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陽葵的錯覺，她感覺同時有幾道目光壓在她身上。

一雙纖細的手突然伸過來，梁文康下意識抓住，誰料男女力氣相差太懸殊，陽葵非但沒有成功地把梁文康拉起，反而被他拽住。趔趄之下，兩人一起摔滾到地板上。

梁文康扭頭一看，喲，這小胖子長得可像大耳朵胡圖圖了。

大掃除一開始，對於陽葵來說，就是各路神魔的吐槽大會。

陽葵聽凌文瑰「吧啦吧啦」地給文璀璨算著，好像知道了些什麼，黑漆漆的眼睛忽然一亮，只是梁文康正得意著，沒注意到。

園長的話是有道理的，梁文康小朋友待在一群幼稚鬼（他所認為的）中間，很快用一種老油條的目光分析出這個小小班集體的社會關係網，用一個很經典的童話故事就能概括——

陶醉的臉又憋得通紅。

P大和T大的獎學金、三好學生、優秀黨員等評選都納入了綜合素質測評，簡單說，就是學習成績與實踐活動五五分。

周圍一圈人跟著站起身，個個擺出嚴防死守的姿態。

「給！」梁文康得意揚揚地把牛奶放到陽葵跟前。

「難怪……那我們要繞到樓正面進去嗎？」

吳迪在黑板架前拗了個造型，才慢悠悠開口。

祁遠看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些同情。

章魚小丸子！

「歐陽修是什麼啊？」一個胖乎乎的腦袋湊到梁文康右耳朵邊。

清晨的陽光透過食堂的拱形玻璃窗，照亮了少女嘴角的微笑。

陽葵看見那女生埋頭去拿自己的試卷。

卷子發完，梁文康踩著一地積塵，走到一塊小黑板前，翻了個面，翠微居里一片吸氣聲。

紙上的字跡字型大小相當大，陽葵隔著老遠就看見了——

這樣的緊要關頭下，椅子不合時宜地抱怨。

陽葵一瞬間有些頭暈，她下意識地捂住上臂，然而小臂內側蜿蜒醜陋的傷疤還是露了出來。

「范立彥：C。」

然而梁文康不為所動：「扔球五十，揮棒五——」

「小姑娘你輕點行嗎？腚都被你踹麻了！」

「謀殺親子啦！救——」

吳迪摸一把自己的小寸頭，擺出一副你們自己心裏清楚的表情：「直接打分數的，根本沒有認真做最後一道題。最後一道題前面有49道判斷題，這麼順延下去，如果有人沒有認真審題，敷衍圈勾打叉，那麼就得正分。至於得負分的，是連卷子都懶得做完的。

陶醉點頭，頭都快埋到地里去了。

「行，我教你，保准你比單人旁的那位考得好。」

最後一題？陽葵翻到試卷底頁。

竟然還是現場批卷，陽葵無聊地四處看，積灰的桌縫裡，幾隻碩大的螞蟻正在搬運一塊陳年麵包屑。

午餐大家都是一樣的，三塊去骨的糖醋小排、一塊白白|嫩嫩的魚腹肉，加上豌豆炒蝦仁、香菇小青菜、西紅柿雞蛋湯、配胡蘿蔔飯。

「嘁！連歐陽修都不知道？歐陽修可是宋朝的大詞人！還吃呢！沒文化真可怕！」一個眉眼尖尖，長得像耗子（梁文康視角，人家小姑娘明明長得挺好）的小姑娘冷笑道。

「透明色。」這是陽葵的答案。

「宋朝是什麼？」

「喂！我用這個跟你換胡蘿蔔飯，你換不換？」文璀璨確定梁文康走遠了，才湊到陽葵身邊，手裡端著裝著豌豆蝦仁的小碟子。

「這就是啊！」陶醉轉身，手一指，「這樓的背面牆壁被爬山虎爬滿了，遠遠地看，就是一堵綠山牆。」

誰知道今年學生會對社團進行大整改，尤其要削掉這些「佔著茅坑不拉屎」的社團。剛巧社長吳迪準備出國交換，便順手把這個「茅坑」交給了梁文康。

這個創始人看起來有點流氣，寸頭上剃著字母「S」，衣服也不好好穿，外套系在腰上。褲子鬆鬆垮垮的，一隻褲腿卷老高，另一隻褲腿耷拉到鞋底。

「你為什麼不讓單人旁的那個他教你？」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這個小骨架、愛害羞的女生，陽葵總想逗逗她。

