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頃刻之間她對徐燃的厭惡和防備都沒有意義,她捉摸不透,所以覺得前方像有更深的恐懼在等著她。
假期剛結束,大家的心思還停留在吃喝玩樂上,上課不是走神就是開小差聊天,張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大家才稍微收心,縮著脖子不說話,一副擔驚受怕的委屈模樣。
甜甜,你這大腿估計是抱不了了。
程柔無言,只能笑著推搡周甜甜掛在她手上的腦袋。
張印又得停下來安撫一陣才繼續上課。程柔原本飄忽不定的思緒在這個過程中,跑遠又拉回,鼻子不通氣,腦袋又像拔河,大概是999藥效作祟,她睏倦得想一頭砸進桌子里。
周甜甜一臉狐疑:「你沒感冒幹嗎帶著999?」
「我妹硬塞我書包里的,說預感我最近可能要感冒。」陳北洺不好意思地撓撓臉。
「我沒事,就是有點困。」她頓了一下,往四周掃了一圈,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他頓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臉上的笑意坍塌成細小粉塵,灰撲撲地往下掉落。
沈落索性扔下剩餘的冊子,伸手抓住程柔的手肘微微拉遠,看了看她的臉色。
沈落立馬口頭警告:「別給我賣萌,我吃這一套。」
「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程柔的聲音悶悶地從嗓子眼裡傳出來,剛抬起頭看清來人,神色一頓。
沈落的異常全然落在程柔的眼中,她自覺事情絕不像沈落說的那般輕巧,一把拉住沈落想要收回去的手腕。她從診察床上坐起身,皺巴巴的校服跟一臉病態襯得她越發像大病一場的重症患者。
「沒有。」
徐燃從小就愛惹是生非,但從來都是小打小鬧,而他當時在臨湖卻像徹頭徹尾的亡命少年,不僅惡劣得踹斷了別人的肋骨,還拿鋼管把其中一人的腦袋開瓢進急診室。如果不是程柔當時剛好因為物理競賽去臨湖踩點,及時拉住他,事態www.hetubook•com•com或許會更嚴重。徐父最後無力保住他,只能想盡辦法把他塞進秦淮十三中。
「我不想再陪你玩惡作劇了。」
徐燃討好地笑了笑:「我怎麼問啊,我又……」
「你哭什麼?」沈落微微一愣,拿開壓在程柔額頭的冰袋,有點無措,「太冰了還是難受?你不會是被我罵哭了吧?」
程柔頓了一下,抬起頭,順著影子上方的藍色球鞋望過去。
沈落一直都是女神形象,嘴毒心軟,雖然程柔被沈落一股腦的話語砸得發矇,但程柔能感覺到沈落在關心自己。程柔撇著小嘴,感覺心口滾燙滾燙的灼熱和眼眶一樣。
程柔:「早上好。」
周甜甜直接壓下她的手,催促陳北洺快出去接水。
程柔蹲著沒出聲,她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覺得「沈樺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了,因為他是沈落的父親。
程柔仰著脖子望向他,眼底一層又一層的波浪把她所有的鎮定席捲得一乾二淨。
程柔質問的聲音因為生病變得軟糯糯的,半點威懾力都沒有,但徐燃看著她,感覺所有的力氣都被她抽走了,連手腕上的疼痛都無從感知。
程柔見她抬手就要喊住立在講台上的陳北洺,瞬間回神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早應該知道的,要是提前送你去醫務室說不定你就不會發燒了。寶貝兒,你沒事了吧?難不難受啊?」周甜甜把她的雙手裹進自己手心裏用力地搓了搓,「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啊?」
「退燒了嗎?」
