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琴姬

穆成澤果然被她這一手給震住了,獃獃盯著她手中錢袋看了好一會兒才遲疑道:「這個錢袋跟朕的好像……」
江筱低頭捏著衣角,飛快道:「那蘇郎休息吧,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說完低著頭快步離去,天知道她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心中對沈青砂說不出的感激佩服。
衛無雙望著他,靜靜無言,就這樣靜了半晌,她緩緩垂下眼瞼,「既如此,皇上請回吧,未免不必要的麻煩,在皇上有把握之前也都不必來了。」
嚇!睡眼矇矓的青砂小朋友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頓時睡意全無,「姐……姐姐?」拍了拍胸脯,她長舒一口氣,「您這是要嚇死我啊!我睡過頭了?」
蘇沐同看得有些發愣,心中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飄飄蕩蕩,正兀自對著眼前的美景佳人失神,突聽一句話語響起,「明日怕是不能來了。」拉回思緒,一抬眼只見沈青砂素白的瓜子臉上一雙黑瞳璀璨如星,唇邊酒窩若隱若現,「嗯,要忙著籌備婚事。」
穆成澤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無奈道:「走了。」
童瑤側頭,笑容溫婉謙和,「那不知這位公子想要我清音閣如何才滿意?」
沈青砂狡黠一笑,解開手中錢袋,摸出六錠銀子,無比帥氣地雙手齊發,只聽六聲悶哼響起,那六人疼得齜牙咧嘴,向他們望過來。
穆成澤目光狐疑地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沒有說話,只是一雙瞳仁悄無聲息地黑了幾分。
穆成澤看著不忍,卻又不知該做些什麼,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安慰女孩子。憋了半天,皇帝陛下才擠出一句很沒用的話,「是什麼樣的長命鎖?你畫個圖樣出來,朕找宮中最好的工匠替你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江筱頓時如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般徹底蔫了,軟趴趴地吐槽,「你這不和沒說一樣嘛……」
這樣的條件再次提起了他濃厚的興趣,爽快地付了一兩銀子,領著兩名僕人跟在引路丫鬟的身後上了二樓。
沈青砂轉臉看向穆成澤,用眼神詢問:他認識你啊?她難得地後知後覺,表情也仍是蒙蒙的。
二樓的廳中每張桌子邊都坐了人,三三兩兩安靜地聽琴品茶。他掃視一圈,就見右手邊靠窗處有張桌子只坐了一名黑衣男子,於是走過去,壓低聲音問:「公子不介意我們坐這兒吧?」
江筱可不笨,一聽便明白了,乾脆直接地問道:「你要多少錢?」
沈青砂一抖,皇上,您能不笑得這麼像個壞蛋嗎?
穆成澤眉心一跳,一陣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蘇沐同回以一個微笑,「在病榻上躺了這些日子,在下也想聽聽美妙琴音,只不知是否唐突?」
「夙王爺現下正在城郊的明月觀修行,此事尚無太多人知曉。」衣袖一拂,就見一枚精緻的銀鏢靜靜躺在了桌上,「姑娘若信得過蒔蘿,拿著這枚鏢自能得見夙王,至於之後要怎麼做,江姐姐是個聰明人,蒔蘿就不班門弄斧了。」
黑衣男子抬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他們一眼,點點頭,重新將目光轉向窗外。錦衣公子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眼,此人相貌倒是清俊不俗,只是似乎無心聽琴,神色有些煩躁。
江筱神色緩了緩,勉強牽動嘴角笑了一下。
敲敲手中的扇子,錦衣公子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我們去聽琴。」
被猜中心事並且被搶答了的皇上眼神轉了轉,有些尷尬,但同時又覺得這外面的空氣就是好,他現在心情舒暢了不少。
穆成澤被他瞧得納悶,「怎麼了?」
「江小姐客氣了,先別忙著謝我,你和蘇不同之事,如今還言之尚早。」沈青砂連連擺手,見江筱臉色明顯一白,她接著道,「你想不想知道為何我昨日斷言蘇不同無礙?」
果然,江筱睜大了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她,「什麼字?」
說完卻見江筱神色有些遲疑,眼中情緒一變再變,欲言又止的模樣。偏了偏頭,沈青砂一臉茫然,「嗯?」
「可是我一直帶著……」
「……的長命鎖!」無力地吐出下半句,沈青砂欲哭無淚,皇上您還可以再無恥一點,這是赤|裸裸的搶劫啊!
