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琦沒伸手,她對章暮飛有防備。
蘇琦叼著煙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你說吧,我記。」
「不是。」
章暮飛緊鎖眉頭:「需要我幫你報警嗎?」
蘇琦一拍桌子,剛想破口大罵,就被章暮飛給按住了,他開口問:「這種事情,老師和校長都不管嗎?」
曼妮竟然真的信了蘇琦的話,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只怯生生地說:「蘇琦,你這樣也太過分了,我們又沒把你怎麼樣?你……你快放開她吧!」
章暮飛記性很好,可沒忘記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曾經在他的庭上指證過他的當事人謝依雲,間接導致他那場官司落敗。
鄭麗娜走後,流言沒有止息,但蘇琦卻依然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樣子,還更樂得清凈。
2
梁小東垂下了眉眼,遲疑道:「我……我不太敢……」
不止蘇琦,章暮飛也鬱悶壞了。他對著梁小東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說:「這事我估計還沒完。」
那男同事受不了了,聳聳肩說:「隨便說說就行了。人家就是臉上再多兩個疤,也比你們一臉的玻尿酸強啊!我說你們這群女的,醋味也太重了不是?酸,也太酸了!」
說完,她鬆開了制住褐發助理的手,對方身上甜膩的香水味和一層厚厚的粉底觸感讓她覺得膩味。她像是躲瘟疫一樣扯了幾張紙巾,拭乾凈手上的水珠。
鄭麗娜把7cm的高跟鞋踩得咔咔響,活像要把蘇琦踩在腳底下發泄似的。那神態動作活生生像是在說:不把你趕出去,我鄭麗娜以後就不姓鄭了!
她從未改變過。
蘇琦問出這句話之後,梁小東久久地沉默。一想起那些事情,他就渾身發冷發抖。
曼妮也拉著褐發助理的手,附和著:「對,我們去找主任,把她給趕出正朗!」
那名褐發助理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的臉上和衣領上全濺到了水,又嗆了幾口水,連掙扎的力氣都小了很多,伏在洗手盆前面委屈地嚶嚶嚶地哭了起來:「嗚……你太過……分了……」
蘇琦點了點頭。
蘇琦一腳踩在門背上,雙手抱臂,盯著外面那兩個女的,不緊不慢地說:「以後想說我什麼壞話,不用隔著門板,可以直接告訴我。」
他喊「姐」的那刻,蘇琦有一瞬間的怔忪,很快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第二天,章暮飛的辦公室里,除了梁小東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就只有蘇琦用筆記錄的沙沙聲。
有一剎那的失魂,蘇琦想也不想就想打開門衝出去。
4
那是一處剛添的傷口,即便她擦拭過血跡,仍舊有血液在潺潺地流出。傷口不大,但挺深的,看起來十分可怖。
江逸西裝革履,穿得就像個衣冠禽獸似的,拿著小刀在她面前踱步,又慢吞吞地比畫。蘇琦知道,他一向是個斯文敗類,是商場上一匹殺人不見血的狼。在對待不聽話的人和事上更是錙銖必較,誓不罷休。
「梁小東,你怎麼就這麼啊?我和章律師,我們都會幫你的。」
厲聲的尖叫聲中,褐發助理瘋了一樣地用腳踢著蘇琦,蘇琦卻像是腳下長了根似的,任她踢踹,擋也不擋一下,反而更緊地鉗制住她。
水溫很涼。
不知道是因為想撬開這個女人的嘴,還是出於想安慰她的心思,他又陡然說:「就算你這樣折磨自己,你弟弟……他也回不來了。」
蘇琦看著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突然想起了章暮飛說有不懂的可以問問他,沒來由地就說:「那你說吧,我有空的時候幫你問問他。」
「你已經想放棄了,不是嗎?」
