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看邵潁川,發現他正坐在蒲團上擦拭手槍,心裏凜然,但很快就適應了這幅畫面,走到他身邊坐下,按住他擦槍的手:「我們等0點鐘聲,一起跨年吧。」
「嗯,眼神不好,沒事找事。」她嘟囔著,翻身不想理他。
在0點到來以前,他們竟然真的老老實實地給彼此講了許多童年時期的故事。
邵潁川輕笑,翻身下床,趿上拖鞋,俯身在她耳邊說:「她天性|愛懟人,媳婦大人有大量。我先出去看看,你再睡會兒。」
真是失策。
他繼續實話實說:「公務員。」
都說青峽寺求姻緣很靈驗,可她既然已經和邵潁川在一起了,就不需要再招其他桃花了。這條許願帶,她是為邵潁川求的。
徐輕歌覺得胸口發悶,沒好氣地說:「將息我帶來了,人在山下,你回去跟虞小嬋收拾一下,跟我一起下山。」說完轉身離開了大殿。
不知道為什麼,邵潁川覺得心裏像堵了一塊大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低頭看杯中的茶,茶葉漂浮在琥珀色的清水上,啜飲一口,微苦。
洗完澡,她把這幾天備受冷落的化妝包翻了出來。第一步就是敷美白面膜,還好她帶了簡易旅行裝。做好基本護膚,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不行,得換掉。
寫好了她又回到樹下,把許願帶繞了三圈緊緊地系在了圍欄上。晨掃的小和尚經過她身邊,看到她手裡的許願帶,好心提醒:「求姻緣需要用兩條許願帶。」
他誠實交代:「聊你。」
虞小嬋愣怔了一瞬,臉頰騰地紅起來,才發覺自己上了邵潁川的當。她轉身欲走,卻與殿外走進來的僧人撞個滿懷。
徐輕歌瞪他:「再說一遍?」
從前做空乘習慣了,突然見到長輩,又是德高望重的出家人,虞小嬋只知道維持標準的微笑臉,90度鞠躬:「法師好。」
他懂了。
虞小嬋瞥了一眼徐輕歌,轉頭跟前台小帥哥打招呼:「嗨,黑客大神,還記得我嗎?」
「我說真的!」
她想起昨夜登山時那1800級台階,到後半程她雙腿無力時,她每走一步就在心裏默念一遍他的名字。他在前面拉著她的手,她咬牙堅持,偶爾抬頭看一眼他的背影,覺得就算是爬珠峰也不在話下。
邵潁川不動聲色地聽她說完,悠悠開口:「這是送子觀音。」
葷段子信手拈來,她裝聾作啞當作聽不懂,腳下卻狠踹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許亂說話。
「他怎麼知道我們的身份?」
她立刻就分辨出來這是女兒的聲音,高興極了,扯著嗓子沖卧室里的老虞嚷嚷:「老公,女兒來電話啦!」
此時的常水,虞媽看到陌生號碼遲疑了一下才接,對方半天不說話,她「喂」了好幾遍,正想掛斷,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媽,對不起。」
「怎麼了?」他低聲問。
「聊我什麼?」
邵潁川認真起來像另外一個人,虞小嬋屏住呼吸也跟著緊張起來。
邵潁川不置可否,拿出從雲鶴禪師那裡取回的觀音吊墜,繞到虞小嬋身後幫她戴在脖子上。系好紅繩后,在她的耳邊故意停留了一會兒,還不忘拿她拜送子觀音的事打趣她:「嗯,像你這麼傻的女人確實不多。」
他打了個響指,吸引虞小嬋看過來,然後勾起手指要她再走近一點,摸出錢包交給她:「去結賬吧。給他300塊錢,試試他的反應。」
虞小嬋驚魂未定,男孩卻已經跑出了門。
晚飯時間,餃子得到一致好評,小和尚們吃得盡興。虞小嬋還給大家盛了餃子湯,再回到座位,邵潁川夾起他們面前的盤子里最後一個餃子,送到她碗里:「你好像都沒吃多少。」
等徐輕歌說完,邵潁川緩和語氣,耐心跟她解釋:「我父親臨死前把一個手機託付給了嬋嬋,裏面儲存著我父親生前收集的康珈犯罪的證據。現在,這個手機就在她手裡。」
虞小嬋都已經拉開了副駕駛位的門,聽她這麼說,依然無動於衷地上了車。
邵潁川一腳邁出去,又回頭多啰唆了一句:「你早點休息,我和孟叔好久不見,想說的話太多,你別等我了。」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全寫在臉上,她立刻反應過來,孟叔見到昔日戰友的兒子一定有很多話想囑託,想說的話怕是一夜也說不完,於是乖順地點頭,「知道了。」
「康珈很器重你父親,也只有你父親能被康珈喚一聲武哥。康珈為人冷漠疏離,從來不會表露出什麼情緒,也從不讓手下靠近他的住所,唯獨他母親忌日這天,會邀你父親去家裡喝酒,像尋常人一樣借酒消愁。後來我們裡應外合執行任務,導致康珈的幾次販毒行動失敗,康珈雖然懷疑過有內鬼,但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父親。如果不是三年前,嫉妒你父親位高權重的幾個馬仔私下聯手調查他,發現當年舉報康珈致使他被警方拘留的人就是你父親,康珈根本不會對他起疑心,也不會幾次三番地試探他。你父親一向謹慎,萬沒想到會因為這件陳年舊事暴露身份。」
他難以置信。
虞小嬋想起早晨看到男孩在院外跟別人竊竊私語,心裏隱隱感到不安。
她試探問:「將息,說老實話,你覺得虞小嬋這個人怎麼樣?」
