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你就不會知道當年面對你惡作劇般的帶頭欺凌,我除了憤怒還有無可名狀的難過,甚至在後來面對花樣繁多的捉弄和嘲諷時,我都沒有真正相信過他們口中的『徐燃授意』這四個字。」
程柔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前走,聲音平緩道:「我十四歲那年走過秦淮橋時也點了一首歌,我當時也問他『有沒有讓人聽了會馬上開心起來的曲子』,他問我為什麼不開心,最後便給我拉了這首《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你說,這世界上是不是不快樂的人太多了?所以他總拉這一首。」
程柔電光石火間想起了沈落的父親是沈樺南,秦淮十三中的頂級「贊助商」。
徐燃收起一身痞氣,友好地沖方主任笑了笑:「破案啊。」
對方伸出食指勾住墨鏡往下一拉,眉目慈善地問程柔想聽什麼。
程柔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神色肅然地盯著地面回憶當天的情形。關顏在一邊把方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徐燃的聲音落在她的頭頂,字字句句都是無聲的示好。
關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沒有!徐燃,說話要講究證據。」
關顏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戛然而止,檢查門窗的學生也說過她當天確實遇見過關顏,而且是在監考老師剛離開不久,其間也沒見過其他人進去過。
「不是我說,單憑一張紙你們就認為程柔作弊也太草率了吧!想要拿到一張她字跡的字條還不容易嗎?她那七八本筆記本隨便撕一張就是了,況且賊喊捉賊也說不定。」
大門「嘭」的一聲砸在牆上,發出一聲重響,程柔渾身一顫恍如隔世般從記憶里抽出身。徐燃收回腳大大咧咧地走進教導處,身後跟著一臉氣定神閑的沈落。周圍的老師敢怒不敢言,對徐燃蹙眉而視,程柔則略帶意外地望向沈落,對方在迎上她的目光時十分嫌棄地翻了翻白眼。
「當時我爸媽https://m.hetubook.com.com剛準備離婚,我整個人都亂了,我一定是腦子燒壞了才會那樣說,我當時還休學了一段時間,我並不知道關顏假冒我的名義帶頭去欺負你。程柔,你怎麼就信了關顏的話……我怎麼可能會欺負你……」
徐燃頓了一下,突然笑了一聲:「準備得還挺充分。」
方主任拿起辦公桌上的小抄仔細端詳了片刻領到程柔眼前讓她辨認。
關顏的手指扯著校服衣角,語速很快:「學校並沒有規定放學后不能從一樓跑到四樓,無論走去哪裡都是我的自由。」
程柔沒有走進鬧市,而是繞了遠路沿著秦淮河岸回家,呼嘯而過的車聲和小孩子追趕的嬉鬧聲混雜在一塊,幾乎要把身後不易察覺的腳步聲全部掩蓋了。
老人家頓了一下,乾瘦的手指摩挲在手風琴的兩個和弦按鈕上,隨後就響起一陣厚重又婉轉悠長的樂聲。
徐燃伸出另一隻手壓了壓她的頭頂,小聲道:「我不是辯解,我是請求你,你別不理我。程柔,你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你跟他們不一樣。」
「你為什麼要站出來?如果你像當年一樣對我不管不顧就好了。你知不知道當年我被關顏誣陷欺負她的那天,關顏對我說,你以前也是這麼對待新同學的,假裝接納,然後狠狠地拋棄……」程柔低著腦袋,哽咽聲轉瞬便消散在瀝青路面上,「可我壓根不信,我一心跑著去找你,你還記得你對我說什麼嗎?