「假清純！」

還不等陽葵答應，她就先上手搶過陽葵的胡蘿蔔飯，在上面舔了一口，宣布：「這是我的了！」

「對吧，喪它不是病，只是一種心理狀態——當然也不是什麼心理疾病，就是一種可調節的生活態度，對吧……

「你這個小姑涼（小姑娘），看上去白白凈凈的，咋還用唾沫擦我碾（臉）呢！哦，你的碾就是碾，我的就不是嘍！還吐，還吐！姑涼你早上刷過牙嗎……」陽葵確定，這是一塊從胡（福）建運過來的玻璃。

路漫漫，祁遠重色輕友的那個「色」，P大中文系大二生，人甜心甜，整天活蹦亂跳，從不知喪為何物。小姑娘一臉蒙地去領卷子：「為什麼是負10分？」

陽葵最後還是去醫院看了外公。然而外公竟然不在病房，就連護士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小班生那種與父母分離的焦慮，以及生活不能自理的狀況已經不再出現，漸漸地，每個人都能按部就班地生活，並且，在家裡嬌生慣養出的那些小姐少爺脾氣也漸漸凸顯出來。

「文學：B。」

「老師，我要舉報黃家明！他把人打哭了！」

「我去，我這就去！」

聲嘶力竭的腔調裡帶著几絲顫抖。

女生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進門，就被撲了一身灰。但好在棒和-圖-書球隊員們殷勤，三兩句就把姑娘們逗得喜笑顏開。

像一幕恐怖的默劇，所有的言外之意只有陽葵一人承擔。

文璀璨一臉戒備，就連臉上的小雀斑都寫滿了不信任。

許許多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壓來，然而現實中，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愛換不換！不換，我找別人換去！」梁文康翻臉，轉身就走。

新會員們以為脫喪棒棒團的脫喪檢測只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真有，不僅有，還挺正式。

……

誰知那老桌子不留一點兒轉圜的餘地，「咔嚓」一聲，梁文康已經從桌上倒了下來，還是後腦勺著地那種姿勢。

「梁文康你都是上一年級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要臉！一開學就頭疼、肚子疼，還腳指甲疼！」梁媽上手擰兒子耳朵。

陽葵沉默。

不知道為什麼，梁文康總覺得這話有點耳熟。

選梁文康，也是有原因的。首先，為了沖排面，梁文康也會讓棒球隊的隊員們加入脫喪棒棒團，而這些棒球選手一個個相貌英俊，肩寬腿長……

「還有你，骨灰喪，加油脫喪哦！」吳迪耍帥地背後揮手。

「我幫了你這麼一個大忙，你也幫我一個小忙，請問博物樓怎麼走？」

「果然人無完人，老天是公平的。」

陽葵包紮完手臂，好不容易送走錢穀儀，就直接回博物樓了。

文璀璨沖陽葵吼道，原來陽葵正好奇地盯著黃色包裝的香蕉牛奶。

吳迪從口袋裡掏出一張A4紙，用一枚黃色磁扣把紙固定在黑板上。

祁遠帶路，梁文康很快把陽葵送去了P大的校醫院。小小的風波終於平息，然而，還是在眾人心中留下不少漣漪。

「這些亂七八糟的字母到底什麼意思啊？腦殼疼……」

「你看你現在只有一袋吧？這會兒喝完了就沒了。要是有兩袋，上午一袋下午一袋，豈不是美滋滋的？」梁文康繼續忽悠。

「俗話說，懶人心寬，智者多慮，就是這麼通俗的道理。

「那我們就想辦法把它變成你的！」梁文康調皮地眨眨眼。

……

陽葵又對自己說了一遍：「千萬不要認真，認真你就輸了。」

「我在聖彼得堡待過一段時間。」

過了兩天，正吃著午飯時，文璀璨剛好和梁文康還有陽葵分到一桌。

「能吃嗎？」又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湊到梁文康左耳朵邊，梁文康嚇了一跳，這左邊的臉和右邊的臉怎麼一模一樣？嚇死人了！