在佛祖面前,邵潁川保證:「你放心,她不會影響我們的行動。」
本來她還對這位女隊長盛氣凌人的語氣有些介懷,聽到這個答案卻突然釋懷。
她被他氣得發笑:「誰要嫁給你,我怎麼不知道?」
虞爸一把搶過電話:「你這個孩子,有男朋友怎麼不帶回家給我們看看,你媽還以為是你胡謅的。」說完反應過來,「他在你旁邊?」
休息區的小飯館很簡陋,地方狹小,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客人。大家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麵,吃飽喝足,重新出發時徐輕歌卻要求和邵潁川同乘一輛。
虞小嬋雖然對做菜不在行,但她會包餃子。
她知道邵潁川比她會做菜,謙虛地說:「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風輕輕吹過,花瓣紛紛掉落,落在她的身邊,落在她的眉間。
男孩看見生人膽怯,虞小嬋在外面找了一圈,他也不知道上前詢問一下,就躲在一旁偷偷觀察她。她察覺到男孩的目光,招招手讓他過來,他才磨磨蹭蹭地走近。
虞小嬋很怕邵潁川一時剎不住車,掙扎著:「放我下來,我開玩笑的。」
邵潁川說:「聊我有多在意你,聊我為什麼非帶你走不可。」他握住虞小嬋的手,翻過她的手心,細細摩挲著她手掌的紋路,「聊你的好,還有你的壞。」
V領修身毛衣加包臀半身裙才是她的正確搭配風格。
「是!」邵潁川稍息立正,整理衣服,再抬頭,恢復了往常的一本正經,認真地說,「我也不想把嬋嬋捲入危險之中,可是康珈認準了她是我的死穴,我不帶她走,她和她的家人都會有危險。」
她很無語。
他沒說什麼甜言蜜語,甚至一點正經樣都沒有,她的心底卻無端柔軟,根本沒辦法繼續生他的氣。她伸出手:「那好吧。這位先生,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心裏卻像熬了一盅蜂蜜似的,甜度嚴重超標。
發覺說漏嘴,她趕緊圓謊:「啊,對啊,這次我是和他一起來支教的。有他照顧我,你們放心好了。」
季菏澤一開始拒絕了他的安排,口口和*圖*書聲聲說他絕對不會幫他欺騙虞小嬋的父母。事實卻是虞小嬋走後的第二天,他就約陸寶澄一起去了虞家,完成了邵潁川交給他的任務。
他老實交代:「我從出生起就跟母姓,李崇陽才是我的真名。三年前假死改成了邵潁川。第一次跟你父母介紹自己,不想用現在這個虛構的身份。畢竟如果有一天娶你,結婚證上的名字是李崇陽和虞小嬋。」
空曠的大殿上響起迴音,「死」字尤其刺耳。
她果然沒看介紹牌,搖了搖頭。
他手指門外:「孟叔叫我過去一趟。」
「你拿什麼保證?」徐輕歌一點情面也不留,咄咄逼人,「我們的壓力本來就很大,再來一個拖後腿的?幹什麼?嫌大家死得不夠快嗎?」
她覺得疼,又在這抹細微得不易察覺的疼痛中享受著這份放縱。
小巧的觀音玉墜點綴在鎖骨之間,簡直是神來之筆,其他的首飾都是多餘。
知道躲不開她的提問,又擔心虞小嬋會聽見接下來的談話,邵潁川一把扼住徐輕歌的手腕,把她帶離了院落。
下山時,徐輕歌嫌棄虞小嬋速度慢,遙遙走在前面。虞小嬋不想被她看扁,較著勁要趕上她,兩個人好像比賽似的,誰也不讓誰。邵潁川跟在後面覺得心好累,值得欣慰的是節省了不少時間,天黑前抵達了山腳。
邵潁川漸漸從孟叔的口述中窺探到往事的輪廓,他知道這才僅僅是一個開始。
這個名字對短髮女人來說耳熟能詳,她沒覺得意外:「呵,今天可算見到真人了。」
「沒什麼,都是我父親年輕時的事。」他的口吻隨意,看似輕鬆地把話題帶過,但她心思細膩,知道有些事他是不想讓自己知道,轉而問:「我們要在這裏住多久?」
離家的那一晚,她捫心自問過選擇跟他走是否有一天會後悔。
「他才15歲,會坐牢嗎?」
知道他還活著,雲鶴禪師難掩開心的神色。他修行三年,本該對紅塵事不為所動,但當他看到那枚玉墜時,仍做不到內心毫無波瀾。當年,他剛來青峽,有曾經的同事來看望他,帶來武程的兒子犧牲的消息。如今這孩子卻安然站在他面前喚他「孟叔」,他替武程感到高興。
男孩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謝謝。」作勢伸手去拿,卻被虞小嬋按住了鈔票一角。
她的小暴脾氣藏都藏不住,沒好氣地說:「你的那位女隊長找上門來了。」
虞小嬋氣得跳腳,看向邵潁川,誰知他只是坦然自若地笑笑:「去吧,我和老徐有話說。」不知道是他的語氣出賣了他,還是她太敏感,她立刻就察覺到了他們有事瞞她。
「不找錢嗎?」當地物價極低,民風淳樸,回想昨晚男孩的父母招待他們時的態度,虞小嬋幾乎敢肯定,他們給多了。
將息這個臭小子知道她裝睡,不肯罷休:「我看你是嫉妒小嬋姐。」又突然意識到什麼,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放下手裡的東西,跑到床邊,賤賤地說,「徐隊,你這麼針對小嬋姐,不會是……喜歡川哥吧?」
他無動於衷,由她胡鬧,卻在她抬頭看向他的瞬間,摟住她的細腰,把她放倒在蒲團上:「嗯,今晚算第一天,暫時可以滿足你。」
徐輕歌冷笑:「是,你說得對,都對。你怕她有危險,你帶她走。那你就不怕帶上她,對你對我對大家都有危險嗎?」
