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色桑塔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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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沈老師,我起晚了,沒聽到您的電話。」
「你快上來看看,吳瓊的父母跑到院里來鬧事了。」
沈慕清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說:「不用給我看了,我都看過了。」
紀念看著這些,心亂如麻,就沒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嗎?沈慕清是誰?他可是D大引以為傲的中流砥柱,是行業里知名的年輕學者,怎麼能蒙受這種不白之冤?這對他的公眾形象乃至學術研究都可能造成致命的打擊!
沒有別人的時候這間辦公室里很少開日光燈,只是開著一盞讀書燈。橘黃色的燈光從他頭頂傾瀉下來籠罩著他,顯得他整個人異常溫暖,白日里略顯冷漠的輪廓此時也被勾勒得無比柔和。
這時候剛剛安靜了一會兒的中年女人又哭了起來,邊哭邊罵沈慕清不近人情逼死吳瓊,罵得不過癮,甚至還放出狠話詛咒他。有保安見此情形想要上前制止,卻被沈慕清抬手示意攔了下來。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在心裏嘆氣——這麼強烈的陽光,估計已經是中午了。
紀念安靜地走到角落的沙發前坐下,目光卻再也沒有離開過他。
「那不是您的錯。」她說。
「被罵了幾句?」紀念無語,差點就要掏出手機給他看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了。
「我不累。」
「沈老師。」就在他要離開時,她叫住了他。
「那怎麼不去找校長或者院長?」
「那您為什麼要那麼忍讓?其實可以讓他們直接和校方溝通的。」
紀念推門進去,沈慕清正專和_圖_書註地低頭看著論文,手裡的筆勾勾畫畫不知在記錄什麼。如果不是上午親眼看到,她恐怕很難相信今天在他身上發生了這麼多事。
紀念邊上台階邊接通電話:「正要約你吃午飯。」
紀念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副院長辦公室門前擠滿了人,有一對中年夫婦正在歇斯底里地哭罵,有幾個院里的老師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安撫。沈慕清站在這群人中間,默然看著這一切,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似乎笑了一下,站起身來收拾東西:「回去吧。」
掛了電話,紀念加快腳步上了樓,一跨出電梯,就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從沈慕清辦公室的方向傳來。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沈慕清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紀念看著那緊閉的房門,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慕清回過頭,等著她的下文。
「樓上兩位腦殘吧?潛規則就是潛規則!逼死人就是逼死人!跟他帥不帥沒有半毛錢關係!」
「這有什麼區別嗎?再說他們失去了女兒,而我只是被罵了幾句。」
電話中寧萌火急火燎地問:「你在哪兒呢?」
他匆忙間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在沙發上稍等一下。」
然而,事情一直在發酵,最了解事情真相的警方不方便介入,最了解沈慕清的人又以寡敵眾說話無力,言論徹底向一邊傾倒。
將紀念送到藍山公寓,他卻沒有進門,而是站在門口說:「今天是意外。」
沈慕清在過往的三十幾年裡,鮮有這和*圖*書種面對生死蒼白無力的感覺,第一次是他的導師去世的時候,第二次就是這一次。
果然,還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先是校內BBS,緊接著是各大網站論壇,都出現了「D大教授逼死年輕女學生」的字眼。
紀念想說自己去學校也行,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你今天就先在家休息吧,不用來實驗室了。」
紀念看著沈慕清沉默地面對吳瓊媽媽的指責,他沒有絲毫的情緒。
「說了啊,如果沈老師還得操心每個被他掛掉的學生會不會因此自殺,那他還怎麼當老師?」
紀念放緩腳步:「為什麼?」
吳瓊的父母一直哭鬧到中午,彷彿真是沈慕清殺了他們的女兒,直到校長帶著人趕過來,當眾答應願意做些賠償,他們才收住了哭聲,同意到校長辦公室去協商。
寧萌說:「聽說他們早上跑到警局鬧了一會兒,不知道聽了什麼風言風語,就又跑到學校來鬧。」
想著沈慕清大費周章把她接到這裏來住,就是怕別人知道她的行蹤,她這麼回學校保不齊讓他的一片苦心付諸東流,所以雖然這裏離學校很近,可是謹慎起見,她還是叫了一輛計程車,也像沈慕清第一次帶她來時那樣,指揮著計程車司機左拐右拐,最後才到學校。
這倒是讓紀念很意外,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氣定神閑的。
紀念問:「什麼情況?」
「剛到實驗樓下,怎麼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這樣一個人有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什麼樣的過去和情感,怎麼她的記憶中竟無一點有關他的信息呢?
