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章魚小丸子的初戀——MM巧克力

「隔壁的?」錢穀儀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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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顆。」女孩又遞給梁文康一顆紫色的巧克力豆。
陽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文曲星被摸禿的發頂上,再次忍不住,笑出聲來。
「臭知了能不能別叫了,老子尿都給你噓出來了!」——感傷的氛圍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誰知道,都過了十多年了,老朋友突然又把女兒塞給他了。只是好好的藕粉糰子卻被這個不負責任的兄弟養成了刺蝟。
他大概不知道,他已經被本校的單身男青年們吐槽到外太空去了,搞什麼社團聯合,P大女都被T大男搶走了!
花兒嫌曬,鳥兒嫌蟲子膩,狗嫌貓懶,貓嫌狗臟,甚至連地板嫌棄鞋底臟,座椅嫌棄坐的人超重這些,但凡是吐槽、抱怨或者口蜜腹劍的「腹劍」部分,她都能精確地感知到。
梁文康腿一軟,跌坐到地上,還不忘記低著頭捂住耳朵,扯開嗓子嘶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救我!佛——祖——啊——」
「還差三塊錢……要不我回頭補上?」
巷子窄窄長長,回蕩著「吧嗒吧嗒」的腳步聲。
「記賬上不行嗎?」
「你妹妹有才有貌,我高攀不上。」梁文康做泫然欲泣狀。
少女驀然抬頭,鬢角的碎發被風吹開,光潔的額頭下,眉眼含笑,梁文康喝了假酒似的點了點頭。
「不就是祁遠那小子嘛!別不好意思啊!我保證不告訴我妹!」
十幾年前,陽葵的爸爸陽博和錢穀儀一起在P大西語系當助教。那時候錢穀儀還是愣頭兒青,戀愛也沒談,天天被陽博兩口子塞狗糧。後來,陽葵出生了,錢穀儀可算找著伴兒了。
「錯!是MM巧克力豆!」陽葵驀然鬆開竹竿。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這下小屁孩梁文康終於不好意思了,默默地把手別到背後。
「這邊!動漫社歡迎大家!」
「我心裏有人,雖然還不能確定她到底是誰……」梁文康的聲音低了下去,竟摻了幾分落寞。
「是!」
校道上人來人往,奇裝異服、各色打扮的少男少女擠在一處,好奇的、興奮的、不耐煩的、被曬蔫了的,每人手裡都有厚厚一沓傳單。
……
「輪到我啦——我一顆!」小男孩把最後一顆章魚小丸子在紙碗里蘸啊蘸,把海苔碎、肉鬆、奶油啥的都裹上去,一把塞進嘴裏,帶勁兒地嚼著。
誰知開學前突然來Q梁文康,問他願不願意殺一場。
「哪個系的?」錢穀儀精幹的身軀往前一擋。
梁文康見船艙里終於有了動靜,玩心一動,便抓緊機會唱道:「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章魚燒章魚燒章魚燒,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章魚燒章魚燒章魚燒……」
少年在一百米外停下,回頭一探,簸箕里原來的垃圾已經灑了一路,他立馬小跑著用簸箕蹭著地面,一路把垃圾鏟回去。
誰知道划船的竟然是個姑娘。
「你讓我收養它?不行,願賭服輸,我選擇換個法服輸。」梁文康看了一眼鸚鵡,開始光明正大地耍賴。
吳迪揉著屁股從草地上坐起身:「誤會,誤會,你別怕,是我養的——」
少女聲音清脆,響在耳邊,梁文康扭頭一瞧,竟然看呆了。