他們預計第二天早晨6點出發,虞小嬋5點半就醒了,看邵潁川還睡著,先穿戴妥當出門找主人詢問有沒有熱水。年關將至,市場上菜價瘋漲,這戶人家在菜市場上有個攤位,大人們每天早出晚歸,這個時間家裡只有一個15歲的男孩照看。
「你就那麼點錢還想要多少啊。」
求他所向披靡,求他此生得意。
「一個生活在最底層的男孩,家庭貧困,性格膽怯。你父親看他傷得重,又送他去醫院做了檢查。異國他鄉,語言不通,到了醫院沒等我們給他辦好住院手續,這小子就跑了。後來你父親在街上找到他,問他為什麼不肯做檢查,這個如今坐擁金山銀山的大毒梟,當初卻可憐兮兮地告訴我們,他沒錢。」雲鶴禪師說到這裏,嘴角也露出了一絲苦笑。
她在電話這頭咯咯笑:「媽,你忘啦,我跟你說過我有男朋友呀,我怕什麼。」
她承認自己這張臉得到老天爺眷顧,根本不需要遮瑕。粉底液錦上添花,高光與陰影讓五官更加立體。眉形恰到好處,無須修飾,眼妝卻尤為重要。眼影選擇大地色系,暈染后神采奕奕,眼線化出桃花妝,寥寥幾筆性感可愛。
寺里人多,廚房裡用的還是灶台炕鍋,柴都是小和尚劈好的,燒起來卻不是一件容易事。每次借用廚房,做完飯她都像一隻花臉貓,渾身髒兮兮的。柴火的火候不好控制,炕鍋她也是第一次用,燒出來的菜賣相非常難看,即使這樣,邵潁川也十分買賬,還誇她手藝好。
徐輕歌不想和他貧:「你能不能有點正經?」再看他衣衫不整,更生氣了,「先把衣服穿好再跟我說話。」
「那也沒什麼吧,我磕頭下跪的姿勢這麼標準,菩薩都是慈悲為懷的好心腸,怎麼捨得不讓我如願。」
外面陽光正好,她滑動門閂,打著哈欠把門拉開,看到面前的短髮女人卻愣住了。
出發前虞小嬋準備把熱水瓶還給男孩,順便把這一晚的食宿錢付給他,卻怎麼都找不到人。 她只好把暖水瓶拿進廚房,正準備離開卻聽到窗外傳來偷偷摸摸的交談聲。
這個時間,大殿無人。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感覺很莫名其妙,她又不是老虎,一個男孩子至於這麼怕她嗎?
徐輕歌不耐煩:「少廢話!」
她下意識抬手想要重新系好紐扣,卻在瞄到短髮女人犀利的眼風時猜出了她的身份,於是也不管胸口半遮半掩,乾脆慵懶地靠在門框上,先回答了對方提出的問題:「邵潁川的女朋友,虞小嬋。」
她的視線自然也落在了他的手上:「口袋裡是什麼啊?」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還是多說了一句,「你爸媽工作不容易,這錢你省著點花。」說完收回了按壓鈔票的手,把錢留給他就走了。
發覺短髮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領口,虞小嬋也警覺地低頭看了一眼。
摘掉頭上包裹緊實的毛巾,拿起吹風機把頭髮仔仔細細吹乾。燙了有一段時間的髮捲在這個階段顯得格外自然。精華液很珍貴,一滴也不能浪費。水乳是基礎,讓肌膚喝飽水才能扛得住外面的風吹日晒。隔離和防晒缺一不可,懶會讓女人付出代價。
「你是誰?」
「他應該才染上毒品不久,不會坐牢,但會被關進青少年戒毒所,他的父母可能要難過一陣子了。」
雲鶴禪師走遠后,虞小嬋揚揚得意:「聽見了嗎?對我好一點,這年頭像我這樣有情有義的女人可不多。」
原來他早就收買了季菏澤,告訴他如果虞小嬋真的跟家裡不告而別,虞爸虞媽那裡請他一定要想辦法交代。他不知道虞小嬋跟他走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他知道不能因為自己的存在讓她跟家裡有所隔閡。
徐輕歌冷著一張臉,抱臂看他:「輪到你審問我了嗎?我先問你。你離開塔圖爾勒之後幹嗎去了?虞小嬋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和-圖-書
自己是什麼身份?你這一路是在工作還是在談戀愛啊?」
「挺好的啊,人美心善,性格溫柔,你看她心甘情願跟著川哥,這一路都沒抱怨過,一點也不嬌氣,多好。」
直到進入院中,康珈接到一個電話,他講泰語,他們聽不懂,但因為常年在周邊國家執行任務,卻也聽得出幾個常用詞。等他掛斷電話,武程突然問:「錢是哪兒來的?」
按下掛斷鍵的一刻,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睡衣最上端的紐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衣衫不整,很難不讓人想入非非。
那時候,風聲如鬼泣,總叫途經此地的商旅心懷畏懼。如今,科技進步,人們不信天地鬼神,風聲再驚悚恐怖,也嚇不退傷天害理的偷獵者、偷盜者和販毒者。
他不負眾望,聯合陸寶澄向虞家謊稱:虞小嬋因為想去西北支教才辭職離家的,她擔心父母不同意,所以刻意隱瞞了這件事,選擇了先斬後奏,希望他們可以理解。山區信號弱,等她到了那邊安頓下來自然會跟家裡聯繫。
後來念小學,懂事了,知道的也多了,得知爸爸是大英雄,總是想和其他小朋友炫耀。有一次實在沒忍住,說漏嘴,被媽媽狠狠揍了一頓,從此再也不敢提自己的爸爸是大英雄了。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房間門口的女人留著利落短髮,眉宇之間,英氣逼人。她身穿便於行動的黑色皮夾克,九分長褲和馬丁靴,乍看上去比男人還要野性。
