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落地,發出刺耳的破碎聲。
沈慕清沒有留意這些,等著她們離開后才輕聲說道:「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全。」
紀念走過去,叫了聲「媽」。
「我住在這兒附近的一家酒店,也挺方便的。」
紀念突然很感激他的體諒,即便剛才母親讓他難堪,他依舊記掛著她是病人,也知道紀念還在擔心。
紀念怕他擔心,於是又說:「您先回酒店休息吧,我這裏不會有什麼事,我媽她肯定也累了。」言下之意就是姚燁應該不會再拿東西扔她了。
突如其來的溫熱懷抱讓她心底最後一點堅強也消失不見了,她哭得不顧一切。她太需要安慰了,更何況這是來自他的。
姚燁瞥了一眼,似乎笑了:「什麼時候跟我都這麼客氣了?」
沈慕清站起身:「誰說我沒期待?」
「昨天晚上。」說著,紀念把帶來的果籃和鮮花放在床邊的床頭柜上。
沈慕清回過頭,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拉著她的手,而紀念正垂著頭,臉上那斑斑點點的亮光,竟然是淚痕。
沈慕清說:「忘了跟你說,白天時有房間空出來,我就搬過去了,就在隔壁,所以今晚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鄭義點了點頭,回頭再看病床上的姚燁,她這會兒是真的睡熟了。他對紀念說:「辛苦你了,我今天臨時要加班,所以來晚了。」
紀念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但事實確實如此,就含混地應了一聲。
紀念和沈慕清按照鄭義發來的信息很快找到了紀念母親姚燁的病房。
姚燁盯著紀念:「你是說,他現在是D大的教授,而你考去D大就正好成了他的學生?」
她扭頭看向紀念:「你帶他來幹什麼?」
紀念留在醫院照顧術后的母親,兩人雖然沒太多交流,但明顯氣氛緩和了不少。經歷過這件事後,紀念和姚燁都清楚,在生死未卜的那一剎那能想到彼此,就足以證明一切。
別看姚燁還在病中,力氣卻不小,而且果籃里裝滿了水果,砸在人身上力道可想而知。還好沈慕清手疾眼快擋在了紀念前面挨了這一下。
紀念拾起地上的水果,對護士抱歉地點了點頭,拉著沈慕清出了病房。
下一秒,和-圖-書連帶著花瓶的鮮花也朝著紀念砸了過來。沈慕清立刻伸手一擋,紀念分明聽到一聲玻璃花瓶撞擊骨肉的悶響,與此同時,沈慕清微微皺了皺眉。
「那您對她沒期待,她卻給您高回報,您現在是不是很滿意呀?」
她哭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見,但卻依舊讓他心疼。
那女醫生不知跟他說了什麼,他只是微笑著點了下頭,就沒再做其他回應。那女醫生卻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轉身離開。
他也回過頭來看著她,語氣有幾分嚴肅:「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所幸那隻溫熱的大手沒有離開,而是穿過她耳後的髮絲,勾著她的脖頸將她徹底攬向那個讓她嚮往、躁動又害怕的源頭。
不知過了多久,紀念也睡著了,直到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再度醒來。
「那怎麼沒回家?」
從病房裡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左右,病房裡已經熄了燈,外面的走廊里也是靜悄悄的,只偶爾有值夜班的醫生、護士走動的聲音。
紀念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她愣了一下,繼而朝莫名其妙撒潑的母親質問道:「你幹什麼?!」
紀念詫異地看向他,就聽他繼續說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和他們科室的主任是中學同學,我剛剛打過招呼,我那同學也答應儘力照顧,但儘管如此,他一個科室大主任『日理萬機』的不見得能照顧周全,師母的事情具體還是剛才那個醫生來負責。所以我不只不是沒期待,反而是期待更高。」
而靜悄悄的走廊盡頭的長椅上還坐著一個人。他一雙長腿交疊在一起,上面放著筆記本,修長的手指正在鍵盤上敲打著什麼。筆記本屏幕發出的光亮正好投射在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高挺的鼻樑,稍稍垂下的雙眸,還有因奔波在外而微微泛青的下巴……
紀念也笑了:「這是沈老師的一點心意。」
那是紀念的母親姚燁。
沈慕清就那樣看著她,面上波瀾不驚,眼底卻暗潮洶湧。
「什麼?」
「我不想再聽你說『謝謝』。」
兩人回到酒店,紀念刷卡進門,卻發現沈慕清站在門口沒有動。她不明所hetubook.com•com以地回頭看他。