陽葵被塞一把狗糧之餘，抱著這樣的心態安慰自己。

「社長，看什麼呢？別光盯著社花兒看哪，社花兒是集體的，不是你一個人的！」一個棒球隊員開口調笑。

「是啊，我也納悶兒呢！」躲得最遠的，沙發旁的一個小個子男生跟著質疑。貌似這位拿的是B，嗯，重點保護對象。

陶醉的手指在碑文上摳了好久，才下定決心：「我告訴你，你來教我。」

他經過陶醉時，陶醉猛地抓緊了自己的試卷，頭埋得更低，幾乎是擦著文學的衣袖錯身而過的。

A怎麼了？她從小到大考試都拿的A呢！

既然擔當起了這個角色，梁文康覺得自己有必要防患於未然，在凌文瑰用毒蘋果毒死陽葵之前，監視這個壞皇后的一切行動，並且做陽葵的7小時15分（全部在校時間）保鏢。

梁文康也是一臉不解地盯著手裡的卷子瞧。他看看卷子又看看陽葵，看看陽葵又看看卷子，最後還是陽葵從他手裡搶回了卷子。

陽葵順著聲音撥開齊人高的灌木叢，發現一個女孩正背對著她，念一座石碑上的俄文。石碑上， 是普希金的石像。

「小康子，場子給你鎮好了，接下來看你發揮啦！」

陽葵搖頭：「我學法語，剛轉學過來。」

梁文康繼續：「要是有人拿肉跟你換胡蘿蔔，你千萬不能換！知不知道！」

剛有人想鬧事，梁文康就拎著一堆洒掃工具進來了。少年風風火火，朝氣蓬勃，一下子便吸引了一大半艷羡的目光。

「哎喲，我的老腰，我撐不住了。小夥子你快下來，骨頭要散了，再不下來我們倆可都要摔斷腿了！」

一眾人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殊不知，這位厭學同學已經是一個標準的一年級學生了。

「路漫漫：﹣10分。」

梁文康從棒球袋裡抽出一沓A4紙甩在岳大|波腦袋上：「去圖文店複印二十份，或者揮棒訓練兩百下。」

「嘁！有些人啊，知道點皮毛，就忍不住想顯擺！」耗子精（梁文康剛取好的綽號）沖陽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那祁遠不是只喜歡中文系的路漫漫嗎？怎麼，碰著更漂亮的就變得博愛了？」有女生陰陽怪氣地發表言論。

小居的向陰面是一面書牆，看上去古色古香，實際上書上的灰塵有三尺厚，角落裡的鋼琴和沙發也是髒兮兮的。

世界無敵巨無霸帥氣，比蜘蛛俠還要帥和*圖*書氣一千倍、英勇一萬倍的梁文康王子。

陽葵點了點頭，然後又趕緊搖了搖頭：「那是她的！這是我的！」說著，晃了晃手裡的純牛奶。

梁文康回過神，清了清嗓子：「二、進行測喪評定考核。大家不要起鬨，先打掃，后考試，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來來來！抓緊時間！」

陽葵自嘲一笑：「為這點小事，不值得。」

陽葵更迷惑了，這評分的標準是什麼？

小男孩屁股朝後，小小的身體成了倒「U」形，嘴裏嚷嚷：

她順眼瞟到了身邊陶醉的答案，她什麼字都沒寫，卻在末尾打了個勾。

「P大和T大之間有一個傳統：新生入學第二年，有一次可以重新選專業的機會，跨校換專業也可以。我有一個同學，他從高中起就很喜歡文學，尤其是俄國文學。他是因為家人的意願才去了T大學計算機，可是他最後還是決定換到P大的俄文專業。換專業需要參加系裡的專業測試，可是我對俄文一竅不通……」

空氣緊繃成一條線，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那把飛過去的椅子上。

……

吳迪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有詞典厚的外文專業書，「哐當」一聲扔到長桌上，長桌「嘎吱嘎吱」晃了又晃，最終還是穩住了。

