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實驗室的大門被人推開，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室的光明。
已經出了門的沈慕清突然又回過頭來，紀念抬頭看他，覺得他似乎有話要說。
「你看到一本書了嗎？原來放在柜子上，就是……」紀念正想描述一下，就看到寧萌的面膜碗下墊著的就是自己要找的那本書。
寧萌把盒飯放在她桌上：「你今天沒跟沈老師請假吧？」
「有出息的男人哪個不忙？哦對了，上次我就想謝謝他的，但他走得匆忙，也沒機會。」
「是偶遇，不過他確實有事——他希望由學校出面通知你的家人你受傷失憶的事情，並且建議你休學。」
腦子一熱，她突然就說：「女人每個月都會生場病，沒什麼要緊的。」
「謝謝阿姨。」
阿姨見是她，眉開眼笑地跟她搭話：「你那男朋友還挺帥的，怎麼之前好久沒見他來？」
上學期的時候，沈慕清和軍方的研究所合作了一個單兵設備項目，其中高速數據交換晶元設計是難點，複雜程度高於CPU，不過有沈慕清在，項目進展還算順利。紀念全程參与了這個項目，雖然出事之後忘記了許多事，但是對項目的情況卻還都記得。眼下最關鍵的技術難點已經基本攻克，最大的問題是時間不夠，她需要畫好圖紙立刻送出流片。她急著出院，急著回來上課，其實有一部分也是為了這事。
紀念含混地應了一聲，去書柜上找那本英文原版書，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帶頭的一個叫劉峰的男生先回過神來：「你在啊？怎麼不開燈？」
紀念沒話找話：「您每天都要在學校待到這麼晚嗎？那女朋友怎麼辦？」
紀念從床上探出頭：「要出門？」
「那你是犯事了？」
「寧萌同學，下課找我一下。」
忐忑地熬完了一節課，寧萌準備好了認錯的措辭湊到沈慕清面前：「沈老師……」
這倒是讓紀念有點意外，因為徐志宇完全沒有跟她提過這件事。
沈慕清瞭然地點頭：「我昨天見到他了，在學校。」
紀念深深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也打算收拾東西離開，一回頭卻看到沈慕清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他發現了？」
但這個想法一出現，立刻就被她扼殺在搖籃之中，而她自己也為這個突然冒出的羞恥念頭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哎我說你幹什麼去？」見紀念頭也不回地下了樓，寧萌撇了撇嘴，「不就是二手書攤上淘的一本書嗎？突然寶貝得跟什麼似的。」
紀念雖然對沈m.hetubook.com.com慕清不了解，但怎麼聽這都不像是他的為人：「不會那麼陰險吧？」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后，他只是說：「我是你老師。」
笑意爬上紀念的嘴角，她問：「您的學生有敢於直呼您大名的嗎？」
紀念不解：「謝什麼？」
原來他都聽到了，幾個師兄的玩笑話，他和她一樣，都聽到了。
她二話不說抽出書來，又馬不停蹄地出了門。
她嚇了一跳：「沈老師？」
紀念的「大姨媽」一直是個比較兇狠的角色，她在床上躺了半天，疼痛才稍微有所緩解。
出事以來，紀念第一次發自肺腑地想要感謝他，感謝他沒有自以為是地同情她，也感謝他讓她蒼白的記憶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女孩子晚上回宿舍要當心。」
那天徐志宇走後，她無意中發現那本《三個火槍手》的扉頁上字跡潦草地寫著一個英文名字「Mitchel Shen」。當時她立刻就冒出個猜測，這或許不是她的書，於是她問了寧萌認不認識一個叫Mitchel的人，果然，寧萌說沈慕清的英文名字就叫Mitchel。她當時就想著要找機會還給他，畢竟有借有還有來有往，這樣才好。
「我說姐姐，你能盼我點好嗎？」寧萌嘆了口氣，「說什麼了解吳瓊出事當天的情況，有什麼好了解的？我都說了好多遍了！」
因為送沈楓去分局耽誤了幾分鐘，沈慕清幾乎是踩著上課鈴聲進的教室。