聽起來合情合理,極具說服力,堪稱完美謊言教科書。
還是門外有人敲門,虞小嬋才被吵醒,躡手躡腳地爬下床開門。
邵潁川抓重點,不假思索地回答:「談戀愛。」
雲鶴禪師已經聽過她的事迹了,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對邵潁川說:「小姑娘捨棄所有跟著你,可千萬不要欺負人家。」說完,笑眯眯地走進了大殿。
虞小嬋心想,我還不想跟你一起住呢。
或許是她突然探身的身影過於明顯,男孩立刻就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表情略顯驚慌,又低聲同對方說了些什麼才轉身進屋。
雲鶴禪師嘆了口氣,將泡好的茶遞給邵潁川,繼續說:「康珈終於攢夠了給他母親做手術的費用,手術當天卻被人舉報,警方在手術室外將他逮捕歸案。因為泰國警方沒有掌握實質證據,十天後,他被無罪釋放。可是十天後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手術並不成功,他的母親最後死在了手術台上。因為屍體長時間沒有家屬認領,康珈被釋放出獄時,醫院已經按照程序把他的母親火化了。一切功虧一簣,他甚至沒能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
眾目睽睽,她只能尷尬笑笑,隨口扯謊:「腳滑。」
徐輕歌一愣,突然啞口無言。
「他不再是那個怯弱得沒有反擊能力的18歲男孩,成為毒販頭目的他防備心重、手段殘忍,與從前判若兩人。因為當年你父親揮出去的那一拳,他加入販毒組織的行為顯得非常矛盾,在和康珈周旋的過程中他藉助苦肉計,自圓其說了一個又一個謊,才終於獲得康珈的信任。好在多年過去,康珈依然記得你父親當年對他的恩情,他身邊又確實缺少得力幫手,他便把這個重要的位置交給了你父親。
她當然想跟爸爸媽媽說說話,可是想到自己任性離家,自責感就要從心底溢出。
她鼓起勇氣接過來,回到房間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小嬋姐?徐輕歌在心裏「呵呵」。
徐隊長評價:「直男審美,膚淺。」
6點準時出發,兩人一輛車,他們很快離開了肅陽。途中路過附近最大的農貿市場,虞小嬋和邵潁川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才怪。」她煞風景地打斷這兩個人的商業互吹,「咱們怎麼走?」
他牽起嘴角:「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拜,拜錯了怎麼辦?」
他瞬間瞭然,大方伸手,接過來,規規矩矩地喊人:「喂,叔叔阿姨好,我是李崇陽,木子李,崇高崇,陽光陽,嬋嬋的男朋友。」
寺里的僧人作息規律,朝五晚九,9點剛過,院內就變得靜悄悄,一點聲音都沒有。
晚飯後,兩個人往住處走,邵潁川突然神秘兮兮從懷裡拿出一隻手機,在她面前晃了晃:「孟叔借我用的,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
淳樸好客的當地人以為他們是遊客,熱情收拾了溫暖乾淨的客房。徐輕歌拒絕了和虞小嬋一起住的提議,拎起林將息的后脖領回房:「晚上不許打呼嚕。」
邵潁川弔兒郎當地回她:「兩個人中有一個技術好就行了,你說是不是?」
雲鶴禪師還記得當時老武擔心康珈走上歧路,神情嚴肅地問康珈這些錢的來歷,他遲遲不肯說實話,最後還是老武轉身要走,康珈才鬆口坦白:「武哥,我知道我讓你失望了,可是我媽的病需要錢,我也是迫不得已。」那副卑微的語氣,怕是別想再從如今的康珈口中聽到了。
男孩的父母都是實在的農民,忙於生計,可能沒什麼彎彎繞繞的心思,邵潁川卻不同,他見識過太多這樣的案例。男孩嘴上跟家裡解釋自己是和同學打架才搞得渾身是傷,真正的原因是否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
說完翻過身去,卻整夜都沒睡著。
寺院很大,除了他們居住的招待區,外面還有里三層外三層的大小殿宇。這麼早就已經有小和尚在殿前晨掃、供奉香火了。院子里有幾棵百年老樹,樹榦粗壯,枝葉連成片,如果是夏天一定滿目蔥蘢。
雲鶴禪師繼續回憶:「康珈是混血,會說中文,和我們溝通不是問題。他父親過世得早,母親身體不好,我和你父親送他回家時留意到他家裡的窘境,走時留了些錢給他。可是康珈搞砸了名畫,黑市上的人不會輕易放過他,隔幾天就找他的麻煩,好在那幅所謂的名畫實則是贗品,根本一文不值,康珈這才躲過一劫。或許是感激我們幫他,從那以後,他慢慢卸去了提防,與我們也漸漸熟悉起來,只不過我們對他隱瞞了身份,只說是做邊境貿易的生意人。
邵潁川無賴地笑:「你答應帶她一起走了?」
兩個人異口同聲,幾乎同時發問。
「我已經用寺里的電話聯繫到了老徐,她和將息三天後到青峽山,回沙都的路上有他們引開康珈的人,可以保證我們的安全。將息精通電子設備,等見到他,先把我父親留下的手機給他。」