這麼沉默著對峙了三十秒后,陽葵開口道:「你戳到我胸了。」
當然,她聽得最多的吐槽是人對人的。
亭子建得高,陽葵隔著岸邊垂柳,看到講堂門口密密匝匝地擺滿了攤子。每個攤子前都豎著一架海報,海報花花綠綠的,充滿了青春氣息。
小女孩獃獃看著一盒子五顏六色的巧克力豆,後知後覺地甜甜一笑:「謝謝阿姨!」細米似的牙整整齊齊露出來,眉眼彎彎,酒窩淺淺,好看極了。
明明是為了外公才回來的,可是當陽葵真正站在病房門口時,她還是膽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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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站在巷子里,手捧一堆五顏六色的巧克力豆,獃獃望著小女孩的背影,側臉漸漸被夕陽染紅。
「今天剛好是社團招新日,很多社團是P大和T大學生聯合創立的,俗稱TP-LINK——喂?」錢穀儀接起電話,剛好說的是社團的事。
「報告!體育系棒壘球專業的!」少年身體猛地綳直,和*圖*書過於訓練有素,完全不像P大的學生。
陽葵收回目光時,瞧見自己手邊不遠處有一袋雞排,不斷地冒出濃郁的香氣,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肚子霎時餓到不行。
錢穀儀除了是西語系主任外,還是P大的黨委書記,學生活動這一塊多半是他盯著的,秉著「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原則,他還一手促成了T大和P大社團聯辦。幾年下來,社團發展欣欣向榮,錢書記頗引以為豪,覺得自己為學生們辦了一件大實事。
梁文康本著願賭服輸的精神,極不情願地用鼻子哼出聲:「行……行吧!不就一隻鳥嘛……」
最後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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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笑嘻嘻地把丸子塞嘴裏,「咔嘣」嚼幾下,嘴邊糊了一圈兒海苔碎。
好在梁文康自己家是開麻辣燙店的,平日里幫著收錢,總有不少零錢被他順進褲兜了。他翻出來,用一塊、五塊、十塊的紙幣東拼西湊,竟然也湊出八十九塊錢了。
「黃玫瑰……」陽葵低喃出聲。
棒球隊剛打完一場硬仗,險險贏了一把,隊員們等位之餘突然想吃章魚小丸子,便毫不客氣地把隊長從燒烤店踢出去了。
陽葵跟著錢穀儀逛了一圈校園,這才明白P大的主校區圍繞著一片湖泊,叫心湖。
小孩子們對這咿咿呀呀的愛情劇可不感興趣,他們一團團都擠在「糖娘子」身邊。
錢穀儀喊住那個拎著鐵簸箕一路狂奔的男生:「哎哎哎,前面跑的那個——你是去掃垃圾的還是倒垃圾的——自己回頭看!」
「刺啦刺啦」好一陣響,其雜訊污染程度,比指甲划黑板還要讓人心悸。
南方的天空比北方低許多,藍得晃眼。陽葵的淚近乎湧出,她拚命忍著,在心底低喃:「我回來了。」
陽葵便順著柳蔭小道往教學樓那邊走,突然聽到一個細細尖尖的小老頭的聲音——
心湖的西岸是一片小廣場,廣場前面是一幢設計獨特的紀念講堂,講堂四周環繞著教學樓;心湖東岸是各學院的辦公樓區。
糖娘子是專門賣零食的貨販,一般都是中年婦女,胖乎乎、矮墩墩,圍著花邊圍裙,像行走的黃奶油麵包。

10

梁文康是常客,正要跟老闆講交情時,一個外賣員喊道:「老闆,17號訂單,芥末加蟹黃沙拉,大盒。」
少年個高腿長,濃眉大眼,陽光英俊,一大堆女生圍在他的攤前,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看是什麼社團,倒先問起他的名字來。