想到這裏，紀念問阿姨：「那您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嗎？」
「瞎說什麼呢？」
沈老師怎麼跑到女生宿舍來了？難道是送紀念回來的？本來天色太晚，男老師順路送女學生回宿舍也沒什麼，但是沈慕清是誰啊？他是那種不近女色到讓人懷疑他性取向的人，怎麼可能給大家這種製造話題的機會？
原來不是因為她玩手機啊……寧萌在心裏狂笑三聲，但面上還是一本正經：「紀念啊，她早上有點不太舒服。咦，她沒跟您請假嗎？您可是她的導師，不來上課還不請假，這太過分了！」
「他去找您的嗎？」
劉師兄又問：「吃飯了嗎？」
紀念進門時，寧萌正在敷面膜，見她回來，口齒不清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寧萌看她不再說話，有點後悔提這事：「都過去了，那警察也說了，就是例行公事，走個程序。」
正是晚飯時間，實驗室的大格子間里黑漆漆的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旁邊那wｗw.hetuｂoｏｋ•com•coｍ間獨立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一道修長的身影從磨砂玻璃透射過來，模糊地映在外間的地板上。
紀念明白，他說的「你們」應該是指她和徐志宇。
劉師兄看紀念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就問了一句：「這麼晚了還不回去？」
眼看著就到紀念的宿舍樓下了，紀念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紀念想到上次阿姨見到徐志宇時的情形就知道徐志宇不是第一次來，但是那句「原來是小紀啊」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阿姨之前並不知道徐志宇是她的男朋友？
「怎麼不會？誰說長得帥的人不能陰險了？」寧萌把包里的課本放下，對著鏡子整了整頭髮，「你趕緊下來吃午飯，一會兒涼了。」
「呸！要真是相親，我一定狠狠宰他一頓，然後再把他的號碼拖入黑名單。」
忙了很久，直到身後開始有桌椅響動的聲音，她才抬起頭來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鐘了，幾個師兄都在收拾東西打算回宿舍。
「哎呀我去！什麼東西啊黏了吧唧的掉我頭上了！鳥糞嗎？」
「能不發現嗎？平時看著一副清高學者樣，從來都不點名，沒想到誰去上課誰不去人家都在心裏記著呢，到了期末再算總賬。」
其他幾個師兄注意到兩人的互動，開始不懷好意地互遞眼神，幾個人推推搡搡地剛出了門，就聽有人開起劉師兄的玩笑：「你這師兄對師妹夠關心的啊！」
沈慕清掃了她一眼，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她是聽了他的話換上了長褲，只是她今天又穿了一件一字領的白色毛衣，毛衣領鬆鬆垮垮的，隨著她的動作露出了一側的肩膀，還有鎖骨處一個波浪形的文身——這是他以前沒見過的，因為平時會被一般款式的衣服遮蓋住，即便露出來，不仔細看也會誤以為是一條傷疤。只是此刻，在白熾燈光的照射下，在瑩白皮膚的映襯下，那個小小的文身顯得尤為醒目。
「還不承認？不是喜歡是什麼？」
沈慕清問：「這事要跟你媽說一聲嗎？」
「哦。」紀念回過神來，順手關了房裡的燈。
紀念知道，那是沈慕清。
「吃了。」紀念點點頭，來到自己的座位，打開電腦。
站在講台上，他掃了一眼下面的學生。他的課從來都是座無虛席，當然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少了一個人，紀念沒有來，寧萌一個人坐在後排的位置玩手機。
「你們無不無聊？」
沈慕清不無意外地瞥了她一眼，語氣依舊冷冷清清：「善意的提m.hetubook.com.com醒而已。」
等出了教室，周圍沒什麼人時，沈慕清才問：「紀念今天怎麼沒來上課？」