江筱獃獃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你……知道我爹是誰?!」
次日醒來時,沈青砂覺得有些不對勁,抬手揉揉眼,正要坐起身,突然——
眼見著穆成澤已經走出院門了,沈青砂黑著一張臉無奈追上,門外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馬車,穆成澤正要登車,回頭對她招招手,說:「上來。」
「非也非也,」沈青砂繼續晃著她那根指頭,「我說的這個『等』是有目的有期限的『等』,並不代表什麼都不做。」
鬆開咬得發白的唇,沈青砂搖搖頭,笑容虛浮勉強,「不用了。耽誤皇上這麼長時間,奴婢很抱歉。」
在心底哀哀嘆了口氣,緬懷了一下自己那半塊玉鎖,青砂對衛無雙解釋道:「昨天我的長命鎖不小心摔壞了,正巧皇上說知道一位很厲害的玉石師傅,便帶我偷偷溜出宮去了,沒想到竟用了那麼長時間。我前晚陪姐姐等消息基本沒合眼,回來的路上只覺困得不行,沒想到居然真睡著了。」
穆成澤嘆氣扶額,果然,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沈青砂亦站起身,看著他一臉詫異,「蘇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裏?」
孰料,剛關上門,眼前突然亮起了燈光,一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手正從燈上離開。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令闖入者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微弱的燭光中,潛入者和守株待兔者打了個照面。只是,兩人俱是一臉被嚇到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著對面之人。
與此同時,正更衣準備上朝的穆成澤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一轉頭只見立在一旁的馬奎,那張娃娃臉上的眼睛瞪得滾圓滾圓的,越發像個包子了。
「皇上可以隨便動用國庫的錢嗎?」她偏頭反問,「奴婢只是不想給皇上添麻煩。」
聽琴的諸人本就不甚在意此事,聽老闆娘這麼一說,自是紛紛點頭贊同。
他愣了愣,緩緩攤開自己的手掌,方才太激動了,根本沒來得及仔細看,現在才發現,掌心中躺著的竟只是半塊玉!只是……半塊!
江筱眼睛一亮,連聲道:「多謝,多謝……」
揉揉眼睛,她有些口齒不清,含糊道:「困了。」話音剛落,穆成澤只覺肩上一沉,他愣了愣,慢慢低下頭,只見那丫頭靠在他肩上,閉著眼睛呼吸綿長,居然——睡著了。
揮揮寬大的衣袖替自個兒扇了扇風,沈青砂笑眯眯道:「江小姐不必這麼緊張,蒔蘿一個弱女子,既不能劫財更不能劫色。」
玉制的長命鎖安靜地躺在柔軟的泥土裡,她獃獃看著,終於顫抖著手艱難吃力地撿起了它,死死握進手心裏。彷彿頃刻間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雙腿一軟便獃獃跪在了地上。
不過,那位掌柜說的也不是全部無用的,那個清音閣讓他很感興趣,只不知盛名之下,究竟是名副其實還是誇大其詞。
穆成澤和沈青砂對視一眼,什麼情況,這女的怎麼說哭就哭?沈青砂撇嘴,您看見的,我可沒欺負她啊。
沈青砂正色道:「此番相助姑娘,蒔蘿雖有一點私心,但確是誠心相幫。我若說不求任何回報,只是助人為樂,」她說到此忍不住笑了一下,「蒔蘿不是聖人,姑娘怕也不會放心。這無利不起早的人之常情,姑娘久經商場,想來比蒔蘿更明白。」
長長的睫毛緩緩一顫,沈青砂笑得燦爛,「他死了。」
「你認識她?」穆成澤回頭看沈青砂。
「不知姑娘可曾找到你要找的那位公子了?」唐無問這句話時神情自然得就如遇見了一位許久不見的熟人隨口寒暄般,真不知他是故意如此一問,還是只是性格遲鈍。
「原來是桃花債——丫頭,厲害啊。」身後穆成澤拖長了聲調,涼涼地扔過來一句。
為什麼要說據說?那自然是因為我還不曾有幸踏足過。
江筱聞聲轉頭,立即站起身迎過去,聲音中兩分責備、七分關心,「你怎麼出來了,身體明明還沒好?」
端坐在石桌前,挑了挑弦,沈青砂看向江筱囑咐道:「江姐姐,路上我和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吧?」見江筱點點頭,她眼波一轉,故意挑了一首格外炫技的曲子來彈,江筱在一旁聽得微微皺眉,這琴曲並不悅耳,像是單純地以快打快,直瞅著沈青砂十指在琴弦之間翻飛如風,多看幾眼便有些頭暈眼花了。