蘇琦倒覺得這樣真是好,耳根清凈不少。
蘇琦有點兒沒聽清楚:「逼你喝什麼?」
她說的是:「出了事只會找人告狀,我在外面混的時候,你們怕是還在家裡沒斷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一會兒這件事已經鬧得整個正朗律師事務所的人都知道了。平時圍在蘇琦身邊的男性生物全沒了,女同事一個個像躲什麼似的和她隔了一大段距離說話,彷彿和她說話就會被傳染了似的。
蘇琦把記錄本拿過來,看了一下上面的姓名一欄,寫著:梁小東,職業:一中在校生,高二。
「蘇琦!跑,快跑!」
章暮飛若有所思地說:「最近這種事件層出不窮,不僅有頻發態勢,還有隱秘性高、破壞性m.hetubook.com•com強、年齡段小的特點,市裡法律援助機構和律師協會都挺重視的,還想找幾個典型的案例去幾所中學宣講,你有記下他的聯繫方式嗎?」
一股濃郁的香水味撲面而來,蘇琦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可外面兩個女孩子的對話還是一字不落地鑽進了她的耳朵里。
「我看她不是還挺有背景的嘛,還是章律師特招進來的,我看八成是……」
過幾天就是三伏天,天氣越發熱了。蘇琦坐在前台都可以感受到門外滾滾而來的熱氣,於是那陣子她對律所大門格外關注,時不時就要觀望一下。
另外一個人嗤笑著說:「你也不看看她身邊整天圍著的那群狂蜂浪蝶,哦不,是那群眼裡閃著精光的狼,有事沒事都去前台轉悠一下,都想著怎麼把她剝皮拆骨,吃入腹中呢。」
蘇琦只以為是哪個好奇的學生在律所門外觀摩,也就沒多去搭理,可過一會兒再看,那個背著雙肩包的學生還在外頭。
蘇琦渾身都裹了一層薄汗,連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她起身想去洗手間洗把臉,剛把廁所隔間的門關上,外頭又響起了噔噔噔的高跟鞋聲。
章暮飛輕輕地吐出一句:「蘇琦,你原來可不是一個在乎別人眼光的人。」
「我實在是太害怕被他們報復了……對不起,章律師、琦姐,我還是回去吧。」梁小東十分無奈地走了。
蘇琦回過頭,才聽見章律師在問她:「我這周都還有哪些預約?」
梁小東走後,蘇琦把筆一扔,嗤了一聲:「被欺負了還不敢聲張,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章律師這才從繁重的卷宗里抬起頭來,看著一本正經的蘇琦,眉眼舒展開,忽而笑了。
她說的是:「留疤了更好。」
章暮飛抿了一口咖啡:「有說諮詢什麼事嗎?」
蘇琦有點兒脾氣了:「章律師,你這是激將法。」
那個像小雞崽一樣被蘇琦拎起來的褐發助理聲音高了八度,而另一個呆愣著,像是嚇傻了,睜大了眼睛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天他辦的案子遭遇了一個瓶頸,外面又正巧下著大雨,他坐在車裡不想出去,正放空了心思想案情,車門突然就被人打開了。
在認出蘇琦的同時,他的眼神也掠過她臉上的傷。
面對章暮飛探尋的目光,蘇琦不想說話,章暮飛從車子前面的紙盒子里抽出了紙巾遞給她。
後座的女人仍舊堅持:「開車。」
蘇琦沒開口,但也算是默認。她就知道章律師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就是不說,等她開口。章律師的胸有成竹和不緊不慢,和她的急躁簡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章暮飛啞然失笑:「就這麼著急擺脫我們律所?你不想弄清楚你弟弟的事情了?」
有刀片劃過皮膚,濺起點點猩紅。
蘇琦眼神銳利地看著他:「你知道些什麼?」
「其實謝依雲那個案子,我辦得挺鬱悶的。但你弟弟的案子,是真邪,後面肯定還有一堆事情沒理清楚,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不收錢。」