陽葵略微皺眉，對上了一道犀利的目光——那天在醫院花園裡遇到的女孩。

「我們倆是雙胞胎。」兩個小胖子異口同聲道。

陽葵苦巴巴地皺起臉，一臉拒絕。

岳大|波飛奔而去，順勢帶起的風掀開了書桌上的花名冊的一角，露出的內頁右下角上端端正正印著的兩個字：陽葵。

祁遠快步趕上路漫漫，揉了那張皺巴巴的包子臉：「你負我正，剛剛好。」

突然，一隻乾瘦黝黑的手攔住一隻螞蟻，大拇指指甲一橫，把黑螞蟻攔腰切斷。

梁文康放眼全班，發現這個故事少了一個非常重要、非常關鍵、非他不可的角色——王子。

說完，三下五除二扒拉完自己的飯，找別的男孩玩去了。

「你們要是還不信的話，我這裡有國際心理學專家、斯坦福心理學教授的專著，我所有的方法都是從這裏面學到的，專業！科學！權威！不信你們可以自己查證。」

這是開始髮捲子了嗎？陽葵看了一下手錶，有點發愣，這改卷的速度……平均一分鐘一張嗎？

陽葵不動聲色地收回腿，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離她遠一步，只有梁文康傻愣愣地往前沖：

少年站在高處，精神集中。陽葵不敢喊他，推著一張桌子慢慢靠近。如果梁文康重心不穩，好歹還有張桌子墊一下。

而認認真真做完試卷的陽葵只能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認真，誰認真誰就輸了。」

「哇哦——」人群里，有人發出意味深長的起鬨聲。

測試卷也不止一套，單選多選題，填空簡答題，甚至還有數形測試。

「詞人是什麼？教人寫單詞的嗎？ABCDEFG……」

她站起身，隨手把卷子甩到桌子上。

「啊嗚嗚嗚……」有人哭起來了，原來小鬈髮把衣服袖子甩人臉上去了。

「你還一連換了三天！以後不準這麼換了，知不知道！不然我跟你絕交！」

去博物樓的路上，陶醉跟陽葵詳細解釋了脫喪團的由來。其實一開始也只是P大和T大的幾個學生，打著「脫喪」的旗號，騙了博物樓來做自習室，方便又清靜。

小孩長身體，園裡每天有訂牛奶，只是根據家裡情況不同，一般人家訂的是一塊錢一袋的原味純牛奶。有些人家有錢，會訂一些巧克力味兒的、香蕉味兒的、草莓味兒的，這類牛奶是三塊錢一袋。

