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件 張家口的故事:關於孤魂廟街

「行。」
「按我爺爺的說法,如果他不幫這個皮貨張的話他的壽命絕不會超過兩年就會被冤魂索去。但他縱然幫他渡過此劫數也不能重修已損陰德,只能助一時而非一世。」
「原來這個皮貨張的生意主要在大境門外的張庫大道。他的客戶多是山西、蒙古來的貨販子,基本就是這些人把皮貨茶草從張家口運往蒙古,然後再把蒙古的特產通過駱駝隊運回來。不過做為本埠最大的皮貨商,皮貨張這人不僅特別小氣,而且還有點勾結官府欺壓良善的意思。我剛才不是說了么,這傢伙和不少漢奸挺熟,而這些漢奸都在當時日本人成立的傀儡政府里當官。」
此時我們倆的半斤裝小瓶二鍋頭已然見底,我又要了幾瓶啤酒,邊給竇偉倒酒邊催促他快講。
「一個漢奸幫他幹啥?」我真覺得竇偉的爺爺有些迂腐。竇偉可能看出我的不屑,解釋道:「其實我爺爺在日記里專門寫了一段話用來解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說每個人的命其實都掌握在自己手裡,人、做了壞事要損陰德折壽是肯定的,他能幫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對於他自己,無論幫助什麼人都會增長福壽,所以還是好的。就好比對待乞丐的態度上,無論對方是不是騙子,施捨對你其實都是好事。」
看不出竇偉還挺會講故事,抑揚頓挫地說得我這個文字工作者都聽入迷了,不住地給他斟酒夾菜。當然他也是天性喜好被捧的人,飄飄然地邊吃邊說道:「當時大境門裡有個做皮貨生意的財主,姓張,生意做得特別大,人稱皮貨張。這哥們快五十歲了,大小媳婦加起來四五個可就是沒孩子。那時人的思想都挺封建,這沒孩子可是頭等大事。所以皮貨張沒少找大夫看,可沒有一個人能看好這個病的。」
「就是損陰德唄?」我聊聊猜出了這個皮貨商的故事源頭,好像很多故事里都有這種事。這次竇偉倒沒有反對我的猜測,不過仍然沒有肯定:「所以每當有大客商和他生意上有了糾紛的時候,警察局總事向著他說話,把人家往監獄里一關,要沒人賄賂非死裏面不可。一來二去他身上就有了不少命案,死的人也就不在少數了。」
「會一點吧,他最拿手的其實是『一撮金』,所以當時就給皮貨hetubook.com•com張看了看。具體怎麼回事他日記里沒說,我也不清楚怎麼算的,反正就是最後他算出這皮貨張之所以沒有後代還真是原因的。」
「玄學?」我一時沒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竇偉卻很認真地告訴我,所謂玄學就是風水測字算命一類的術數。
「我肏,古宏廟街原來是這麼來的?」竇偉的故事聽得我一愣一愣的,真沒想到張家口的地名還有這麼個故事。本以為故事就在些要結尾了,誰知道這才開個了頭。
「這幫孫子。」我說著話看竇偉已然昏昏欲睡,眼瞅著就要失去神智,看來想讓他一口氣講兩個故事的想法落空了。我邊琢磨邊把他扶到外面,輕輕地推上了我的汽車。開車送竇偉回家的時候,我在腦子裡簡單整理了這個故事,回到家一口氣寫了出來,甚至沒有做過多修飾。
「我爺爺被此貨張逼得沒辦法,就告訴他身上招了冤魂,他沒辦法破解。皮貨張也就悻悻而去,倒也沒有過多為誰我爺爺。誰知道這事過了十幾天後,皮貨張的一個小老婆來到了我爺爺的診所。」
「哦。」
「你爺爺認識她?」
「你爺爺,就是那個老中醫?」我依稀記得小時候聽他說過他爺爺的事,挺傳奇的一個人物。
「不是,你別打岔聽我說。」竇偉擺了擺手,搖頭晃腦地繼續說道:「我剛才不是告訴你我爺爺給高維岳當幕僚嘛。這個高維岳是當時的察哈爾都統,大概相當於現在有兵權的省長,很牛屄的一個人物。後來長城抗戰爆發,日本打進張家口設立了傀儡政府。高維岳沒在日本人設立的政府就職,就回了北平。我爺爺當然也失業了,不過他得養家糊口,就在大境門裡開了個中醫診所,當時叫舊醫所,給老百姓看個頭痛腦熱的病。」
「在哪兒啊?」
「找人?」
竇偉是我小學同學,高中畢業以後和開中醫診所的父親行醫,雖然同住一個小區卻疏於往來。今天可能也是天公不美,竇偉回來的比往天都早。
「你爺爺還會這個?」
「然後他就找到你爺爺頭上了?」
「那咱倆找個地方?」真是擇日不如撞日,見竇偉有時間我自己更沒意見,拉著他來到離家不遠處煤機醫院口的一個清真飯館吃爆肚,兩杯二鍋頭下和_圖_書肚,微微漲紅臉的竇偉便打開話匣子。
