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陳威家一直把陳彤當作親生女兒養,傻婆娘雖然傻,卻很照顧陳彤。可好景不長,那位傻婆娘在陳彤五歲的時候,掉河裡淹死了。之後大概過了兩年,陳威就娶了趙美芳進門。
邵冬吟溫度才消退的耳朵又熱起來了,她拉了拉圍巾,擋住自己的半張臉,轉過身去:「都快一點了,你還吃不吃午飯?」
「那時候,你應該看到視頻了吧?」
邵冬吟「嗯」了一聲,摁了掛斷鍵。
邵冬吟看了他一眼,把「我自己會捂」這五個字吞回了肚子里。
虞書鶴不再說話,他透過後視鏡看靠在車窗邊吹著冷風的邵冬吟,看到了她眼底的悲憫。
「你後悔嗎,趙美芳?」
他從來沒想過,趙美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所謂的孩子保不住,也只是趙美芳為了哄騙他幫忙殺陳彤編造出來的謊言。
她要的是將害死她爸、害死他父母、害死陳彤,罔顧道德法律的幕後兇手繩之以法,而不是被逼著上交這些不完整的證據,將幕後兇手洗白成一個無奈又委屈的善人。
「當年的事,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接下來的列印文件就不是他們該看的了。邵冬吟把文件袋收起來,「以前的事你們做得很隱蔽,除了你們的親人和當時一起上學的部分同學,沒有別人知道了。」她頓了頓,說,「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朽化發黑的木桌上的手機,放著總體色調偏黑的錄像,左上角的時間顯示為陳彤死亡當天的凌晨。
茶几上堆著三摞文件,一份是孫馬案的相關文件,一份是陳佳佳案的相關文件。這兩摞文件里都夾了能夠證明SAN這個慈善機構涉嫌犯罪的證據,也都有充足的證據能夠證明,涉案人員收了SAN的錢。
趙美芳那時正是願意為愛不顧一切的年紀,不顧陳威還有個傻子老婆,和陳威一起偷吃了禁果。陳威說要對她負責,去了他們家裡提親。
虞立文從文件里抽出一張名單遞過去:「這些都是。」
自她的「媽媽」死後,陳威一個人照顧她很辛苦,她都看在眼裡,她寫道:以後我要出去賺錢,讓爸爸在家玩。
你什麼時候也能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呢?
她說的是處理順序。
「行了,我沒工夫看你演戲。」邵冬吟看了眼她的肚子,按理說,她現在應該懷孕六七個月,可她的肚子明顯比六七個月的孕肚要大些。
陳彤已經走完的一生,才剛向眾人展示出一半。
「看得出來這是誰寫的嗎?」邵冬吟問。
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眶裡滾落,她毫無知覺,渾身發抖。
為什麼我是她生的?她那麼壞,爸爸跟她在一起之後也變壞了。
他們以為沒了陳彤,有了錢,以後會有更好的生活。然而現實給了他們沉痛的一擊,他最想要的,被他親手摧毀。
「這些年我也查到了一些事情,我知道虞家內部有問題,虞振中……」虞書鶴呼吸微微顫抖,似乎還沒能接受虞振中的事。
他跟上她的腳步,把她的圍巾扯下來,在她紅撲撲的臉上落下一枚輕吻。
虞書鶴穿著呢子大衣擋在她身前,背上被風打上了雪花,他解下圍巾,套到邵冬吟的脖子上,給她繞了三圈:「怎麼穿這麼少?冷嗎?」
也許,陳彤到死都沒想到,她日記里的兩個壞人,真的壞到了要害死她的地步。
陳威和趙美芳一前一後地進入房間,兩個人都消瘦憔悴了許多,趙美芳的肚子顯得更大了。
沒有人給他們使絆子,沒有人跟蹤他們,更沒有人綁架威脅他們。
她很快回過神來,去扶跌在地上的陳威,扯著嗓子喊:「你們誰啊,幹嗎打我老公!來人啊!殺人啦!哎喲,殺人啦!」
陳威並不知道趙美芳懷孕,且因他這段時間幹活傷著了,去醫院檢查說以後很難再有孩子,他爹便做主領養了這孩子,取名陳彤。