章暮飛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總算打消了蘇琦的疑慮。
蘇琦並沒有理會他。
雨漸漸地小了,蘇琦去附近的7-11便利店買了一包薄荷煙。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章暮飛的車子還停在前面。
偶遇蘇琦,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連章暮飛自己都感到有點兒意外。
其實作為一名資深律師,章暮飛並不是一個多話多事的人,但既然面前的這個女孩子是他所認識的,那麼他也不介意多嘴問一句了。
章暮飛有點兒明白了,又有點兒不明白,他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是怎麼了,但他還是按捺著那股子好奇心:「我帶你去醫院包紮一下吧,你這樣子會留疤的。」
「如果你想說鄭麗娜的事情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她已經被正朗正式解僱了,但她的事情和你無關。第一,一個人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嘴碎又胡亂猜忌別人,那麼她也當不了一個好律師;第二,我們律所也不需要這樣的人。」
蘇琦睨他一眼:「你閉嘴。」
「行了,你還捨不得你女神了?」
眼前這女的比他所想象得更有血性,也更倔強。也不知道怎麼的,章暮飛突然開口問:「是因為你弟弟的事情嗎?」
「王嘉樹家裡很有錢,他爸給學校捐了一幢教學樓,老師和校長都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管他的事情。」
問?蘇琦在心裏和圖書翻了個白眼,問了也是白問,她壓根兒就不是讀書的料。
江逸從來不是一個遲疑的人,聽完后雖然默默地在心裏讚歎眼前這個女人的狠勁,卻也手起刀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蘇琦眼睛都沒抬,只冷冷地瞥了曼妮一眼:「你碰我一下試試?我讓你也嘗嘗這滋味。」
蘇琦走了幾步,剛想扭開門把手,又踱步回來。
蘇琦挑眉:「去你們律所工作,有什麼用?」
她是摔傷哪兒了,還是刮到了利器?敏感的章暮飛甚至想到了飛車搶奪、故意傷害這檔子事,可是又有誰會故意在一個年輕女孩子臉上劃出這樣的傷疤來?
刀片異常冰冷地貼在她右邊的臉頰上。
「啊?」那個男學生還沒反應過來。蘇琦又重複了一遍:「我幫你問的,不收你錢。」
蘇琦剛想追上去,章暮飛辦公室里的當事人剛好走了出來。蘇琦低頭在記錄本上登記了一下時間,梁小東早就跑得沒影了。
蘇琦咬牙不語,她曾經見過江逸是怎麼整過背叛他的人的,那人的後果她連想都不敢去想。她想後退,但雙腳死死定在那裡,就是不動。
水嘩啦啦地流淌出來。
蘇琦轉過頭看向車外的雨簾。她一直很靜默。
章暮飛本來就有點兒煩躁,這下更是惱火,扯了領帶回過頭去想理論一番,沒想到就這麼對視了一眼,電光石火間,兩個人內心都生出不小的震動。
「怕什麼啊?有什麼好怕的?」蘇琦憤憤不平地說。
「李成、蔡思明、汪德金……」梁小東深深地低下頭,把臉埋在掌心裏,「但他們都聽王嘉樹的,是王嘉樹叫他們打的。」
蘇琦又百無聊賴地翻了幾頁,實在頭皮發麻看不下去,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口好,索性站起來說:「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法律環境熏陶之後,她似乎有點兒靜得下心看書了。
蘇琦只用一隻手制住了褐發助理,又用眼冷冷地掃過她們兩個人,臉上滿是不屑的神情。
章暮飛看出蘇琦的意思了,揉了揉太陽穴說:「這樣的案例報案的少,當事人經常選擇息事寧人或者以學校處罰、家長教育為主,我總得找出一個學生,以他為切入口,研究一下這種案件。我是想幫他,不是要樹什麼典型,你還信不過我嗎?」
