宗琅靜靜地聽他說,只是在唐邑喝酒的時候也會喝下自己杯中的酒,然後滿上兩人的杯子。
吃過飯後,唐宗琅把顏晏送回屋,路過客廳的時候被唐邑叫住。
這麼多年,無非是他拉不下面子,參加女兒的葬禮時也是這樣。那時候他站在門口,準備了一肚子安慰顏晏的話卻在邁進門的那一刻,又轉過身對唐宗琅說「回去吧」。
唐宗琅溫和地問:「怎麼了?」
他擺了一張梨花木桌,四四方方,只有三四張A4紙拼起來那麼大,桌子兩旁各擺著一張矮凳,坐下胳膊只能虛挨著桌面,唐邑就坐在其中一張凳子上。
「然後呢?」唐宗琅食指敲了敲膝蓋。
唐邑是真的老了,滄桑爬在身上,看到的皮肉、看不到的筋骨都老了,經歷歲月的老人說起話都帶著呼嘯而過的車輪聲,可是此時他的眼裡全是柔情。他一輩子都不懂得怎麼去表達愛意,藏著掖著,總是怒氣沖沖。他也不知道怎麼跟小輩相處,甚至當初逼走了自己的女兒。
唐宗琅指腹在杯沿上摩擦著:「你不想讓她知道的,她都不知道。」
她看了唐宗琅一眼。
唐阿三環顧四周,委屈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年紀怎麼了,再說我要攢錢娶媳婦兒呢。」
她把紅包推回去,唐邑卻很不樂意:「讓你拿你就拿著。」
顏晏眼神亮了亮,湊了過去,用頭頂撞了撞他的下巴:「那我就放心了。」
他手中的酒杯是粗陶酒杯,說實在的配不上這桌椅的格調,這酒杯有一對,樣子看起來差不多,可是仔細看還是有出入,唐邑很少拿出來,今天他卻擺了出來。
「沒事。」
她笑得甜:「不告訴你,總之是很奇妙的經歷。」
他看見唐宗琅走過,抬起酒杯問:「喝一杯?」
唐宗琅看著她的樣子,抿抿嘴:「如果讓你這麼缺乏安全感,我覺得是我作為男朋友的失職,我會檢討自己,檢討哪裡做得不對不好,我是愛你的。」
唐阿三已經很多天都穿著正裝:「我現在在減肥,要實現多年未見再見面時的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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