「大伯既然已經知道我不是真的瘋傻了,就麻煩幫我對外澄清這點吧,這是第一件事。」
趙美芳抿著嘴,臉撇向一旁。
「手。」她橫了他一眼。
邵冬吟臉上一紅,不跟他貧嘴,嚴肅起來:「先是陳佳佳案,然後是SAN的案子,最後是……你父母和我爸的案子。」
虞書鶴和邵冬吟下了車,被人迎進客廳。
虞立文搖了搖頭:「也不排除是別人,SAN這個慈善機構的業務很多。」
「有關於陳威家的事我想問問你們,可以嗎?」邵冬吟掏出自己的證件展示給她們,「你們放心,我是律師,不是什麼壞人。」
虞立文怔了一下,說:「哦,那好。」
虞書鶴看了眼,手機上的備註為律師。
「還指望著SAN能來救你?」虞書鶴笑著說,「SAN要是真想保你,我們就不會拿到這個監控視頻了。」
其實這些與判陳威的罪並無多大幹系,來了解這些,是因為她想了解陳威一家人,想了解陳彤到底擁有一對怎樣的父母,在怎樣的環境中長大。
「我的沒你的暖和。」他微側著身子,臉貼近她,「外面那麼冷,我等了你那麼久,揣一下你口袋都不行嗎?」
邵冬吟hetubook.com.com
出聲呵斥:「這裏還有孕婦。」
陳威氣得說不出話來,被架走的最後一刻,才吼道:「趙美芳,你還我女兒!」
陳威二十四歲那年,去隔壁大隊閑逛的時候認識了還在上高中的趙美芳。他年輕時皮相不錯,看上去人很老實,兩人一來二去便在一起了。
「這是自然的,只是我手上證據還不足,派出去調查的人也還沒有全部給我答覆。我想等為你父母翻案的時候,再把所有證據一起提交上去。」虞立文說,「SAN害慘了咱們虞家,一定要連根拔除才行。」
「這事你知我知,哪有第三個人知道,不會被人查出來的。」趙美芳抽泣起來,「我也是一時糊塗。要是讓我老公發現這孩子不是他的,我該怎麼活啊。」
大約過了五秒,陳威和趙美芳跑著離開了,而河邊已經沒有了陳彤的身影。
趙美芳很清楚,日記里的「她」指的就是自己。
我以後沒有爸媽了!
已入深秋,陽光格外明媚,金色光芒穿透枯黃的葉與棕色的枝灑進客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邵冬吟把陳佳佳從精神病院接出來的那天,問她:「你有沒有把陳彤當過朋友?」
虞書鶴眼睛笑成彎月,眸底漾著微光,盯著邵冬吟看:「那也是在遇見你之後,遇見你果然是件很美好的事。」
推開公司大門,一陣刺骨寒風夾著雪撲面而來,打在臉上,生疼。
這篇日記上布滿了淚痕,字越寫越丑——
虞書鶴能看出她的心情很低落。
虞書鶴點點頭:「我父母的案子我是一定要查清的,我希望你能協助我。對了,我還有兩件簡單的事想要你幫個忙。」
陳佳佳一案將於半個月後進行二審,正當網民熱烈討論,將邵冬吟和陳佳佳口誅筆伐的氣氛炒到高潮之時,陳威和趙美芳撤訴,並向公安機關自首,承認是他們殺了陳彤。
後來,這孩子被陳威的傻媳婦撿了去。
不等他們緩過神來,邵冬吟又拿出了一支錄音筆,這是趙美芳的高中同學給她的。
趙美芳正撥打電話的手頓住了。
「哦哦。」趙美芳眼珠子轉了轉,「你就是陳佳佳的辯護律師吧?我想起來了,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的啊,竟然幫著她這個殺人犯講話,你真是要錢不要良心……啊!」
直到那天,趙美芳跟他說她懷孕了。
就在這時,趙美芳跟他說,陳彤在外邊得罪了人,那人出兩百萬買陳彤的命。
她做了她不該做的事,妄圖糾纏她不該糾纏的人。
虞書鶴開懷笑起來:「這些年我全靠自己一個人查,還得東躲西藏的,查起來真的很困難,現在有大伯幫忙,我就輕鬆多了。」
帶上所有資料,以律師的名義去了拘留所,她請求探望正在候審的陳威和趙美芳。
走出陳家的大門,邵冬吟有意無意地又對趙美芳的肚子掃了眼。
邵冬吟站起身躲開,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刺耳聲音就像是這段錄音的小插曲,錄音繼續播放著。
他徹底從板凳上摔下來了。