我點了點頭,雖然不太認可竇偉的話可也沒說什麼。
「你說想要咱們張家口的趣事其實不少,不過特精彩的倒還真不多,我知道有兩個事你應該能寫寫。」竇偉邊說邊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繼續說道:「一個是大境門孤魂廟街的故事,一個是三千士兵消失的故事,都是真事,而且特別離奇古怪。尤其是第二個,還讓藤子不二雄寫到了『機器貓』,就是哆啦A夢裡;你在網上也能搜到,不過都是有問無答,沒人知道具體咋回事。實話和你說吧,全張家口除了我估計也沒別人知道這兩件事的真相。」
「我爺爺叫竇寇,是個老中醫。你可能聽著名字有些奇怪是吧?其實我告你我家四輩行醫,太爺爺竇孜山是宣化府的名醫,在清代的《宣化府志》上還有記載呢。我爺爺家裡兄妹三人,哥哥叫竇鼓妹妹叫竇葉七,都是以中藥命名的。不過後來行醫接班的只有我爺爺一人。」
「看來這玉牌真挺不錯。」我說道。
「法師告訴我爺爺說讓皮貨張在陰曆七月十六日,也就是中元節的第二天晚上把驅魔玉牌掛到孤魂廟去,再燒了那道符讓孤魂野鬼們以為那牌就是他。並掛滿七七四十九天,之後這些人就會得到安慰,然後由法師超度他們。因為按照法師的解釋,這七月十六日其實是陰氣最重的一天,屆時鬼門關大開,所有新舊冤魂皆由此洞出滋事。」「臨走的時候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讓七月十六日這天由皮貨張親手把驅魔玉牌掛到廟裡,因為這個古玉牌已經施了法,事實上成了吸引孤魂野鬼替身。」
「當時來做生意的客商其實還是以窮苦人居多,掙的都是個辛苦錢,況且又是外地人,所以死在張家口的警察局裡大多沒啥哭主。而且警察局長一看沒油水可撈,就趁機把責任推到皮貨張身上,讓他處理死去的那人。那時候張家口偽政府有個化人廠,類型于北京東直門外左家莊化人廠的意思,其實就是那時候的『八寶山』。不過被送到哪兒的人都是窮人、凍餓死的乞丐或者罪犯。燒一個人要交兩毛錢,連被送去的凍餓而死的路倒也不例外,誰送去誰交錢。」
「然後呢,完了?」我聽著竇偉的語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點故事結束的樣子,心裏有點發毛,生怕他整個虎頭蛇尾的東西糊弄我。好在竇偉還不是那種人,馬上否決了我的猜測:「當然沒有,要是那樣就沒有故事了。這個皮貨張也不是一般人,他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我爺爺懂一點玄學,就讓我爺爺給他算算。」
「對。」竇偉吃了兩口|爆肚,很鄭重地點了點頭:「後來這個此貨張就去找我爺爺,說竇大夫你給看看吧,要能看好你要多少錢我就給你多少錢。我爺爺在日記里說他之前早就聽說過這個皮貨張,據說這傢伙有點為富不仁,號稱張家口數一數二的大財主可就是一毛不拔,還和當時的不少大漢奸來往密切。」
我輕輕搖了遙頭,知道這麼古怪的名字肯定是假的,八成是人們對某條街的別稱。果然,竇偉得意地嚼著花生米,含糊不清地說道:「現在張家口市沒有那條街叫孤魂廟街,但以前的確是有的,你聽我說就知道了。」
「對,我爺爺有個工作日記本,記了好多醫案,其中不少這種稀奇古怪你能拿來當素材的東西。據我爸說我爺爺當年在察哈爾督統府幹過一陣高維岳的幕僚,見識很廣,這些東西都是當年發生的真事。」
「對,我今天先說孤魂廟街的事吧。」
「別著急,聽說接著說。」竇偉又開了瓶酒,說道:「就在這個時候,出了差子。原來這個皮貨張回去以後懷狠在心,當天就找了他的漢奸朋友商量對策,說我爺爺不僅不給他看病還說他身上招鬼。不過當時我爺爺在張家口上堡一帶特別有名,是個名醫。所以這幾個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一直在等待機會。
「為什麼?」
「肯定不錯,我爺爺說只有上古玉才能鎮住諸多魙孽,這也是小老婆肯出大價錢的原因。那個皮貨商雖然不識貨,可日本人識,他估計是問了皮貨商這塊玉的來歷什麼的,反正就是見他不懂,就把玉索要了過去。」
「給皮貨張了?」
「這事是真的?」竇偉雖然說得認真,可我越聽越離奇,不太相信日本天皇的弟弟會在張家口飛機失事。可竇偉卻一臉嚴肅,半點不含糊:「真的,後來日本人還在當地給他立了塊碑,每個中國人路過都得鞠躬才能過去。抗戰後給鏟了,可這傢伙的牌位和_圖_書卻還在還掛在靖國神社裡面。」
「是嘛?」
「我聽著呢,快別賣關子了。」