黃衫女子被問得一愣一愣的,一時間她也吃不準真假,不過看此人氣度衣著,可以肯定絕對是非富即貴之人。想了想,只得老老實實答道:「奴家姓江,與這位蒔蘿姑娘有些……有些私人恩怨。」
停下腳步,她緩緩鬆開手,轉身屈膝行了禮,「奴婢失禮,請皇上降罪。」
沈青砂垂首整整衣袖,神色恬淡卻也不回答。
江筱讓她氣得簡直要吐出血來,捂住胸口,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氣憤加委屈,終於讓她徹底爆發,「你有什麼好的!除了琴彈得好一點,你哪一點比得上我!相貌普通得很,個子又矮,瘦了吧唧的不說,還是個身份低微的琴姬。你根本就是要錢沒錢,要權沒權,你還連www.hetubook.com.com他的名字都記不清,而我對他那麼好,為什麼他就是喜歡你不喜歡我?」她一邊哭一邊狠狠瞪著沈青砂,恨不能把目光變成刀子,在這個女人身上捅出十個八個窟窿。
「哐當」一聲,穆成澤聽見自己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伸手一指彈琴女子抱在懷中的琴,黃衫少年神色倨傲,冷冷道:「本公子要她這張『凌音琴』。」
一時間,對比如此強烈,高下立分。
她那日故意貶低沈青砂的琴技真是太過狂妄了,也難怪瑤琴夫人會贈她名琴凌音,更破天荒地收她為徒。
終於,門被無奈地打開,上了年紀的老者披著外衣趿拉著布鞋,滿面怒容,卻在看見穆成澤后,立刻變成了一副驚疑茫然的樣子,張了張嘴,「皇……」
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玉鎖,沈青砂覺得很神奇,自己戴了這麼多年的長命鎖突然改了名字叫「白頭偕老鎖」不說,居然還是宮中流出來的古董,身價頓時倍增。
沈青砂緩緩道:「如今國庫甚為空虛,江姐姐想來也知道。」
此人看起來約莫三十有五,氣質清雅,即便已不再年輕,仍是容貌出眾,想來應該是這間琴館的老闆。
衛無雙亦轉身,仰頭望著皎皎明月,唏噓道:「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衛家終究是只剩下我一人了。」她的聲音極輕,穆成澤卻是腳下一頓,聽了個真真切切,第一次他覺得自己耳力太好,好得讓他生厭,他的神色瞬間黯然下來,不自覺地加快腳步走出院門,這個地方,他本就不該來,也不會再來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她的腳好像黏在了地板上,再也邁不開步子,終於,她氣呼呼地轉過身,「那我該怎麼做?難道就這麼算了?真沒想到我爹居然這樣算計自己的女兒!」
姿態瀟洒地落在方才他和沈青砂站過的高牆上,掃視一圈,果然,目力甚佳的皇上一眼便瞧見了青色瓦縫間一塊纏著紅繩的玉正悠然沐浴在銀色月光里。他心中大喜,連忙一把撈起來握在手心裏。
沈青砂點頭。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盧之頤突然輕輕「咦」了一聲,似乎發現了什麼。
不知何處來的風吹得那帷幔輕輕飛揚,似有似無的琴音一縷強似一縷,溫柔而妖嬈地佔據所有人的耳朵。錦衣男子握住手中扇子,震驚不已,居然,居然有人可以這樣起音!
看著江筱漸漸轉濃的眼神,沈青砂卻笑得很愉悅,閑閑地拍拍手,「只怕我的事情也是那位管家告訴你的吧?」
因為這麼一件意外的插曲,預料之中的不自然和尷尬氣氛竟都淡了,她坦然轉回目光,直視穆成澤,緩緩問:「許久不見,皇上沒有別的事情要和我說嗎?」
他艱難地鬆開手,緩緩轉身往回走,第一次喜歡一個姑娘,然而尚未鼓起勇氣表白便已是恨不相逢未嫁時,連相攜的機會都沒有。
江筱取了琴出來,見沈青砂盯著牆角的書架微微出神,便輕輕叫了她一聲。沈青砂應了一聲,目光又流連了許久才收回來,看了看外頭一碧如洗的天空,「進來時瞧見姐姐府中池塘修得格外精緻,便是那裡面的鯉魚都游得比別處好看,我們去那裡彈琴可好?」
「重謝倒是不必,」沈青砂也跟著站起身,「不知江姐姐可歡迎蒔蘿去府中一敘?今日十兩銀子的琴課還未授呢。」
「你若想知道,就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她笑眯眯湊過去,壓低聲音對著江筱一陣嘀嘀咕咕。
盧之頤點點頭,「老夫知道,姑娘請看,這相合之面上有殘留的膠痕,顯然之前是被人故意粘在一起的,而且應該有些年頭了,是以今天一摔便又摔分開了。」
穆成澤沉默了,這丫頭究竟還要讓他吃驚多少次?