阿姨不追星，只知道徐志宇帥，還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既然如此，紀念也懶得多說：「嗯，他比較忙。」
桌上那份炒麵已經涼透，她只好拿到宿管阿姨那兒去熱一下。
寧萌繼續狗腿地道：「用不用我跟她說一聲，讓她好點了去找您認個錯？」
「以前她沒失憶時也沒見你這麼殷勤，你該不會是看上咱們唯一的師妹了吧？！她可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
他抬手看了眼時間，十點一刻。
聽他此時的問話，她潛意識裡覺得他們過去或許很熟悉，可是寧萌也說過，他對她與對一般學生無異，而她對他也像普通學生對「老闆」一樣，有幾分懼怕。
寧萌八卦的腦仁正在飛速地運轉，卻被一聲刺破夜空的喟嘆聲打亂了思緒。
那天的事，對她而言就是一片空白，但是後來聽寧萌說起，她也不禁唏噓。她到鬼門關走了一遭，而那個和她擦身而過的女孩，卻再也沒能回來。
眼下沈慕清正好送她到了宿舍樓下，她說：「您稍等我一下，我上去拿樣東西就下來。」然後不等沈慕清回話，就跑上了樓。
沈慕清看了她一眼，並沒有馬上說什麼，而是慢條斯理地收拾了講桌上的書本往教室外走去。
有一瞬間，一幀幀模糊的畫面在她腦中胡亂地閃過，那種熟悉的感覺再度撲面而來。曾幾何時，她也這樣觀察過他嗎？可是……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紀念條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緩過來時，正看到幾個男生立在門前看著她——之前沈慕清給她介紹過他們，都是沈慕清的學生，她的師兄。
沈慕清詫異地瞥了她一眼：「有你這麼明目張胆地打探『老闆』的隱私的嗎？」
紀念突然想到這幾天對他產生的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有一隻手在她的心上時不時地撓兩下，讓她癢又難耐。
「好，謝謝。」
紀念率先打破沉默：「您找我有事？」
兩人對視了片刻，他卻只是說：「關燈，鎖門，快點。」
提起那天的事情，紀念心裏五味雜陳。
微波爐發出嘀嘀幾聲，紀念的炒麵已經熱好，阿姨拿出來遞給她：「小心燙啊。」
寧萌還沒來得及綻放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她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沈老師。」
原來是這樣。
這些年，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想到這些，她乾脆直截了當地問他：「您好像ｈttｐs://ｍ•ｈｅｔｕbｏｏk•ｃｏｍ•ｃoｍ對我和我家裡的情況很熟悉？」
「好的沈老師，沈老師再見！」
「啊？」正在刷八卦新聞的寧萌蒙了，她完全沒想到，一向清高得連點名都不屑的沈慕清竟然會因為她玩個手機就讓她「放學留校」。
寧萌走後，紀念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傍晚時分才再度醒來。
「我是覺得她挺可憐的，什麼人都不記得了，那不是孤家寡人一個嗎？關心幾句怎麼了？你們這些俗人！」
沈慕清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勾了勾嘴角說：「你說的這種病更需要保暖，回去加件衣服。」說完他便轉身往門外走去。
紀念看著他挺拔的背影，腦子裡竟然冒出個想衝過去擁抱他的想法。
紀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她說話：「嗯，過一會兒就走。」
「謝謝您，沈老師。」
「我也剛來，正打算開。」
沈慕清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嘴角：「行了，我就問問，既然是不舒服，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聽到這個回答，紀念有點失落：「哦。不用通知我媽了，我也沒什麼事，不想打擾她。」
