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歸來

「璽國的茶果然不同,又香又淳,嗯,好茶,好茶。」他手中轉著茶杯,敞胸一口飲下,我忍住沒出言譏諷他這般飲茶如飲牛一般,白費了虞侶從璽國千里迢迢背來的好茶。
「聞家姐妹也算是一雙良姝了。聞家此代無子,只有兩女,長女聞與,如今是明帝的皇貴妃,而明帝宮中無後,這皇貴妃便是後宮之首;次女聞兮,繼承聞家家業,招了婿上門,你猜這聞兮的丈夫是何人?」
婢女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金釵換了個點翠的,聲音壓低了些,「原本這些話輪不到奴婢來說,但姑娘既問到了,這本是虞國中人盡皆知的事情,這皇帝位是姓虞的,皇后位是姓應的,只是這一代應家沒有嫡女,皇帝又與貴妃情深義重,這才久久空懸著。」
我又羞又氣,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卻聽見有人一面撫掌一面大笑,走了過來。
我老實地點點頭,「璽人不善騎射之術。」
我對沈嶷心中忌憚,看到他便本能地想要避開。我剛想要側身從旁的角門出去,哪知他卻一抬頭,正撞上我向旁試探的腳步,他將手中茶杯放下,起身邀我坐下,我只得尷尬地將腳步收回,坐到他的身邊。
「你不用同我客氣,他可曾同你講過,我與他是從小認識到大的,小時候一起騎過馬打過架摔過跤的,你以後嫁了他,那便是我當成親妹妹一樣了。對了,我在聞家還有個妹妹,你二人定會投緣,改日可一同來我宮中小坐。」
他正立在正庭中,已換下了昨天那身衣服,看著順眼多了,只是手中不知為何拿了個孩童用的彎弓,體量甚小,不過他半臂之長,看著好笑。
雖已聽過很多人同我說起過這有名的聞氏姐妹倆,但仍不免好奇,「你可知道這皇貴妃是個什麼性子的人?」
聞兮轉身,扯了扯站在一旁的沈嶷的衣袖,「我也想吃肉酥餅了。」
「向來只道虞人愛酒,你和虞侶倒是兩個例外了。」
話音未落,眾大臣已齊齊跪倒在地,「拜見昭王殿下,恭賀昭王殿下回國。」
他口中的話似是對我說的,但眼神卻悠悠遠遠地飄出去,落到我的身後。在我的身後,虞侶溫柔地同聞兮說話輕輕重重地落入我的耳中,模模糊糊的,捉不真切。
「你若喜歡,走時打包帶走一些。這昭王也是,帶你來了卻也不說照看你,回頭我去說他。」
「箭之長短,隨臂之骨節。臂長則矢亦長,臂短矢亦短,以骨節為度,此不易之理。」我聽了他這幾句念叨這才明白,他是在測我的臂長為我選出合適的箭。
「好,好!」明帝撫掌大笑,「兮妹還是這般調皮。」明帝說著,同立在身側的聞貴妃相視一笑,原來他們一同長大,這聞兮與打小便端莊的聞與不同,從小便上房揭瓦,明帝這一笑,顯是想起了年少時的趣事。聞貴妃也知帝王心意,陪著笑了笑。
我卻被她那句「王妃娘娘」喚得一愣,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虞侶,虞侶彈了彈聞兮的額頭,「哪裡學來這不倫不類的禮數?我是你二哥哥,這是你未來的二嫂嫂。」聞兮吐著舌頭伸手揉了揉被虞侶彈過的地方,模樣甚是乖巧。
我將手中酥餅放下,「娘娘誤會了,昭王他待我很好,只是昨日宮中為他接風,自是還顧不上我。」
又一路浩浩蕩蕩走了小半個月,總算是到了撫陽城,前一夜我們宿在城外,各自梳洗裝扮,婢女們忙著把我離開璽國時那一身金冠紅裙取了出來,虞侶也焚香沐浴更衣,在這眾人忙碌之中我也不由得跟著緊張了起來。第二天天不亮便起床梳妝,外面虞侶已派人來催了幾次,我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反覆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卻越看越覺得陌生了起來。
他故意給我賣了個關子,卻不知道此事我早已從虞侶那裡得知了,我自是洋洋得意,「正是這騎馬行在隊伍最前頭的,虞國白袍軍將領,沈嶷沈將軍了。」