廳中眾人全神貫注,鴉雀無聲,沉浸在這宛若神技的天籟之中。
彈琴女子卻是涵養極高,對這樣貶低的話置若罔聞,神色如常地繼續彈奏著。見她沒有任何反應,說話之人越發得寸進尺,喋喋不休地說著各種刻薄之語。
蘇沐同微微眨動眼睛,傻了一般看著比他矮了一截的江筱,許久才緩緩道:「江小姐,你對蘇某如此好,蘇某貧賤之身,只怕無以為報。」
她為他傷過一次心,彈錯過一次琴音,這就夠了。從今以後,沈青砂和沈驚風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穆成澤瞧著很是可愛,矮下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叫盧之頤,修補玉器的本事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因為年紀大了,前兩年剛放出宮的。」
沈青砂冷靜下來分析了一下很快得出結論——穆成澤一定是因為搶了她的寶貝,所以心中愧疚。
可憐兮兮地捏著手裡的半塊玉鎖,青砂小朋友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上車,將自己縮進一個角落裡,盡量不去看穆成澤笑得很欠扁的那張壞蛋臉,她怕自己忍不住做出毆打聖上的舉動來。
穆成澤事不關己地抱臂旁觀,聞言一挑眉,喲,剛走了個唐無又冒出個蘇郎來。他正打算問這個蘇郎又是什麼人,一側臉卻見沈青砂眉頭緊鎖,一臉嚴肅。
沈青砂「嗯」了一聲,立刻笑眯眯遞上手中錢袋,一臉的天真無辜,「情急之下借了皇上的錢袋一用,還請皇上恕罪。」
「不是木桶,是沐同,如沐春風的沐,和而不同的同!」江筱滿頭黑線,咬牙切齒地道。
紅著臉的江筱忽然有些明白蘇沐同會喜歡上蒔蘿的原因了,這個女孩通透玲瓏得讓人吃驚。
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沈青砂漫不經心道:「對了,皇上剛才想問什麼?」
凝神沉思片刻,江筱神色恢復如常,「難得妹妹小小年紀便能如此明白,倒是我糊塗了。那麼,敢問妹妹,現下我該做什麼?」
「我無理取鬧?」黃衫少年冷笑一聲,「一個能把商弦彈到少宮上的人有什麼資格擁有這張凌音琴?!」
「江小姐一再與我為難,究竟是何緣故?你我素未謀面,何來如此深仇大恨?」
這江家小姐倒也是一位性子果決的主,既然決定相信,那便是再不懷疑,氣度心性讓沈青砂很是讚賞,蘇不同這個窮酸秀才倒是好運氣,惹得這般人兒為他分寸大失。
此刻已是深夜,院子里倒還挺亮堂,天上月亮大得像個烙餅,衛無雙扶住額頭,「可否勞煩皇上解釋一下,方才是什麼情況?」
將兩個半鎖合起來,盧之頤繼續掃盲,「這種長命鎖叫『白頭偕老鎖』,一般是長輩送給新人做賀禮的,或者是定下婚約時以此為信物,寓意著『天生一對、白頭偕老』。傳說有緣得到半塊玉鎖之人,必然會尋到擁有另半塊之人,而後有情人終成眷屬。」說完,對二人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那人臉色瞬間白了一白,坊間傳聞分明說琴姬蒔蘿性情溫和、少言喜靜,這樣也叫溫和少言?此刻的蒔蘿彷彿一瞬間褪去了所有的清倦溫和,凌厲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摸摸自己的臉,穆成澤有些詫異,「有嗎?」
「你說蘇郎不會死?」她仍是有些不確定。
「他要死了,與我何干?」沈青砂笑容仍是和煦,然而說出的話卻比寒冰更冷。
見那黃衫少女氣得臉色都白了,童瑤上前兩步,看那樣子像是要打圓場,然而她一開口,那人的臉頓時由白轉綠,只聽童瑤笑意盎然地道:「不是妾身說,這位姑娘你這女扮男裝的本事忒差勁了,聲音尖細也就罷了,瞧你那一身的脂粉香氣,出門前就不能先洗個澡嗎?這不倫不類的樣子,被當成剛唱完大戲溜出來的也就罷了,萬一被人當成個娘娘腔的斷袖可怎生是好?」
上前一步,躲在穆成澤身後探出個腦袋很認真地將那黃衣少女從頭到腳打量個來回,沈青砂茫然搖搖頭,「不認識。」
穆成澤上前叩門,敲得很急很沒風度,院內一片漆黑,顯然屋主人已經睡了,聽見敲門聲,裏面響起一個略顯蒼老而又明顯不耐的聲音,「誰呀?」
「丫頭,朕找到了。」穆成澤衣袂翩翩落下地時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幕,今晚月光剛好,讓他清楚地看見沈青砂緊握的手中露出的一根紅繩。
說這四個字時,她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微抿著唇,連側臉上那個小小的酒窩都變得凝重起來。
玉制的長命鎖並不常見,而這塊玉更是質地極佳、做工精細,價格用「不菲」二字來形容只怕都是辱沒了這塊玉。毫不誇張地說,宮中也不一定能夠找得出第二件這樣的寶貝來。