過了許久，他說：「不管你現在怎麼想，但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什麼孤家寡人，你有朋友，有家人，有同學，還有……我。」
「禮尚往來，我是不是也該『關心』你一下？」不等紀念開口，沈慕清問，「你們現在怎麼樣？」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他的聲音平靜如今晚的風，但卻有著某種力量，讓她感受到了一絲生的希望。
紀念看著他：「您好像對我穿什麼很在意？」
這聲音寧萌認得，正是來自樓下宿舍的那個東北女生。
沈慕清回過頭看向走廊深處，過了片刻說：「沒有。」
「嗯。」紀念重重地躺回床上。
實驗樓外是一條長長的林蔭小道，像許多校園裡的林蔭小道一樣，路燈昏黃，人跡罕至。和沈慕清並排走在小道中央，紀念看著被路燈拉長的兩個身影，發現她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這身高差被路燈這麼一放大，就像一個大人領著一個孩子。
身邊的人緩緩停下腳步，紀念不明所以地回過頭。橘黃色的燈光從他頭頂一瀉而下，為他高大頎長的身影鑲上了一圈金邊，而白日里那張凜冽又英俊的臉此時陷在斑駁的燈光下，一半是明一半是暗，不過依舊可以看得出，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有個小警察約我。」
回到宿舍，紀念看了下時間，已經晚上六點鐘了，她趕緊扒拉幾口炒麵，然後收拾東西去了實驗室。
阿姨笑ｈｔｔps://m•ｈeｔｕbook.ｃoｍ•ｃｏm了：「哪兒呀！當時他送你回來時你應該是喝多了，他攙著你往樓上走時被我發現的，就看到個背影，哪能猜到是誰。」
紀念的心漸漸沉了下去，等著他開口說些什麼。
「嗯？」紀念微微一愣，但很快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他沒有女朋友，這麼想著，她心裏竟然有點高興。
寧萌突然想到什麼，連忙去摸下巴上的面膜，果然掉了一塊，嘖嘖，面膜調稀了。
她訕笑：「您也可以理解為『關心』，類似於您對我的『善意的提醒』。」
「叫了啊，但他說就送你上去，馬上下來，當時宿舍大門還沒鎖，我得在樓下守著門，又想到正逢長假期間，宿舍樓里也沒什麼人，就讓他上去了。好在這孩子還算守信用，幾分鐘就下來了。下來后我問他送的是誰，他說怕我罵你，對你影響不好，死活不肯說。」說著阿姨笑了，「你這男朋友還真有心。」
提到徐志宇，她有點無奈：「我已經不記得他是誰了，所以……可想而知。」
沈慕清微微一愣，也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不訓斥學生，但他的學生卻個個怕慘了他，誰還敢直接叫他的名字？可也不是沒有不怕死的，有個人高興的時候叫一聲「沈老師」，不高興的時候就「沈慕清」來「沈慕清」去。但是也只有那麼一個，是不是後無來者不確定，卻是目前為止他眾多學生中唯一的一個。
「那您怎麼沒叫住我們？」
她一邊嘀咕一邊去收掛在窗子外面的內衣，正看到紀念出了樓門，而在樓下等她的竟然是……沈老師？！
幾位師兄這才魚貫而入。
寧萌正在心裏偷樂，沈慕清又說：「對了，下次我的課上不要再玩手機了，不然，我會有點不高興。」
「不要說敬語，叫我沈慕清。」
「他沒跟你說啊？就是他第一次送你的時候不是被我撞見了嗎？咱這女生宿舍一般是不許男生進入的，但當時情況特殊，我就讓他上去了，第二天他為了感謝我又託人送了好多東西來。後來我一直想謝謝他，但他再沒來過。」
幾人的笑鬧聲漸漸遠去，紀念坐在電腦前看著屏保發獃。出事以來，有誰還替她想過，她已然成孤家寡人了。
此時實驗樓里已然呈現出一副人去樓空的模樣，兩人走在空蕩蕩的走廊里，腳步聲都有迴音。
紀念愣了一下：「忘了。」
寧萌回來時，她還沒下床。
「大姐，她可是你的導師，這你都敢忘！」
「找什麼呢？」
「相親對象？」
寧萌見狀連忙跟上。
「生病了就多穿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