蘇琦放下書,跟著章律師走了進去,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神情。但是看在別的同事眼裡,倒像是個視死如歸的勇士一樣。
章暮飛臉上淡淡的沒表情,但心裏卻笑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章律師可沒參透蘇琦的心理活動,他放下手裡的鋼筆,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懷抱雙臂,用審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掠過她臉上的傷疤。
蘇琦毫不留情地把那個褐發助理的整個頭頂壓在了水龍頭下,任憑水流嘩啦啦地衝過了她的衣領,漫到了她的頸間。
蘇琦看他滿頭滿臉的汗珠,推開門說:「進來。」
3
話音未落,最末間的女廁所的門突然被人猛烈地撞開了。
彷彿是在人聲鼎沸的機場里,盛夏奮力地推開身邊幾個黑衣男人,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盛夏跌跌撞撞追過來,死死抱著她拽著她,卻一次又一次被人拉開。
「不懂你也可以問我啊。」
她說:「我在律所也好、給人賣衣服也好、洗盤子也好、在外面露宿街頭也好,無論我在哪個地方,在做什麼,我都一定會把蘇零的事情給查清楚的。在這件事上,我永遠都不會放棄。」
章暮飛雙眼灼熱,表面卻沉穩而平靜得像一泓表面無波的湖水。
蘇琦走了過去:「有什麼事嗎?」
蘇琦走出洗手間的腳步頓了頓,勾了勾唇笑了下,只鄙夷地丟下了一句話就開門走掉了。
蘇琦板著臉,一言不發地拉著褐發助理來到了洗手盆前,一隻手壓著她的頭,又騰出另一隻手扭開水龍頭的開關。
聽完章暮飛的話,蘇琦忽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煩躁感。她伸手問道:「有煙嗎?」
同一時間,蘇琦的驚訝也不比章暮飛少,她對眼前的這個律師印象深刻,他辦過蘇零的案子,是蘇零女朋友的代理律師。
「你怎麼會這麼想,就因為鄭麗娜的事?」
章暮飛有點兒鬱悶,但還是壓低了聲音說:「你上錯車了吧,我這不是滴滴。」
「我不叫那個律師,我叫章暮飛。」
www.hetubook.com.com「你……你想幹什麼?放開我!」
5
像是條件反射一樣,蘇琦反應激烈地說:「不用了。」
「你找一下章律師吧,他挺專業的。」蘇琦攤開記錄本,「你先登記一下。」
午休后,那個叫鄭麗娜的褐發助理果然不辜負蘇琦的評價,在劉主任的辦公室里又哭又鬧地逗留了大半個小時,紅著眼睛走出來的時候,還特意到蘇琦面前耀武揚威了一番。
「有沒有受傷?」
「怎麼欺負的你?」
那人心虛地大退一步,怯弱地搖搖頭:「沒、沒有……」
蘇琦的話彷彿有不容置疑的魔力,那個男學生真的乖乖跟著她進去了。蘇琦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他也默然接過來喝了,喝完后就在一旁看著牆上的律所簡介、律師簡介什麼的。
「看不出來。」
蘇琦聽完居然有點兒想笑:「我不想拖累你。」
「我就問幾個問題,也不行嗎?」
可惜蘇琦在前面跑了沒幾米遠,就被那些人給制伏了,並且想把她往機場外面拖。
「我倒是聽說,她原來好像在某間酒吧做過陪酒女,還是一個女混混,屁股後頭一堆人琦姐、琦姐地喊著,還混得風生水起呢,都不知道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
那個男學生捏緊了手裡的紙杯,也許是太過緊張,手指還微微發抖:「姐,可你不也是在這兒工作的嗎?我可以直接問你一些法律問題嗎?」
鄭麗娜環抱雙手,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喝了一口咖啡說:「曼妮這句話說對了,蒼蠅不就喜歡圍著那什麼轉嗎?」