沈青砂坦然面對穆成澤探究的目光,無辜地眨眨眼,表示她什麼也不知道。
穆成澤頓時一頭黑線,見過高手過招轉眼間殺人的,沒想到居然還有眨眼間就睡著的……這丫頭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在清音閣彈一次琴可以掙十兩,一個月算下來是三百兩。」江筱立刻點頭,一個月三百兩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多,沈青砂繼續道,「我可以教你彈琴,就當是你付的學費,我不白要你的錢。」
名叫小魚的丫鬟掩唇一笑,小跑著取琴去了。
沈青砂撇撇嘴,將她推到石凳前按下,「大小姐,別光顧著說話了,你今天的功課可還未做呢。」
穆成澤卻是半點自知之明也無,湊到她和_圖_書身邊,問:「你這長命鎖哪兒來的?」
只見下面六名手中或拿繩索或拿網兜的黑衣人,保持著向他們方才所站之處小心靠近的姿勢,此刻正面面相覷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納悶目標怎麼突然就消失了。
走出來之人正是剛才在清音閣鬧事的那個黃衫少女,此刻她已經換回了女裝,薄施粉黛,顧盼生姿,倒也是個標緻的美人兒。
江筱笑著搖搖頭,「蘇郎天縱英才,定能高中。」
穆成澤一臉黑線地甩了甩頭,他一定是幻覺了,竟然看見了一隻小白兔歡快地搖著它的狐狸尾巴。定了定神,只見沈青砂說完這句話,那名著黃色長衫的少女眼神頓時慌亂了起來,穆成澤頓時瞭然,桃花眼微挑,輕輕一笑,「當然可以,不過到底抓不抓還得看她態度如何,畢竟她也沒傷到人。」
良久,衛無雙輕輕「嗯」了一聲,笑得意味深長,「倒是和皇上說的一樣,長命鎖可曾修好?」
原來,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他所知曉的那個蒔蘿根本就不是她真實的樣子,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來她會笑得嘻嘻哈哈如同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才知道原來她也曾經歷過困境,亦才知道她原來要嫁人了。
汴京城最繁華、有錢人最多的地方是哪裡?
「這位公子不覺得自己的要求很無理取鬧嗎?」一直未曾開口的琴姬蒔蘿緩緩抬起頭,目光平平望向那人,冷然道。
沈青砂話說得很含蓄,穆成澤在心中默默幫她補完——若能得那位江小姐幫助,想要拉攏江彥尙便易如反掌,而要想得到江小姐的幫助,得從蘇沐同處著手。所以,她今日這麼對江筱,是為了幫他一舉兩得,人才和錢財二者得兼。
「我會重新出現在清音閣理由其實很簡單,我的一位朋友出了些事情,急需用錢。」
默默跟著她走出琴館,穿過暮色四起的忘歸巷,穆成澤終於忍不住開口,輕輕喚她的名字,「青砂……」
江筱聽得連連點頭,沈青砂問完了,一拍她,笑眯眯道:「你放心好了,你家蘇不同死不了。明日我會讓一位神醫去找你,你就放心吧。」
沈青砂的手纖細柔軟帶著夜的涼意,溫柔順從地任他握在手心裏,然而一拉之下竟沒有拉動,穆成澤疑惑轉頭,只見沈青砂獃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鬆開摟著沈青砂的手,穆成澤轉過臉面向挑事者時已然是一臉正色,冷冷道:「你叫什麼?為什麼來清音閣鬧事,又為何要傷人?」
「不貴的,瑤琴夫人的弟子可不是有錢就能請到的,奴婢是有心送她一個人情,所以沒有黑她。」沈青砂很認真地反駁道,語氣平淡,彷彿晏國琴技第一的瑤琴夫人的弟子和賣菜的阿三一樣稀鬆平常、不值一提。
「江小姐現在能做的只有一個字……」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青砂小朋友很享受這種裝模作樣當高人的愉悅感。難怪那些和尚道士一個個都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因為你越拽越神秘兮兮,別人就越信你。
穆成澤也不出聲,只是不停地敲門。
「江姐姐,你糊塗啦,當初不是你讓我去買蘇公子的畫,怎麼現在又來問?」嬉笑著躲過江筱的魔爪,「哦——我知道了,姐姐當時注意力都在人和畫上了,哪還有精力注意被你指使過去跑腿的是誰喲。」
這句話一說出來,眾人頓時恍然——原來是故意來找茬的。
穆成澤感到自己莫名陰鬱了一下午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
「不必了。」她尚未來得及回答,穆成澤便動作迅速地抓起桌上的玉鎖,給她半塊,自己收起來半塊。
黑衣少年豁然起身,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不是沈青砂是誰!