徐輕歌「嘁」了一聲:「林將息你可真虛偽。」
聽完故事,天光微亮,窗外有鳥雀的叫聲,嘰嘰喳喳,吵得人心煩意亂。邵潁川從雲鶴禪師的住處離開后,彷彿受到指引似的走進大殿。嬋嬋也在殿前,正在向菩薩跪拜,他看了一眼金漆菩薩像前的官方介紹牌,也在她身邊跪了下來。
邵潁川把自己的推測解釋給她聽:「如果他有吸毒行為,又很怕我們,那就可以確認,他的毒品來源於康珈的下線。這個下線很有可能是宜城跟蹤我們的人,或者是康珈其他的手下,他們聽聞康珈懸賞抓人,當然個個都想立功,自然把我們的特徵告知手底下的人,一傳十,十傳百,一個染上毒癮的孩子能知道此事也就不奇怪了。
她柔軟的唇瓣像一顆成熟的櫻桃,他以牙還牙地咬她。
邵潁川其實聽到動靜就醒了,只是一直
和圖書在裝睡。昨晚入住時他就覺得這個男孩子行為奇怪,他的眼角有一道淤青,手上也有,乍看去還以為是被父母揍的。但他的父母談及兒子只說「他和同學打架沒輕沒重,這兩天被學校勒令在家反省」,由此解釋了男孩身上的傷痕來源。
「等等。」邵潁川制止,「我有任務跟將息商量。將息,你先上我的車,跟你詳細說。」
再回頭看邵潁川,覺得有必要和他好好談談。
他說自己上幼兒園的時候,別的小朋友說他沒有爸爸,他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媽媽從垃圾桶里撿來的。
他低垂著眼睫,目光落在她手上,順從地把槍放到了一邊。擦槍時周身透出的高冷消失無蹤,好像頃刻間又變成了溫柔如清風的男人。
第二天,日晒三竿。邵潁川和懷裡的小怪物還在睡。
邵潁川知道她害怕什麼,把她拉到面前,正式告訴她:「叔叔阿姨還不知道你離開常水的原因。」
日暮西斜,彎月東升,無人區路旁的大風車被風吹得咯吱作響。
這些天荒郊野嶺的生存條件下,難得可以好好洗個澡,虞小嬋一邊擦頭髮一邊從浴室出來,看到邵潁川倚靠在門框上,奇怪道:「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這場比賽終於結束,幾個人都氣喘吁吁,等在車裡的林將息還以為有人在後面追殺他們。知道是虛驚一場,他奇怪:「那你們下個山喘成這樣?」
因為是他,所以不會。
他卻惡作劇心理作祟,把她放到床上隨後也鑽了進來,躺到她身邊把她緊抱在懷裡。這裏不同於別處,他當然收斂了許多,卻不肯放開他。可是只是抱著她,什麼都不能做,對他來說也太考驗耐力了,他只好一邊玩她的頭髮轉移注意力,一邊和她聊小時候的事。
林將息夜裡也在研究那個破手機,徐輕歌擔心他修不好,緊張地問:「有進展嗎?」
「你終於捨得回來啦。」虞小嬋一步步走近他,直把他逼到背靠牆身,「聊什麼聊了這麼久呀?」
在鏡子前站定,鬥志昂揚的虞小嬋決定出門會會那個囂張的女人。
爬山耗時耗力,到達山頂時天色已晚。小和尚按照師叔的囑託,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客房,趁虞小嬋用洗手間的間隙,偷偷把邵潁川招呼到了門外,低聲說:「師叔正等你呢。」
有僧人從他們身邊走過,虞小嬋一本正經地推開他,理了理衣服:「咳,注意場合。」
他挽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吻:「新的一年,有什麼願望?」
虞小嬋把早晨看到的事原封不動地講給邵潁川,他聽完,拿起衛星電話,跟徐輕歌說:「咱們昨晚住的那戶人家,他們的兒子可能有吸毒行為。他很怕我們,嬋嬋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連正眼都不敢看她。如果是這樣,他很可能知道我們是誰。我們要小心了。」他又交代了幾句,叮囑徐輕歌儘快聯絡有關部門去男孩家裡調查,他才15歲,一生還很長,不能被毒品俘虜。
雲鶴禪師將茶具拿出來,決定在烹茶的這段時間給他講一講這個少有人知的故事。
見她不說話,他察覺不對,低頭看她眼眶紅紅,像兔子似的。
這條許願帶,她是為邵潁川求的。求他所向披靡,求他此生得意。
「關鍵時刻,還是隊長靠譜。」邵潁川感嘆著走近她,發覺只有她一個人,問,「將息呢?」
邵潁川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等一下。」說完從身後拿出一隻袋子給她,「到車上再看。」
將息看她不開心,識趣地站在她這邊幫她:「我們隊長平時說話就沖,你別放心上,她脾氣大,性子急,我們大家都習慣了。」
大事不好,她怯怯地看了一眼邵潁川,手指電話沖他吐舌頭。
「怎麼才這些?」
她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就算和邵潁川亡命天涯,也不能耽誤了美美美啊。就算她天生麗質,也不能使勁糟蹋啊。不然等到有一天真的人老色衰,隨便一個路人甲都敢對她吹毛求疵。
如果路上順利,穿過無人區的雅丹魔鬼城就可抵達沙都。午後3點,西北的太陽在陰沉沉的空中懶洋洋地掛著,邵潁川掀開擋光板,低頭看衛星電話的燈亮著,徐輕歌提議在進入無人區之前,先到路邊的加油站休息半小時再出發,順便吃點東西。
不過好像少了點什麼?