陽葵笑了起來：「他要換專業，他通過測試就行了，你幹嗎要學俄文？」

「胳膊怎麼啦？」陽葵著急地去檢查，卻發現梁文康右手裡是半截被撕裂的綠色衣袖。

厭學兒童梁文康剛想展開持久戰，兩個扎著紅繩的小發包撞進了他視線。

就這麼著，第二天，梁文康小朋友成功地站在了中班教室里，做自我介紹——

岳大|波麻溜地滾了。

《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

陽葵傻眼了，她這是被一隻黃毛鸚鵡給同情了嗎？

於是，梁文康很不要臉地把打掃團窩的任務分配給了各個剛入社的新成員。

陽葵著急到不行，病急亂投醫，集中意念對椅子祈禱：「椅子大哥，你要是把他接住了，我以後天天給你擦身保養還上油！」

這麼說著，兩人已經到了博物樓正門。陽葵果然看到一大堆女生往古舊的門裡擁。

陶醉欣喜地抓住陽葵的手：「真的？」

實踐活動可以是參加競賽、社團、實習或發表論文等。總之，是想盡一切辦法鼓勵學生全面發展。

——就這麼把一個花式厭學兒童拉進了校園，帶到了隔壁青蒲幼兒園的小班教室前。

陽葵猶豫了。

梁文康撓著後腦勺在圈外等了十分鐘，看還沒有散的趨勢，在祁遠的眼色中，先回了博物樓。

「那他們不熱嗎？」一個雙馬尾小女孩接過話茬，「我想吃西瓜。」

「陽葵——A——」

青蒲小學門口，一對夫婦一左一右地拉住小男孩的胳膊，往校門口拽。m•ｈｅｔｕbｏoｋ•cｏｍ•ｃoｍ

「啊……你好，我叫陶醉。就是那個陶醉。」女生猶豫了一秒，繼續道，「可以問一下，你的俄語是在哪裡學的嗎？我也想……」

「你……你的胳膊……」梁文康低喃。

陶醉正一臉懊喪地盯著題目。

圓圓的臉龐上，粗野的眉毛下，凸出一雙死魚眼，或許是血氣太旺，雙唇偏紫，活似中毒——陽葵認識范仁賢，那天招新是他替的梁文康的班，陽葵就是趁著梁文康不在場的時候報名的。當時他那張臉嚇走了不少想報名的女生。

「我的建議是，可以讓他先去中班待幾天，等他混熟了，覺得沒意思了，會主動要求回來的。在小孩子間，一兩歲也算很大的代溝了。」園長一派氣定神閑的樣子。

保衛反擊戰從喝早餐奶開始。

「梁哥，美女救狗熊的體驗感怎麼樣？」梁文康的隊友兼捕手岳大|波湊過來找揍，「話說社花沒告訴你，她那胳膊上的疤是怎麼回事兒？」

「陶醉：30分。」

「我知道一千年前有恐龍！鋸齒龍，『刺啦刺啦』就把你咬成中藥渣！」

梁氏夫婦吭哧吭哧又趕到學校，才明白自家小子不好好上課，跑到幼兒園中班，趴在教室窗戶上給小美女做鬼臉呢！

「成交。」

一個戴金絲框眼鏡的男生站起，面容相當清秀，桃花眼斜飛入鬢，書卷氣十足，簡直就像是《詩經》里走出來的文雅少年。

各種雜音中，陽葵突然聽到這聲蒼老的呻|吟。她一抬頭，就看見梁文康站在桌上踮著腳尖用掃帚掃天花板上的蜘蛛網。

「你不要衝動，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咱們這個啊……有喪治喪啊……

「恭喜你，你是我們創團以來的第一位骨灰喪！」吳迪像是得到什麼稀奇寶貝似的，繞著陽葵走了一圈。

「我換！」文璀璨趕緊衝上去，把香蕉牛奶往梁文康左手一塞，然後搶走他右手裡的兩袋純牛奶。

一年級學生梁文康目送著小女孩一蹦一跳到中班，做出了人生的第一個決定。

梁文康掃視的目光落到陽葵身上后，便移不開了，好一陣子沒說話。

原來沒有人是天生完美的。女神從神壇跌落，男生們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女生們卻不約而同地有些竊喜。

陽葵用俄文念出碑文，聲調輕柔，似春夜情人間的低喃。

就連長著桃花眼的最俊的那位也擠到那個漂亮少女身邊，圈外的女生都暗暗地羡慕嫉妒恨。

「天哪！太恐怖了，我今晚肯定會做噩夢！」一個女生在心底尖叫。

祁家與陽家是故交，小輩之間的消息總是互通的。更何況祁遠知道，陽葵還是自己的好朋友從小到大一直惦念的女孩。走了十幾年，忽然回來，也不知道這對梁文康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梁文康湊到陽葵耳邊說悄悄話：「你想不想喝香蕉牛奶？」