「你還差三塊錢呢!」
「你爸爸還好嗎?」錢穀儀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等陽葵。
19歲的少年心裏有一個女孩,他忘了她叫什麼名字,忘了她今年幾歲,忘了她長什麼模樣,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是留著西瓜頭還是扎著丸子頭,是穿清爽利落的牛仔T恤還是仙氣飄飄的純白長裙……他都忘了。他只記得某些遙遠到模糊的回憶,他還記得,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她——
「滾犢子!」
小女孩愣愣的,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小女孩手裡捧著一隻空紙碗,眼睛亮晶晶,目光黏在撒了海苔芝麻碎的肉鬆奶油上,口水滋啦響。
那是外公跟陽葵說的最後一句話,這麼些年來,他們從來沒見過面,只是偶爾會有書信往來,通過最傳統最原始的綠皮郵筒。
所以,外婆的骨灰被撒在了這條河裡。
老闆還沒回答,一雙白凈纖長的手伸出來,掌心上正是三枚一元硬幣。
傍晚六七點的光景,市內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護城河上的水上巴士卻是暢通無阻,陽葵恰巧錯過了最後一班渡輪。她在岸邊走了走,湊巧遇上一條烏篷船,談攏了價格,便坐了進去。

2

梁文康再探腦袋,錢穀儀再擋:「還不收拾!」
「瞧您這話,問我還不如問電視呢!」陽葵走神一時沒收住口,冒冒失失地說完,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
還好梁文康運動神經發達,加上只使了兩成力,才沒掉進河裡去。
陽葵剛想提醒一聲,已經來不及了。少年已經一跪二趴,滑行一米有餘后,鐵簸箕不偏不倚地扣在他腦袋上。
「不去國外,等外公病好了,我留在青城,陪他終老。」陽葵的話很輕,卻非常堅hetubook•com•com定。
小女孩覺得有點奇怪,又不知道哪裡奇怪,看對面小男孩嚼啊嚼,雖然嘴裏空空,也忍不住跟著嚼啊嚼,口水糊了一下巴。
只有陽葵看到桌角的A4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五個字:脫喪棒棒團。
鵝卵石小道上野草叢生,經過中庭的櫻桃樹時,凄涼的烏鴉叫聲驟然響起,天霎時陰了,梁文康頭皮一陣發麻。
電光石火之間,梁文康和老闆同時抓住盒子——
長長的校道上,兩排香樟樹次第鋪開,濃密的綠蔭擋住了九月驕陽。
一個男生剛好吹著口哨從湖心小亭里出來。
「不考慮一下?我妹可是從高一開始就明戀你欸!四年了,你說說你,怎麼這麼鐵石心腸……」
梁文康這幾天真是連軸轉地倒霉。
「你這猢猻!你外婆撐著篙就像是開在水上的紅蓮,你見過哪朵蓮花不漂亮的?」外公捏著外孫女的臉哈哈大笑。
經常有小孩湊錢買,糖娘子也沒在意,抄起章魚小丸子遞給小男孩,碗和竹籤都特意備了雙份的。
他先是熬了個大夜,終於趕在開學前一天糊弄完了暑期訓練報告。
「讓一讓!讓一讓!」
反正都搶過一回了……
對面的女孩終於不動了。
「你一顆。」小男孩叉給小女孩,小女孩吃掉。
木頭貨車上有個七彩大風車,貨架里堆著西瓜卷泡泡糖、足球巧克力、樂事薯片、咪|咪蝦條、星球杯這些零食。
多年前。
「這可不是小事!」錢穀儀義正詞嚴,總算有點系主任威風八面的樣子,「千辛萬苦地拿到了offer,H大的政治學院是說不上就不上的嗎?你是在拿你的前途開玩笑!」
船艙里沒有聲音,梁文康彎腰探了一眼,又探了一眼——船艙里的女孩不就是前天順走他一盒章魚燒的姑娘嗎?