「你……你信我的話?」虞立文有些激動。
翌日上午九點三十分。
從上往下看,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萬物皆披上了一層雪白的衣裳。
邵冬吟沒再糾結她的肚子,說:「我是有了足夠的證據才來找你們的,要不要進屋說?」
「你的意思是……虞振中設計殺了我父母,現在負罪潛逃了?」
邵冬吟聽他這麼一說,眼珠子轉了轉,走到虞立文面前,說:「大伯,其實我手上的陳彤案和SAN也有關係,您看……可不可以幫忙一起調查下呢?」
邵冬吟盯著他看了兩秒,妥協了。
她的手是溫熱的,而他的手涼得像冰塊。
陳威一聲不吭,聽憑趙美芳嘮嘮叨叨,一支煙接一支煙地抽著。
大嬸罵了兩句騎車人,轉過臉來笑眯眯對邵冬吟說:「哎,有什麼事你說。」
不等趙美芳說完,陳威便撲過去同她扭打起來,警察連忙過來拉開二人。
邵冬吟餘光瞥見身後沒了人,停下腳步回頭朝他走來:「怎麼了?」
這個小姑娘一半的人生毀於她的父母,一半的人生毀於她自己。
「沒有,當時腦子太亂了。裏面有什麼嗎?」
邵冬吟表面淡然,耳朵卻漸漸紅起來。
陳佳佳的微博又火了,許多人向她道歉,她的粉絲開始瘋長。陳佳佳通過她的微博表達了對陳彤的痛惜以及對陳威和趙美芳的怨恨,這讓許多人又開始感嘆她和陳彤之間的友情。
於是,今天一大早,邵冬吟和虞書鶴就開車到了雲間城郊外的農村。
「撲通——」
她又捂著肚子「哎喲哎喲」地叫起來,往地上癱,嘴裏號著:「我的孩子,哎呀,我的孩子啊!來人哪,我要被人打流產了,我要被律師打流產了……」
「你……你……」
大隊里的人從來沒見過有人娶了老婆還想娶第二個的,況且陳威家庭條件極差,趙家人也看不上。
後悔嗎?趙美芳大腦里嗡嗡作響,陳威亦是滿臉淚水。
「我調查了近十年,什麼都沒查到。遇見你之後,這麼快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拿到這些證據了。」
「不是,你聽我說,我……啊!」
她這般想著,同虞書鶴一起走到水泥路邊上。
「我看這東西做什麼。」趙美芳的語氣很冷漠。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陳威喃喃自語般說著,「我最近做夢夢到彤彤了,她每晚都來找我啊!問我為什麼要殺她,為什麼要殺她……」
虞立文今兒沒有去上班,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摞文件,他正盯著文件失神。
虞書鶴看著玻璃牆外,忽地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往前走著的背影。
趙家怕丟人,不敢去醫院,便讓趙美芳輟了學,在家裡把孩子生了下來,趁著趙美芳還沒恢復意識的時候,趙家的老太太把孩子用塊布裹著,扔到了河邊的垃圾堆里。
趙美芳進門后,一直虐待陳彤。一開始乖巧又聰明的陳彤,後來突然變得越來越叛逆。她初中的時候跟社會上不學好的混在一起,陳威和趙美芳從此就再沒管過她了。村裡人都曾聽見過陳家吵架,陳威說過讓陳彤初中畢業后就外出去打工,不讓她上學的話,不過陳彤還是一直上到了大學。
她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對勁:「是不是……」
紅艷的唇與柔嫩的皮膚,一觸即離。
「你不會揣自己口袋嗎?」
虞書鶴不再嬉皮笑臉,嚴肅認真地說:「你覺得我好嗎?」
趙美芳和陳威其實在陳彤出生前就認識了。
邵冬吟坐在律師事務所里,穿著米白色的高領毛衣,坐在椅背搭著外套的椅子上,對著電腦「啪嗒啪嗒」敲擊著鍵盤。
邵冬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陳威,你知道SAN嗎?」
所有人都知道陳威是有老婆的,哪怕是沒領證,那也是他老婆。