雀斑臉文璀璨由戒備到疑惑，到底該不該換呢？

心寬的路漫漫慚愧地低下了頭，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連試卷都沒做完了。

「宋朝是一個歷史朝代，在一千多年前。」陽葵終於插|進去一句話，奶聲奶氣，一本正經。

博物樓還真是難找，百度地圖上分明顯示已在目的地附近，陽葵東拐西繞，愣是在一個花園裡迷路了。

說罷，他拿上自己和陽葵的牛奶，繞到文璀璨的小桌子前：「喂！我拿兩袋跟你換一袋，你換不換？」

……

「假如春天的深山裡跑來了一隻熊，你最希望它有著怎樣顏色的皮毛？」

然後，乾坤大挪移，在場的棒球隊員們都悄悄挪到陽葵四周。

「哼！有些人……哼！」耗子精的小跟班，一個雀斑臉女孩沖陽葵翻白眼。

少時。

雙胞胎超重兄弟，七斤半和八斤（綽號，據說是他倆出生時的體重），是淳樸的小矮人代表。

男孩說完，咧嘴一笑，眼睛都給笑沒了，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卻露出來了。

「陽葵，歐陽修的陽，向日葵的葵。」小女孩認真地回答。

「各位尊貴的新團員們，今天的社團大會長話短說：一、打掃衛生；二——」

卷子交上來后，主考官假模假樣地開始批卷。

「我叫七斤半。」左邊的小胖子說。

陽葵暗暗嘆了口氣，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女生驚喜地回頭：「就是這個！你跟他念得一模一樣！」

范仁賢，又稱「犯人嫌」，P大新聞系大二生，最大的夢想是當一名專業記者。此人完美地詮釋了「喪」這個字。

椅子轉了N圈，穩穩噹噹地攔腰接住了從半空墜落的少年。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課桌「咔嚓」兩聲，最後兩條腿也斷了，課桌櫃四分五裂，塵土四起。

她叫葛小英？

「是個騙吃騙喝二人團。」

只見小女孩走過來，在梁爸梁媽震驚的眼神中，先後和圖書掰開這兩人套住兒子的手，然後一把拉住梁文康的手，嚴肅正經道：「不用怕，我罩你。」

幼兒園中班是一個神奇的階段。

桌子微微晃動，桌子上的人毫無察覺。

陽葵只能勉為其難地吃了兩人份的小排、魚肉和蝦仁。

「我來帶你走……」

說完就走，連背影都是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樣子。

梁文康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顆顆飽滿，左右均勻。

陽葵右肩一沉，什麼東西毛茸茸的蹭著她的臉。她側頭一看，只見那黃毛的玄風鸚鵡不知道從哪裡順來一枝玫瑰，叼在嘴裏，用漏音的腔調套近乎：「靚女，雷猴哇（你好哇）！」

五秒后，岳大|波又滾回來了，指著A4紙上的大標題「測喪等級評定卷」，呼哧喘氣：「梁哥，你真接手吳迪的脫喪團了啊？我跟你說，那個小破團已經半年沒招到人了，綜合測評也加不上分，你不要想不開啊，我們隨便組個棒球社團就分分鐘秒殺——」

范仁賢和文學這兩人的目光尤其明顯，好奇、驚愕、難以置信。

多年後，陽葵坐在食堂，一邊喝著早餐奶，一邊對多年前某人以及自己的行為做出了客觀而清醒的評價。

「真可憐！」

「我叫『梁文康』，『上樑揭瓦』的梁，『文武雙全』的文，『福氣安康』的康！不叫什麼小丸子。」

女王也跟著喊了一聲，語調極為悲切，如喪考妣，一唱三嘆，引人斷腸。

女生果不其然臉紅起來，她期期艾艾地問：「你是俄文專業的？」

花園裡草木繁盛，一樹金桂開得正濃。在鳥雀的嘰喳聲中，陽葵聽到一個女孩子的抱怨聲。

梁文康不知道「歐陽修」是什麼東西，是和向日葵一樣的花嗎？但礙於小男子漢的面子，假裝知道：「哦，歐陽修啊……」

最後交卷的只有二十來人，梁文康不算。

「那是茜茜老師！」

陽葵眼睛亮晶晶的：「小康小康，你人真好。」

為什麼他總覺得她叫陽葵呢？明明都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

「怎麼，要打暈我嗎？」陽葵活動了一下手腕，「不用怕，我黑帶才過五段，打不死人的。」

「前面我們做了許許多多題目，耗費了巨大的心力，就在我們精神最懈怠的時候，在著急收尾的時候，擺出一道看似最簡單的題目，殊不知，大道至簡。喪否樂否，一念心緒就能判斷出了。」

跟著人潮進去，陽葵發現，翠微居的設計很獨特：

有人跟著附和，還吹起口哨來！

最後在樓下的花園裡找到了，一個黑黑瘦瘦的女生正蹲在外公的輪椅跟前，給外公的手指貼創可貼。女生穿著P大醫學院的實習白大褂，陽葵剛想看一下她的名牌，她就伸手擋住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看好，沒事別亂投訴。也拒絕感謝。」