最後一句,是命令式的,有著奶聲奶氣的威嚴。
「我一顆。」女孩又從盒子里捏起一顆,丟到胸前的大兜兒里,也就是叮噹貓的嘴裏。
有人抓住梁文康的胳膊,梁文康回頭一看,是那個小女孩。
女學生?微風吹開那抹湖綠色的裙擺,如碧波蕩漾。
「看人家小姑娘看呆了,被人誆了也不知道!」老闆樂呵呵地跟老闆娘咬耳朵。
他本來想玩個遊戲放鬆一下,卻跳進了損友挖好的大坑。
博物樓是P大的舊圖書館,雖然談不上是危樓,卻已經是太爺爺輩的建築了。新圖書館建成之後,這幢獨棟小洋樓就空置出來,當作儲物室用。
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里露出一點兒疑惑,然而,還是脆生生地回了句:「要!」
「要是外婆轉過身,一臉麻子怎麼辦?」小時候的陽葵問。
少年說完,齜牙一笑,眼睛給笑沒了,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卻露了出來。
「大姐,你這粉底都蹭我手上了,別光使勁兒蹭,好歹給個表情啊!你這個瞪眼演技,我很難配合啊!」
熱風迎面吹來,香樟葉沙沙作響,一線陽光穿過樹葉縫隙,打在陽葵眼睫上。她舉手遮目,抬頭看天。
陽葵順著聲音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梁文康。少年肩頭站著一隻拉風的黃毛鸚鵡,正引吭高歌。
他正準備含淚奉獻出自己的簽名球衣,吳迪卻攔住了。無敵兄表示,他堅決不奪人所愛,並且,還要把所愛託付給梁文康。
「分完啦!我回家啦!」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認栽似的跳上船,把雞排往船艙里一擱,抽出長篙,插入河水中:「布穀橋是吧?」
穿棒球服的少年站在巷子口,英氣的側顏被夕陽染紅。
梁文康渾身都僵住了,想抬頭看又不敢。
先去看看外婆吧,有一個聲音這麼對她說。
託付地點在P大博物樓西南角的翠微居,並且還要梁文康帶一個鐵簸箕過來。
「我那邊有急事,你去社團展位看看,有感興趣的,可以參加參加,調劑調劑心情,別光盯著你外公的病。」錢穀儀掛了電話,對陽葵囑咐完,便匆匆走了。錢穀儀被一個緊急電話叫走了。
梁文康愣了一秒,然後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收竹竿,卻發現竹竿那頭被女孩拉住了。
「滾犢子!」女王抻著脖子學舌。
梁文康心頭一跳,但還是堅守住了陣地。
梁文康視死如歸道:「行吧,我來養女王。」
陽葵的少女心從此破滅。
吳迪寵溺地捋捋它頭頂的那撮小黃毛,對梁文康殷殷囑咐女王的各種生活習性。
「那生死是小和-圖-書事嗎?」陽葵有些沖地頂回去,看到中年男人滿臉的錯愕之後,才低聲說道,「書什麼時候念都可以,外公……卻只有這幾年了,我想多留點時間照顧外公。」
「說人話。」
吳迪戀戀不捨地摸摸鸚鵡的彎鉤嘴:「我們家女王可厲害了,文能背《出師表》,武能……能提神醒腦,去吧!以後有了新主人,不要忘了舊主人哪!」
烈日當空,風吹樹動,光影搖曳,蟬鳴鳥叫,一切如常。剛走不遠的陽葵聽到了少年心裏的吐槽——
「來!我們來分丸子!」小男孩沖小女孩笑,皮膚黑黑的,一雙眼和一口白牙雪亮雪亮的。
「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
「老闆,把章魚小丸子給他吧!」
漂亮的姑娘被長篙頂著,差一厘米就能夠著雞排了。她努力往前夠了夠:「反正你現在吃不了,回頭再吃就涼了。」