許是進了虞國,總算是安穩了下來,我的病也好了不少。自丁陽關入關以來,我們儘是取道城市,再不濟的也是成規模的鎮集,既走官道免去了不少車馬勞頓的苦楚,也不必在日日風餐露宿,確是舒服了不少。不必再同自己的身體對抗,我心中自然也就生出了萬分的好奇,早就聽聞虞國風土名物與璽國大有不同,這下終於有機會親身感受了,我在車廂里幾乎待不住,時時刻刻都要騎馬隨行。虞侶見我身子已無大礙,也不再束著我。只是我多少對沈嶷心中有些忌憚,不敢同他二人一併走在前頭,故幾乎都是沈嶷同虞侶行在隊前,玉堂哥哥陪著我走在隊中,偶爾看到街邊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他便去幫我買來。
我點點頭,「很香。」
我忙俯身長揖,「安氏女如諱見過虞國皇貴妃。」
聞兮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嚇了我心中一突,她說話中都帶了哭腔,「你不知道,二哥哥畏水。」
「二哥哥回來了,二哥哥再也不走了,你,別哭。」
讓我更留心的,倒是跟在沈嶷身後的那個女子。臉若朝霞,笑靨如花,眉目之間與皇貴妃聞與頗有相似之處,高貴冷艷之姿或有不足,秀麗伶俐之色卻是有餘。我心知這便是聞與的妹妹,聞家二小姐,沈嶷的髮妻,聞兮了。
「是這屋裡光線暗,這正紅的喜服便是要配著這樣的胭脂才好看呢。」
「璽國行儒道,講男女之別與男女之大妨,因著人人皆要讀書學禮,於是人人便約束守節。虞國卻不是,你見這街上的人,他們大抵從生下來便已註定了這一輩子的去處,屠戶的兒子長大了便做屠戶,裁縫的女兒長大了依舊是綉娘,也不需禮法約束。只不過這是在鄉野之地,你若到了撫陽城中,各世家門閥中規矩也多著呢。」
「到底還是璽國的茶好喝,好久沒喝過這麼好的茶了。」
虞侶端坐馬上,抬頭看著撫陽城門緩緩打開。十年過去了,他終於再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次踏上了故土。騎馬穿街而過,雖然今日為著迎昭王殿下回家,撫陽城中的主街已被封了,但入耳之中,儘是鄉音,虞侶甚至能隱約地嗅到羊肉的膻味同烈酒的香氣。若是往日里,這大街兩側該有許多的吃食攤子,與璽國金城中那些賣零碎精緻吃食的攤子不同,虞國人從遊牧起家,好吃肉飲酒,就連國都中路邊也儘是賣煮羊肉、烤牛骨與美酒的。那肉,香酥軟糯,那酒,辛辣爽口。大塊的骨頭在明火上烤得嘎吱作響,砰砰裂開,再撒上一把香草末,便能啃上一整天。虞侶本以為這些記憶已太過遙遠,甚至這些大口飲酒大塊吃肉的習性會被璽國中那些矯作的文人姿態沖刷掉,卻原來只需一聲遙遠模糊的鄉音和一縷若有若無的鄉味便足以勾起一切。
我轉過頭來的時候沈嶷已三下兩下地將外衣脫去,一下子扎進了水裡,這院中池塘能有多深,不過一個半成年男子的身高罷了,不一會沈嶷便將虞侶拖上岸來。
「你看我這簪子是不是歪了些?」我扶了扶一頭的飾品,這花了幾乎一個時辰來盤起的髮髻甚是繁重,我幾乎不敢抬手去動,生怕碰壞了便無法複原。
「謝陛下聖恩,只是聞兮前兩日在花園中跌了一跤,如今正痛著,鬧著不願出門。待過幾日身子好起來了,定來向陛下和貴妃娘娘請安。」
沈嶷這樣說著,我也跟著他想著那般的場景,眼前出現了這般的畫面,雖是身量未足但已顯年少英朗之姿的虞侶招搖過街,前面看不清面容的虞僤,手中馬鞭高高揚起,卻又不敢極力地促馬前行,不時地要回頭看看身後的馬車,聞兮那會還小,調皮得很,不時地便從窗口探出頭來向虞侶揮手,而聞與已有了些長姐模樣,哄著拖著將聞兮按在馬車裡,卻因著小聞兮的掙扎自己也被扯得露出了半張臉,惹得街上些青年男子歡呼,她硬梗著頭,擺出高門貴女的架子,卻難掩臉上的一團紅暈。
說著說著,她語中帶了點落寞。我有些局促,想要安慰她兩句,卻不知如何開口。
「這叫『回頭望月』,你過來,我教你。」
轉頭虞侶便拉著聞兮,任她在我二人從璽國帶回來的禮物中揀選自己喜歡的。聞兮一臉的雀躍欣喜,嘰嘰喳喳地同虞侶說個沒完。我知這時他們久別之後重逢之言,不好我這外人來聽,便偷偷地溜到院中,卻正撞見坐在石凳上悠閑品著茶的沈嶷。
「昭王殿下帶了你璽國的好茶回來,自然是要嘗嘗鮮的。但要是想要讓我們以茶代酒,卻是萬萬不能的。」
「回去的路上我們去買。」
聞兮笑了,「姐姐是拿了肉酥餅給你吃了罷,吃得慣嗎?」
我點了點頭,心中有數,想到虞侶的母后便是出自應家,只是這后位由一家把持,也足見應氏勢之大,遠勝於一般世家了。
聞兮將手中茶盞放下,好奇地看著我,「我聽說你也是世家出身的,你們璽國現在也仍有世家大族嗎?可是像我們虞國一樣的?」