關顏臉色煞白,方主任已經在沈落的協助下將U盤插|進主機里,寂靜的空間里只有敲按滑鼠的聲音。
「但監控拍到你前三次的間隔時間都不長,七秒或八秒,而且監控里可以看出你當時很著急,四樓走廊的監控也能拍到你當時第一時間向左轉,也就是十九班的方向,所以你去四樓路過十九班不是偶然,是蓄謀已和_圖_書久吧。」
「道歉吧,先道歉。」
張印原本脾氣既火爆又愛護短,聞言氣得跳腳,連為人師表的基本氣度都不顧,食指虛虛地往關顏身上一指:「你這小姑娘家家的髒水一層又一層,你都多大了,還以為童言無忌嗎?」
「況且,那時候我並沒有感到多開心,我幾乎哭了一路走回家。徐燃,我原本一點都不想告訴你……
霓虹燈遠遠地亮起,黑夜蘇醒,整個秦淮亮如白晝,那麼亮,像要驅散程柔心中所有的霧霾和難以啟齒的酸楚。
沈落抬手撞了撞徐燃的胳膊:「你怎麼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方主任一臉需要速效救心丸的表情走到徐燃身邊:「小祖宗,你又要幹嗎?」
關顏冷言冷語地接上:「也可能這次並不是第一次。」
關顏眼神躲閃,語氣中帶著一絲慌亂。
「我當時原本沒在意,是瞥見隱隱有黑色筆跡才拆開來看的,但沒想到……」
徐燃視線瞬間一僵,掀起眼皮若有若無地瞄向程柔。距離他們上次爭吵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兩人之間的交流可謂少得可憐,連一向掌握主動權的徐燃都莫名在那之後鳴金收兵,悄無聲息。如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或許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冷戰會延續更長時間,徐燃念及此心中一陣悵然翻湧,眼神甚是哀怨。但程柔尚未來得及思索對方這委屈巴巴的眼神是何意,就見周甜甜和陳北洺一眾人氣喘吁吁地闖進教導處,手上拿著一本原本屬於程柔卻在關顏寢室被找到的筆記本。
咄咄逼人想要儘快息事寧人的班主任,惡人告狀哭哭啼啼的關顏,趴著門窗看笑話的同學,她像一隻被鎖進櫥窗的蜜蜂,橫衝直撞又孤立無援。
「有沒有讓人聽了就會開心起來的曲子?」
這首曲子並不歡樂,它叫《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和她十四歲那年聽到的曲子一模一樣。
「平
hetubook•com.com時挺乖巧的一人,怎麼會動手打人?好在關顏傷得也不嚴重,這幾天學校有領導蒞臨,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但整個教導處的氣氛卻剎那沉重起來,所有人的眼神都下意識看著程柔,只有徐燃興緻索然地拿腳尖蹭了蹭地面。
他舔了舔小虎牙,側頭看向從一開始就惶惶不安的關顏,對方卻自始至終都沒抬起頭。
程柔絮絮叨叨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右腿微彎腳尖用力踹遠了一顆小石頭,視線落在石頭停止滾動的落腳點上。
徐燃頓了一下視線往門外看了眼繼續道:「證據有的是,不過,我們先來說一說你路過十九班的事情。」徐燃偏了偏頭,沈落便從口袋裡掏出U盤遞給方主任,湊近低語幾句示意他在電腦里查看。
徐燃向來對數字記憶超群,記住也不奇怪,但沈落的目光倏忽落在程柔身上,臉上的神色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開口說出的話卻是衝著徐燃的,「你沒事把整個考場安排表看一遍幹嗎?你要找誰?」
方主任立馬手掌虛握,湊到嘴邊輕咳一聲,張印才不得不閉上嘴,哼唧一聲腦袋歪在一邊。程柔心中一暖,卻礙於她是事件當事人,硬生生把笑意掩進唇齒。
程柔低著頭,糟亂的頭髮有幾綹從額頭垂落,左右擺動著,她的十指緊緊在身前絞動,指尖泛白像是她毫無血色的臉。