程柔一頭霧水:「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甜甜:「好羡慕你們啊,我被我媽拉著去三姑六婆家做客,半點自由都沒有。」
國慶收假后,教室里眾人都在急不可耐地交流自己去過的地方,程柔一踏進教室就感覺腦袋一陣一陣地疼。
程柔吸了吸鼻子,聲音有點啞:「因為我感冒了。」和*圖*書
程柔使勁搖了搖腦袋,被沈落一隻手壓住額頭。
程柔沒接,有點想笑又有點難堪,最後只是摸了摸紅彤彤的鼻尖。
程柔看著餘一鏡片后的瞳孔微微一縮,眼神看著她又投向地面上。
沈落於心不忍,衝天翻了翻白眼才嘆了一口氣。
周甜甜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行了,行了,真麻煩。」沈落側過臉嘟囔一聲,「你快點,我還要上課呢。」
「嘩。」
程柔踢了踢鞋尖,直起身笑了笑:「謝謝你,但不用了。」
他用最後一點力氣反手握住程柔的手腕,開口閉口的聲音吹散在秦淮河面。
對方扎著低馬尾,低頭時兩鬢的碎發輕飄飄落下來,校服領口開著,微微露出少女白皙纖細的鎖骨。
徐燃垂著頭,雙唇輕輕一碰:「不是惡作劇。」
程柔剛走進教室,周甜甜就拉著她一陣盤問。
「閉嘴。」
沈落皺了皺眉,想了片刻才隨口道:「沒事,我亂說的。」
程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退沒退燒你不知道?我身邊那麼多人,你隨便一問就知道了。」
程柔張了張嘴,沈落立刻垂眸,睫羽輕輕一扇。
她沖張印打了聲招呼,撂下一地狼藉就半扶半拖地把程柔帶入醫務室。
「老師一定會允許祖國花朵、國家棟樑稍微歇一會兒的,你別跟拚命三郎似的抓著學習不放啊。」
「你怎麼還是這樣?」她聲音淡淡的,帶著不易察覺的暗諷。
程柔吸著鼻子笑,頓了一下才問道:「你認識甜甜?」
周甜甜立馬伸手測了測她額頭的溫度:「你量體溫了嗎?會不會發燒?」
她說不上為什麼,好像憤怒的成分也沒有太多,就是有點茫然。她恍然想起高一那會兒,徐燃剛從臨湖中學轉學過來時的樣子。
「你是不是發燒了?我帶你去醫務室。」
程柔眨了眨眼,有點茫然。
「道和-圖-書
歉的話就別說了,聽了耳朵疼。」沈落的視線落在窗外,頓了一下,實在沒忍住惱火,「你以前膽小懦弱,忍氣吞聲就算了,現在是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嗎?」
程柔感覺腦袋沉沉的,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一想到自己會擋住沈落的去路,便咬牙用勁起立。
程柔眼眶有點紅,她突然想起她以前還是和沈落有所接觸的,沈落請她喝過橘子汽水,還給渾身濕漉漉的她塞過毛巾,是她害怕,所以疏遠了沈落。
同學B:「蘇州的七里山塘夜晚太漂亮了!我恨不得在那裡住下!」
程柔:「……」
程柔張口預解釋,周甜甜直接抱住對方的手,語速極快地搶斷:「寶貝兒,算我求你了,你放過學習吧!」
「餘一,你認識徐燃嗎?」
程柔:「……」
「你以為徐燃為什麼會轉來十三中?你初入陌生環境,不說話不合群,周甜甜為什麼會突然跟你借作業又和你成為朋友?十三中那麼多知識分子,能人異士,你一來又是獲獎又是上光榮榜,搶了那麼多人的風頭,為什麼還平安無事?」
但是現在她卻得知她能平安度過高一,是因為徐燃的庇佑。可笑的是,她十四歲那年來到秦淮后,覺得這裏宛若噩夢,也是因為徐燃。
四周惶惶不安又苦口婆心的學校領導瞬間奓起一身汗毛,以為眼前的少年毛病突犯,沒顧上看資料就揮手讓程柔離開。
陳北洺:「我就去了一趟北京,就感覺人很多……很多很多。」
沈落低頭把散落的習題冊整齊地壘成小高樓,伸手接過程柔手裡剩餘的習題冊。
「沒想到你妹妹還是半仙呢!你讓她幫我算一下,我什麼時候發財?」
程柔靠在走廊的扶手上,看著餘一從樓梯口上來。餘一看清眼前的人,腳下一頓,左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鏡框,抬手把紅色塑料袋裡的感冒藥遞給對和*圖*書方。