「娘娘已將前事告知於我。娘娘說,昭王漂泊在外多年,許多事情已是前塵舊事,局中人早已放下,只是卻憂心局外不免有些渾水摸魚的小人,總想在這風雲中攪和幾番,這等心懷叵測的小人,王爺初回虞國,卻是不得不防的。」
「好,去如意坊買。」
她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我爹在世的時候也嚴厲,日日督促著我和姐姐學這學那,姐姐樣樣都學得好,我卻什麼都學不會,逼得急了我便撒嬌耍賴,實在不行便裝病卧床,爹總不會把我怎樣。」
「小兮,我同你二哥哥有事要談,你坐在這喝喝茶吃吃點心好嗎?」沈嶷拉著聞兮坐下,虞侶輕輕沖我點頭示意,我以目光回應他,表示我知曉了,接著他二人便去了書房,我坐到了聞兮的身邊,順手給她倒了盞茶,她雙手捧著茶杯,小小地噙了一口,開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虞人果然民風開放,要知道在璽國好些鄉野之地,女子便是同父親兄弟丈夫以外的男子多說一句話都是要跪祠堂的。」正好路過了一對愛侶,看著都甚是年輕,卿卿我我,甜似蜜糖,我不禁對玉堂哥哥感慨了一句。
我被她按在鏡前擺弄時方才搞清楚了狀況,「宮中貴妃?可是那聞氏長女?」
玉堂哥哥搖了搖頭,「名是如此,實則都是沈嶷授意。聞兮這丫頭……」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最是心無城府,點塵不染,日後你見了定會和她投緣的。也有十多年未見了,不知她如今長成了什麼模樣。」
梳妝打扮完畢,便上了馬車往宮中走去。這昭王府離皇宮不過兩條街之隔,車子行了沒多久就入了宮了。說起來在璽國時我沒少入宮,卻是第一次來到虞國皇宮,我強忍心中好奇,不致因隨意向外偷看而壞了禮數。
「姑娘別怕,皇貴妃最是與人親近了,既開明大度又體貼顧人,做事也有一套,這虞國中誰不知道皇貴妃的賢能。只是可惜,終究無法扶上后位。」
我搖了搖頭,「史書倒是讀過一些,旁的經史也好,詩文也罷,卻只讀過最粗淺的。」
「難不成這聞家姐妹與旁的世家姐妹不同?」我好奇。
「不說這些了,」我還沒想好怎麼安慰她,她自己甩了甩頭,又恢復了那般天真無憂的樣子,「你一定讀過很多書吧,像姐姐一樣。」
「臣弟遵旨,謝過陛下,只是臣弟的隨從……」
「是,姑娘。」她又取了兩枚華勝,放到了桌上,「可這見也不見一面,就把你丟來王府了……」
「我這耳鐺……」
這髮髻釵簪、胭脂水粉一類的妝容,都是上得難,卸得容易,做的時候是細描重抹,一筆一劃,分毫不敢敷衍以對,到洗漱時卻是一併掃去,囫圇一片,哪管那許多。故卸妝也沒用上多長時間,我不想再聽婢女嘮叨那許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換了衣服便躺到了床上,原以為難以入眠,哪知被子一裹腦中已是混沌一片,就這麼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難為王妃頂著這頭飾許多時候,別說面見明帝了,連車廂都沒出得去。」婢女一邊幫我講頭上的釵簪一點一點拆下來,一邊忍不住出口抱怨。
「咦,王妃娘娘上午去見過我姐姐了嗎?」
我剛坐下,便聽到內室中有悉悉率率的珠玉之聲,心想著該是皇貴妃來了,連忙起身。剛立好了,一個麗人從內室出來,身後跟著兩個小宮女牽拉長至拖地的裙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虞人宮中女眷打扮,她頭戴珠玉寶冠,身著寬袍窄袖雲錦襖子,金綉雲肩翠玉纓,身後裙擺長至曳地。丹唇皓齒,婉儀閑體,羅衣璀璨,珥瑤琳琅,一雙瑞鳳眉目,眼中含笑,既灼灼又楚楚。
虞僤、虞侶皆是已故先太后所生,是這一代的虞氏嫡子。兄弟兩人年歲相近,虞僤只比虞侶大了兩歲,只是從面容上,倒像是老成了五歲有餘。畢竟同父母所生,兩人五官十分相似,劍眉朗目,眼如墨畫,稜角分明,甚是挺拔。只是照比虞侶一副文質彬彬風流公子的模樣,虞僤則是一派雍容氣度,帝王之相盡顯。虞侶生的一雙桃花眼,不笑時亦含笑,與人皆在咫尺之間;虞僤獅虎之目,不怒而自威,拒人於千里之外。兩人各有好處,確是一明君一良臣的模樣。
「殿下,到了。」