紀念告別鄭義,正要離開,鄭義又想起什麼叫住她:「對了,走廊里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哭到聲嘶力竭,紀念才輕輕退出他的懷抱,抬頭看他,發現他也正目光柔和地看著自己。
簡單地吃過晚飯,沈慕清將紀念送回醫院,到病房門前時,他停下腳步。
沈慕清繼續說:「我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
紀念愣了愣:「就這樣?」
他對姚燁的態度並不意外,只是來之前,心裏還抱有一線希望,希望這些年的時間能沖淡她對他的怨恨,然而如今看來這隻是一種奢望。
紀念不解:「什麼?」
紀念知道他的顧慮,只是說:「那我先進去了。」
紀念突然就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臉驀然一熱,低聲說:「您也早點休息。」說著就要關門。
這時候門外路過的護士聽到門裡的聲音進來查看,看到一地的狼藉,不滿地道:「都幹什麼呢?這裡是醫院,不是菜市場!一個床留一位家屬就行,其他人都趕緊離開,離開!」
紀念看向母親,她只是漠然地坐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對面的白牆,彷彿剛才摔東西的人並不是她。
「就這樣。」
沈楓在電話中說:「李默找到了。」
「就這樣?」
「還有什麼想問的?」
「想問什麼,儘管問吧。」他說。
沒想到姚燁突然冷笑起來,冷笑過後拿過旁邊床頭柜上的果籃直接擲向紀念:「你滾!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叫你回來!」
有個疑問剛才在病房裡時就冒了出來,堵在她的心口。父親去世后,母親的確性情大變,但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次,顯然是因為沈慕清的突然造訪。她為什麼那麼在意他?一個大胆的猜測在她心底萌生——難道他做了什麼讓母親不能饒恕的事情嗎?
臉上突然傳來乾燥溫熱的觸感,紀念驚訝地抬起頭,是沈慕清,他的拇指正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鄭義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但面上依舊笑著說:「也好,回去早點休息,明天一早的手術。」
「好。」
她迷迷糊糊間眯著眼看向來人,是鄭義。
https://m.hetubook.com.com沈慕清也彷彿鬆了口氣:「馬上就到晚飯時間了,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再回來。」
可紀念此時卻已經站起身來:「既然您來了,那我就回去了。」
「哪個沈老師?」
聽到她的聲音,他回過頭,見她盯著他手裡的紙杯,他無奈地笑了笑,拿給她看:「一杯咖啡而已。」
其實沈慕清也沒有想到,事情過去了多年,師母的反應依舊這麼強烈,而紀念顯然還不明白母親發怒的原因,他要怎麼跟她解釋呢?
沈慕清知道,只要自己不出現,師母應該不會太為難紀念,也就沒再堅持。
紀念瞥了一眼那杯咖啡:「醫護人員要都這麼體貼周到,我估計醫患矛盾要少不少。」
沈慕清點了點頭,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還不等紀念回話,姚燁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都給我滾。」
「沒事,反正我回來就是為了陪陪她。」
第二天,姚燁的手術很成功,而且最令人慶幸的是,腫瘤是良性的。
「昨天晚上。」
紀念回看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絕望,就在她打算放棄的前一秒,他平靜地開口:「有。」
世界彷彿被按了定格鍵,時間不再流淌,空氣全部凝滯。
鄭義高興地點頭:「還是女兒體貼,你弟弟就知道淘氣,對媽媽生病一點概念都沒有。說起來你媽最近也經常念叨你,她那脾氣你也知道,其實她還是想著你的。」
不用猜也知道那人是誰,只是紀念有點意外,他不是回酒店了嗎?
女醫生走後,紀念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那是什麼?」
「沒有了。」
紀念想起剛才鄭義對她說的話,抬頭看他,由衷地說:「謝謝您。」
沈慕清有點意外:「你確定?」
從病房出來,下了電梯,然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直通向病房后的休養員散步區。正值午休時間,甬道里空蕩蕩的,就如同紀念此刻的心一樣。
思及此,紀念說:「沈老師現在是我的導師,聽說您病了,特地來看望您。」
沈慕清卻突然叫她的名字:「紀念。」
姚燁回過神來,回頭看到她,神色比以往多了幾分柔和。
紀念不確定母親這句問話和_圖_書的用意是什麼,沈慕清是父親最優秀的學生,母親不會不認得,難道是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嗎?
