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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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事件也帶來了蝴蝶效應,有些不良媒體甚至曝光唐宗琅的身世——某過世明星的私生子。
顏晏垂眸望著手中的砂糖橘,踟躕地說出口:「那你還要不要去試試實習教授的職位?」
他引發了顏晏的好奇心,卻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其實不管別人怎麼說,愛情只有當事人知道,不是嗎?父親他知道我母親懷孕的時候很開心,他準備好了跟我母親結婚,他房產證上寫的是她的名字,甚至連戒指都準備好了,可是拍最後一場戲時卻出了意外。愛與不愛要自己說,不管別人怎麼看,只要跟著心走就好了。」
唐宗琅講完后垂下頭緩緩呼了口氣:「有的人一輩子都是因愛而生,因愛而死。父親去世后,母親覺得自己不能承擔起母親的責任,便把我扔給了師父。」
顏晏這樣想也這樣做了。當天晚上,她便偷偷溜達出去,經過門前的垃圾桶時,她站了會兒,猶豫片刻後下定決心把陳子意給自己的藥劑和注射針管都銷毀扔了進去。
顏晏的眼眶猝不及防地紅了,她無比慶幸此刻正在擁抱,他看不見自己紅了的眼眶。
唐宗琅回握住她,側過身打趣:「你這個午覺睡得真久呀,顏晏。」
一般人通過不法的途徑拿了值錢的東西都藏著掖著,見不得光偷偷地看。可是陳子意卻明目張胆,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甚至請了記者,說自己作為唐邑的嫡傳弟子,唐邑把師門的傳承交給了他。
他被驚悚的標題驚得挑了挑眉,卻沒有發火,右手捋平報紙中間的褶皺,眯了眯眼睛。
唐宗琅淡定道:「你說的哪個?是師門失竊,還是我家裡的事情?」
顏晏用的是「我想」,而不是「我會」,一字之差,天差地別,可是唐宗琅沒有領會到個中差別。
這不是唐邑想看到的結果,他活到這個歲數,早就把功名利祿看作身外之物,這次把他推向風口浪尖,他很是生氣,但是他卻有口說不出,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恐怕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大家只相信輿論的導向。
這些年,唐阿三毫不遮掩自己對陳子意的惱怒和厭惡,無非是因為做賊心虛,分明是他對不起陳子意,卻偏偏喊得最大聲,跳得最高,越心虛越是這樣,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良心蓋住。
那是冬天,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天上還在不停地下著,好像這雪永遠都下不完。
那會兒唐念貞躺在地上,安詳赴死的時候,在想什麼?
這動作很突然,顏晏當時就傻眼了,用眼神詢問他。
唐宗琅噙笑瞥了他一眼,伸手去夠地上的報紙。唐阿三伸手和圖書去阻攔,卻慢了一步。
聽到開門的聲音,抬眼看見唐阿三,他眼睛一亮。唐阿三看見他欣喜的樣子卻心虛地縮回腦袋,他不敢再探頭去看陳子意的樣子,始終不敢上前,也不敢將真相告訴別人,後來直到聽說他走了,不知所終,唐阿三才鬆了口氣。
她是下定決心戒毒了,堅決戒掉。
要麼抗爭到底,要麼完全退讓,她對待陳子意的態度從一開始就錯了,走到這一步,她誰都怪不得。
唐宗琅低下頭用嘴去接這個橘子,顏晏離得太近,她的指尖帶著砂糖橘的香味兒,他忍不住微吮了一口,等到發覺自己唐突的動作時,顏晏已經落荒而逃。
陳子意眼皮一抬,淡淡地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這還是師父教我的,難道師父忘了嗎?」
可唐宗琅不喜歡她這樣。
唐宗琅曾取得的榮耀被鍵盤俠選擇性地屏蔽,說他以前做旗袍的時候就具有功利性,挑三揀四。他們說,這種人不配傳承旗袍的技藝,應該滾出業界。