「臣弟虞侶,見過陛下。」他深深叩首于地下,聲音悶悶的。
「他們是真正的青梅竹馬,相知無猜。十年前撫陽城中,最數那虞家二位公子與聞家二位小姐耀眼奪目,打馬過市,人都爭先恐後地去瞧,瞧那怎樣金貴的世家兒女,不免有些懷著惡毒嫉恨念頭的人,可便是這種人,回來了也是啞口無言的。特別是這虞家的兩位公子,見了他們,便覺得大虞有望。」
明帝此時已是萬分激動,連忙上前幾步將昭王從地上扶了起來,拉著昭王的手,先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然後欣慰地說:「長大了啊。」
「還未行大婚之禮,喚不得王妃。」
虞侶上罷了弓弦,回頭正看到我盯著他,笑了,「怎麼,第一次見人上弓弦?」
馬車停了下來,我被扶下車子,一抬頭見到面前宮殿門框上懸著的牌匾,寫著「文斕宮」,心知這便是皇貴妃的居所了。進了宮中,不免在心中暗自感慨這皇貴妃難怪有賢能之名,這宮中擺設布置一概典雅簡單至極,絕無半分虛設多餘之物,可件件皆趣味十足,讓人挑不出簡陋的道理。璽國中莫說是那得寵的婉妃,便是素來因節儉交口稱讚的皇後宮中都斷不會如此簡素。然而這簡樸易得,簡素得卻讓人挑不出寒酸的錯處卻是極難,這位皇貴妃能將這其中分寸把握得如此之好,未見其人,我心中已生出了對她的敬佩之心。
我被他籠著,想要回擊,一時之間腦子卻滯住了,不知說什麼好,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他又逼近了幾分,聲音也壓低了一些。
「二哥哥,你總算是回來了,聞兮好想好想你!」
這樣行了幾日,我倒確實是看出了兩國之間的不同。一來虞國民風開放。金城已是璽國中最為開放包容的地方了,女子可在街上拋頭露面,甚至騎馬而行,但除卻天長節這種特殊節日,甚少能看到非親非故的男女當街并行,說說笑笑。而在這裏似乎全無這種忌諱,多的是青年男女當街挽手而行,像我這樣一個小姑娘騎在馬上,街上不見半個人側目。
我想起爹的樣子,再嘗試幻想若是我衝著他撒嬌會是怎樣,只是只稍微動了這個念頭,便覺得身上汗毛倒立,連忙搖搖頭,把這念頭甩開。
婢女湊過來,仔細地看著鏡中的我,「姑娘是自己看不大真切,簪子好好的,並不歪。」
沈嶷笑著向明帝行了個禮,「陛下海量,臣剛長途跋涉歸來,恐怕陛下還未盡興臣已醉得找不到家了。」
我搖搖頭,「璽國沒什麼世家了,我家只算是有些家學,歷代為帝王修史的。」
「我姐姐可還好嗎?」聞兮身子微微向前傾著,探著頭問我,眼中亮晶晶的。我想到之前聽說的,聞家姐妹母親早亡,我可以想見,長姐如母,聞與聞兮兩人該是何等親密。後來聞與入宮,沈嶷入贅,姐妹倆被一道宮牆隔開,自然是萬分思念的。
「箭不可搭得如此隨意,否則一會便要射偏了。」
「沈將軍就別去了,」明帝盯著虞侶身後的沈嶷,「今日我們君臣不辨,不醉不休。」
再醒來時,天已大亮了。這一覺睡得極好,倒是把車馬疲乏一併消去了,我有心喚婢女進來誇幾句昨夜裡用的香好,哪知不等我喚她,她倒是自己先進來了。
沈嶷顯然沒想到我會如此毫不客氣地回擊他,他愣了這一下的工夫,一旁的聞兮卻湊了過來。
我眼中一酸,幾乎也跟著落下淚來。
伴著聲音,沈嶷帶著個女子走進庭中。此時沈嶷穿著虞人平日里多著的騎射打扮,幾步便到了跟前,拱手對虞侶行了個禮。
「對了,二哥哥在璽國過得好嗎?他在璽國是個什麼模樣啊?你們倆又是怎麼認識的?」
「怎的不來行禮,不認得你二哥哥了?」
聞兮鼻中一酸,也顧不得如今的她和虞侶都已是成年男女了,一頭扎進了虞侶的懷中,臉深深埋入虞侶膛間。
玉堂哥哥心領神會,壓了壓聲音,「世家一向自恃高貴,與那些平頭百姓不同,於是定了一整套繁複規矩來自我標榜,不過是畫皮覆體,以為虹霓,只是這架子端得久了,連他們自己也信了這一套了。」
只是他那陰沉神色只片刻便消失了,他喝了一口酒,又戴上了那副似笑未笑似有洞察卻教人十分厭惡的表情,「你說的不錯,若非十年前兩國大戰,我這等出身,哪能有資格同虞聞兩家子弟站在一處。我方才同你講的四人打馬過市和圖書時,我也不過是下面擠著看的人群中的一個。呵,」他忽然俯下身子,用只有我二人能聽到的氣聲在我耳側輕聲說,「我倒是要謝謝你們璽國了,否則我一輩子也高攀不上聞兮。」
我心中亂成一團,被他虛握著的手只隨著他的動作而動作,哪管什麼這那。這時門外忽有小廝疾步而入。「王爺,沈將軍攜家眷來拜。」