徐燃左肩掛著背包靠在院牆上,伸手要去碰程柔的額頭:「退……」
徐燃轉學過來的第一天,程柔剛好去教導處送競賽的申報資料,不承想與徐燃直接打了照面。徐燃當時手臂骨折,脖頸處掛著白色繃帶支撐著微抬于胸的手臂,他的眼角帶著擦傷,冷眼看人時帶著不言而喻的疏離和凜冽。
陳北洺背過身來,撐著椅背:「我帶了999給你泡一杯?」
「嗯,不算認識,但我知道這個人。」沈落微微一滯才繼續道,「她不就是徐燃找的人嗎?」
周甜甜伸手拉住她,揉了揉她的小臉:「柔柔寶貝兒,這麼幾天不見,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紅潤有光澤?」
同學A:「去南京,一定要去『南京大排檔』吃飯!美齡粥太好喝了!」
「張老師讓我給你的葯。」
下課後,她跑了一趟辦公室,上交之前張印讓她另做的一份語文試卷。張印反覆問她要不要請假,得到否定回答后,才叮囑她多喝熱水,不行再打報告請假。
「你告訴我。」
「滾!」陳北洺笑罵一聲,伸手去拿程柔的水杯,程柔想伸手阻止,感冒藥含有催眠的作用,她可不想聽課聽到一半「哐當」一頭砸在桌上。
「徐燃,你到底想做什麼?愧疚?討好?還是憐憫?」
沈落好不容易壘起捧在懷裡的習題冊瞬間轟塌四散,程柔一頭撞進沈落的胸口,感覺腦袋更疼了。一陣暈眩過後,程柔剛想道歉,就聽到張印在一旁心急如焚地詢問著。
這次應急醫務室有醫生在,醫生給程柔打了退燒針,又讓沈落拿冰袋放在她額頭上冰敷。
程柔吸著鼻子點頭,出門時沒看清來人,一頭撞到對方的手臂上,散落一地習題冊。
「不會,就是腦袋疼。」程柔拉下對方的手,神色懨懨地搖了搖腦袋,「我感覺裏面叮叮噹噹響。」
「程柔,你知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英雄都穿斗篷,和*圖*書魔王也穿斗篷,但是這個魔王,他想要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你的英雄。」
「程柔,是因為有人在保護你。」
在那之後,徐燃漸漸偃旗息鼓,偶爾犯錯,但也不是不可原諒的大事,程柔惴惴不安了好長一段時間,見徐燃沒有找她麻煩,她才漸漸放下心。
「我以為在秦淮十三中你能硬氣一點,看起來也半斤八兩,你的腦袋是不是光用來學習了啊,社會主義接班人?而且你運氣也太差了吧,就沒有一個朋友會顧著你嗎?那個誰,周甜甜哪裡去了?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她不會是等你墳頭草半米高再來哭號吧?我真的是要被你氣死了。」
然而,一言不發的頑劣少年當看見程柔時突然咧嘴笑了一聲。
程柔腦袋裡的茫然膨脹發酵成火焰,燒得她眼眶一片血紅。
沈落坐在木椅上,神色自若地盯著冰袋,程柔臉色赧然,索性她正發燒,臉色本就紅撲撲的,所以半點也看不出來。她和沈落初中時是同班同學,但兩人交際並不深,而且沈落當時和徐燃待在一塊,現在好像也是同班。
程柔避開徐燃的手,掠過他推開院門進去。他立刻轉身追上前,走到她前面卻不敢再伸手觸碰她。
程柔看著她,突然覺得什麼都問不出口,無論周甜甜以什麼理由跟她交朋友,但她對自己好是真的,握住的手也是真的。
程柔撐到放學回家,腦袋脹痛的感覺漸漸消散,發燒產生的潮濕的汗在背脊上蒸騰揮發成一片冰涼。她背著書包走進巷道,盯著腳尖一直走神,落日把她的身影拉成長長的一道影子,落在她前方像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那是什麼?」程柔上前捏住徐燃受傷的右手,「那你告訴我是什麼?你讓周甜甜和我交朋友,讓餘一看著我,暗地裡幫我趕走找我麻煩的人,徐燃,你要身披斗篷當英雄,保護的對象也不應該是我,當初帶頭欺負我的人明明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