邵潁川在雲鶴禪師的房間里待了一整夜。
他嬉皮笑臉:「談戀愛,也沒耽誤工作。」
「男孩家境普通,毒品那麼昂貴,一旦染上就是燒錢的東西。他無意間得知我們的行蹤,肯定毫不猶豫去邀功,不知道能給他換回多少劑量的毒品。」
「我和你父親完成任務后回國,和康珈斷斷續續地保持著聯繫。你父親惦記他年紀還小,這麼早輟學,未來堪憂,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匯些錢去。私底下,你父親總跟我說康珈的年紀比你大不了幾歲,他不忍心見死不救,只是他大概也沒想到,這一救,最後害的卻是他自己。」
他懂她的心思,輕笑一聲:「看把你急的,你呀,等回到沙都幫我做好客棧老闆娘就夠了。每個英雄的背後都需要一個美人,英雄拯救世界,美人只需要貌美如花,別操心那麼多天下事,會長皺紋。」說完一個捧臉殺。
人之初,性本善,沒有人生下來就是亡命之徒。每個人在做人生選擇的時候都有自己的原因和苦衷,可是有些選擇可以因為苦衷得到諒解。有些選擇,卻不行。
當晚他們在肅陽留宿,住進一戶農家。
「你什麼時候改名叫李崇陽了,我怎麼不知道?」
既然睡不著,她索性起床洗漱,出門走走。
求他長命百歲,未來擁有漫長光陰與她皓首同心。
比女兒大4歲,年齡還算般配,虞爸滿意地點頭,繼續問:「那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聲音太大,驚動了邵潁川,等她再躺進被子里,他已經醒了:「誰?」
電話里虞爸心驚膽戰地和他寒暄:「崇陽啊,你今年多大啦?」
「剛來。」他起身迎上她投過來的擔心的目光,她嘴上答應早睡,今早的黑眼圈卻比往常都重,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菩薩,問她,「你知道這位菩薩主管什麼嗎?」
邵潁川「嗯」了一聲,把方才想要逃之夭夭的嬋嬋一把拉回身邊,給她介紹:「雲鶴禪師。」
她搖頭:「沒有。」不想他擔心,她坦誠地說,「我只是吃餃子的時候有點想家。」
將息不服氣,撇嘴拆穿她:「徐隊,您不是一個在背後對別人評頭論足的人吧?」
虞小嬋睜開眼睛,被他的神不知鬼不覺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
香煙渺渺間,天地安靜下來。身後大殿傳來敲打木魚的聲響,他們轉身回望,看見雲鶴禪師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誦經禮佛。
現在這個問題有了答案。
她笑著解釋:「謝謝,我不求姻緣。」
她接過來,不看他,坐進車裡也懶得看他給的東西,鬱悶地把袋子丟到一邊。
簡直明知故問。
她手捧湯碗,感知它的溫度,等湯慢慢冷卻,抿了一小口。
雲鶴禪師左腳微跛,手拄拐杖,向邵潁川點頭頷首,又看了眼被他逗得臉色緋紅的虞小嬋,慈愛地問:「這位就是小嬋吧?」
虞小嬋站在窗邊,偶爾能看到天邊乍亮,是附近的村民在燃放煙花。
虞小嬋驚詫:「所以我爸媽以為和*圖*書我在西北支教?」
邵潁川和徐輕歌的車在前面打頭陣,始終沒離開過他們的視野,虞小嬋很快就覺得無所謂了,憤憤地說:「你們隊長再這樣下去肯定找不到男朋友。」
雲鶴禪師將空茶碗放下,不等邵潁川問,已經開口:「你父親當初舉報他不過是想讓他嘗嘗苦頭,希望他能迷途知返,沒想到他的善意會造成後來的局面。也是因為這件事,你父親心有歉疚,那之後再沒打探過康珈的下落,直到和他再次重逢。你父親說,每個人的選擇不同,誰都不能強行干涉,一旦干涉是會付出代價的。而這代價,現在看來,就是多年後的反目成仇。」
虞小嬋以為他是害怕,柔聲說:「那你能幫我拿一壺熱水嗎?」說完看他衣領朝里翻,想伸手幫他理好,他卻突然退後一步,轉身鑽進了廚房。
古樹外側的圍欄上掛滿了紅色的許願帶,多半都是求姻緣的。她繞著古樹若有所思地轉了兩圈,然後走到請願處,從口袋裡翻出身上僅有的10塊錢投進了功德箱。在桌上挑了一條許願帶,在上面一筆一畫地寫上了邵潁川的名字。
她爬起來隨便扎了個頭髮,套上寬鬆運動服,鑽進洗手間洗臉刷牙,這些天風吹日晒,吃不好住不好,她都有些晒黑了。
沒想到對方這麼囂張,虞小嬋一個白眼翻到頭頂上,退後一步,「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徐輕歌突然睜開眼睛,反手就給他腦門賞了一記:「別胡說八道,修你的手機。」
他把她摟在懷裡,捂住她的嘴,不許她干擾他的表演。
到了中學,他乾脆接受了被外人八卦「沒有爸爸」的事實,也曾為母親不平,甚至面紅耳赤地問過父親,為什麼他總是不能回家。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幼年時期的不理解逐漸變成了敬仰和佩服,他開始為曾經責怪父親的言論感到自責。
虞小嬋笑問:「我哪裡壞?」
虞爸下令:「讓他接電話。」
明知道他會去很久,她很快熄燈,上床躺平,卻偏偏怎麼睡都睡不著。窗外水盈盈的月光灑在窗扉上,她閉上眼睛都能感受得到。輾轉反側了一夜,她睡得斷斷續續,中途醒來幾次,邵潁川始終沒有回來。
水開了,「咕嚕嚕」翻動著,雲鶴禪師沖淋過茶具,再度開口:「第二年,我和你父親出差經過泰國,順路去看康珈,發現他家裡沒人,問過鄰居才知道他母親心臟病突發被送進了醫院。等我們到了醫院,看到病房才發現不對勁,康珈給他母親安排了最好的病房,用著最貴的葯,住院一天的費用就十分高昂,根本就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
「你爸說你臨走前一晚回來過,你還撒謊說回家拿東西,原來是特地回來跟我們告別的。你這孩子,工作好好的,怎麼突然去支教?是不是我逼你相親太急?去支教還藏著掖著,你自己的決定,我們又不可能攔著你。」
