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刀
第十四刀 殺一妖

這個問題把唐朱問住了。他半隻腳還踩在車座上,一時忘了收回。
這車停在這兒一動也不動,也不知多久了。不太餓,它依舊吃幾口草。
「你今年多少歲,二十三、四?還是更年輕?」
在唐朱聽來,馬叫激揚,勁風驚悚,二者幸有先後之分。
老嫗道:「唐姑娘風華正茂,身體好得很,哪能得什麼病?」
唐朱抬頭一看,這才發現車廂四角都布置了一塊黑色果實。得道器之力催動,此時都已開始閃光,整個車廂頓時變成一個殺陣。唐朱再想後退已沒有時間,危急之時下意識地祭出道器護在周身。
銀杏的葉子瑟瑟飄落,風鈴一樣清脆的聲響,漸漸將車輪上的草泥填滿。
那聲音幽幽道:「你騙我也沒用。唐姑娘和蕭大俠出去了,你若是找他們可算是不巧。」
他回頭掀開那帘子,裡頭果然坐著一個人。
唐朱看著那馬,暗道:「這可怪不得我。」
更何況那男人是那樣驕傲的刀客。
唐朱知她要逃,輕笑一聲,目光鎖死她的去路:
「原來你是絕妙山莊的人,唐姑娘被你們帶到哪裡去了?」
「你的聲音很好聽。」
唐朱捂住口鼻,暗道一聲可惜。那老嫗此時已退入車廂之中。唐朱衣袖揮出,暗附道器之力,整條車簾頓時四分五裂。往內一看,卻是空空如也,那老嫗不見了。
唐朱一怔:「那剛才的話?」
老嫗嘆道:「蕭大俠想讓唐姑娘永遠留在他身邊。可唐姑娘卻不這麼想。她確實曾經喜歡過蕭大俠,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過去她樂意陪著www.hetubook.com.com他一起顛簸,走一夜的路到山頂看星星。可現在她不情願了,她倦了,她不想在走了。她要下車。」
那匕首上不知塗著什麼,紅如赤月,直貼著唐朱額發削過。
他大概知道這馬車的主人是誰,也知道這馬車曾載過一個女人。
「這樣說來,有病的倒是蕭兄了。」唐朱一驚。
他先聽到了馬叫,於是他耳目一震,身子往後微微一仰,躲開了這道奪命的勁風。
「蕭大俠便覺得唐姑娘有病,她忘了他們的承諾,他們的約定。唐姑娘仍是不肯,蕭大俠一氣便動手打了她。他說,唐姑娘沒有家了,唐姑娘的病更嚴重了,這才雇了我來,叫我好生照顧。」
「抱歉,我……真對不住。」
他是無意中發現這輛馬車。然後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遠遠地瞧著。他有點好奇這漫天的黃葉是如何將這馬和車悄悄掩埋。
那聲音笑道:「老婆子走不動路,只能留下來看行李。老婆子是蕭大俠的傭人。」
這是唐朱的心底話,話到嘴口變成了:
「不可能,不可能,老婆子跟在兩位身邊整整八年了,從沒聽唐姑娘咳嗽過一聲。若是有病……呀,我想起來了。唐姑娘確實有病,可不是外面,是裡頭啊。」
唐朱不由自主地閉上眼,那種清透的叫聲彷彿打下去的浪頭又翻了上來,漫過他的神魂。
聽了這話,唐朱本來要走的心,此時反而不知道要不要走了。
老嫗搖頭道:「昨兒一早蕭大俠便走了,後面唐姑娘趁老婆子睡著,自己和圖書也跟著去了。這一天一夜,都沒見他們二人回來。」
唐朱給不出答案。他莫名其妙就坐上這輛馬車了,在抵達終點之前他也不知道這車到底要去哪兒。
「道器,那是什麼東西?唐姑娘是不會刀的。八年來,她連刀都沒有碰過。」
我若是信,不是心眼壞,便是瞎了眼。
那張滄桑面孔上滿是訝然,還有不可思議。他萬萬料想不到,他隱忍至此才發出的必殺一擊,竟會被如此輕易躲開。他更想不到,這要緊關頭,哪來的馬叫?
「你是說,我的臉可怕嗎?」
唐朱解釋道:「蕭兄不在,我以為車上沒人。打攪了,我這便下車。」
唐朱一抽身,伸指輕輕一彈,只聽一陣如泉水般悅耳的叮咚聲響。血紅匕首當即脫手,直插入滿地落葉之間。老嫗手腕一陣發麻,連連後退抓住車頂。他見勢不對,知曉二人道器懸殊,再斗下去必敗無疑。
頭頂上落下一陣男人的怪笑聲:「朱無救,你道器了得,我敵不過你。可這四顆凶星你吃得下嗎?」
他曾領略過那把刀,像是向上天借來似的。只看一眼,那種鋒銳便令人膽氣發寒。可惜那把刀沒能殺了他。更可惜他沒能毀了那把刀。
「老婆子覺得,唐姑娘是沒病的,可付老婆子錢的卻是蕭大俠。」
「那丫頭,早下去啦!」老嫗一指腳下,冷冷一笑,躲開唐朱拳腳,手中灑出一把彩砂似的粉末。頓時一股奇異的芳香將整輛馬車緊緊裹住。
那刀光中所卷攜的浮誕,似鹿鳴滿山。
唐朱想了想道:「唐姑娘修過道器嗎?」
https://m•hetubook.com.com他的念頭比這片秋天的落葉還不堪一擊。像一根緊繃的弦,再禁不住任何一點點壓力。
「原來如此,多謝婆婆告知。我這就去找唐姑娘。」
「嚇到你了?」車簾后問道。出乎唐朱意料,這聲音隱約還有些關切。
對啊,怪誰呢?怪天,還是怪地?
