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靈骨在哪兒?」百界在族長的耳邊輕聲問,聲色比漫天冰雪更冷厲。
渾身痛得幾乎已經麻木,她艱難地睜開雙眼,迷迷糊糊地往上一望,卻見上面兩級階梯上正立著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白色身影——
在她背棄誓言不告而別之後,他還是願意來找她,還是願意救她,還是願意……護著她嗎?
階梯之下的戰士皆有幾分躁動。
容兮身體微微一僵,側過頭看了百界一眼,卻見百界垂著頭,握緊手中搶到的那塊骨頭,一言不發。
他們設了個計,本想瓮中捉鱉,卻沒料不過短短五年時間,這個一點法力也沒有的少女竟能將變化法術修得如此精深,讓大家都無法察覺。
「我如此說了,你們且待如何?」容兮聲色雖淡,而言語中卻殺氣凌厲,「有意見的,且與我一戰。」
只見那還在空中跳躍的「百界」身形猛地一縮,「嘭」的一聲化為一片綠葉,飄飄蕩蕩落在了下方青石階梯之上。
這是百界第一次知道,原來溫和如容兮,也有如此蠻橫霸道不講理的時候,或者說,他其實一直都蠻橫霸道不講理,但只是這些本質被掩蓋在了微笑的外表之下,讓人不易察覺,而現在他只是把脾氣放到檯面上而已。
百界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容兮便搶在她前面道:「我要護誰,誰都不能說不行,你們不行,她也不行。」語氣堅定果決,快得就像是不想聽到百界的回答一樣。
「找死!」但聽她一聲怒喝,寒劍利刃劃過族長的脖子,和-圖-書徑直將他的腦袋削了下來!
族長卻在此時驀地將那黑木盒一拍,木盒化為灰燼,那士兵立時退了幾步,族長怒斥:「我看你這孽種還能躲到幾時!」他大喝,「擒此孽種者重賞!」
百界傷勢重,在路上便隱隱有心衰之勢,容兮用盡了法子卻還是沒法讓百界好起來,最後思慮之下,終是一手抱住她,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唇瓣相觸,他以舌尖挑開百界的唇,渡了一口真氣進去護住她的心脈。
忽然間,百界只覺自己身子猛地一頓,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拉住了一樣,安穩地停在了階梯上。
駕雲而上,容兮帶著百界急速往羅浮山趕去。
「祭祖!」族長一聲長吟,階梯兩旁的戰士皆下跪行禮。族長亦是彎下了腰,便在這瞬間,離高台最近的那名士兵倏爾身形一動,直取台上黑木盒而來。
百界驀地抬頭,目光狠戾地盯著男子,男子冷笑:「那靈骨能助她變化為妖怪之身。你看,她想的是變成妖怪!她根本沒拿你當師父,你卻要護著這麼一個『徒弟』?此孽障乃我族之恥,他日或將成為山神之恥,山神還要留她?」
「住嘴!」百界怒叱,以劍撐地,艱難地站起身來,踉蹌了兩步,竟是想憑這副身體去與那人拚命。
眾人驚駭,百界身影未停頓半分,徑直往被擲出的灰色骨頭那處尋去。
擒住她手腕的手用力得突起了青筋,百界無力地趴跪在階梯之上,對方眾人聽此言語一時群情激奮,壯年男子也是一臉和圖書青黑:「既然如此……」他一個手勢,身後的魅妖族戰士立時蜂擁而上,向容兮殺去。
「放箭!」不知是誰一聲高喝,數名背弓箭的戰士立刻引弓而射,直直向百界的背脊扎去。百界卻半點沒分心來擋,飛身撲下,伸直了手臂,只為將那靈骨抓住。
百界沒答,待容兮再瞥她之時,卻見百界已經閉眼睡了過去。
「有本事便來吧。」
百界點頭。
容兮,她的師父,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唇瓣相離之時,卻看見百界睜了眼,四目相接,容兮面無表情地轉開了頭:「你可還記得拜師之時,給我許下的是什麼承諾?」
把脾氣放到檯面上,也就是說,容兮生氣了。
月圓之夜,北邊魅妖山上下起了鵝毛大雪,魅妖一族的祭祖儀式便在大雪紛飛中進行。厚重的鼓聲好似要傳遍天下,身著黑衣的戰士分列長階兩旁,壯年的族長身披拖地長披風,走上好似能通天的階梯,行至最高處,將手中黑木盒安然放下。
「山神可知你身後那人乃我魅妖一族所出孽障,數年前我族靈女外逃與北山一除妖師私奔而生此孽障,她非人亦非妖,身上無半點妖氣,她天生如此,想來山神也未必看得出她的真身,所以才誤以為她是人類,收她為徒的吧?」男子冷笑,「五年前我未殺了她,她既已拜山神為師,若誠心修道,我等自是不會再找她麻煩,但今日她先來盜我靈骨,后又殺我族長……」男子聲色中戾氣越重,讓他不得不停頓一會兒,緩和-圖-書了語氣道,「且山神可知,她手中那靈骨又有何用?」
百界像是天生能感覺到靈骨的氣息一般,不管這些魅妖一族的戰士如何傳送,百界總是能精確地找到靈骨所在的方向。眼看著她離拿靈骨的人越來越近,孰料那人竟一甩手,徑直將灰色靈骨扔往山下了。
登時氣氛驟變,數名戰士一擁而上,百界的面容在躲避當中露了出來。確定是她,眾人所有的心思皆撲在了她身上,連族長也不由得緊緊盯住那方態勢而全然忘了身後。
百界安然抓到空中的靈骨,人卻重重地摔在青石階梯上,她身體止不住去勢,順著階梯往下滾,她已摔得神志有些不清醒了,卻還記得緊緊地將靈骨護在懷裡。
百界想,死也不能放掉。
容兮掌心一緊,卻也沒有更多的表現。
百界瞳孔緊縮,一腳踹開身邊正與她纏鬥的人,飛身上前,竟是不管身後的人會怎麼攻擊她了!