虞書鶴接了,掃了一眼,面上並無驚訝,將名單放在了一旁:「這些人我都知道,我還知道,他們都是SAN的會員。SAN這個慈善機構……我相信大伯也知道,不用我多解釋了吧?」他看向虞立文,「我想要我不知道的——比如我父母究竟是怎麼死的?」
「這些也給你。這樣吧,你不用說什麼,到時候我來說,你就配合我說就行了,你看成不?」
「我也是……」她也不希望太多人關注邵城的案子。
金利廣場五樓,許許多多的人聚在巨大的玻璃牆前望著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
邵冬吟昨天說要去找陳威和趙美芳,結果到了他們在雲間城的家,鄰居告訴他們,陳威和趙美芳已經回農村了。
「你為什麼要問那些問題?你也不像那麼八卦的人啊。」虞書鶴開車回去的路上,突然笑著調侃了邵冬吟一句。
虞立文眼皮一跳,點點頭:「好。」
「你要問啥就問吧。」微胖大嬸說著,拉著邵冬吟往路邊靠,「往旁邊站站,有車來了。」
長廊上,邵冬吟和虞書鶴一前一後朝餐廳走去。
邵冬吟靠在沙發上,側著頭看這三摞文件:「嘖,早知道能有這麼一天,之前我就不跟你到處受罪去了。」
上衣口袋的位置在她的腰側,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手隔著衣服放在她的腰間。
「不用了,我們快去吃飯吧,我餓了。」虞書鶴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來。
虞書鶴點點頭:「不急,該是這個順序的。能讓真正的兇手繩之以法就行,我也不希望有太多人關注我父母。」
一輛摩托車從她方才站著的地方唰一下過去,車速快得邵冬吟只看到個影子。
「虞伯伯,我是邵冬吟。書鶴現在不在,等他回來我叫他回個電話給您,可以嗎?」不等虞書鶴開口,邵冬吟搶先一步出了聲。
「我是來跟你談合作的。」虞書鶴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坐在了虞立文對面的椅子上,邵冬吟在他身邊坐下。
那個小姑娘是陳彤。
他說:「我再等等也沒關係。」
邵冬吟沒再說話,警察把陳佳佳帶回了拘留所。
發著「突突突」聲音的大三輪車從路邊經過,揚起一陣塵土。
她抬眸,撞進一雙滿含笑意的眼裡。這雙眼睛的右眼下方,有一顆艷麗的紅色淚痣,鼻子以下被圍巾裹得嚴嚴實實。
趙美芳還是背對著邵冬吟,陳威站在一邊失魂落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陳威十八歲就結婚了,當時是陳威父親做的主,給他娶了當時住隔壁村的一個智力低下的婆娘。兩人結婚早,沒領證,婚後好幾年都沒有孩子。
冬天已經到了。
陳彤走著走著,忽然跨過防護帶,在河邊蹲下,好像是在吐。
趙美芳亦是沒有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頭胎女兒,她以為已經死了、每年都為其燒紙的女兒,在5月22號那一天,真的被她親手害死了。
「我知道。」邵冬吟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我會站在你身邊,而不是站在你身後。」
陳佳佳說:「她那種人哪裡需要朋友。」
一個纖瘦的身影走在河邊,步履虛浮,搖搖晃晃。她身後跟著一男一女,時而離她有一米遠,時而又緊貼在她身後。
虞書鶴挪了挪位置,靠近她,忽然把一隻手伸進她上衣口袋裡hetubook.com.com,一臉漫不經心地說:「去金利廣場。」
不管是從陳佳佳那裡知道的陳彤,還是她看到的日記里的陳彤,都讓她有去了解的想法。
他半彎著腰,說:「我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
趙美芳不是很胖,為什麼肚子這麼大?難道是雙胞胎?