沈青砂繼續點頭,輕聲解答穆成澤心中疑惑,「因為奴婢想要名琴凌音,卻又買不起。」三年一度的賞琴大會雖然名氣大,為文人雅士津津樂道,實際上卻是名門閨秀們所不齒的,正經人家的姑娘誰願意出來拋頭露面,讓一群男人對自己的琴技指指點點。
錦衣公子眼睛一亮,嗯,的確是位難得的美人,看來那位掌柜所言不虛。
穆成澤眼神一閃,正要開口,她突然抬起頭,剛好與他目光交匯,音調平平道:「他是奴婢的哥哥。」
盧之頤示意二人過去,將玉鎖放在燈下,解釋道:「這邊緣光滑平整,顯然是人工打磨所成,怎麼摔也摔不出這樣的。」
衛無雙姿態優雅地端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昨晚皇上抱你回來的。」
十指生秋水,數聲彈夕陽。不知君此曲,曾斷幾人腸?心造虛無外,弦鳴指甲間。夜來宮調罷,明月滿空山。聲出五音表,彈超十指外。鳥啼花落處,曲罷對春風。
「多謝唐公子關心,那麼,告辭。」她的笑容完美無缺,只是透著濃濃的疏離之意,說完拉起穆成澤,低低道,「我們走吧。」
穆成澤失笑,在她頭上輕拍了一下,「難怪你獅子大開口地問那位江小姐要一個月三百兩的昂貴學費。」
佳人笑靨如花,軟語在耳,蘇沐同便是再遲鈍也無法心如止水,心念一動,從袖中摸出手帕替她擦去額上的汗水,「借小姐吉言,蘇某若得高中,必不負小姐今日恩情。」
那少女說著說著突然便紅了眼圈,一口氣說完后,以袖掩面,推開眾人淚奔了出去。剛才暗器傷人的那人也愣了,醒過神來一個縱身直接躍窗追了上去。
琴音依然美妙,然而有這麼一個聒噪的聲音做背景音,再悅耳的聲音也無心欣賞了。一時間,堂中眾人皆是皺眉,數道不滿的目光投向這位小題大做言語尖酸的年輕人身上,他卻似毫無感覺般自顧自說個不停。
不知她為何一開口便提及這個,江筱只是點點頭,不做言語。
「信,我幫你嫁蘇狀元;不信,姑娘請回,自求多福。」沈青砂優哉游哉,「別問我想得到什麼,我不會說,你也不必知道。」
他凝神回想了一下,「你方才好像說,你那張琴是瑤琴夫人給的?」
「朕是問你為什麼會跑到琴館來當琴姬!」某人的聲音無奈至極。
江筱點點頭。
穆成澤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握緊拳頭,「表姐,你信我,我不告訴你,只是因為我自己也還沒有把握,但是我保證,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必保你和青砂平安。」
穆成澤弱弱嘆了口氣,正要開口,懷中睡得正香的某人約莫是感受到了光亮,不滿地皺皺眉,扭了扭身子將腦袋埋進穆成澤懷裡。於是,皇帝陛下立刻閉了嘴,小心翼翼避過光,將沈青砂抱到床上,親自替她蓋好被子。
「這玉鎖應該不止一塊,」很認真地研究了一陣,盧之頤再次語出驚人,指著玉鎖側面一個極不起眼的銘文道,「而且,這東西是從宮中流出來的。」
錦衣公子微微蹙眉,好好的享受因為這隻討厭的蒼蠅而變成了一種折磨。好容易挨到一曲終了,一名早已候在旁邊的女子走到大廳正中,大方得體地朝眾人一鞠躬。
衛無雙卻並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我父親究竟通敵叛國沒有?」
「你醒了?」
大腦乍然「嗡」的一聲,兩人又說了什麼,他突然便聽不見了。過了一會兒,見兩人都站起身,沈青砂像是要離開,他也忙站起身,盡量不失儀態地道:「蒔蘿姑娘這就要走了,蘇某送送你吧,也正好活動活動這不爭氣的身子骨。」
「長命鎖為什麼會做成兩個半鎖,然後再粘起來?」
兩人立刻將目光轉過去,只見盧之頤擱下玉鎖,看向穆成澤,「皇上,您拿老夫開心呢?這本來就是兩塊玉,您讓老夫修什麼?」
江筱心底一涼,禁不住退後一步,聲音微顫,「你到底是什麼人?」
錦服公子神色無奈地瞅著面前這位大叔說得眉飛色舞,好容易等他說完了,連忙道了聲謝,趁著老闆娘從後堂衝出來揪住掌柜耳朵之際,逃也似的退了出來。他不過是下午閑得無聊,打算尋個地方打發時間,誰料這位掌柜會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嘮叨,他連話都插不上。
恍恍惚惚地走著,不知不覺竟也走到了自己住的院子前。江筱正立在院門處焦急地踮起腳尖張望著,瞧見他立刻提了裙子一路小跑過來,額上滿是細碎的汗珠,「怎的去了這麼久?我擔心你身體剛有些起色經不起這麼折騰。」
江筱腳步一頓,有些無奈,敢情她還真是很認真地在惦記著那十兩銀子呢!一轉頭只見沈青砂沖她眨眨眼,看來倒也不只是為那十兩銀子,於是笑著拉起她,「妹妹慣會開玩笑的,你要去坐坐便去坐坐好了,卻拿銀子說事。」
江筱眼波一轉,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周圍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一時間心中惴惴,強自鎮定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內心一直想著再見面是不是會很尷尬,也一直恐懼著再次相見,卻沒有想到會在這樣詭異的情況下再見。
這邊青砂一曲尚未彈完,那邊正主倒是出場了,眼角掃到蘇沐同沿著迴廊慢慢走過來,江筱趕忙垂下眼,凝神靜氣強迫自己盯著沈青砂那雙靈敏度非人的手。