要說在這宮門口守著也有半炷香的工夫了,大臣們漸漸有不耐起來,心中不免嘀咕,這皇帝親自出宮相迎,便是親生弟弟也于理不合,況一個質子歸國,本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何以如此大張旗鼓,又是開城門,又是清街,到最後明帝提出要聖駕親迎之時,白、欒兩家幾乎在大殿上同明帝吵了起來,虧得應坦在旁打圓場,這才囫圇了過去。到底最後是遂了明帝的心愿。
「皇貴妃氣色甚好,她賜了許多有趣的點心給我吃。」
一說到世家,我便想到了金城裡也確有將自家女兒養在深閨中的豪門大戶,打了個寒顫,「難不成虞國世家中的女子也是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正是如此,這聞家可是第一個向流民帥示好的世家,更不用說日後聞家必會被沈嶷與聞兮之後繼承。只是其他世家卻沒少因此在背後給聞家使絆子潑髒水。如今聞老爺子已經故去,聞家人丁稀疏,仍能在幾大世家中屹立不倒,甚至有所作為,實為不易。」
「叫我名字就好了,」我跟著補了一句,話畢覺著臉上燒得厲害,又小聲嘟囔了句,「畢竟還未行婚禮。」
回到昭王府中,剛進了門,連人影都沒見到就聽到虞侶的聲音,「剛到虞國,人生地不熟的,你跑去哪裡了?」
「何必如此客氣,」她遞了一塊酥餅給我,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式,我好奇地嘗了一口,竟是鹹的,夾層中甚至還有些零碎肉末,大概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驚訝,她掩著嘴笑了,「是我不好,忘了提醒妹妹這是肉酥餅,也不知吃不吃得慣?」
我想大聲質問他,虞人璽人又有何分別,可話到嘴邊,又想到沈嶷是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將軍,那一役何其慘烈,他如此仇視璽人,恐怕這恨也是無數鮮血涌成的,非一朝一夕,一言一辭便可消融。我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方才湧上來的那股子血氣也壓了下去。最後,我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上午我去宮中拜見過皇貴妃娘娘了。」
大概是我對聞氏姐妹早有好奇,之前見了聞與,便是天上瑤仙的形容了,如今對聞兮也是萬分注意,看得太專註了,聞兮似有些害羞,紅著臉往沈嶷身後躲。沈嶷覺察出來,一把握住了聞兮的手,將她從身後牽了出來。
璽國的軍隊以步兵槍兵為主,這騎射的功夫是虞人的專長,我從未見過為弓上弦,今日見虞侶做得如此得心應手,不由得看得目不轉睛。
我自覺羞愧,絞著衣角,偷偷抬眼看虞侶,他嘴角含笑,「下回你瞄著那柱子來射,便能中靶了。」
她一把扶起了我,攜著我的手仍坐了下來,「妹妹昨日方到,本不該今日召見,但我早就盼著念著好久,又擔憂初來乍到,有何不可心之處不好開口,只得擔著擾妹妹休息,被昭王殿下斥責的過錯喚妹妹前來相見了。妹妹昨日睡得可好?府中有何不滿意之處盡可同我講。」
「除了她還能有誰呢,」她的手腳倒是麻利,一面同我說著話,手上的活卻半分也沒慢下來,「她是後宮之主,姑娘是璽國皇帝賜婚來的虞國,理應受皇后召見封賞的,虞國后位空懸多年了,自是由她來召見你的。」
誰也沒注意到,在這一笑之間,虞侶目光快速地掃了一眼聞與,接著低下頭去。
我只覺胸間一滯,卻總算是被他這句話激得抬起頭來,仰頭與他對視。我在女子中本就算身量小的,莫說是同高挑秀麗的聞與相比,便是同嬌小可人的聞兮比,也是我更加瘦弱幾分。而沈嶷在男子中也是身形高大的,饒是我已儘力仰頭,仍不能看清他的全貌,只是陰影溝縱,勾勒出他那或明或暗的笑容,和著我看不清的或是沒甚由來的嫌惡。
聊著聊著,我漸漸放鬆了下來,這位皇貴妃確是如大家說的一般,待人親切又自然體貼,閑聊之中從未有無趣乏味之感,我們就這樣東扯西扯的,直到宮女來提醒將用午膳了,我才告辭離開。
「我要吃如意坊的。」
「啊?」她驚呼,「只讀些史冊子,豈不是很無聊?」