我什麼都聽到了,既然生了我為什麼又要扔掉我?
「那你再考慮考慮。」他立刻坐正了身體,手仍放在她口袋裡,「等你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的時候,你再回答我。」
邵冬吟從包里拿出手機放在老舊的木桌上:「這是監控錄像,你們自己看看吧。」
聽到動靜,他聞聲站起來迎過去:「書鶴……」
邵冬吟關了電腦,把U盤拔|出|來,穿上外套進了老闆辦公室。沒一會兒,她走了出來,拎著包離開了。
他一個沒文化的人,什麼都不懂,聽醫生這麼說,立時就慌了。他不敢想象這個孩子要是保不住,那他以後還能擁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嗎?
「誰叫你不事先打電話。」邵冬吟頓了頓,又說,「你要我現在給你回答嗎?」
可惜他不能感同身受,無法用體貼的言語去安慰邵冬吟,他只是默默陪在她身邊。
用害人終害己這句話來形容他們,再合適不過。
關於陳彤案的一篇篇報道在嫌犯被判決后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令人目不暇接。網民們都在惋惜陳彤的人生,對陳威及趙美芳口誅筆伐,用盡咒罵之詞。
虞書鶴一手捂住邵冬吟的口鼻,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我看你這閨女也不像壞人。」高個大嬸掃了眼證件,對微胖的大嬸笑著說。
邵冬吟回頭對她笑了下,她見了鬼似的,脖子一縮,快步走回自己座位坐下,不再多言。
「還行吧。」
「有一個小姑娘的人生和眼淚。」
她邊說邊逼近邵冬吟,手快指到邵冬吟臉上的瞬間,虞書鶴擋在邵冬吟身側,狠狠地打開她的手。
「這……」
仔細看能看出,纖瘦身影是陳彤,一男一女則是陳威和趙美芳。
兩份不同的證據分別交到虞書鶴和邵冬吟手上,他只花了一周的時間。
圖片上稚嫩的筆跡訴說著一個小姑娘對爸爸的愛。按時間算,這時的陳彤應該才七歲,剛剛進入小學。
一提到這個,兩位大嬸眼睛鋥亮。
「你喊吧。你把村裡人都喊來,我不介意問問你賬上的兩百萬是怎麼來的。」邵冬吟睨著她,「陳太太,你真不認識我嗎,我們在法庭上見過的?」
邵冬吟淡然道:「正好,這是我要說的你們犯的第二條罪,你們誣告了陳佳佳。別說你了,就是你的律師我也得一起告。你打給他吧,你看到時候他是把鍋全甩你身上,還是會保你?」
其中一位微胖的大嬸笑得憨厚:「還好,都是一個村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待空中飛揚的塵土落下,虞書鶴才鬆手,然後牽著邵冬吟的手一起過了馬路。
虞立文愣了下,說:「這是應該要做的。」
「到哪兒去吃?」她邊開車邊問。
高個大嬸湊過來:「我跟你說,我早就看她那肚子不對勁了。聽老陳講是七個多月,我看著大得跟快生了似的。」她頓了頓,又說,「那個趙美芳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是隔壁大隊的,以前他們隊里就說她不檢點,和別人胡來。」
虞立文坐在沙發上,眯著眼睛看他二人的背影。
邵冬吟敷衍地應了兩句,眼前浮現出她看到陳彤寫在雲盤裡的第七篇日記,腦海里閃過一個荒唐又可悲的想法。
她看邵冬吟的眼神,依舊不爽。
清脆的電子音響起,邵冬吟摁下暫停鍵。
「嗯。」
他不得不賭一把。
一個是初中之後就和自己不親且沒有血緣的女兒,一個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他終究選擇了後者。
這一篇日記,是陳彤快要進入初中時寫的,也是在寫下這篇日記之後,她開始變得叛逆了。
「我手冷嘛,給我焐一下。」
很多字她不會寫,都是用拼音代替的。