那年冬天的雪都落到他心裏,蓋了厚厚的一層,也是從那時起,他性格更是變得厚敦,對唐宗琅好,對唐邑好,唯獨比任何人都憎惡陳子意,因為那是他的心結,他無法直視當初那個懦弱卑劣的自己。
「別叫我師父!」唐邑拂袖而去。
唐宗琅深深地看她一眼:「你作為原因卻問我原因,是不是有點……」
她開始準備自己的事情。
唐宗琅說:「這樣就不用踮起腳了。」
可僅僅是扔了報紙,這並不能阻攔消息的傳播。小鎮歷來缺乏茶餘飯後的消遣,原本人們只是說說張家長李家短的小事,現在出了這件「大事」,很快就撲棱著翅膀傳播到小鎮每個角落。這個傳遍大街小巷的新聞到了下午時分也傳到顏晏耳里。
顏晏拿了書後,就把書放在之前和陳子意說好的地方,連他的面都沒見。
她做了錯事總要想想補救的措施。她雖然害怕見到他,理智也告訴她不應該去,可是她腦海中浮現唐宗琅笑著看她的樣子,一瞬間理智就落了下風,這可能是她離開前能為唐宗琅做的最後一件事。
社會上的幾乎所有的不良事件後面都會加上一句,犯罪者出身於單親家庭或者無父無母,人們就會覺得原來如此,怪不得會這樣,整個事件就變得毫不驚奇。是誰說家庭不幸福的人和從小缺愛的人長大后一定會把不良的環境投射到其他人的身上,不應該如此,每個人都值得去愛,值得被愛。
顏晏逃到廚房幫忙生火,一邊添著柴火一邊想,自己應該去找陳和圖書子意要回那本書。
「是有點。」顏晏一愣,順勢揉揉眼,餘光看他,踟躕地說,「我又聽到不太好的消息。」
於是,他打斷她:「想聽?」
他的顏晏值得擁有世上最開心的一切,那些過去她自己翻不過去,那就不翻了,他會陪她,用幸福層層堆砌未來。
唐宗琅的手很穩,一去一回之後,杯里的水沒有濺出一滴。
「為什麼呀,我覺得是很好的機會?」顏晏說得口是心非。
唐邑聽了這個消息根本不信,這本書明明……
顏晏總記得母親的不好,記得唐念貞對她的每一句辱罵和落在身上的巴掌,她曾怨恨唐念貞,直到唐念貞死去。
她吁了一口氣,心下坦然。
她這二十二年來抽獎向來都是「謝謝惠顧」,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麼狗屎運隨便拿的一本書怎麼就拿對了。
垃圾桶下午才倒過,裏面並沒有太多垃圾,顏晏也覺得沒人會翻垃圾桶,很隨意地把安瓿藥瓶磕碎,把針管掰彎就扔在了最上面。他拾起安瓿,上面印的那幾個藍色英文他剛巧認識,他本來是好奇現在卻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朝門外看,顏晏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他來不及告訴唐宗琅便把安瓿握在手中追了出去。
唐阿三也曾忐忑地想要解釋清楚事情的始末,可是他還沒準備好解釋的話語,就被後來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打亂:唐宗琅受到驚嚇,陳子意跪了三天還是被逐出師門,所有人都認為是陳子意嫉妒唐宗琅於是故意放火想殺他。
唐宗琅把食指放在嘴上:「噤聲。」他合起報紙疊了起來放在桌子上,「不要議論別人的過去,」他朝唐阿三指了指桌上的報紙道,「等會兒拿去扔掉,別讓顏晏看見了,她總會操心多想。」
她面上波瀾不驚,耳朵卻紅了,忙低下頭剝開了橘子,遞給他:「你也吃。」
這場談話不歡而散。
唐宗琅有些疑惑,那些年是陳子意單方面跟自己不對付,可唐阿三為什麼一直都不喜歡陳子意,甚至次次說到這個名字,他都會怒不可遏。
「都寫了什麼,拿來我看看?」一旁的唐宗琅靠在沙發上問唐阿三。他倒是不急不躁,一手托著冒熱氣的茶杯,一隻手斜過去撿報紙。
在她差不多都準備齊全的時候,她卻聽到一個爆炸性的新聞——陳子意通過媒體,把書進行部分展示。
她安靜地在一隅站著,把自己縮在唐宗琅看不見的地方。等所有人都走後,她才上前拉住唐宗琅的手。
顏晏學著唐宗琅的動作,踮起腳摸他的頭髮,一下下地順著:「嗯,跟著心走就好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過了很久,唐宗琅才鬆開她。他走了幾步,去旁邊的茶几上拿了幾個砂糖橘,轉身遞給她:「下午才買的,很甜,你嘗嘗。」剛才他忘記了這件事,現在想起來,他迫不及待地分享給她。