「沈嶷來了?快請進來。」虞侶聽到小廝來報,一轉頭,語中難掩喜悅之情,他手下倒還是穩的,倒是我心緒一亂,手中一松,那箭已當空劃破而出,我脫口「啊」了一聲,眼見著那箭離靶子十萬八千里,正中在庭中柱上。
「難怪你見著便與眾不同,原來是史冊子里養出來的。」聞兮吐了吐舌頭,「我便不愛看這些經史子集,小時候家裡請了先生,姐姐學得認真,我就總想逃課,為著這個可沒少挨先生板子。」她說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似乎想要在那潔白如玉的掌心上尋到一絲當年的痕迹,但手中空蕩蕩的,只有一道道清淺的掌紋。
見著虞侶落水,下人們登時慌作一團,一面口呼著「王爺」一面往池中衝去,只是側廊到那座小橋尚有一段距離,他們心雖嚮往之,身卻不能至,不僅不能至,反而因為太過急切而一個接一個地絆倒,沖在第一個的是踩到了地上鬆散的石子摔倒在地,跟在後面的一個兩個都被前面的人絆倒,最後倒了一片,壓壓雜雜,一個能用的都沒有。
「矢量其弓,弓量其力,無動容,無作色,和其肢體,調其氣息,一其心志,謂之楷式,知此五者為上德。」他站在我的身後,虛虛地將我環在懷裡,如同剛剛讓我抬起左臂一般,幾番指點我的站姿,我與虞侶之間並無肌膚之親,只是偶有風起,衣裳系帶風舞而纏,分明是悄然無息,耳畔卻是驚雷獵m•hetubook.com.com獵。
我心一橫,覆了面紗,任她們推著我上了馬車。可車子動起來,我心中卻愈發不安,這車中連個鏡子都沒有,一會若是顛簸中擦壞了妝,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路上心便一直隨著車子上上下下,甚至沒有心思看看窗外撫陽城街景。
在皇宮的正門口,虞明帝虞僤正襟而端坐,身子微微前傾,像是急切地等著什麼的到來,皇帝尚且如此迫切期待,立在他身後的一干臣子也都筆直挺立,不敢有絲毫懈怠,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下。能讓明帝如此盼望之人,自然是他的親弟弟,昭王虞侶了。
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女子從政之事,更加好奇了起來,「那如今聞家參政論政之事,難不成是由聞兮來做的?」
那些年齡相仿的世家女兒中,他同聞氏兩姐妹玩得最好,虞氏二兄弟與聞氏兩姐妹,是真真正正的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甚至在一段時間里,他一直以為其中的一個會成為他未來的王妃,只是……
我沉默不語,我一向知道玉堂哥哥對世家制度多有不滿,只是之前在璽國時,他還是有理有據來論此事,可自打這趟出行,每每提到此事,他便語中含刺,字字句句皆是諷刺之意。我知他的難處,卻仍舊無法全然接受這樣的他。
一聽我說乏了,她加快了些幫我收拾髮髻的功夫,「那姑娘一會便睡下吧,我給姑娘點個安神寧氣的香來。」
「來,先抓箭。」他為我示意,右手拇指食指相接,捻起一支箭來。我學著他的樣子,也捻了一支箭,隨意搭在弓上。他忽地伸手過來,覆上了我的手。我心中一抖,跟著手中也一抖。
「後來年紀大了,先生也辭了,我總算鬆了口氣,哪知道沒有了先生,姐姐卻比先生還要嚴厲,日日|逼著我在書房裡讀書習字,我偏不愛這些經史子集方略戰策,讀些市坊小記、民間傳說倒是開心。後來姐姐也奈何不了我,便縱著我去了。只是凡能到我手中的書,必是已被姐姐翻過認定沒什麼歪門道理和壞心思,才許我讀的。後來姐姐入了宮,倒是再沒人來管我了……」
這話一出,虞侶眼圈倏地紅了,似是要開口卻有哽咽。明帝親熱地拉過虞侶,轉過身來,面向著眾臣,「諸位卿家,這便是朕的弟弟,十年了,朕終於把弟弟等回來了。」
他看著街邊那些擠來觀禮的百姓,他們都仰著臉好奇地看著他,有個總角小童,拉了拉自己母親的衣袖脆生生地問著,「娘,那人是誰啊?」虞侶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從蜜罐中浸出來之後又丟入了黃連水中,甜蜜與苦澀混在了一起,一時之間五味雜陳,俱在心口。當年他身為虞氏嫡系二子,虞國的二皇子,有父王母后寵愛,有最好的士大夫教習功課,吟詩奏樂,跨馬騎射,也曾是這撫陽城中最為出眾的少年,每每上街,也總被鮮花擲了滿懷,在宮中若是額外對哪個婢女笑了一下,也會惹得對方臉紅,甚至不小心翻了茶盞。也聽母親同旁人說起,年齡相仿的世家女兒們如何在閨中偷偷議論他。