「趙美芳這個女人……」微胖大嬸撇了撇嘴,臉皺起,搖了搖手,「我看她嫁過來的時候,那個身形就像是生過娃的。但她一直沒結過婚,也就幾年前出去打了幾年工,也不曉得在外面幹什麼的。」
趙家父母棒打「鴛鴦」,拆散了他們。沒承想趙美芳懷了孕,被發現時,肚子里的孩子已經成型。
趙美芳一個勁兒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你們怎麼會有監控!你們……」
「你也看看吧。」邵冬吟對她說。
「跟你也有關係。」邵冬吟對趙美芳說。
趙美芳見邵冬吟看她肚子,立刻又爬起來背過身去,說起話來都不那麼利索:「你……你看什麼!」
他走進屋裡,邵冬吟和虞書鶴隨後跟上。趙美芳在門口站了站才進屋。
「你別胡說八道!」趙美芳的聲音尖銳起來。
「書鶴,你什麼時候把材料交到警局去啊?趁著他們正在調查SAN,你趕緊把你父母的事給辦了吧。」
他欣喜若狂,陪著趙美芳去她說的醫院檢查,卻聽趙美芳和醫生談話說,趙美芳肚子里的孩子有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保不住,如果要保,起碼要準備兩百萬。
邵冬吟坐在他們對面,同他們隔著一張桌子。她抽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到陳威和趙美芳面前。
手機振動起來的「嗡嗡」聲打斷了她的話,虞書鶴看了眼手機屏幕,接了電話。
「趙美芳,陳威,現在你們身上牽扯了兩個案子。一、你們殺了陳彤……」
「SAN……我也是調查到他們才知道有這個機構的。你父母的死我還沒能查清,只是有一點頭緒。」虞立文說,「當年你父母因為一點小事鬧了矛盾,這個你也記得,提議讓他們一起出去旅遊緩和關係的,是虞振中。虞振中在SAN,似乎擁有很高的地位。許暢……哦,就是我的前秘書,他已經交代了,都是虞振中指使的他,而虞振中在這之前就逃往國外了。」
「你說,能幫的我都幫。」
趙美芳忽然想起來什麼,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陳威嘴唇蒼白,手哆哆嗦嗦地拿起一支煙又要點燃。
兩位大嬸嘰嘰咕咕地在她耳邊說著,她更為認真地聽。
趙美芳神情陡然變得驚悚,瘋狂撲向邵冬吟去奪取她手上的錄音筆。
不用她問,他也要告訴她,他等了她很久。
陳威嗚咽起來,捂住臉失聲痛哭。
這個監控視頻是虞立文拿來的,說是叫黑客侵入了虞振中的電腦里找到的。
「嘀——」
「你手要是再亂動,我現在就給你一個不字。」
這是一張列印出來的圖片。
「沒有。想跟你一起去吃飯的,我十點多就在這兒等了。」他把手從她手裡抽出來,點了點腕上的表,「你看,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
這兩位大嬸說話時,她隱隱約約聽到什麼燒紙、咒人之類的話。
「那就謝謝大伯了!」邵冬吟笑眯眯地道了謝,同虞書鶴一起往大門走。
他們是打聽好了情況過來的,進了村很快就找到了陳威家。
這一周里邵冬吟比以前更忙,她委託老吳查了很多關於陳威家和趙美芳家十幾年前的事,甚至找到了為趙美芳檢查的那位原本做醫生,後來卻被開除的同學。
他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把煙拿在手上,獃獃地看著桌子。
她的人生重新開始了。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覺得,看到下雪是最讓我開心的事。」虞書鶴笑吟吟地盯著她看,「但是我今天發現,看到你比看到下雪還讓我開心。」
聽到「陳彤」兩個字,虞立文的手下意識握緊,他點點頭:「行!反正查來查去,查的都是SAN。」