沈慕清剛才去找醫生了解情況,此時正從門外進來,對上姚燁的目光,他難得地露出個笑容:「師母,好久不見。」
這些年來,鄭義一直在她們母女倆之間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奈何姚燁倔,紀念更倔,他努力了這麼多年,也沒見這母女倆的關係有所緩和,直到這次姚燁生了病,紀念回來看望她,兩人的關係終於有了好轉的苗頭,他當然想趁此機會化解了母女倆這些年的隔閡,因為他深知這對妻子姚燁有多麼重要。
「是這樣,我剛才過來時,聽到他找醫生諮詢了你媽媽的病情,又了解了醫院住院護工的情況。我原本以為是你媽媽的朋友就想先來問問她,但見到你,我猜或許是你的朋友。」
至於其他的,她不想再問,也不敢再問。
「我沒有接到。」
紀念最喜歡看他工作時的樣子,那麼專註忘我,卻也美好得不自知。
「您……和我父親的死有關嗎?」
「那你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如果太晚的話,我來接你。」
沈慕清雖然不在學校,但工作卻一點沒少。到手術第二天,也是他從N市出來的第三天,工作的事幾乎擠爆了他的電話,但真的讓他決定立刻回N市的還是沈楓的電話。
顧及病房裡的病人都已經睡了,鄭義壓低聲音問紀念:「什麼時候回來的?」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邊問邊從床上坐起來,用手腕上的皮筋箍起齊肩的捲髮。
「我確定。」
紀念正要走過去,卻發現走在她前面的一個年輕女醫生在他面前停了下來,將手上的一個紙杯遞給他。他似乎有點詫異,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紀念自然不會怪沈慕清,她反而有些恨母親。以前她怎麼吵怎麼鬧,她都無所謂,可是她為什麼要當著沈慕清的面侮辱她?她實在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父親去世后,母親彷彿變了個人一樣,彷彿父親在離開時一同帶走了那個溫柔賢淑的母親。
「說了什麼?」
沈慕清始終看著她:「他去世前曾給我打過電話。」
紀念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過了片https://m.hetubook.com.com刻,卻見他只是嘆了口氣:「算了,還是等你母親手術之後再說吧。」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她說:「別哭。」
沈慕清哪會聽不出她話里的揶揄,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將筆記本合上:「那可不好說。一般來說當回報超過眾人的期待時,滿意度自然不低,但如果醫護人員都體貼到替病人家屬買咖啡了,那大家對他們的期待也會隨之增高,但回報卻不一定更高,所以滿意度自然會下降。」
紀念明顯鬆了口氣。她點了點頭,知道這些,就夠了。
紀念再度回到病房時,姚燁已經睡下,臉上褪去了清醒時的凜冽,剩下的只有讓人心疼的蒼白。紀念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從日落一直坐到深夜。這期間,姚燁醒來過,發現紀念在身旁,可什麼也沒說,只是留給她一個沉默的背影。
護士過來問:「你們這床誰留下?」
他到底要跟她說什麼?是關於學校里的事情?還是關於他們的過去?還是,只關於他和她?
疑問太多了,可是當她對上那雙黑如深潭的眼眸時,她只選擇了一個問題,一個可能觸及她底線的問題。
偶爾有結伴的小護士從他們身邊走過,看到兩人時都以為是吵架鬧彆扭的小情侶,而看到沈慕清的臉時,又都是一臉的羡艷。
千萬不要去勸一個正在哭泣的人,因為這隻會讓她更覺委屈。紀念本來覺得自己還算堅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了沈慕清的這句「別哭」,她的眼淚就像決堤了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而她始終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著。
病房是兩人間,靠門的床鋪上靠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床邊圍了一家老小,或噓寒問暖,或陪著閑聊。而靠窗的那張床上,只躺著一個女人,她穿著身寬大的病號服,並沒有睡,仰躺在床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像是在想著什麼事。
他沒有鬆開她的手,反而將她拉近,拉到自己一伸手就能將她擁住的地方。
時間有一瞬間的停滯,姚燁的眼中滿是困惑,她像是忘了眼前這人是誰,又像是不確定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這種困惑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冰霜般的冷漠所代替。
紀念的心彷彿墜入了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