「安姑娘,宮中貴妃派了人來請姑娘進宮小坐,姑娘快起床梳洗罷。」
「沒事了。」我聽到沈嶷的聲音,回過神來,只見虞侶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只是不知為什麼,他一見到沈嶷,便扭開了頭,移開了目光。
「他兄弟二人久別重逢,難免顧不得旁的事。況且不是說今日宮中大擺宴席,大宴群臣,我一個還未行婚禮的女子又如何出席?這樣也好,我早就乏了,正可以早些歇著。」
「昭王府一直給你留著,早就收拾下了。君意,你安排幾個侍從將他們直接送到府中去,再看看府里還缺些什麼,一併製備了。」
我跟著聞兮三步兩步地跑到虞侶身邊,見他唇色慘敗,雙目緊閉,沈嶷在一旁正按壓著他的肚子。我見情況不對,「這池塘並不深,怎麼會如此……」
我自然知道,沈嶷此番種種話語,無不衝著我的痛處去刺,他早已惹得我氣悶,今天算是當真惹急了我,我想也沒想,反唇相譏,「若非後來……你也沒資格站在這裏。」
我雀躍地湊過去,他把手中弓往我手臂上比劃了一下,「這是我小時用來學射箭的彎弓,你用著倒是合適。」左手從一旁的箭筒里取了幾隻長短不一的箭,伸出右手食指,挑在我的左臂內側,我隨著他的手指將左臂向左側抬起伸直,他將幾枚箭一一比在我的手臂上,用箭簇頂在左肩下肋骨,對到左手中指,這樣比了三四支,他撿了一支出來,將剩餘的都插回箭筒中。
「是。」回話的是明帝身邊一名親侍,虞侶也是認得的,此人是聞家的一個遠親,喚作聞君意,打小入宮學武,跟著明帝做侍衛,這麼多年了,大約已成為明帝身邊最為親近的侍從了。
只見虞侶一人在前,趨步疾行,直向著明帝而來,待到明帝跟前時,已是雙臂微張,似乎便要一把抱住已十年未曾謀面的哥哥了。但忽地,在離明帝不過三五步距離的地方,他生生地停下了腳步,攥緊了雙手,緩緩地將手臂收至於身側,微微低頭,向後退了兩步,一撩衣襟,跪了下來。
「這聞家也是幾個世家之一,為何便不能立為皇后?」
「找不到家便在宮中住下!朕這裏還短了你的住處不成?再不成,便讓貴妃把你家娘子也召進宮來,免得你擔心她。」
「若非後來……他們本不該如此。」沈嶷將我從想象的畫面中拉了回來,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順手從腰上解下了酒壺,灌下一口,「茶再香再好,到底比不了一口好酒啊。」
我瞪大了眼睛,這會的沈嶷與他之前的種種形象全然不同,語氣溫柔至極,寵溺有溢,呵護有加。這樣的他,我既無法與在戰場上殺人無數以身浴血的大將軍沈嶷聯繫在一起,也無法與那個厭惡璽國至於骨子中的虞國人沈嶷聯繫在一起。我正這樣想著,目光與虞侶對上了,我眼中的m.hetubook.com.com驚訝相比還沒有褪去,而虞侶倒是笑得溫和自如,顯然他心知肚明,在那些冰冷的盔甲之下,藏著一個這樣的沈嶷。
「這胭脂可是上的太多了些?過艷了或會顯得不夠端莊。」
「只是你可知道,當年昭王殿下被送到璽國之前,已與聞家長女,也就是如今的皇貴妃聞與,有了婚約。」
「好好好,平身罷。」虞僤讓眾大臣起身,緊接著又轉身拉著虞侶,「今日朕為你在宮中設下宴席,朕與你兄弟二人非得大醉一場,抵足夜談不可。」
「父親大人嚴厲,只許我讀那些正史,說是小小年紀連正史都沒學透,哪有什麼工夫去看些龐雜的東西。」
「不說這個了,」他見我沉默,想是知道我不願再談此事,收了那冷言冷語的諷刺,轉頭衝著我笑,「你若對世家中女子好奇,待到了撫陽城,可讓殿下為你引見聞家兩位姑娘。」
聞兮被沈嶷牽到虞侶面前,總算是抬起頭來看著虞侶,似是怯懦,又忍不住好奇與期待,故而探頭探腦,一派小女兒的天真姿態。我尚且覺著她這模樣有趣又可愛,虞侶已是笑了出來,他手指在聞兮頭頂叩了一下,「怎麼,當真不認得我了?」
「好。」
「王爺雅興,可安姑娘一介弱女子,上手便是彎弓射箭,未免太難為她了。」
「我點茶的手藝不行,下次請殿下點一回茶來喝,他點茶的手藝便是我娘都稱讚不已。」
他被沈嶷的聲音喚醒,一抬頭,原來在他沉思的時候他們早已穿過了撫陽城的主街,如今已離皇宮很近了,遠遠的能看到宮中樓閣,墨梁青瓦,正是當年他瘋過跑過鬧過的地方。他斂了心緒,翻身下馬,正了正衣冠,一步一步,向家中走去。