方主任微微詫異,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堪稱嚴厲地掃過沈落和徐燃。學校的監控沒有校長允許是不能隨意查看的,他們不僅調看了監控還拷進了U盤裡,這要不是校長鬆口就是他們偷偷潛入了門衛室。但他們坦蕩蕩地直視方主任,沒有半點做賊心虛的膽怯,沈落甚至乖巧懂事地沖方主任笑了笑。
徐燃掏了掏耳朵,一臉不耐煩:「幾年幾班?姓甚名誰?」
程柔突然停在馬路邊上,臨近入夜,疾馳的車子和*圖*書燈光大亮,直直落在她身上幾乎讓她視線模糊。她的聲音終於無法保持平靜像一把老舊的口風琴,發出破碎的音調。
「放……」張印咬了咬牙,話音急停,硬生生轉了個圈,「胡說!程柔不可能作弊,她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她犯不著冒這個險。」
「我……我好像記錯了,我當時是要上去找同學,對,我是上去找同學。」
程柔的視線在接觸紙張后瞬間一僵,坐在一旁的張印火燒眉毛般急忙湊近一看,確實是程柔的字。
方主任眼皮跳了跳:「你搗什麼亂啊!」
她在數學考試剛結束時路過高二十九班的教室,當時學生會的學生正在檢查門窗準備鎖門,她進去幫著對方檢查反向排列的課桌抽屜時發現了程柔藏在紙巾里的小抄。
期中考試第二天,程柔因為昨天夜裡著涼,當天的精神狀態並不好,上午第一科數學考試時,整個教室都是她吸鼻子的聲音。但是哪怕她頭昏腦漲、精神不佳也沒想過要去作弊。關顏卻一口咬定她私帶小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關顏從她的紙巾里確實翻出了小抄。當時礙於下午還有考試,方主任便壓下這件事,等今天考試結束才來處理。
方主任皺了皺眉神色不滿,但也沒再開口趕人。
程柔伸手用校服袖口蹭了蹭眼睛,突然感覺脖頸被一隻手臂虛虛地環繞著,動作很輕,像害怕嚇到她似的。
這算是冰釋前嫌了吧?
「——程柔,你是有多蠢才會相信我?我巴不得和你以及所有人形同陌路。」
道歉,奶奶就不用跑這一趟,爸媽也不用空出照顧程桉的時間來處理她的事情,自尊算什麼呢,除了她自己又沒有人在意,結果比真相重要多了。
徐燃摸了摸鼻子,避開方主任的目光圍剿解釋道:「裏面是沈落方才在門衛室調出的監控。十一月十八日上午,數學考試結束后,關顏一共在監控里出現過四https://m•hetubook•com.com次,分別是C棟教學樓的一樓到四樓樓梯平台的三台監控以及四樓十九班走廊的監控……放學回家你從一樓路過四樓這個說法你自己信嗎?」
「高二五班,劉洋。」
她記性其實並不好,但人的劣性就是常常折磨自己,難過、窘迫、丟臉的記憶要比快樂、感動、興奮的時光更深刻。
秦淮漫長的夏天終於過去了,秋風吹過,在河面上盪出一圈又一圈漣漪。黃昏時分,金燦燦的光線一一浮在水面上,撞擊到程柔瞳孔里,散成一片光暈。程柔站在橋身中央,一邊看河面一邊聽盤腿席地而坐的老人家拉手風琴。
關顏說:「你在等徐燃幫你嗎?可這件事原本就是徐燃讓我做的,他對待新同學向來如此,假裝接納再狠狠拋棄……你才知道嗎?」
程柔半裹在校服袖口的手指輕輕顫了顫,像秋風在她十指之間繞了個旋,又像冗長的夏日在不動聲色地跟她告別。
我沒有推關顏,我只是輕輕碰了她一下,她怎麼撞到額頭又被圖釘划傷手的我也不知道。
或許徐燃永遠都不會明白她曾經內心裡的掙扎,就像她此刻也並不明白徐燃所謂的不一樣是指什麼,但是……
所以她腦海里關於那天的記憶永遠都是嶄新鮮活得像是充滿生命。她記得她走出門后楚楚可憐的關顏臉色驟變發出的冷笑聲,記得對方湊在她耳邊幸災樂禍地說了一句話,她那天僅剩的自尊心便隨之一點一點地潰敗、隕落。
程柔動了動嘴唇,千言萬語都消散在周身如炬的目光里,只剩一句帶著妥協和軟弱的道歉。
「你如果一直不認,那我就只能叫你父母過來。」
徐燃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門口,漫不經心道:「我看過期中考試的考場安排,腦子裡記著呢。」
徐燃道:「我有辦法證明程柔沒作弊。」
程柔蹲在對方面前,把口袋裡的一張寫滿亂七八糟數字的十元紙幣扔進一旁的紅木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