那時候外公還是綉庄的學徒,趕著把成品給客戶送過去,也是錯過了渡輪,只能掏錢雇小船。
陽葵一路走過去,手裡已經被人塞了四五張傳單。
「章魚小丸子。」小女孩踮起腳,遞出一沓票子,奶聲奶氣道。
「我媽媽教我,要知恩圖報。要是沒有你,我就吃不了小丸子。你拿著!」

3

玄風鸚鵡扭頭就在吳迪手背上啄了一口,果真提神醒腦……
梁文康繼續點頭。
吳迪撿起梁文康剛剛嚇得丟掉的簸箕,指著斜對角的翠微居,邪魅一笑:「兄弟,我交給你的可不僅僅是一隻鸚鵡,而是一個團。那個是團窩,好好打掃吧!」
九月天,秋老虎正發威,梁文康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與此同時,什麼東西砸在他腦袋上,一顆癟了的櫻桃滾到梁文康腳尖前。
「麻煩您教教你們P大的女生,對待男生要溫柔!一個個見了我們如猛虎撲食一樣,還動不動上手……」
布穀橋上戲台高搭,一出《西廂記》正演得熱烈,紅娘領著張生悄悄潛入崔鶯鶯的閨房。橋頭橋尾、河岸站著的,船上坐著的大人們無不屏聲斂息,沉浸其中。
女孩說完,雙眼已是通紅。
「摔著沒啊——著急去投胎啊!」錢穀儀趕緊上去扶人,嘴上卻忍不住訓了幾句,「你們一個個的,都讀大學的人啦,怎麼路都不好好走呢……」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升起來了,如玉的月輝灑在水面上,又映進女孩的眼裡,女孩烏黑的眼眸透亮,緊緊盯著梁文康。
梁文康驚恐地看著吳迪,葡萄眼瞪出上下等距的眼白,顫抖著問:「你竟然養……」
她到現在還記得,她第一次看偶像劇時,屏幕里男主深情款款地捧著女主的臉說我愛你,她卻不知怎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梁文康一邊猶豫著伸出手,一邊在心底哀號:「姑娘,等你上了學,學會了十以內的加減乘除,你就會後悔的!」
外公的心也就盪開了,連姑娘的臉都沒看清,就下定決心要娶人家了。

9

小男孩腳底抹油,溜進一條巷子里。
「老闆,我先來的!」
那時候,小小的陽葵剛剛送走自己的媽媽。
心湖的南北兩岸相對窄些,南邊就是學生食堂和生活區,北邊是圖書館和體育館、操場等活動區。
外公先後失去了女兒和妻子,頭髮一下子全白了,像老了二十歲。
梁文康,男,19歲,T大棒壘球專業大二學生,布谷鳥隊隊長,身高185厘米,體重77公斤,板寸頭心形臉,雙眼皮大眼睛,陽光開朗,人緣奇好,喜歡盛夏早上9點30分,喜歡章魚小丸子、棒球和向日葵,討厭……討厭忘記她——
「你一顆!」小女孩又強調了一次,繞到梁文康背後,想把巧克力豆塞進他手裡。
「你媽媽眼光不好,喜歡黃玫瑰,中看不中用!還是蓮花好,蓮花好……」
傳說,曾經有女學生在舊圖書館跳樓自殺,心有怨恨,陰魂不散,成天在樓里徘徊。還喜歡倒吊在中庭的櫻桃樹上,摘櫻桃砸男學生,只要男學生一抬頭,她就……
後邊排隊的小男孩揪揪小女孩的小辮子:「喂,我有三塊錢,你有七塊錢,咱倆湊個整,就能買了!你要不要?」
亭子外掛滿了紫藤蘿,亭子里掛滿了風鈴,每一個風鈴下都有一張書籤。書籤上全都是關於學業的願望,有求考試低空飄https://m.hetubook.com.com過的,有求考過雅思託福的,有求保研成功的……
陽葵好奇地鑽進亭子,看到亭子中央有一個文曲星的石塑。文曲星手托書卷,以45度仰望天空的姿勢吟哦,石須高高翹起,一副「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模樣。