兩個人都哭得很難聽。
「我要的東西還沒拿到,過兩天我得親自去一趟。」
「嗯。」虞書鶴收起手機,笑道,「我們先去吃飯吧。」
忽然,他眼前出現一雙黑色高跟鞋,往上看,一個熟悉的人逆著陽光站在他面前。他驚了一下,差點從小板凳上摔下來。
「走吧,去吃飯。」邵冬吟走向自己的車,邁出了兩步又轉回來,往事務所走,「你進來等會兒,我給你倒杯熱水,你焐焐手。」
邵冬吟拉住他拿手機的手,聽到手機里傳出虞立文的聲音:
趙美芳仍舊渾身發顫,嘴巴微張著,雙眼瞪大,喉嚨里發出含混的聲音,說不出完整的話。
虞書鶴腳步停下來,肅然道:「在國內安全了,不代表在國外會安全。更何況我要的東西……」
我不要他們做我爸媽,我媽已經死了。
「那好吧……」
將所有資料整理好,邵冬吟因陳威和趙美芳的誣告代陳佳佳向他二人提起了民事訴訟。
「我跟你一起去。」
他好想再聽她說:「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站在你身邊。」
陳威心裏有一道坎,一直過不去。
另一摞文件,則是近二十年來,SAN在全國各地違法犯罪的證據,涉案人員包括虞家的商業夥伴和勁敵。
邵冬吟不大愛聽這些八卦,但二位大嬸說得起勁,她只能一邊聽一邊從其中提取她想知道的信息。
可陳佳佳註定不會是能為了陳彤多想的人。那麼陳彤想說又沒能說出口的一切,就由她來說出來吧。
她嗚咽了一聲,扯著嗓子開始號啕。
我不會認他們的!
虞立文的調查進度堪稱神速。
陳彤把從小到大的日記挑挑揀揀地拍成照片放在雲盤裡,悄悄地把所有的線索送給陳佳佳,或許是希望,陳佳佳有一天能夠知道她所經歷的一切。
他打開網盤將那些圖片都看過了,他看到了一個無可奈何又想拚命過好的人,那個人一邊哭一邊記錄下她的人生。
趙美芳的這位同學,證實了她的所有推測。
陳威五雷轟頂般地看著臉上布滿心虛與絕望的趙美芳,彷彿就在眨眼間,他便蒼老了許多,神態猶如垂暮之年的老人。
當年,當年……
聚在路邊圍觀的人看他們出來,正打算散開,其中有兩名大嬸嘀嘀咕咕地在說話。
「另一個文件夾里的日記你看了嗎?」
經趙美芳那幾聲喊叫,村裡有人過來,站在小路邊上朝這邊看。趙美芳說:「你有什麼話就說。」
「他他……」趙美芳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你打算怎麼辦?」
「你沒開車過來嗎?」
此時臨近中和圖書午,陳威正坐在門口抽煙,趙美芳在屋裡罵罵咧咧:「你就曉得抽煙!一點都不為你兒子著想!你以後就跟香煙過去吧!」
邵冬吟在處理完對陳威和趙美芳的民事訴訟后,與她最後一次交接時,問她:「你在微博上說那些話,不虧心嗎?」
這是趙美芳的聲音。
一直到陳威二十五歲,陳威家那位傻婆娘在村裡到處玩的時候,從河邊的垃圾堆里撿了個小丫頭回家,這小丫頭就是陳彤。
陳佳佳看向一旁,抿著嘴沒有說話,有些心虛。
趙美芳麻木地掃了一眼,在看到紙上的文字后,眼睛卻像黏在了紙上一樣,伸向日記的手不斷地顫抖著,嘴唇都開始發白。
「你手上又沒案子,在這兒忙什麼呢?」王菲菲從茶水間出來,雙手捧著杯子,杯口冒著氤氳熱氣。
「還有第二件事,大伯說過要把虞家還給我,但是我現在沒有時間處理公司的業務,所以虞家的公司還得麻煩你了。」他勾唇輕笑,「等我把虞家上下清洗一遍,我會把虞家拿回來,你放心,不會麻煩你太久的。」
與此同時,陳威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很無力:「進屋說吧。」
「既然我們能查到是SAN買走的,那我們自然有方法拿到監控視頻。」邵冬吟明白她要說什麼,「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我拿著監控視頻和你的銀行流水去舉報你;二、你自己去自首,說清楚是SAN指使你的。」