「呵呵,這種事還少嗎?隔壁大學被『潛』就能保研的事情我可是早就聽說過。」
……
「不知道怎的就直接來這兒了,又趕上院長剛好出差在外,沈老師就負責接待一下,結果對方一聽是他,情緒更激動了。」
「還不是因為死因不明確嗎!我聽那意思,好像警方懷疑吳瓊不是自殺,就說服她家裡人做了個屍檢,但屍檢卻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她的家人就不幹了,去警局鬧,後來不知道聽了什麼話,就找來學校鬧了,認為是學校課業壓力重逼死了他們的女兒。」
送走了吳瓊的父母,他正要去關辦公室的門,一抬頭卻對上紀念的目光。在四散開的人流中,她像生了根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看著他,臉上寫滿了不解與困惑,或許還有懷疑,但他不願意多想了,在她錯開目光前,他漠然地關上了房門。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卻是:「也許。」
不知過了多久,沈慕清放下筆,閉著眼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再一睜眼看到角落裡的紀念,他的神色鬆緩了許多:「累了吧?」
「標題黨」們不看帖子內容就想入非非,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人輕而易舉就捏造了一出充斥著陰謀論的校園「潛規則」事件。網友群情激奮,不分是非黑白地將這位教授釘在了恥辱柱上翻來覆去地罵。
等了許久,等實驗室的學生們全部離開,只剩下和-圖-書紀念一個人時,她才走過去,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紀念不解:「吳瓊的事情都過去快一個月了,他們這是為什麼?」
「教授=叫獸。」
電話那邊沈慕清沉默了片刻,然後用沒什麼溫度的聲音說:「我來學校處理點事情,暫時過不去了。」
「你上來看看就知道了,沈老師這鍋可背得夠冤的!」
「沒關係的,我自己……」
「我就說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忍氣吞聲的,早晚會出事,看看校方怎麼處理吧。」
他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什麼?」
她頓了頓說:「要不,我去配合警方做催眠吧?查出真相,吳瓊也能安心離開,也能……」
紀念一直留意著沈慕清辦公室里的情形。一直到晚上,磨砂玻璃窗內有橘紅色的燈光,但是裏面的人卻沒有出來過。
「啊啊啊啊啊,真的是他嗎?不要啊!我男神!」
「咳,我聽說好像是SMQ,不是什麼猥瑣大叔,年輕有為帥得一塌糊塗……確定沒搞錯嗎?」
「還您一個清白」這話還沒說出口,就聽沈慕清打斷她說:「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寧萌見到紀念,連忙將她拉到一邊。
還沒到實驗樓下,她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寧萌。
她拿過枕邊的手機來看,果然有一個沈慕清的未接來電。
她邊從床上爬起來邊回撥過去,電話很久才被接通。
回去的路上,車裡靜悄悄的,她這才注意到,幾次坐他的車,他從來不聽廣播,也不聽音樂,就是這樣安靜而專註地開著車,有些沉悶,卻又和圖書沉悶得頗有魅力。
沈慕清說:「其實這也沒什麼,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都教授了,至少中年,肯定也是有家室的!」
鬧事的人終於走了,圍觀看熱鬧的人也就散了。紀念遠遠地看著沈慕清,他那雙一向沉靜的眼中竟也泛著些許疲憊。
她看了眼時間,還來得及趕回學校吃個午飯再去上課,於是簡單地洗漱了一下,便背著包包出門了。
「保衛處的高處長親自帶人來,想把吳瓊的爸媽弄走。這裏畢竟是實驗樓,是老師們搞科研的地方,這樣影響太不好了。但沈老師不許,就那樣聽他們埋怨他。」寧萌在一旁感慨,「本來我還挺同情吳瓊的,可現在她的父母這麼一搞,我也沒什麼同情心了,大家做的都是一樣的卷子,你自己考不過就埋怨老師啊?沈老師真是夠冤的,要我是他,我才不這麼忍讓。」
紀念對著被匆忙掛斷的電話不禁有點發愣,她下午還有兩節課呢……
「這教授是誰啊?我猜是個猥瑣的中年大叔!」
靜了片刻后,裏面的人說「請進」。
聽到最後一句話,她的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以後我不會爽約了,你也不要私自行動,畢竟,你的安全更重要。」
「沒人跟他們說嗎?這不關沈老師的事。」
很顯然,他拒絕這個提議,寧願自己背負輿論壓力,也不願她去冒險。
在沈慕清公寓里的第一晚,紀念睡得格外安穩。再醒來時,她看到陽光穿過厚重窗帘的縫隙投入室內,在地板上刻畫出一條金色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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