那一刻,她整個人似掉進冰窟里。
唐阿三正出門要扔掉報紙,就看見顏晏站在垃圾桶旁,她站了太久時間,久得讓他好奇。
她低下頭,神色暗淡,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發現自己與唐宗琅的世界離得那麼遠。可是她總是伸手想拉住他,把他朝自己的世界拉得近點,可她不是早就做好了出國戒毒的準備嗎?為什麼還這麼自私?她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
唐宗琅覷著他笑道:「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麼?」他眼睛掃著報紙上的字,食指在杯壁上敲了敲,「幸虧我媽早就出了國,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怎麼傳也傳不到大洋彼岸去。」
唐阿三等她出了門就走過去。
唐阿三看見她四處張望后從兜里掏出什麼東西扔了進去,他往後縮了縮身子,避免她看見自己。
網上流言蜚語,輿論倒向一邊,都說唐宗琅心思詭譎,曾經陷害過陳子意,多虧唐邑明察秋毫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悲劇。
唐阿三看了眼師兄的表情,以為他是怒極了的表現,試探地喊了聲:「師兄?」他氣息有些不穩,胸膛劇烈起伏。
顏晏怔住,唐念貞也是這一類人吧。她總覺得小時候跟唐念貞一起生活對自己來說是折磨,可是現在想想唐念貞也是這樣想的吧,唐念貞終於等她念完了書,終於得到了解脫。
顏晏挑挑眉,準備表達自己被歧視的憤怒,卻在下一刻被他環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一想到未來和我結婚的人百分之百是你,我就知足了。」
「啊?」顏晏樣子有些傻。她只是想來安慰他的,並沒有什麼八卦的念頭。好吧,事實上她是有那麼一點好奇他的家庭的,就那麼一丁點,比指甲蓋還小的好奇。
這件事鬧得很大,那本書是孤本,上下兩冊,是師門傳承之物,千金不賣。
唐念貞和過去的一切和解了,她留下照片未嘗不是希望顏晏能去見一見唐邑,她保存良好的旗袍為什麼會燒掉一塊,雙面繡的技藝傳承本來就沒有多少人,而唐邑恰巧是其中一人……此時,所有的事情都在顏晏心裏連成一條線,有多少巧合有多少人為,其實都不那麼重要了,跟著心走吧。
真甜,他感嘆道。
他是多麼厚顏無恥才能說出這番話,她都替他臉紅。
唐阿三看了一眼唐宗琅,沉聲道:「你別看這些和_圖_書東西。」
他噙著笑,指腹擦過唇瓣。
之所以選擇泰國Thamkrabok寺院戒毒所(譚克拉布寺),一來是因為這裏戒斷率最高,費用最少;二是因為她父親的事情。她想,就算戒不掉,最壞的結果能跟父親葬在一個國度也算是一種幸福了。
可是陳子意把書的封面和部分細節圖都拍了照片進行展示,唐邑看了之後也頗為震驚,簡直一模一樣。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最初的判斷,而以前有幸見過這本書的人更是深信不疑。
她總是這樣,安慰別人的不幸時,總會嘻嘻哈哈地拿自己悲慘的身世舉例,瞧我這麼慘了還是能笑出來,所以你就別傷心了。
這落在顏晏眼裡無一不在傳達一個信息——那本書真的很值錢,很重要。
「這肯定都是陳子意弄出來的,他怎麼不說說自己,他得到現在的地位不知道踩在多少人背上,甚至……」
唐宗琅看著她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他真沒有很難過,可是也被顏晏的動作瞬間治愈了,他把顏晏攔腰抱起。
這些人不就事論事地評論,反而把別人家上一代的事情給挖了出來,唐阿三怎麼會把報紙乖乖地遞給唐宗琅。
她把東西扔了后,心裏鬆了一口氣,拉緊衣領出了門。
顏晏愣了愣:「就是這個,你別放在心上,你看我,我都這樣……」
可是唐念貞也曾想扮演好一個母親的角色,她會記得女兒最喜歡吃的菜,細細地熬好一碗粥;她會看到女兒滿牆的獎狀,由衷地感到欣慰;她會在每一次打完女兒,悔恨地抱頭痛哭。
此時這書的重新現世,一石激起千層浪。