伴隨著塑料袋的聲音響起,趙美芳說:「這錢你拿著,小玲啊,就當我求你了,你幫幫忙吧。」
這時候陳威和趙美芳互相說了什麼,二人一起走到陳彤身後。陳威四處張望著,趙美芳被陳威擋住了。
「虞振中的事你知道多少?還有虞家內部,究竟哪些人跟他是一條船上的?」
趙美芳不安地低下頭,不說話。
「美芳啊,不是我不幫你,你這事我要是做了又被查出來,我這醫生以後可都沒得做了。」
他想要個孩子,一個體內流著他血脈的孩子。他的第一個老婆不能生,自己又意外受了傷,想要個親生骨肉,是他藏在心裏不能言說的執念。
「請問你們這段時間跟陳家有來往嗎?知道趙美芳是什麼時候懷孕的嗎?」
她偏過頭去用手擋在臉前,眨眼間,身前不再有風雪,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她。
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此時距陳佳佳從精神病院被接出來,已經過了一周。
「小玲啊,你就幫幫忙。我們以前關係那麼好,你難道忍心看我再受一次苦嗎?我把你當好朋友,什麼事都告訴你了,你就不能幫我撒個謊嗎?我保證,這事你知我知,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你就幫幫我吧,嗯?」
邵冬吟的臉被他的指尖無意間碰了一下,她打了個激靈,一把握住他給她整理圍巾的手。
氣氛變得沉重起來,邵冬吟深吸口氣,說:「行了,咱們現在去找陳威和趙美芳吧,能快則快,不然陳佳佳在精神病院里真要瘋了。」
趙美芳看不下去了,突然伸手要搶手機。虞書鶴迅速搶先把手機拿在手上,逼迫陳威和趙美芳繼續看下去。
「陳威這個人其實挺老實的,就是太聽趙美芳的話了。趙美芳真是不安好心。」微胖大嬸湊上前來,神秘兮兮地說,「趙美芳嫁過來之後,每年在小彤彤過生日的時候在家門口燒紙錢,你看有她這樣咒人的不?」
他站起身要和邵冬吟離開,走出兩步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說:「對了,大伯,你既然也知道虞家內部有那麼多SAN的會員,想必你手上是有證據的吧?我雖然知道他們是,可我一點證據都沒有。大伯,他們乾的都是違法的事,你是不是該把那些證據交給警察?」
她上了車,他很自然地坐上副駕駛位。
「我知道,SAN給了你們兩百萬讓你們殺了陳彤,並且說會幫你們銷毀證據。」邵冬吟說,「你們真以為這兩百萬這麼好拿嗎?你們真以為SAN能力通天嗎?那條河邊確實沒有監控,但是旁邊的居民樓有一家住戶,在私宅里開了寵物店並且裝了監控,這監控……是SAN從他那裡買走的。」
「主要還是撞上了恰好的時機。」邵冬吟坐起身,把陳佳佳案的相關文件拿在手上翻閱。
可是兩百萬的巨款,這讓他上哪兒去弄?
「誰啊,你又在跟哪個女的講話!」趙美芳氣沖沖地從屋裡出來,看到邵冬吟和虞書鶴,愣住了。
他本來已經認命了。
虞家大宅,一輛黑色轎車暢通無阻地駛進院子里。
這一周,虞書鶴和邵冬吟難得輕鬆,簡直像在度假。
陳威摩挲著列印紙,吸了吸鼻子。
今年的天氣很不正常,先是夏秋交替時的忽冷忽熱,再是十二月就下了第一場雪。
邵冬吟思考片刻,攔住了這兩位,盡量露出親和的表情問道:「請問你們跟陳威很熟嗎?」
她把列印出來的日記一張一張放到桌上展示,指著第七張說:「你們看看這個,好好看看。」
虞書鶴的話成了壓垮趙美芳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渾身顫抖著,害怕的樣子並不可憐,反而讓人覺得可笑。
「他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