眾人恍然了悟,此刻回頭,哪裡還來得及,族長已被控制在了百界手中。
但她卻用他教的法術來騙他,用他送的劍去尋仇殺人……牙齒默默咬緊,即便現在容兮背對著她,沒有對她說一句話,但百界卻還是覺得臉像被誰打了耳光一樣火辣辣地疼痛著,幾乎蓋過了身上所有的傷。
然而族長被殺,眾人怔愕而後大怒,戰士們皆拔刀出鞘,一擁而上。
容兮手中捏訣,腳下青光一閃,法力如波推散開來,眾人直覺動作受阻,片刻之後,忽見青石板的縫隙之間驀地鑽出無數藤蔓,形成巨大和*圖*書的網攔在他們與容兮之間,且藤蔓還延伸出去,像有意識一般將那些戰士盡數纏繞住。藤蔓之中,不停有人相搏,但皆被後來的藤蔓制住了動作。不消片刻,青石階上的那頭已被藤蔓繞滿,所有的魅族戰士皆被困在藤蔓之中。
很生氣。
死也不能放掉它。
手腕驀地被擒住,百界還沒來得及側頭看,便覺手腕被用力一握,登時掌心無力得連劍也握不住了,寒劍落地發出鏗鏘之聲。容兮沒有看她一眼,只對著階梯上的人道:「是否成恥,還不容閑人置喙,我已說過,這是我的內事,不需爾等插手,便是西方如來、九重天君,亦不得插手。」
待得一把寒如冰雪的長劍比上了他的脖子,族長才意識到,他們中計了。
冷冷的一句話攜著森冷殺氣,混合著漫天風雪,颳得青石階上的魅妖一族的戰士們有幾分戰慄。場面一時靜默。
他對她那麼好啊……
壯年男子肅容道:「我竟不知,原來山神竟也收妖怪做徒弟?」
忽然之間,族長猛地將手中一塊灰色物什往戰士那方一擲,百界瞳孔一縮,有片刻的失神,就趁這片刻的時間,族長猛地反手擒住百界的手,低喝一聲,手肘猛地擊在百界腰腹之上,巨大的力量撞擊五臟六腑,百界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她卻不知痛一般,目中殺氣大盛。
電光石火之間,在漫天大雪的天氣里,倏爾劈下一道雷霆,斬斷了追隨百界而來的利箭。
「內務?」容兮笑道,「她乃我容兮之徒,無論做了何事,獎賞懲戒皆由和*圖*書我說了算,若論內外,這當是我的內務,爾等休得插手才好。」無論何事,無論對錯,皆由他來定論罰與不罰,這話是要將人偏袒到底的意味啊……
百界不管天資多好,在容兮那處也只學了五年法術,單打獨鬥或還可以智取勝,但在這群起而攻之的情況之下便難以取巧,再加之方才受了那族長一擊,百界身體的反應本就遲緩了許多,不過片刻下來,她周身已挨了不少刀。
箭勢極猛,眼看著便要將百界的身體扎出數個窟窿。
「誰敢傷她?」
「羅浮山山神大駕,有失遠迎是我魅妖一族失禮。」一名壯年男子適時站了出來,卻是當初追殺百界至羅浮山的那名領頭人,「但望山神休要干預我族內務。」
「休想我告訴你這個孽種!」
容兮俯下身子,攬住百界的腰:「撐得住?」
那人微怔,隨即咬牙諷笑:「山神倒是大度。只是你要護她,可還問過她願不願意?」
好歹她總是避過要害,雖傷得多,卻傷得不重。
「拿不到靈骨,我本就不打算活著出去。」百界冷笑,「你們魅妖一族折磨我至此,能殺你墊背,我心已足。」百界手中寒劍更深地割入族長頸項之中,鮮血如注染了百界一手刺目的紅,「靈骨交出來。」
藤蔓之中有人怒道:「殺我族長辱我族人之仇,有朝一日,定向你報回來!」
長劍在族長脖子上抹出了一道血痕,眾人一時有些嘈雜,族長喘道:「你今日殺了我,便休想踏出我魅妖山一步!」
容兮腳下法陣收攏:「還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