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界再次醒來之時，看見周遭場景，驀地翻身坐起，動作太大牽扯得她渾身傷口都痛，但她卻沒來得及喊痛，因為她一眼便瞅見了坐在床邊椅子上的容兮。幾乎是下意識地，百界一把擒住容兮的衣袖，用力得讓容兮也有幾分驚訝。
這兩字於他而言，簡直就像是毒藥。
「你這是在使苦肉計啊！」
百界好像做了個夢，夢見師父親了她，唇瓣上的溫度好似一直能燒到心裏。
她……
「跪了這幾天，也算將你罰過了。」他道，「既你誠心認錯，為師便原諒你這次。」他將手抽出。
容兮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去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像傻了一般，僵了許久。
「近來我要出趟遠門。這些日子你自己好好將養。」
幾乎忘了把耳朵從百界唇邊拿開。於是他再一次聽到了百界確認一般的呼喚聲：「師父。」
「我……我不是妖怪。」百界此時唯想得到這一句話。
百界的唇瓣輕微地動著，容兮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唇邊傾聽。
話音落下，容兮邁步出門。
雷聲未停，風雨未歇，容兮沒有推開百界，也沒有將她帶回屋裡，只問道：「你既已決心做回妖怪，又何必再求修仙之法？」細細一聽，言語中竟還藏著幾分難以察覺的無奈。
見他轉身離hｅｔubｏok.ｃom•ｃｏm開，微涼的發梢掃過百界的臉龐，百界心頭陡然一空，從方才起便盤踞在心底的恐慌如同猛虎破欄而出一般，將她的理智和冷靜瞬間吞噬得乾乾淨淨。
最後一句說得百般委屈、萬般乞求，從來性子冷淡的百界，何時有過這種小孩一般無助的樣子。
百界的手一直拽著容兮的衣袖，任由他如何拉都不放開。容兮看她一身又臟又濕，無奈地寄望於她還能在昏睡中有點神志：「放手，我去幫你拿面巾。」
「別趕我走……」百界卻拉著他的袖子，牛頭不對馬嘴地嘀咕，「我不走。」嘴裏翻來覆去便是這幾個字，再沒有別的話了。
百界手心一緊：「師父……不帶我？」
容兮驀地退了幾步，直到抵住身後的桌子才停了下來，他望著百界的面容，呆怔失神。屋外的雨聲稀里嘩啦地亂彈一氣，一如他的心弦，再難平靜。
百界素日里沉默寡言慣了，此時也不知該說什麼，老老實實地照著容兮的話做了，可剛放下碗，便又聽容兮道：「既然醒了，你身子已無大礙，這便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他是真的生氣了。
「是。」
「醒了？」房門被推開，容兮端了一碗葯走進來，「身體還有何處不適？」
「別趕https://m.hetubook.com.com我……」
但這句對她來說像救命稻草一樣的解釋卻被容兮輕描淡寫地帶過了：「是也好不是也好，如今我都不會再留你。」
指尖動了動，容兮忍住摸她腦袋的衝動：「不知，你照往日那般繼續修行便行。」
百界有幾分怔神，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句原諒的話語竟聽得她有幾分心涼。
百界無力抬頭，但她知道來人是誰，明明渾身的力氣都已被抽光了，可她還是抬起手，緊緊地將來人的衣擺拽住：「師父……」
是夜，春雷陣陣，一場貴如油的春雨簌簌而下，穿過了巨大榕樹的葉子，落在百界臉上，她忍不住伸出舌頭，將落到唇畔的雨滴舔盡。喝到水，她才感覺自己有多渴。她仰頭，微微張開了嘴，讓雨滴直接落進嘴裏，此時卻見天上一道閃電劃過，巨大的雷聲轟得大地都在顫動，百界眼睛一花，耳鳴了一瞬，身子像忽然失去平衡一般往旁邊倒去。
「師父我錯了！」她連忙道歉，「你別再趕我走，我不想變成妖怪，我拿會靈骨只因那是我母親的東西，我不能讓她的遺物被魅妖糟蹋。我之前是想過用靈骨變成妖怪，可我知道你會生氣，我不想你生氣，我此去當真沒有用靈骨變妖怪的想法！我不辭而和*圖*書