雖然沈青砂不懂武功,卻也知道沈驚風的武功必然要比穆成澤高很多,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若是真心出手沒理由比穆成澤慢,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猶豫了,即便只是一剎那的猶豫。他真的不記得她了。
衛無雙獃獃看著,終於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再次徹底石化。
不知無言地走了多久,眼見著都能瞧見府門了,蘇沐同這才一咬牙問:「姑娘要嫁人了?」
沈青砂無辜地搖搖頭,哥哥給她的時候什麼都沒和她說。
黑衣人互相望了一眼,捂著手腕誰也不回答。沈青砂眼珠一轉,突然大聲道:「別躲了,我已經看見你了。」
盧之頤捋著鬍鬚,細細打量著這塊長命鎖,忽然道:「這玉鎖怎麼瞧著有些眼熟?」
「你不是希望我消失嗎?」沈青砂突然道,江筱有些尷尬,正要開口,只聽她接著道,「我可以答應你從此不再出現,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低著頭默默等了一會兒,穆成澤一抬手,她嚇得立刻閉上了眼,然而預期中的爆栗子並沒有到來。穆成澤居然好脾氣地沒敲她也沒罵她,只是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語帶調侃道:「朕原以為你性格冷淡,不喜歡多管閑事,看來是朕看錯了。」
穆成澤從未見過這樣慌亂失措的沈青砂,一句「很重要嗎」默默收了回去,已經不必問了。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朕陪你回去找。」
她豎起三個手指,一本正經道:「我不跟你去,有三個理由。第一,你不想我去;第二,他死不了;第三,我不愛他。」說著拉起穆成澤的手,一臉真誠,「江小姐,你看好,我就要嫁人了。你當著我未來夫婿的面讓我去見另一個喜歡我的男人,你覺得合適嗎?」
「我信!」江筱一閉眼一咬牙大聲喊出來,儼然一副下一刻便要英勇就義的樣子。
沈青砂呆了呆,囁嚅道:「那是我……」
朱唇輕啟,沈青砂一臉高深地吐出一個「等」字。
穆成澤與沈青砂對視一眼,突然有點尷尬,這塊鎖恰好在今天摔成了兩塊,然後他們又恰好一人找到了一塊……不是這麼巧吧?
這麼快就又恢復成「奴婢」和「皇上」了?穆成澤面無表情地收回空落落的手,也不讓她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平平問:「那人是誰?你又要找誰?」
沈青砂瞭然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便是要靠近些才好。」江筱一愣,只覺她的笑容語氣都透出那麼一絲意味深長來,當下也不再說什麼,抱好琴與她相攜走到池塘中間的涼亭中。
總算一曲終了,沈青砂長舒一口氣,收回手,而蘇沐同也剛剛好走到了涼亭外,目光落在沈青砂的側臉上,蘇秀才顯然一怔,「蒔蘿姑娘?」
正想著,他突然發現周圍的氣氛陡然變了。
始作俑者鬆開手,不著痕迹地往旁邊讓了兩步,「江小姐,你真的沒必要把我當成敵人,你和蘇不同若能成就一段美滿姻緣,我自然樂見其成。」
明明不喜歡,卻因為對他有利便細細打算,這樣處處為他著想,無微不至地關心,溫和順從地應答。所以,青砂應該是……喜歡他的吧?
穆成澤一愣,她已經抬起頭,清澈的眼中映著他微怔的樣子,「我缺錢。」她很平靜地說。
「朕忘了。」想明白這一點的穆成澤抑制不住地嘴角一彎,心情愉悅地伸手拉起沈青砂,聲音也不自覺地溫柔起來,「回宮吧。」
「啊,原來是這樣,」沈青砂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我就說怎麼會有人名字起得比我還莫名其妙。」
剛滿十四歲的小丫頭笑得有些澀然,低聲道:「就說錢吧……」
「好人?壞人?」她突地一揚眉笑起來,「反正不是你的敵人,端看江小姐信不信我。」
「我數到十,姑娘請回答我,你的選擇是什麼?」她屈指叩著桌面,清涼的聲音帶著壓迫感直逼進人心裏,「一、二、三……九……」
「老闆娘,你當打發要飯的呢!」融洽的氣氛中卻聽發難那人冷哼一聲,頗有些不依不饒的意味。
「什麼?」再次異口同聲地詫異道。
穆成澤本不想理會,可是他的手突然被青砂握住,青砂的手冰涼冰涼,只是那麼輕輕一拉,他就莫名地邁不開步子了,只得跟著停下腳步,轉身望去。出聲挽留的是方才與他同桌的錦衣男子,看青砂的樣子,兩人應該是認識的。
心虛的沈青砂格外乖巧,將懷中的琴交給一旁的丫鬟小魚,安安靜靜跟上穆成澤。剛邁出一步,身後有人略略抬高聲音道:「蒔蘿姑娘請留步。」
「表姐。」不知過了多久,還是穆成澤先開了口,澀然的聲音打破這沉悶冗長的沉默。而被叫到的那位儼然已經石化,衛無雙瞪大眼睛,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著穆成澤,「你……她……這……」她舌頭打結得完全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內心排山倒海般地咆哮起來,神啊,誰來告訴她這是什麼情況!