「對,要是平常的事我爺爺其實也能辦。但主要是他身上索命的冤魂太多,我爺爺怕辦不好。於是我爺爺還專門去文昌閣找熟識的法師請了驅魔玉牌一道,符籙一張,準備交給皮貨張的小老婆告訴他使用方法。」
「對,皮貨張宴請日本人這天湊巧就是陰曆七月十六日的正日子,也就是這天白天日本人帶走的玉,你說有意思沒?日本人走的第二天,此貨張就一病不起,說是得了風寒,在床上又熬十六天後病死在家中。」
「其實張庫大道做生意的客商或多或少的都知道此貨張的事,不過他們一來也要靠這個養家糊口,二來也惹不起皮貨張,本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間長了更助長了皮貨張的囂張氣焰,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孝敬日本人和漢奸的賄賂也越來越豐厚,而警察局裡冤死人自然也就越來越多。」
接到選題已經兩周了,除了標題和一個空Word文檔,我幾乎是一個字都沒寫。今天是丁酉年正月二十五,張家口市恰逢難得一遇的大雪天氣,下班的時候天還大亮,我便琢磨著找幾個胡朋狗友喝點酒吹吹牛,也好給故事找找靈感。誰知正遇在小區門口看到竇偉。
竇偉對我的表現也很滿意,他放下杯子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你知道孤魂廟街在哪兒嗎?」
「可這個此貨張啊特別吝嗇,連兩毛錢都不願意掏。再說從大境門運到茶坊當時也不遠啊,所以他就圖省事,在大境門裡找了個偏僻的城隍廟,讓長工把這些人和屍體往裡一扔了事。時間一長,守著這個廟的這條無名街就被人叫做孤魂廟街,緊臨大境門。」
「後來呢?」
「朱琨,你回來啦?」竇偉從自己那輛碩大的Jeep車裡探出頭和我打招呼。我一見他猛然想到小時候這傢伙神神叨叨特愛講故事,琢磨著搞不好能從他身上聊出點靈感出來,便停下來簡單聊了幾句,最後說道:「啥時候有空咱倆聊聊,金睿天甲有個稿子讓寫,我還沒頭緒呢。你給我說說你那些神呀鬼呀的故事。」
「而皮貨張的小老婆和我爺爺拿到驅魔玉牌和符籙以後雖然交給了皮貨張,卻被這傢伙視為小老婆不忠hetubook.com.com的表現。再加上對我爺爺有成見,他不僅沒聽小老婆的竟,還毒打了她一頓,把符籙燒了玉牌順手就放到了一邊。我用我爺爺的話說就是『主牌輕置,未得重用。』」
「認識,這個女人其實還不錯,據我爺爺說她『性情和善,與夫大異』。她給了我爺爺十幾塊錢,意思是想讓我爺爺幫幫忙去除一下皮貨張身上的戾氣。還說其實有沒有孩子都無所謂,只要讓他平平安安的就行。我爺爺也是被這個女人磨煩了,便答應找人想想辦法。」
「這個街是你爺爺給起的名字?」我問道。
「對,後來這個城隍廟失了一次火,又有好心人翻建了一回,乾脆就起名為孤魂廟,這條街也順利成章地成了孤魂廟街。解放以後重新規劃市區街道,覺著這個孤魂廟街太難聽了,所以就叫古宏廟街。」
「日本人把玉拿走了?」
「原來這就是這所謂的孤魂廟街?」
竇偉說到這兒吐了口氣,我卻有些些寒意,正想點什麼時卻聽他繼續說了下去:「那個拿走玉的日本人還不是普通人,是日本天皇的弟弟,叫北白川宮永久王。他次日回了駐蒙軍參謀本部,九月四日這天,他第二次來張家口參加軍事演習,偶因飛機失事而死。而九月四日就是陰曆八月初三,距離他拿走古玉牌整整十六天,和皮貨張死於同一天。」
我想,無論真假讀者就當故事聽吧,雖然有些史料上記了有些沒記。不過下次,我一定讓竇偉講的再細一點。
「哦?」
竇偉的故事說到此時已經脫離我開始的猜測,聽得我倒是饒有興趣。他此時已帶了七分醉意,說話時舌頭也開始長了:「這事過了沒幾天,有個日本人來張家口視察工作,當時的傀儡市長就帶著一些高官名流宴請日本主子,選的地點恰恰就是皮貨張家。而這個日本人也是無意意看到了皮貨張書桌上的古玉牌,就問他這東西從哪兒來的。」
「行啊,我今天就有時間。」
「然後呢?」
「然後你爺爺就沒給他看?」我疑惑地問道。竇偉放下筷子嘆了口氣,說道:「沒有,我爺爺倒沒有說不給他看,可就是不太熱心是真的。他給皮貨張開了點葯,讓他回家吃吃看。」
「七里茶坊,就是後來老殯儀館的舊址。」
「因為這兩件事只有我爺爺知道,他是親身經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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