接著,梁文康就在小女孩「你一顆,我一顆」的聲音里度過了投胎以來最煎熬的一分鐘。
「謝……謝你啊!」梁文康結結巴巴地開口。
「喲——我的皮,這該死的小毛孩,石頭兄你幫個忙,讓他摔個狗啃泥,臉掉到簸箕里那種。」褐色的大理石地面吐槽道。
梁文康聽過這個圖書館的很多傳說,但還是第一次來這裏。
另一頭的木板上,糖娘子還會現場做些小吃,章魚小丸子、雞蛋仔、烤麵筋、炸雞柳,香氣飄得老遠,饞得小孩子直繞著貨攤兒轉。
「買」字還沒說出口,船頭的梁文康就急了,抽出長篙,反手抵住陽葵的肩頭:「你這姑娘咋回事啊?怎麼老仗著自己漂亮就搶人吃的啊?」
雖然女孩側坐著,半邊臉都被斜陽染紅了,但那飽滿流暢的後腦勺,馬尾內扣的弧度,都讓梁文康確信,他沒有認錯人。
梁文康摸了摸側兜,糟了,手機忘在聚餐的店裡了。
梁文康不過大腦地脫口而出:「雞排?」
「你一顆!」小男孩又叉了一顆丸子,放進小女孩的空碗里。
糖娘子嘴唇上下觸碰,說出一長串女孩聽不懂的話。
人潮聲、吉他聲還有音響里傳出的日文歌聲重疊著,撞擊陽葵的耳膜。
「喂!喂!你等等!」
「還有,對女學生要溫柔,知不知道?」
最後一句話是壓著嗓門說的,話說完,人就躥出去了。
「啊?」梁文康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手還是先於腦子而行,自作主張地接過巧克力豆。
「我一顆。」小男孩又塞一顆丸子進自己嘴裏。
「那這一盒歸我啦!」少女嬌俏地轉身,一步一步消失在梁文康視野中。
夕陽西垂,斜斜的一抹橙光鋪滿小巷,小女孩的背影也蹦蹦跳跳的,只是比起本人來,格外纖長。
「看什麼看!小癟三!還不趕緊走!」糖娘子抽出一個蒼蠅拍高高舉起。
一股勁風從陽葵身後衝來,錢穀儀忙拉著陽葵側身避開,少年風風火火掠過,激起的塵土嗆人。
長長的河面上,明月照拂,波光粼粼,狹長的烏篷船上,少年少女各執著竹竿的一頭,默默對望,風吹來晚蓮清甜的氣息。
話沒出口,一隻鵝黃色的鳥落到吳迪肩頭。吳迪寵溺地摸摸鳥兒頭頂的一撮小黃毛:「對啊,這是我養的玄風鸚鵡,大名『女王大人』,小名『女王』,脾氣是古怪了點兒,但是——好看吧?」
「不客氣!」少女眉眼彎彎,主動地從老闆手裡接過兩盒章魚燒,一盒遞給梁文康,一盒收回懷裡。
「是!」少年像被教練點名一般大聲回答,耳朵上的脆皮甜筒被猛地一震,「撲哧」落地,摔個粉碎。
梁文康拎著一袋剛出爐的雞排,正打算回家看球賽來著,誰知半路被截到船上了,誰讓他從小在人家船上白混呢?
「喂!你知道章魚小丸子的初戀是誰嗎?」陽葵問。
損友姓吳名迪,綽號「無敵」,當然僅限於吃喝玩樂和厚臉皮等領域。此人常駐網游霸王榜,初三時就已經封神,不再輕易接受挑戰。
「那你當我妹的男朋友吧,省得她整天對著女王嘮叨。剛剛那可不是我故意嚇你的,女王的字字句句,都是我妹的真心啊!」
這姑娘長得也……太好看了吧!七仙女都沒她好看……
少年抬起頭,兩隻耳朵上分別斜掛著一支吃剩下的可愛多的脆皮筒。兩道粉色奶油從甜筒流出,順著他的褐色皮膚從耳後根匯聚到下巴,滴下,一滴,兩滴……
少女聲線清越,吐字清晰,話裡帶著淡淡的京腔。錢穀儀這才意識到,十幾年前那個藕粉糰子一樣的少女長大了,眉眼清麗,像極了她媽媽。
「那這些章魚小丸子是不是也有我的份?」
梁文康把手捏成拳頭,轉過去面對小女孩:「你……你為什麼要分巧克力豆給我?」
「幹什麼? 」梁文康的語氣有點凶,現在反悔來要章魚燒可來不及啦!