「婆婆,你可知道蕭兄和唐姑娘到哪兒去了?」
唐朱剛跳下馬車,老嫗忽掀開帘子,叫道:「這位公子,你說,這世上真有那種能讓不愛你的人回心轉意的葯嗎?」
就是為了讓他的唐姑娘回心轉意?
「若是她與蕭兄在一起,那便沒有。」唐朱停頓了片刻,「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儘快找到她為妙。」
「你……你怎麼還沒走?」沉默了會,車簾后又問道。
「唐姑娘就是唐姑娘。」
唐朱就站在不遠處的小橋上。流水聲在他腳下。石頭沖走。花不開。
「婆婆這樣的傭人,有幾個人請得起?是時候告訴我你是誰了吧?」
「沒病?那蕭兄……婆婆,您在仔細想想,也許那種病尋常事看不出來的。」
那一定是個很美的女人,能讓一個以榮譽為性命的刀客改變初衷。
「唐姑娘是誰?」
便在這時,忽聽得大道上一聲熟悉的馬叫。
他一向不吝惜自己的火光。他知道暖陽對於隆冬的意義,也知道鼓勵對於人的重要。
那個輕率、魯莽的漢子在尋找什麼?
「若是沒有,那蕭大俠為什麼找了這麼久還不放棄呢?」
馬車在,那趕馬車的人卻不見了。
「這……」唐朱遲疑了片刻,方道,「每個人www.hetubook•com.com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再好看的容顏也無法避免。生命並不可怕。絕不。」
那馬像是聽著了,使勁甩了甩尾巴。
「好眼力。」
他有點手足無措,伸手摸了摸馬的尾巴。意外的柔順。他想起他的紅馬,若是它也在這兒,這兩匹馬兒一定會是好朋友。
「婆婆,唐姑娘不懂道器,看來您懂。」
她的一顰一笑縱然沒有傾倒眾生的魔力,想必也是百媚叢生,不可方物,足以媲美紅茶鎮第一美人。
唐朱沒有答案,比起蕭放,他更了解他的刀。
腦子裡還想著那女人,屁股卻已坐上了那馬車的前座。
眼前那道紅光從天而降,直朝他胸口而去。唐朱道器化劍,破空斬去,卻只斬破一個虛影。又聽一聲,老嫗雙手抓住了樹榦,一把繡花刀反手刺出。
馬懶散,不抬頭,半晌也沒一個腳步聲過去。
是怪顛簸,還是怪命運?
趕馬車的人不在,馬車裡坐著的人卻沒走。
「你覺得我有多少歲?」見唐朱久久沒有回答,那聲音接著道,「你一定以為我這個妖怪至少有七八十歲吧,半隻腳踏進墳墓了吧。可如果我說,我比你大不了幾個月,也許我比你還小。你信嗎?」
他們對視了一個眨眼。一陣涼意把唐朱打醒了。他自知失禮,連忙用手遮住眼睛,將帘子放了下去。
老嫗忙問道:「唐姑娘有危險?」
「你別走,留下來。」那聲音焦急喚了聲,可沒等唐朱回答,她又轉口道,「你還是走吧,快走,走得越遠越好。他快回來了。若他看見你,肯定不高興。」
唐朱心想,唐姑娘一定就m.hetubook.com.com是那美人,問道:「她可是得了什麼病?」
這回啞口的輪到簾后那人了,她本來咄咄的口氣也軟了下來。
「你一向都這樣喜歡騙女人嗎?」
「那怪誰呢?」有一個聲音問。
便在這時,餘光處有一道紅光刺出,勁風拂破臉角。
他真的相信那種葯存在?
「曾經是的。特別是好看的女人。」
唐朱問道:「那蕭兄什麼反應?」
唐朱閃出半步,掏出一把摺扇往胸前一擋。那些彩砂盡打在摺扇之上。丟開摺扇,上面已經一片腐爛的黑灰。
也許本來就沒什麼好怪的。
唐朱有點訝然,他這時才發覺方才那聲音。是誰在說話?
昨天中午,那是與他上山比試的時候。
他摘下兩隻手套,擱在橋欄上,擦了擦手猶豫著要不要靠過去。那徘徊是難以言說的。
金黃的葉子落滿他的肩膀。他伸手夾住一片,上面脈絡清晰,像是一張秋天的藏寶圖。
「我相信,你的聲音比少女還好聽。」
他祈禱別起風,真的要起,也只要一點點就好。千萬不要吹散這點微弱的美好。因為在這樣安靜的時候,連風也覺得吵鬧。
馬叫,勁風,幾在同時而出。
這怎麼可能?
轟隆一聲巨響,煙塵未散盡,唐朱滾落在地,吐出一口血來。道器幾乎碎開,身體並無大患。暗道一聲僥倖:「若非在八台山道器又有精進,此番非得死在此地不可。」
他被逗笑了:「也不怪你。自然不怪你。」
唐朱奇道:「是心病?」
唐朱搖頭道:「人間藥石,恐怕難解此道。」
「你千不該萬不該,得罪絕妙山莊!莊主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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