其實她一直就是個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心裏藏不住事的人。
6
蘇琦不屑地說:「你在這裏待了一個下午了,說沒事情,誰信?」
面對眼前這個固執多疑的女人,他篤定地說:「至少你能夠離真相……更近一點兒。」
蘇琦也不理會他,兀自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書看了起來,那個男學生走過去看了一眼,覥著臉問:「姐,你也是律師嗎?」
「也虧得她手段好吧?」
她打從心眼裡覺得章暮飛是個好人,她不能害了他。
章暮飛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先別拒絕,回去再好好想想……」
可門已經被章暮飛眼疾手快地在裏面鎖上了。
辦公室的兩面牆上都擺著厚重漆黑的大書櫃,裡頭是涵蓋了各個方面的法律書籍,還有一些是全英文的,蘇琦翻開看也看不懂的那種,字全像蚯蚓一樣蜷縮著,密密麻麻的,看得她頭皮發麻。
褐發助理覺得掙脫無望,又去找幫手。另一個律師助理曼妮這才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地拉著蘇琦,想把她從洗手盆前拉開。
她看見盛夏咬著牙紅著眼,顫抖著雙手被人從她的身上拽開來。她看見自己像條死狗一樣被人拖走後,盛夏伏在地上哭,逐漸縮小成一個不可見的光點。
「我說你是這輩子沒見過美女嗎?就她一個高中還沒畢業的,你們也跟蒼蠅似的圍上去?」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一點。」章暮飛看向梁小東,「你得親自站出來指證他們,你敢嗎?」
誰知道那男學生想了老半天,突然把記錄本上寫的字畫掉,扭過頭說:「算了,我還是不想問了……」
蘇琦和章暮飛勸了老半天,可梁小東就是不鬆口,說到最後,眼眶也紅了,抖著肩膀背對著他們偷偷地哭。
蘇琦撇撇嘴,沒多說什麼。
「是我們隔壁班的,他在我們學校很威風的,想打誰就打誰,平時沒有人敢惹他。要是誰不聽他的話了,就會被他和他的小弟欺負得很慘。」
「你看她這次進去,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不過半分鐘時間,那褐發助理已經哭成了淚人,臉上妝也花了,頭髮也全濕了亂了,衣服領口更是凌亂一片。她再轉過頭看看鏡子里自己的樣子,哭得停都停不下來,伸手指著蘇琦,上氣不接下氣地用發抖的聲音說:「蘇琦!你給我站住,我要去告訴主任,我要去找章律師,我要讓他們給我做主!」
但她還是堅持:「我教訓了她,我覺得我也應該走。」
章律師不愧是個名律師,分析起事情來頭頭是道,寥寥幾句就已經把蘇琦給說服了。
「他們沒事就打我,用拳頭打、抓我的頭去撞牆,還有用課桌椅打,在男廁所里也打,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氣,還有一和_圖_書次,他們還強迫我……逼我喝……」梁小東竭力控制情緒,眼眶卻紅了,手指甚至捏住了衣服下擺,聲若蚊蚋地吐出了幾個字。
蘇琦指了指牆上掛著的牌子:「收費標準,看到了吧?」
蘇琦悶聲哼哼了一句,雖然聲音小,但章暮飛聽見了。
蘇琦一時頭腦空白,沒想起來。她抓抓頭髮,口乾舌燥地說:「我沒想起來,等會兒看了備忘才能告訴你。」
沒多久,章暮飛也走了出來,手上還搭著件西裝外套:「剛才外面是不是有當事人來,找我的?」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王嘉樹他們那一夥兒有多麼可怕,要是惹火了他們,一定會遭到他們的報復……就算王嘉樹被關起來,他家裡的人和他的小弟也不會放過我的……」
「嗯,好的。」章律師雙手橫握,放在桌上,「沒什麼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蘇琦有點兒自慚形穢了。如果想弄清楚蘇零的事情,她這樣怎麼行?
