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擔心就打個電話問問到底是什麼事,如果不方便直接問她,那就問問她身邊的人。」
沈慕清立刻又打了幾個電話去其他酒店,情況幾乎差不多。
其實,剛才掛斷母親的電話時,她的眼眶瞬間就熱了。雖然這些年她們母女的關係看似冷淡,但畢竟是至親,無論如何那份牽絆彼此的感情還在。而且有句話說得好:「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父親早已去世,母親是紀念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如果她有什麼事,她就真成了世間的一株浮萍,飄搖不定。
她靠在椅背上,將毯子蓋在胸前,微微一側頭正好能看到沈慕清的位置,此時,在一眾沉睡著的旅客中,他顯得尤為清醒,讀書燈的光線為那稜角分明的輪廓鑲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暈。
「這個你不用管了,我來搞定。」
據沈慕清了解,紀念不愛回家,一般的節假日她基本都是在學校度過,就連過年時,她也是只在家待兩三天就匆匆趕回學校。所以在項目如此緊張的時候,她突然提出要回家,想必是家裡出了事。
紀念簡單洗漱了一下,脫掉外套和衣爬上了床,一回頭卻發現沈慕清還捧著筆記本電腦坐在角落裡的沙發上工作。
紀念哦了一聲:「那晚安。」
「您不睡會兒嗎?」
靜默了一瞬,紀念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請假?」沈慕清有點意外。
沈慕清看著她,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比剛才離開時更差了。
她躡手躡腳地上了他的床,緩緩側身躺在他的身後。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卻又避免碰觸到他。來自他身上的特有的味道立刻將她攏住,讓她無比心安。
睡夢中,她聽到有人在交談,其中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她知道那是沈慕清。
「沒有。」
或許是她的動作很輕,也或許是沈慕清睡得很沉,他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什麼。然而,就是他的沒有動作又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可沈慕清略微沉吟了片刻說:「你等我一下。」
「可是項目……」
沈慕清卻說:「這個時候肯定是不允許探視了,我們先在醫院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下,明天一早再去。」
「你有沒有時間?有的話就抽空回來一下吧。」
沈慕清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我知道,你讓我想想,你先出去吧。」
「我知道在這個節骨和-圖-書眼上不該跟您請假,但我真得回家一趟。」
所幸房間還算乾淨寬敞,兩張一米二的單人床中間還隔著一個一米多寬的床頭櫃,還好還好。
「你是不是已經沒什麼話好跟我說了?」
有這樣跟老師請假的嗎?多半會被拒絕吧。
鄭義想了想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前不久她發現左胸長了個小東西,和醫生商量,決定把它做掉,後天上午的手術。」
紀念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出門。
腦中突然冒出個念頭,她很想去擁抱他,哪怕只是在那寬厚的背脊上靠一靠,她都能覺得心安。
說著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了隔壁辦公室的助理員老師:「幫我把下禮拜的工作都延後吧,我要出趟差。」
「晚安。」
沈慕清起身拿起外套,頓了頓說:「對。」
天光越來越亮,晨光穿透白色的紗簾從窗子照進來,正落在沈慕清結實的背上。
飛機平穩飛行后,她放下小桌板,上半身全倚在小桌板上,就這樣在一個很狹小的空間內彎成一個「?」形,睡著了。
見她醒著,他微微一愣,但隔著幾個人,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毯子托中間的人傳給她。
紀念只覺得房間里有些缺氧,正想著怎麼解釋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跑到他的床上,他卻彷彿沒事人一樣說:「去洗漱吧,然後下樓吃點東西再去醫院。」
因為時間倉促,他們沒有訂到兩個挨在一起的座位。沈慕清坐在前排靠過道的位置,而紀念坐在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所幸離得不算太遠,她一抬頭,就能看到他。
鄭義沒有回答她:「你來了就知道了,總之,別太擔心。」
沈慕清看了她片刻,將身份證和一張信用卡遞給了前台。他自然是不會介意,他是擔心她會不自在。不過天都快亮了,再折騰下去,今晚就別指望休息了。
她點了點頭,拿出手機,撥了那個基本沒怎麼使用過的號碼——母親現在的丈夫鄭義,她叫他鄭叔叔。
顯然,他已經醒了。
「現在管得嚴了,入住幾位就需要幾個證件。」