……

沒想到在這裏碰面了。

「喂！你這個鬥雞眼的小屁孩，能不能輕點兒！皮都被你搓下來了！」這是地板對拖地的學生的抱怨。

落地窗上爬山虎錯落攀緣，團團綠意中牽牛花星星點點，既陰涼又敞亮，實在是個夏日避暑的好去處。

「別裝了，我爸都告訴我了。」祁遠湊到陽葵耳邊輕語，「放棄H大的offer？你家老太太沒氣出心臟病？」

陽葵和梁文康家都訂的是一塊錢的純牛奶。

陽葵咬開一個口子，喝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然後遞給梁文康：「你也喝！」

梁文康從驚嚇中醒過神，一把脫掉棒球夾克，幾乎蠻橫地按著少女的胳膊塞進去，接著粗聲粗氣地對周圍的人大吼：「看什麼看！你……你們沒事幹嗎？」

「許羡俊：B。」

「加上這個！」文璀璨又推了推裝著魚肉的小碟子。

幼兒園教室的座位是呈圓桌形排列的，梁文康硬生生地在小女孩身邊擠出一個空位：「喂！巧克力豆，你叫什麼名字？」

「糟了！露餡兒了！」陽葵心裏發虛，可是話都放出去了。

無敵兄擺了一個華麗的造型謝幕：「別忘了十一社團慶典每個社團要齣節目，還要評分的啊！」

「對不住了，椅子爺爺，我回頭會幫你換個好腰的。」陽葵提足氣，擺出一個經典高抬腿，「當」一聲下去，一分鐘之前還抱怨自己老腰不中用的椅子瞬間四分五裂。

陽葵一到校醫室，就被收到通知的錢穀儀帶著一群醫生護士包圍住了。

看上去是整棟樓最偏最陰的角落，但因為這個小居是半開放式的，房間向陽面都是由落地窗建成的，還有一扇小門通往中間的小花園，所以整個空間光線明亮。

一群人被這個「博學多才」的創始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陽葵，陽……葵……太陽下的向日葵……」梁文康對著散架的椅子發獃。他記憶中已經模糊了的小女孩叫什麼名字呢？為什麼他最近老是想起她？

梁文康小個頭，圓眼睛，嘟嘟嘴，留著一頭與他性格相衝的鍋蓋頭，任誰看都是一個標準的小班生。

「我不怕，我有火箭導彈，全都炸掉——砰！砰！」

猶豫的瞬間，文璀璨又推出了裝著糖醋小排的碟子。

「你傻不傻啊！你的香蕉牛奶三塊錢一袋，他那純牛奶一塊錢一袋，他用兩塊和*圖*書錢換了你的三塊錢，你虧了，你知不知道？」

「救命啊！有人拐賣兒童啊！」

「看什麼看！想喝讓你爸媽去訂啊！小叫花子！」

梁文康以一種下腰的姿勢半吊在椅子上，獃獃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不是的，一千年前已經是封建社會了，而且宋朝禮教很嚴的，衣服都穿好幾層的……」陽葵試圖解釋。

他？

陽葵有些無語。

凌文瑰，就是那個耗子精。那個下巴抬到鼻子上，鼻子翹到眼睛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死丫頭，就是惡毒皇后，整天指使著自己的小跟班雀斑臉（文璀璨）給陽葵使絆子。

這次，文璀璨把自己的小盤子護緊了，惡狠狠地盯著梁文康，生怕梁文康搶她一粒米。

祁遠第一次對別人收起了愛搭不理的表情，頗為耐心地回答：「就是踹一腳能讓人斷兩根肋骨的水平，不過很有可能是騙人的。」譬如某文康小時候打架時，總喜歡用這一招嚇唬人。

小康小康？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但是梁文康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他在一陣香甜的香蕉牛奶味兒里，暗暗吞了好幾口口水。