曾有人出了高價去買都沒能如願,以前別人向唐邑求購這本書,唐邑不是說書丟了就是含糊其辭,到最後凡是有這種念想的人他乾脆不見。
顏晏站在門口,看著賓客進進出出,她像一個外人,被擠得東倒西歪,她是被忽視的人。
這就好,顏晏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這樣看他是信了吧。
唐宗琅單手撐在茶几上,眼神覷她:「不去。」
她的手帶著節奏般拍了拍他的背,輕語道:「我想永遠陪著你。」
唐阿三看了這些報道,罵罵咧咧:「這些人懂什麼,領子只能做高不做低,是因為腦後有風門容易生病,這是規矩,她們非得開個深V領,這還是旗袍嗎?怎麼到她們那兒就成我們挑三揀四?」他還沒看到最後,就氣得把報紙擲在地上,「這上面都寫了什麼狗屁東西!」
「你這本是假的,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這是唐邑的原話。
而且,她看了新聞,算起來陳子意是她的遠方親https://www•hetubook.com.com戚,這也是個小籌碼,他總不會喪心病狂地對親屬下殺手吧。
直到現在唐阿三還是說不出口,他低下眉眼:「隨你吧,那我把報紙拿去扔了。」
唐阿三扒著門欄看陳子意,陳子意整張臉凍得發青,雪落在他的頭髮、睫毛上,他始終不動,像沒有生命力的雪娃娃。
他拿到報紙,將那茶杯順勢放在身旁,然後雙手抖了抖報紙沾上的灰,攤在膝頭。
他這句話說得拗口,顏晏回味片刻才明白。
她起初也提心弔膽,怕陳子意發現書是假的后開始肆意報復,原本她答應他的要求,不過是為了回到唐宗琅身邊,可是她忐忑了幾天,陳子意那邊並沒有什麼動靜。
雖然唐邑再三問過唐宗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卻還是親自去見了陳子意。陳子意見到唐邑后,態度恭敬,可是他仍擺明了態度,除非唐邑承認自己這個徒弟,他才會把書歸還回去,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她先寫了電子版的離職信,並在郵箱設置了定時發送;她托熟人買了藥物抑製劑,能對毒癮產生抑制作用,這也是這幾天唐宗琅沒有看出端倪的原因,可是藥效短,副作用強,她睡覺的時候越來越多;她偷偷與泰國戒毒所聯繫后,又訂了機票。
很快很多業界的人都來唐家老宅拜訪唐邑和唐宗琅,順便打探虛實,其中一些人她只在雜誌社和電視里見過。
他看著唐阿三不甘心地閉上嘴,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我也被他叫了幾年師兄,總是有些同門情誼的,而且……」
顏晏選擇不告訴唐宗琅,是不希望唐宗琅看見自己最糟糕的樣子,她覺得愛一個人,除了彼此扶持還有各自成長。
社論更是稱,這種人怎麼配拜唐邑為師,怪不得唐邑會把書傳給陳子意。
砂糖橘很小,顏晏拿起一個剝皮后往嘴裏塞,冰冰涼涼的,很甜,她很喜歡。她朝唐宗琅笑得彎了彎眼,她吃完這個又伸手從他手心裏拿第二個,她放在手裡撥弄一番,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說道:「你上次用我的電腦登錄郵箱忘記退了,我看見你導師給你發了郵件。」
唐阿三急道:「而且你覺得當初是你欠了他的是不是,可是當初是……」他說不出口,他想說那場火災本來是因為他小時候貪玩,在室內燃放了煙火爆竹才引發的。他沒想到只是小時候的嬉鬧,居然毀掉了一個人的一生。
即使最後自殺前也把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衣櫃收拾妥當,不增加其他麻煩。她甚至買好了壽衣和棺材,她把照片、存摺,還有結婚時的旗袍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起。
「啊,那件事……」他點了點頭,「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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