興許是覺得自己說得有幾分道理,那名留著褐色長發的律師助理抓住了這個點,死命地發揮,彷彿這樣就可以把眼前這個女人踩在腳底下似的。可就在她十分興奮地辯解時,衣領卻一不留神地被疾走過來的蘇琦給扯了起來。
男學生臉漲紅了一片,頭耷拉得更低了,我我我了半天什麼也說不出來。
門外的人吵得熱火朝天,門裡倒是挺安靜的。章律師的辦公室很空闊,休息區里擺著一張大按摩椅,落地玻璃望出去景色怡人。
看著很想打架的蘇琦,章暮飛出聲制止了她:「以暴制暴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蘇琦,你要是這麼想,那麼和欺負梁小東的人沒區別。」
「你幹什麼?啊啊啊!」
「你……」
她根本就沒弄明白,自己堂堂的律師助理,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前台弄成了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難怪了,長得倒是一副狐媚的樣子,可惜啊,臉毀了,再怎麼蹦躂也沒用……」
蘇琦皺著眉,換了一個方向枕著胳膊接著睡,卻又跌入另一個陰森冰冷的夢境里。
可章暮飛一向是知道怎麼攻擊別人心理弱點的,更知道怎麼讓一個沉默的人開口。
她冷眼看向盛夏,用幾乎沒有溫度的聲音問:「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是不是你告發我的?」
「他只留了學校、姓名和電話號碼。」蘇琦說。
江逸戴著那副金絲眼鏡,儒雅得像個紳士一樣,扯出一絲笑容問她:「來猜猜看,背叛我的女人,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王嘉樹又是誰?」
夏日的午後,正朗律師事務所的大門緊緊閉著,蘇琦趴在前台的桌子上,空調有氣無力地吹拂著,有呼啦呼啦的風輕拂著她額間的碎發。
梁小東想也沒想就拎著書包奪門而出。
章暮飛掛著律師協會理事長和幾所學校法律顧問的頭銜,經常到各地講課,蘇琦突然有點兒後悔向章暮飛說梁小東的事了。她捏著記錄本沒鬆手:「你想拿他當典型案例?」
正朗律師事務所從來不留沒有用途的人,鄭麗娜很快被解僱了。抱著紙箱子憤恨走出律所大門的時候,她那目光怨恨得都能把蘇琦給千刀萬剮了。
蘇琦睡得並不好,眉頭緊鎖,總覺得有人在她耳邊哭泣吶喊,真實得讓人心悸。
他坦誠道:「我要是真知道點什麼,謝依雲還會被關進去?但我猜測,蘇零的案子沒有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你信不信他背後肯定還有人,在操縱著這一切?」
男學生扭頭看了「法律諮詢按分鐘收費,視案件情況每分鐘200—3000塊錢不等」的部分,扔了筆,猶豫地說:「也太貴了,我還是不問了吧……」
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打了雙閃燈,側過身子問:「你剛剛是遇到什麼事了?有人搶劫?」
「校園暴力?」
破天荒地,面對這個連高中都肄業的女人,他問:「想來我們律所工作嗎,現在缺一個前台。」
章暮飛看向遠方,天上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四周都是霧茫茫的一片。但他相信,肯定會有撥開雲霧的那天的。
可血氣方剛的蘇琦已經捏緊了手裡的圓珠筆,咬牙切齒地說:「他們也太欺負人了!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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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琦抽了抽嘴角,目光卻是少有的嚴肅認真。
「你們兩個剛剛只有一句話說對了,我是個在外面混的人,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當然,也不在乎多得和_圖_書罪幾個。」
「你趕緊聯繫他,我想見見他。」
有把綿軟的女音在外頭嬌嗔:「你說那個新來的前台,怎麼拽得二五八萬一樣?好像誰欠了她錢似的,整天笑都不笑一個,那臉臭得……嘖嘖。」
她下意識地看向手機,現在只是下午兩點十五分,離下午上班還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
「等會兒。」