紀念抬起頭來,有點尷尬地說:「其實我不知道,應該是我媽出了事,但她沒說清楚。」
她接通電話,母親的聲音依舊是冷冰冰的:「在上課?」
「不用了,鄭叔叔,我老師陪我一起回來的,我就想問一下我媽她究竟怎和_圖_書麼了?」
紀念沒說話。
她看著他,想著出事以來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照顧,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感情呢?在她知道父親是他的導師前,甚至在周穎回來前,她幾乎就要以為,這問題的答案和她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是一致的。然而如今看來,那更像是她的一廂情願。
紀念沒有認床的毛病,又因為這一天經歷了太多事,所以很快就睡著了。但是這一覺卻沒有睡太久,她再次醒來時,天邊剛剛泛起淺白色的曦光。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還沒有反應過來周遭的環境已經改變,一抹修長的男人背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入她的眼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拿開手,隔著空氣環抱他,想象著自己擁抱他時的心安踏實。
在這座城市有姥姥姥爺的家,有舅舅姨媽的家,有媽媽的家、弟弟的家,但唯獨沒有她的家,她回來不是回家,只是探親。
沈慕清聞言抬起頭來,視線落在她滿是疲憊的臉上:「我過了晚上十二點就不太容易睡著了,你先睡吧。」
整機旅客,包括空乘在內都因為飛機延誤而滿是倦意,大家東倒西歪地尋找舒服的姿勢入睡,機艙里異常安靜,靜得只聽得到空氣流動的聲音。
想到這裏,紀念倏地從床上彈坐了起來,四下看了看,很快目光就鎖定在了窗前那個男人身上。
他剛放下電話,就聽有人敲門,他說了聲「進來」,就見紀念一臉落寞地去而復返。他以為她還是在為項目的事情擔憂,想寬慰她兩句,卻聽她說:「我想跟您請兩天假行嗎?」
紀念接過毯子,想對他說聲「謝謝」又隔了太遠不太方便,可這麼一來,睡意已然全無。
背對著陽光的沈慕清緩緩睜開眼,那雙眼中沒有絲毫的疲憊和倦怠,也沒有哪怕一點一滴的詫異和驚訝,有的只是平靜,和某些被時間沉澱下來的情緒。只是腰間那條軟綿綿的手臂和身後溫熱的呼吸讓他再無睡意。
她伸出手緩緩將手掌貼在他的背上,與他的手指冰涼的觸感不同,他襯衫下面的皮膚是溫熱的。
紀念想了想說:「直接去醫院吧。」
「就只是『小東西』嗎?」
前台一邊登記沈慕清的信息,一邊說:「另外一位的身份證也請出示一下。」
她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起身下床。地毯很厚,但質地粗糙https://m•hetubook•com.com紮腳,她赤著腳,每走一步,腳心都有微微的刺痛,讓她越發清醒。
他在看什麼書?那麼聚精會神。
似乎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他回過頭來,面色如常:「醒了?」
她走到他的床邊,站了片刻,發現他幾乎睡在了另一邊的床沿上,身後的白床單平整光滑沒有一絲摺痕,可見他睡得多麼小心翼翼。
看著沈慕清掛了電話,紀念有點意外:「您……是要陪我一起回去嗎?」
她順從地點了點頭:「好。」
「那項目的事怎麼辦?」
這時候,紀念低聲說:「沈老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這裏將就一晚上吧,反正也是標間。」
沈慕清剛和軍方用戶溝通過項目驗收的事情,確定時間沒辦法延後,於是又和流片廠家確認下一次流片的時間,就在一個月之後。所以在這一個月內,他需要再出一次圖紙,並且確保萬無一失。
母親在電話里冷笑:「是啊,我要是再不給你打個電話,我們母女倆這輩子可能就沒什麼對話的機會了。」
但是她主動給鄭義打電話,他明顯很高興:「紀念啊?聽說你這兩天要回來?什麼時候到,用不用我去接你?」
沈慕清側頭看著她懨懨地掛斷電話,微微低頭時露出的脖頸曲線柔和卻又透著種說不清的倔強。剛才他大概聽出了事情的原委,心裏不禁嘆息,這母女倆都一個樣,出了事寧願自己扛,也不願告訴對方。
「一個還不夠嗎?」沈慕清問。
北方的城市要比南方溫度低一點,尤其是深夜,幾乎是一天中溫度最低的時候,可是紀念卻感到了久違的暖意。如果這回不是沈慕清陪她一起回來,她真不知道這大半夜的她一個女孩子要去哪裡,能去哪裡,會不會因為一個人形單影隻而出什麼事。
「……夠。」
「那怎麼辦?離交付時間只有不到兩個月了。」
沈慕清後知後覺地從電腦屏幕上抬起眼來,像是才意識到辦公室里還有個人。他緩和了語氣:「理論上說沒有問題,但是國內現有的工藝無法滿足我們的要求。其實之前我就有這種擔心,這個晶元的複雜程度不亞於CPU,晶元面積必然不小,我們出的圖紙應該是最合理的,只是沒想到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划片時崩裂很多,成品率太低了,重點是就算是作為試驗階段的產品m.hetubook.com.com,後期的組裝過程中也容易出現斷裂,這肯定不行。」
她微微抬頭眯起眼,看到沈慕清在跟空乘小姐小聲地說著什麼,然後空乘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條毯子。
紀念只好把自己的身份證也遞過去,這才拿到了房卡。