男孩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廚房,虞小嬋不做縮頭烏龜,沒躲,就在廚房裡等他,手裡拿著邵潁川給他的錢包。見他許久不吭聲,她打開錢包從裏面抽出了三張粉色鈔票放在桌上:「夠了嗎?」
住在山中,時間都變得很慢。
他們從醫院離開,一起回到康珈家中,途中誰也沒說話。
「嗯。比起和緝毒警察私奔,這個理由對長輩來說更容易接受一點吧。」
直到天光微亮,寺里回蕩起晨鐘的聲響,她才發覺這一晚已經過去。
「十四年前,我和你父親在境外執行任務的途中,看見了一個被一群人毆打得不省人事的男孩。那一年,男孩才18歲。因母親病重,他輟學到黑市上幫人跑腿打雜,不慎弄壞了一幅走私而來的名畫,被賣家當眾教訓。黑市上的人從來不怕鬧出人命,打人都是下死手,你父親看不下去,出面幫男孩解了圍。
過了大概十來分鐘,男孩把一暖瓶熱水送到了她的房間。虞小嬋起身去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男孩像被電到似的,立刻縮回手,要不是她及時抱住了瓶身,這一壺水摔在地上能燙死人。
武程一拳就揮在了康珈的臉上,沒聽他的解釋,憤然轉身,推門走了。
他還在裝蒜,一邊玩她帽衫上的帶子,一邊無辜地說:「現在知道了。」
這些事說時輕巧,當年卻是步步驚心。雲鶴禪師緩緩說:「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父親身份暴露后,不敢輕易與組織聯繫,唯恐牽涉出更多卧底人員,他當時應該是打算帶著搜集到的證據隱藏在普通乘客中秘密回國,康珈卻早就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要將他趕盡殺絕。我們分析過康珈的心理動態,他恨你父親,因為你父親,他錯失了見母親的最後一面;因為你父親,他被耍得團團轉,威嚴掃地。他發現最信任的人是匍匐在自己身邊的一匹狼,他沒有理由繼續護著狼,他們之間必有一傷,他只有殺了武程才能服眾。」
邵潁川沒作解答,只是突然湊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近乎寵溺地哄她:「聽話。」虞小嬋知道他們都是辦大事的人,動不動就是最高機密,她不能無理取鬧,小情緒適可而止,作勢就要下車。
虞媽「嘁」了一聲:「你別以為媽媽不知道,有男朋友這些話都是你編出來糊弄我的。」
寺院的生活簡單清幽,無人打擾,每天早晨僧人禮佛,除此之外院落里寂靜非常,再無嘈雜。其間虞小嬋偶爾會客串一次小廚娘,寺里食譜寡淡,多為素食,她考慮到邵潁川的身體和飲食狀況,總是想辦法給他加餐。
他回來時沒關房門,有風陣陣灌進來,虞小嬋卻不覺得冷。
她把目光落在腳上,懊惱高跟鞋被她留在了車裡。
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虞小嬋以為自己聽錯了,皺眉用口型問他:「李崇陽?」
他倒好,反而無辜地質問她:「你踹我幹什麼?」
他一點點告訴她接下來的安排,虞小嬋卻忍不住打斷:「那我呢,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她很怕自己在邵潁川的心裏只是一隻徒有其表的花瓶,什麼作用都沒有,只會黏著他和他談情說愛。
他們已經進入了連綿的雅丹地貌,路兩旁的森然鬼城在夜幕下悄然佇立。古時,從西北而來的風肆意掠過大漠戈壁,原野的風捲走細沙、侵蝕岩石,像大自然的鬼手,日積月累地雕琢出一座座城池。
虞小嬋摩挲著玉墜圓潤的表面,問他:「法師和你說什麼了?」
女兒突然辭職去支教,怎麼聽都覺得奇怪,擔心露出馬腳,季菏澤在虞爸虞媽面前百般強調:參加支教回來有福利待遇,未來升職加薪優先。
邵潁川有一瞬錯愕,皺眉反問:「您說什麼?我父親和康珈曾經是朋友?」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睡在櫻花樹下。
她看了眼時間,沒多想:「去唄。」
「你找誰?」
徐輕歌自知表現得太明顯,立刻上床假寐。
男孩不敢看她,只是點頭。
她將虞小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頗有些不屑:「也不過如此。」
「有熱水嗎?」
山裡的食材都是用天然原料加工而成的,不摻任何漂白劑的麵粉雖然看起來偏黃,但因為自然無添加,口感一百分。利用靜置麵糰的時間,她快速洗菜切菜調好餃子餡,用舌尖嘗一口,鹹度適中,甚至有家的味道。特別是擀麵杖拿在和圖書手裡,看到一張張麵皮被自己擀制出來,她就會想起往常過年時家裡團團圓圓的時刻。
四個人兩輛車,虞小嬋毫不猶豫地挽住邵潁川的手臂。
她故意湊到他耳邊呵氣:「想和你每天在一起,一起睡覺,一起醒來,這個願望可以實現嗎?」說完,蹭到他的耳邊,咬他的耳垂。她像長了鋒利牙齒的小怪物,故意收斂力氣,廝磨他的皮肉,勾起他的慾念。
等他走了,她卻孤身一人坐在床沿上,前一秒還忙東忙西收拾行李,這會兒又突然什麼都不想做了。小和尚找來一個紙箱給小灰貓搭建了一個暖窩,她無所事事,蹲在紙箱旁邊看灰貓打盹,憤憤不平地輕戳它的眉心:「還是你沒心沒肺。」
最後她挑出「小羊皮」,隨便塗在唇上,用小拇指沿著唇線均勻塗開,超顯氣色。
吃過午飯,他們和雲鶴禪師告別,重新起程。臨走前,他們把小灰貓送給了接他們上山的小和尚,寺里伙食好,出家人心善,一定會好好照顧它。
邵潁川的理智尚存,顧念這裡是佛門聖地,很快放開她,在她意識渙散的同時把她打橫抱起,向床畔走去。
徐輕歌卻冷著一張臉,拉開她的這側車門,毫不客氣地說:「你,和將息一起。」
他很高興,眉開眼笑地回握:「未來很長,請多指教。」
他們聊到很多人和事,出家后那些槍林彈雨的生活好似生前事一樣遙遠,最後他把玉墜交還到邵潁川手上,不由得感慨:「真是世事難料啊,就好比你的死而復生,我的剃度修行;就好比你父親和康珈,誰能想到稱兄道弟的朋友,有一天會成為警匪殊途的死敵呢。」
徐輕歌心裏不爽,但她顧全大局,沒再提出異議,孤身一人開車上了路。