章暮飛叫住了她。
「喂,那個……律師,你能幫我嗎?」
蘇琦仍舊是那副倔強樣子,仰著臉閉眼說:「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要殺就快,千萬別手軟,否則我會看不起你的。」
「你流血了,擦一下吧。」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鑽進他車裡的人自然也是全身濕透,章暮飛沒來得及開口,後面那個瑟縮成一團的女人已經冷冷道:「開車。」
後面的那句話拉長了音,兩個人估摸是對視了一眼,又捂著嘴心照不宣地笑了。
蘇琦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總結:「被同學欺負。」
「抱歉,我不抽煙的。」
「我不是律師,不能給你解答。」
江逸又笑:「欺騙我的人,又是什麼下場?」
那天她煩悶得要命,剛從書里抬起頭,就看見外頭有一個穿著校服的學生在門外探頭探腦,徘徊不定。
「唉,我這不是可惜我們律所好不容易來個模樣周正的……」
綿軟聲音的那個人繼而憤憤不平地說:「外面排隊想進我們律所實習的,就算是做前台的名校生都多了去了。可她呢?別說大學本科都沒有,連高中還是肄業的,也不知道章律師看上她什麼了,居然把這種人給招進來了。枉費我還一直暗戀章律師呢,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人,被個狐狸精迷得什麼都不顧了。」
門被推開,關上。
那把小刀在江逸細長的手指間遊走,又貼著她的臉摩挲。
「姐,算了吧,我不想再去回想了……」
章律師的辦公室門關上以後,一堆人在後面觀望著,又七嘴八舌地談論著:
等到她確信對方說出來的是那個字眼時,才抬起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瘦削的戴眼鏡的男學生。章暮飛顯然也震怒了,但他定力極好,只是神色稍微滯了滯,並沒有額外地表現出什麼。
章暮飛也說:「是啊小東,你這是拿起法律武器捍衛你的權利。」
「我……就是……」男學生吸氣,又呼氣,想了好久,才說,「學校里有人欺負我。」
「章律師,這樣的事情在法律上可以給他們定罪嗎?」
男學生低頭寫了一會兒,又問:「章律師收費貴嗎?」
門裡的褐發助理哭得更兇猛了。
一陣寒意閃過,蘇琦打了一個寒戰,徹徹底底地醒了。
她們是怎麼也想不到,光天化日的,居然說什麼來什麼,還碰到了這尊瘟神,真是倒霉透頂!
她本可以聽從他的建議,把這傷疤遮掩掉,但她沒有,每天頂著這疤痕上班,我行我素。她是一個太自我張狂的人,從他認識她的時候就是。
寂靜又凝固的空氣里,兩人中的一個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另一個律師助理梗著脖子,在蘇琦殺人的目光中異常艱難地辯解:「我……我們又沒指名道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在說你?難不成你自己還想承認……」
蘇琦說:「章律師,如果你覺得我留在這兒壓力太大,其實我可以走的。」
蘇琦從不覺得自己是讀書的料,要不是因為蘇零的事,她這輩子都不想和法律扯上什麼關係。
章律師走到一面書櫃前,抽出來兩本書,放在桌子上,又抽出了一沓文件說:「上回給你的書看完了嗎?這兩本也很適合剛入門閱讀。還有這是我手頭的幾個同類型案子,你有空也整理一下,有助於了解和加深記憶的。」
蘇琦捏著那兩本書和一大沓資料,默然無語地翻了翻,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之前那本我還沒看完,太深奧了。」
這一下倒是真把洗手間里搬弄是非的兩個律師助理給唬到了,臉上一下白一下紅的,煞是精彩。
「水濺到了我的眼睛!曼妮你在幹什麼,還不快來幫我!」
「這個混賬!」蘇琦擼起袖子說,「我就不信沒人能治住他!」
蘇琦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問他這種問題,她「哦」了一聲,轉身想走。
「是有個男學生,可他又不想諮詢了就走了。」蘇琦淡淡地說。
誰知她剛把手裡的《刑事訴訟法簡析》翻過兩頁,章律師就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在她桌子上叩了兩下:「蘇琦,麻煩你進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