聽到這話,聞兮總算笑開了來,她先是扯著虞侶的袖子,盯著虞侶看了一會,總算是在這玉冠疏容的昭王臉上看出了自己自幼追著跑的虞家二哥哥的模樣,像是那個總是給她買花簪頭,教她騎射又笑話她笨手笨腳的少年此時隔著這矜持冷淡的微笑面具看著她。
「這點心竟還有鹹的?我原來從未吃過。」
「哦?」
「他啊,」我思緒盪開,想起自認識他以來的這幾個月發生的種種,還想著應當從何處開口說起時,忽聽到「咣」的一聲,將我和聞兮都嚇了一跳,連府中的下人小廝都被驚得從側廊中跑了出來看出了什麼事情。我和聞兮都站了起來,只見虞侶和沈嶷兩人怒氣沖沖地從書房中出來。那書房置在這後花園之中,是在水中一汀之上,與我和聞兮所坐的石凳隔著一座小石橋。這會虞侶和沈嶷一前一後地摔門而出,怎麼看都不像是相談甚歡的樣子。虞侶在前,沈嶷追在後面,不時地加快腳步想要和虞侶並肩而行,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但虞侶都快走幾步避開了他,如此兩三次,兩人已上了橋。這小橋甚是小巧秀氣,本便只能容得下一人通過,而沈嶷這會似乎已心有不耐之意,他急走兩步一把抓住了虞侶的袖子,想要逼虞侶停下,可哪知這一下抓得太急了些,虞侶反應不過來,人還在往前衝著,這麼一衝一拽,虞侶頓失了平衡,幾個搖擺,竟身子一歪,一頭扎進了水裡。
我點頭。虞侶皺了皺眉,又低下頭去給手中彎弓上弦。那是一把反曲弓,弓上畫活已磨損不少,看著有些年頭了。我見虞侶將弓梢一頭靠在左腳腳腕處,右腿頂住上弓腹處,右手掰動弓梢,將新弦放入弦槽之中。大概是因著那弓小,做著這番事情時虞侶身子微拱。
他手中酒壺一扔,再看向我時,臉已陰沉了下來,不愧是征伐沙場的將軍,只將臉色拉下來了一點,我竟不由得被嚇推了半步,身子是比腦子先有所反應,等到我意識到了,連忙挺直胸脯,又往前挪了半步,分寸不讓。
「那倒不是。世家中的規矩禮法,倒不是針對女子的,而是針對世家子弟同平民百姓的。」不知是不是玉堂哥哥說這話時忘了將聲音壓低些,沈嶷忽地回頭看向了我們,我心中仍有些怕他,拉了拉玉堂哥哥的衣袖,低聲道:「還是小聲些說吧,畢竟沈將軍他……」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來他竟是厭惡我的。可我又做錯了什麼?難道僅因著我生為璽國人,他便天生容我不下,之前的百般刁難,竟都出自於這如此沒由來的道理嗎?
我剛想說這耳鐺是不是過於隆重了,門外小廝又催了一回,說是昭王殿下已上馬候著了。婢女們便推著我起身,一邊嚷嚷著,「姑娘這是慌張了,姑娘身上好著呢,沒半點錯處,莫再叫殿下久等了。」
我忙搖頭,「府中一切都好,謝貴妃娘娘記掛。」
他擺弄彎弓的動作停了,回頭看我,「聞與?」
沈嶷也明顯感覺到了虞侶的抗拒,他抄起一旁的外套,拉著聞兮,連句道別都沒說,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皇貴妃召我入宮。」
聞兮的聲音同她的模樣一致,尾音輕輕翹起,不自覺地便帶上了小女兒撒嬌的情態,聲如銀鈴,字字清麗,這會說話間已帶上了哭腔,既是撒嬌,又是埋怨。我見虞侶眼中也有幾分動容。他將撫在聞兮頭頂的手移到聞兮背部,將她緊緊地扣在懷中。
明帝忽地起身前驅了幾步,身後大臣們不敢懈怠,忙也跟著皇帝一同往前行了幾步,然後定睛一看,只見遠遠的從長街的盡頭走來了一人,此人青衫玉冠,會弁如星,龍章鳳姿,倚風冉行,說是濁世公子,湛然有巍峨之態;說是世家貴戚,濯兮無凡俗之埃。那些入朝方才幾年的大臣們還在端詳著這傳聞中的昭王殿下,有些在朝數十載的老臣及幾個世家家長已一眼認定了這便是虞侶,心中感嘆,當年年紀尚小時便是撫陽城中明月東風一般的人物,如今果然長成了翩翩公子模樣。
我的心向腹中一沉,從來不知道虞侶還有這樣的病症,我想著是否要尋個大夫來,可我剛到這撫陽城中,人生地不熟的,又不知該去哪找,去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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