紀念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其實鄭叔叔對紀念的母親和紀念都算不錯,但是因為紀念比同齡的女孩子心思重不少,而且在她父親去世后,她比以前似乎更加內向,所以跟誰都沒辦法再親近。
不知過了多久,困意漸漸襲來。
紀念收到了流片回來的晶元,但是晶元數量只有預計數量的20%,她去廠家那邊了解了情況才知原來是工藝出現了問題。她立刻去找沈慕清,沈慕清連打了幾個電話之後,臉色依舊不見好轉。
紀念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紀念不知什麼時候又睡著了,這一覺睡得比之前那覺要踏實很多。
「你媽沒跟你說嗎?」
沈慕清微微嘆氣:「現在回去收拾東西,馬上出發。」說著他便要出門。
紀念低頭跟在他身後,快到門口時,低聲說了句「謝謝」。沈慕清應該是聽到了,他的腳步明顯一滯,但很快,他又大步流星地走向電梯間。
紀念苦澀地笑了笑,她說「將就一晚」,眼下看來,他真的在「將就」。
紀念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沈慕清說:「我不放心。」
沈慕清脫掉了外套,只穿著白色襯衫和休閑西褲,側著身背對著她躺在她對面的那張床上。
「錢夠花嗎?」
紀念在一進門的地方站了良久才不確定地問:「是我發出去的圖紙有問題嗎?」
去機場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雨點噼里啪啦打在車窗上,模糊了紀念的視線。她想到多年前跟著母親離開N市的那一天也是雨天,那時候她恨母親的冷漠自私,而眼下,她卻無比後悔。她像個孩子一樣在心底默默祈禱,希望老天不要聽到她當時的怨懟,她依舊愛她,像很多年前一樣。
紀念見他掛了電話后打開電腦對著圖紙看了半天,一言不發。
他雙手十指交疊緩緩靠在椅背上,看著她問:「出了什麼事?」
他背對著房間面向窗外,身上穿的依舊是昨晚那身衣服,但卻沒有絲毫的凌亂,他一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中,一手端著杯咖啡。咖啡的香氣溢滿整個房間,而他身旁白色的窗紗在午後的微https://www.hetubook.com.com風中輕輕擺動。
他說完似乎對方說了什麼,他安靜地聽了一會兒,又說:「出差多久暫時定不下來,有急事給我打電話,關於院里的那個會……校長那邊我去請假。好,就這樣。哦對了,麻煩你順便幫我訂兩張今天晚上飛B市的機票,一張我的,另一張身份信息一會兒發給你。」
奔波了一整天,紀念也很疲憊,按理說這個時間點是會有點餓的,但是面對空乘送上來的加餐,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原本是晚上八點鐘的航班,卻因為機場管制延誤了幾個小時,近凌晨時才允許登機,然而登機之後又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才終於起飛。
紀念沒想到事情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到底出什麼事了?」
紀念的母親住的醫院是一家全國知名的部隊醫院,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從全國各地跑來求醫治病。這附近的酒店、小旅館常年爆滿,就連街邊攬客的日租房生意都非常火爆。恰巧今天又趕上這麼個時間,醫院周圍那幾家像樣的酒店都已客滿,直到找到第四家時才終於有了空房,然而卻只剩下一間標間。
看到那毯子,紀念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機艙內有些偏低的溫度,她不自覺地搓了搓手臂,卻見沈慕清接過毯子回頭看向她。
直到午後的陽光灑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她才再次睜開眼。起初她還迷迷糊糊有些初醒時的懵懂,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她竟然在沈慕清的床上睡著了!然而此刻,這張床上只有她一個人,之前一直壓在腳底的被子也被拉了起來蓋在她的身上。
不過,她無比認同自己17歲時的眼光,卻也無比鄙視自己17歲時的怯懦——怎麼就放他走了?怎麼就退縮了?然而,少女的心思無人能體會,哪怕是五年後的自己也是如此。
紀念回頭去看沈慕清,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他臉上寫滿了成熟、鎮定,是她這個年紀偽裝也偽裝不出來的。紀念這才發現,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心總會安穩許多。
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心不在焉地拿過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時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又是兩個月沒有聯繫過了……
飛機落地時,是一天當中最深沉的時刻,航站樓外停著不少計程車在等活。沈慕清伸手招了一輛,回頭問紀念:「我們先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