陽葵更加無語。

「胳膊……」少年渙散的目光中帶著些驚嚇。

陶醉的那個「他」——文學，就是這個脫喪團的老成員。

陽葵突起促狹之心：「是單人旁的他，還是女字旁的她？」

「所以你看到的脫喪團新成員，可能一小半是T大棒球隊的隊員，一大半是追著那些棒球隊員加入的女生們。」

女生們不平了：「二是什麼，不說的話我們就走了，反正也沒什麼意思……」

「其實我們評分的標準只是看最後一道題。」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只有陽葵一人提前察覺，她趕緊踢了一把椅子到梁文康身後。

「歡迎加入脫喪賤萌團！」

他坐在翠微居的另一側，女王則坐在他的肩上，一人一鳥正襟危坐，活像科舉主考官。

梁文康眼珠一轉，對著認認真真在米飯里挑胡蘿蔔丁的陽葵「小聲」說：「你傻不傻！這個胡蘿蔔才是營養最高的！那些魚啊、肉啊、蝦仁的營養，都沒有這一顆胡蘿蔔丁多呢！你還挑出來！快點吃下去！」

「這個我可以解釋！」一個寸頭青年擠出人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脫喪棒棒團的創始人——吳迪！」

結果陽葵一進門，空氣一下子安靜。

「我知道了，歐陽修是原始人！跟猴子一樣！都不|穿衣服的！」一個鬈頭髮小男孩把外套脫下，像套馬一樣不斷甩動著，假裝自己是個猴子。

「這樣啊……」陶醉的神情黯淡下來。

兩人一桌，斜對角坐著。

梁文康繼續發試卷：「祁遠：10分。」

手機「嗡」的一聲，陽葵收到一條簡訊：

「我叫『梁文康』，『上樑揭瓦』的梁，『文武雙全』的文，『福氣安康』的康！」

「這個女孩是不是犯過什麼事兒啊！我就說嘛！長得就不是好學生的樣兒！」是男生的聲音。

A總比負10分好吧？

文學——原來這就是陶醉單人旁的那位。

「可調節的，啊……咱們按標準慢慢調節啊……從骨灰喪到劇喪，再到中喪、小喪……」

「我叫八斤。」右邊的小胖子說。

「黑帶五段是什麼水平？」考負十分的路漫漫問祁遠。

陶醉感覺所有的目光一下子聚到她身邊的人身上，還隱約聽到倒吸氣的聲音。

「范仁賢：D。」梁文康繼續點名。

一直到座位上，陶醉的耳朵、臉，甚至脖子都是通紅的。

「我猜一下，你也是T大計算機學院的？」陽葵忍著笑問。

梁文康感到了絲絲凌亂。

一聽到「骨灰喪」三個字，陽葵的火氣又躥上來了，她拚命壓下去，柔聲細氣地問：「我只是比較好奇，我們做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試卷，你一分鐘就改完一份，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隨便糊弄我們呢？」

「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腿還能動嗎？」陽葵從梁文康身上爬起，扶他起身。

「葛小英：C。」講台上的梁文康突然喊道。

結果梁爸梁媽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換鞋呢，老師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那我們這些幾分幾分的是怎麼判斷出來的？」有人質問。

陽葵眼睛一亮，然而想起了梁文康的話，一臉肉痛地搖了搖頭。

「陽葵：A。」

真相總有敗露的一天，耗子精凌文瑰恨鐵不成鋼地教訓自己的小跟班文璀璨。

不用說，陽葵就是那個白雪公主，漂亮、人緣好，誰都想湊到她跟前摸摸她親親她。就連老師也偏愛她，一天貼十來朵小紅花，恨不能從額頭貼到下巴尖兒。

陽葵低頭，看見自己那截布滿猙獰傷疤的右臂，赫然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A？

文璀璨被罵得一頭霧水，顯然不太知道，然而還是一臉問號地點了點頭。

「章魚小丸子！小丸子！」小女孩在座位上沖梁文康招手，顯然認出了他。

陽葵隨便挑了一張桌子坐下答題，整整兩個小時的測試時間，不少抱著隨便玩玩心態的同學已經放棄，把卷子一摔，仰天呵呵兩聲出門去。

梁文康一抬下巴：「小康爺我不喝這個，太甜了，你們女孩子家才喝這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