別是錯，對你隱瞞身份是錯，背棄承諾是錯，我願用所有來彌補過錯。」百界從未這般著急地解釋，語無倫次，毫無邏輯，蒼白的臉竟是被生生急出了幾分血色，「你怎麼罰我都可以！但……但求你別趕我走……」
百界垂眸看著地上榕樹投下的影子在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晃，心想，容兮不肯出現，她也不會離開。
「嗯，我原諒你。」
她一掀被子，赤腳踩在地上，跟著容兮追了幾步，惶然地抓住他的衣擺：「師父！」喊了一句她卻驀地哽住了喉，不知自己該說什麼，默了半晌終是垂頭道，「師父，我錯了……」
未說完的話被山間涼風吹散，榕樹葉「沙沙」響著，百界孤零零地立在院子里，頭一次覺得山上的風和陽光都寂寥得可怕。
是篤定了他……會對她心軟啊。
不知跪過了幾個日出日落，百界的膝蓋已沒了知覺，先前身上受的傷也未大好，人有點撐不住了，可不管臉色再蒼白、嘴唇再乾裂，她也不肯起身，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
每次聽到這兩個字從百界嘴裏說出來，都讓容兮止不住地心頭溫熱，即便是她做了再多不對的事情，讓他生了再大的氣，他也會無可救藥地為了這兩個字原諒她。
看她乾裂的唇呢喃出這幾個字，容兮苦笑著軟了神色httｐs://ｍ.heｔubｏｏk•cｏm.ｃｏｍ：「好，不趕你。」
「我錯了。」
容兮垂頭看她，終是將她抱了起來，帶回了屋裡，只在風雨中留下一句半是嘆息半是無奈的話語：
容兮垂眸靜了一會兒，他感覺到百界手心裏出了多少汗。
容兮愣住。
百界愕然，像是聽不懂他說的話一般猛地抬頭看他。她的眼眸顫抖，像是遇見了什麼令人極為驚懼的事。
原諒，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溫暖蝕骨。
「別丟下我……」
百界垂頭：「師父何時能歸？」
百界沒敢進屋，甚至連院子也不敢踏進一步。她跪在院門外，在容兮第一次罰她站的地方。挺直背脊不發一言，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跪著。她記得那次她站了一天，只認了一句錯，容兮便心軟地放她進屋了，可是這次，她認了很多次錯、跪了很久，容兮也沒有心軟地出現。
一睜開眼，是她住了五年的小木屋，屋裡的擺設還與她那天走時一樣，若不是身上傳來的疼痛感，百界只覺得這又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早上，她洗漱完后該去和容兮一起用早膳。但想起先前的事，她又不知，自己該用怎樣的面目去面對容兮。
她的背叛和算計已經赤|裸裸地到了容兮面前，只等待著……被審判。
「你傷未好。」
容兮為她答得這般順暢而失笑：「原諒你ｍ.ｈｅｔｕｂooｋ•cｏm.com了。」
「我沒丟下你。」容兮頓了頓，「是你丟下為師了。」
「我不會再尋仇了！」百界驚慌地往外追，「我以後再也不會違逆你的意思。我也不離開羅浮山，再也不……」話語未說完，容兮的身影已不知消失去了何方。百界臉色白成一片，看著空空蕩蕩的院子，無助像是藤蔓纏住了她的雙腳，讓她無法挪動一步。
「師父。」她輕軟地喚他。
「我錯了……」
百界靜靜地打量他，卻見他神色一如平常，然而便是這份奇怪的平靜讓百界心裏不停地打鼓。
「你別將我逐走……」
容兮回頭看她，靜靜地掰開她的手：「你當初既打算離開，便該做好了再也回不來的準備，我現在不過是成全你彼時心愿罷了。」他聲音很輕，話語卻如千斤墜一般將百界的心沉沉地拉入深淵，「而且我身為山神，確實也不該收一個妖怪做徒弟。」
她喜歡他？
不是敬仰，並非崇拜，而是喜歡？是世俗之愛，是男女之情？
容兮神色如常，就像他剛才只是說了「馬上就吃飯了」般稀鬆平常的話。他收了碗往外走：「不送。」
「師父……」她一開口，容兮便將葯碗遞到了她面前：「先喝葯。」
「我喜歡你。」
不是泥濘的土地，她臉頰觸及一塊散發著體溫的棉布，鼻尖嗅到了再熟悉不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