話沒說完,那嬌滴滴的女聲再度響起:「文康啊,做我的男朋友,可好啊?」
小男孩看得有點呆。
陽葵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一個芥末的,一個蟹味沙拉的,兩大盒章魚燒九十二塊錢和*圖*書。」店家從窗口遞出兩個長方形的黑紙盒,誘人的香氣直往外飄。

6

「我呀,我叫『梁文康』,『上樑揭瓦』的梁,『文武雙全』的文,『福氣安康』的康!」
梁文康拿著長篙一頓亂戳,嚷嚷道:「涼了也是我的!」
「那什麼,你爸忙,你要體諒——」錢穀儀話說到一半,就望見少女黑白分明的眸緊盯回來,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轉移話題,「你爸的意思是先把你放進西語系,等你外公病好了,再回國外讀書。」
外公跟她說過,他和外婆第一次見面時的地方,就在這條河上。
錢穀儀覺得辣眼睛,頗為嫌棄地擺擺手:「收拾乾淨再走!」
「小屁孩,剛剛尿完尿洗過手了嗎?就直接來摸我腦袋,祝你期末考試掛科。」
烏篷船在河面上流暢地滑行,夜色里,梁文康面色通紅。不知道為什麼,他腦子裡總是回蕩著一句無厘頭的俚語——
陽葵在想外婆。
「歡迎加入吉他社!」
當然,是有賭注的,但賭注是不提前公開的,吳迪保證一定是梁文康能辦到的事兒。梁文康一思量,他身上也就一件絕版球衣值得人惦念了。
那個女孩。
「因為你也分小丸子給我了呀!」小女孩見梁文康不收,有些惱了,眼睛圓溜溜,臉蛋紅撲撲。
「喲,小丫頭,這章魚小丸子十塊錢一碗,一碗五顆,你這給我七塊錢,我給你三顆不是,四顆也不是,你要不回去找爸媽要齊了錢再來?」
梁文康熬夜打遊戲還起了個大早,誰想到半路還被P大的領導批了一頓,真是出師不利啊!
可是跟吳迪殺一場的誘惑太大,梁文康腦子一熱就答應了,結果連敗十場,輸得他連底褲都不剩。
姑娘穿一身火紅夾襖,腰間緊緊束著一條紅綢絲帶,兩溜烏黑髮亮的麻花辮上也系著紅綢帶,每撐一下篙,細細的腰肢一擺,兩根麻花辮就跟著腰間的紅綢子一起盪開來。
陽葵五歲那年生過一場病,留下一個說不出口的後遺症——她能聽到世間萬物的吐槽:
說句不慚愧的話,陽葵可是他錢穀儀一手寫教案一手用奶瓶喂大的,也算乾女兒了。後來陽博進外交部,當駐外大使,成年在國外漂著,兩人也就斷了聯繫。
糖娘子也在一旁看著,她經商數十載,頭一次被一個小男孩的無恥所震驚住了,當下從柜子里找出一盒再有一個月就過期的MM巧克力豆,塞到小女孩手裡:「這是阿姨給你的,不要錢!」
梁文康知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刻,少女的背影和他記憶中那個小女孩的背影重疊起來……
陽葵終於被這懷舊而拉風的曲調吸引住了,往外一探,竟然又是他!
陽葵跟著西語系主任錢穀儀,一前一後走在校道上。在離開了這麼多年之後,她終於回到了青城,
「我問你,如果不是我那三塊錢,你是不是就買不到章魚小丸子了?」
一股小陰風掃過梁文康后脖子,接著一個細細的女聲笑道:「文康啊,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
「你看——我一顆!」小男孩叉出一顆丸子,滿足地吃掉。
一隻手抓住了梁文康的肩膀,他反手就是一個過肩摔。
少年齜牙站起,探了探腦袋,看到一抹湖綠色裙擺閃過,躲到看著像領導的中年男人身後。
少年立馬蹲下來撿垃圾,眼尾捕捉到一截雪白的腳踝。他回頭看,女學生背影亭亭如荷莖。

7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也不怕被人賣了。」梁文康手裡的長篙入水,劃出一個弧度,斜陽在水波中緩緩盪開。
小女孩喘著氣,從兜兒里掏出小黃人模樣的包裝盒,「嘭」一下掀開盒蓋兒,然後捏起一顆紅色的巧克力豆,遞給梁文康:「你一顆。」
這麼想著,陽葵撈起那袋雞排,為防誤會,特地跟外面撐船的知會一聲:「這袋雞排擱久了就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要不我先吃了,回頭給你錢,你再去——」
船夫鬆了纖繩就要踩下去,一抬眼正看見梁文康晃悠悠地迎面走來,立馬拉住了少年的手:「小梁、小梁,幫黃叔一個忙,這邊一個客人從城西到布穀橋,叔回頭請你吃飯——叔尿急,憋老久了。」
梁文康生生把「女鬼」兩個字咽回肚裏,一道冷汗從額間滾落,心虛地念叨:「好看好看,好看得魂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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