她得理不饒人:「再說了,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幫上什麼忙?什麼忙都幫不上。」
她聽出其中一個人的聲音,探出頭去,看到男孩從另一個人手裡鬼鬼祟祟地接過一個小小的紙包,迅速把它揣進了口袋。
徐輕歌當即分配:「那將息咱倆一輛。」
他實話實說:「虛歲28歲。」
他說:「我小時候和其他渾小子沒什麼區別,都淘氣,還不懂事。但是我媽特別好,她很溫柔,待人也和善,父親不回家她一句抱怨也沒有。雖然小時候我半夜起床去廁所看到她房間的燈總是亮著,但她在我面前從來都是稱讚父親。我欽佩父親的英雄氣魄,可是歸根結底,他欠我母親太多。」他說著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個吻,「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轍,我很貪心,我要守江河,也要你開心。」
康珈知道瞞不過,終於坦白承認了自己在幫毒販做事。
為了挽回顏面,她決定露一手。
雖然她不是虔誠的佛教徒,但遇佛敬佛的道理還是明白的。她怕連筆字菩薩看不懂,字寫得比小學生還鄭重其事。
將息眉頭皺得跟什麼似的:「需要時間。」他的長處就是應對這些電子設備,不管去哪裡都隨身帶了一套裝備,工作起來特別認真,「這破手機小嬋姐能保存三年也是不容易,換成我,八成早扔了。」
正殿供奉著觀音菩薩。她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地跪在蒲團上,把心中樸素的願望又悄悄地說了一遍,或許是因為過於專註,根本沒察覺身邊異動,等她睜開眼睛才發現邵潁川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跪在了她身邊。
「徐隊?」
他把手機遞給她:「去吧,出來這麼多天了,別讓父母擔心。」
撒謊好難,身心俱疲。
禪房外栽著一棵銀杏樹,徐輕歌就在樹下,身姿筆挺。
「錢他收了嗎?」
男孩緊攥著褲袋,又抿嘴不說話了。
虞小嬋忍不下去了,這個人太狡猾了,雖然他說得沒錯,但是和父母心裏的公務員條件差得也太多了吧!她狠心給他一肘子,一把搶過電話,耳邊爸媽的笑聲藏也藏不住,她匆忙給這通電話收尾。
邵潁川這一去就好半天沒回來,虞小嬋在暖和的被窩裡越躺越困,莫名其妙睡了個回籠覺。醒了發現他還沒回來,突然有了危機感。
邵潁川回來的時候,恰好看到妝容精緻的虞小嬋在門口換鞋,他幾乎一眼就察覺了她的小情緒,忍俊不禁:「喲,這麼鄭重,要去參加晚宴嗎?」
將息笑而不語。
水開三次,餃子出鍋,分盛在五六個盤子里,個個皮薄餡大,沒有一個破口。
邵潁川很難把孟叔口中的這個18歲男孩和他認識的康珈畫上等號,他們根本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他印象里的康珈桀驁、狡詐,做事詭計多端,不擇手段。他研究新型毒品,在金新月地區大發橫財,然後設法把毒品市場拓展到境內,他的眼裡只有錢,除此以外一切都是輕賤的,連人命也是。
「我在電話里,讓你帶將息一起來青峽,就是因為儲存卡嚴重損壞,指望將息可以恢複數據。老徐,手機里到底存了什麼,現在還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定可以給康珈重創。這麼重要的線索,虞小嬋保管了三年,你說,這算不算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她問:「什麼話,我不能聽嗎?」
虞小嬋覺得好氣又好笑,正巧邵潁川從浴室出來,她趕緊給他使了個眼色,對電話里的爸媽說:「我真的有男朋友啦,他現在就在我旁邊呢。」
什麼都沒變,嘮叨的媽媽,樂觀的老爸,耳邊是親切的惦念,媽媽甚至有些後悔催她相親,認為是自己催太急把她嚇跑的。
明天就是元旦,往常在城市裡,流行跨年,但在這裏一切都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大家早早就歇了。
12點已經過去,山裡迎接新年的氛圍著實不夠。
別看林將息年紀小,情商卻高得離譜,嘴甜會說話,趴在車窗上喜笑顏開地遞給虞小嬋一個眼色:「當然記得,這麼漂亮的姐姐怎麼可能會忘記。」
直到他決定未來也要成為像父親一樣的人,才真正明白父親的心酸和不易。
上山的路上他們聽小和尚說前陣子寺里裝修,雲鶴禪師逞能,自己搬梯子粉刷牆面,不慎摔了下來,崴了腳,最近出入不便。
很小的時候她就跟媽媽和外婆學過包餃子,和面、調餡、擀皮……手藝十分嫻熟,一度包攬每年除夕夜家裡的餃子。
他猶豫了一下,示意小和尚在門口等他,轉身掀開門帘鑽進了房間。
「沒有。」邵潁川搖頭,「在我眼裡,你沒有壞,你的壞也是好。」
「得知康珈幫毒販做事後,我們與他就此斷了聯繫。每次去泰國,你父親從不提起他,他也好像人間蒸發,誰也不知道後來的他去了哪裡。直到幾年前,毒梟K橫空出世,在金新月地區興風作浪,甚至把毒品販賣鏈條伸入我國境內,你父親接到卧底任務,打入毒販內部,才知道這位背景神秘的毒梟就是康珈。母親去世對他打擊很大,他在失去唯一的親人後變得愈加冷血狠心,周身透著戾氣。他的眼裡只有錢,這份變態的貪慾促使他很快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白銀帝國。有了錢,自然就能疏通權,當地警方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當年在黑市上欺負他的賣家,給他母親做手術的醫護人員,還有逮捕他入獄的那幾位警務人員,無一例外都意外身亡了。
萬物俱靜,虞小嬋在半夢半醒間只聽見他說了什麼「英雄」,然後就在他的懷裡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