心中湧起一陣暖意,穆成澤看著她笑了笑,「今年的春試就快到了。」
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黑衣人出現前自己想問的問題。那時他是想問,你能不能不要走,不過現在,他突然覺得不必問了。
馬奎很老實地回答,「皇上,您自打昨晚回來后就一直在笑,平均每半盞茶的工夫要笑兩到三次,奴才被您笑得渾身發毛,心裏瘮得慌。」
沿著來路仔仔細細尋了一個來回,沈青砂咬著下唇,一張臉在月光下半點血色也無,鬢角全是細細的汗珠。
忍不住一挑眉,穆成澤吃了一驚,「湖州首富江彥尙?」
「唔,修好了。」沈青砂長長吁了一口氣,言不由衷地回答。心中淚流滿面,皇上啊,知己啊,聰明人啊,當然,如果不是個無恥的強盜就更好了。
只見那琴姬環視全場后,輕移蓮步走到一位藍衣少年面前,福了一福,「若雪備了些茶點,公子可願移步品嘗?」那少年立刻站起來,跟著她一起走了。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入幕之賓」?真沒想到,這琴館里居然不是客人挑選姑娘,而是姑娘挑選客人。如此妙處,倒當真稱得上是風月與風雅並存之地。
沈青砂用力點頭,瞧著格外乖巧,「江彥尙膝下無子,就這一個女兒,故此極為寶貝,而蘇不同此人很有才氣,只是家境太貧寒。」
「金屋藏嬌」不是這麼用的好吧!蘇沐同臉色一黑,嘴角微微抽搐,「蒔蘿姑娘莫要誤會。」
雖是商賈之女,但看得出這位江老爺對女兒的教導極為上心。環視這間布置得高雅整潔的閨房,筆墨紙硯,琴棋書畫,若非知情定會覺得這是書香門第之女的閨閣。
江筱渾身一僵,沈青砂在袖中悄悄捏了捏她的手,長長的睫毛忽閃兩下,江筱默默放鬆手指,彎起唇角,「也好,我這些天沒睡好,也是有些累了,只是麻煩蘇公子了。」
「你……你怎麼這麼無情,蘇郎都快要死了!」江筱一急又要哭了。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原本坐在窗前的黑衣人瞬間飛躍數張桌子,落到蒔蘿身側,單手摟住她不盈一握的小蠻腰,輕輕一帶,姿勢無比瀟洒地飄出數步。
見江筱仍是無精打采沒太大反應,她微微一笑,接著道:「令尊雖說富甲一方,然而終究『士農工商』,士為首,商為末,越是萬貫家財便越是無法釋懷。偏生膝下又僅得一女,這偌大家業反成旁人覬覦之物,想來令尊定也為你的婚事傷透了腦筋。」她頓了頓,看向江筱的眼睛,「還有一個多月便是春試,蘇不同若是能考上進士,一切便不一樣了。令尊不僅不會反對,還會大力促成,你所要做的,就是讓令尊相信,蘇不同一定能考上。」
穆成澤目光深深地望了唐無一眼,跟著青砂離開。
「我的……長命鎖……不見了。」她一手放在心口,緩緩抬起頭,聲音都顫抖了起來,眼中亦是一片慌亂。
而這個時辰,忘歸巷人氣最盛之處莫過於清音閣。清音閣是間琴館,卻不是普通的琴館,而是汴京最好的琴館。據說,館中琴姬皆是琴技與美貌並存,去清音閣聽琴的多是琴棋書畫俱佳的文人雅客,在這裏,你不僅可以聽琴,還可以與琴姬們吟詩論詞、品鑒字畫,抑或是下棋喝茶,只要館中的姑娘們願意接待你。
看著她淺笑盈盈,如花落水中,蘇沐同緊緊握著雙手,嘴唇嚅動了幾下,終是把話吞進了腹中。
「沒有。」穆成澤果斷搖頭,回答得斬釘截鐵。
江筱手按在琴上,有些為難地看了蘇沐同一眼。
江筱霍然起身,眼中壓抑著怒氣,正要向外沖,身後沈青砂幽幽拋來一句,「你這麼回去發一通火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僵,你確定要這麼做?」
終於,氣急敗壞的女子猝然發難,什麼風度也不顧了,尖叫著一把抓向蒔蘿手中的凌音琴。
「不唐突,不唐突,蘇公子滿腹經綸、才高八斗,對音律自然也是擅長的,從旁聽聽也可指點江姐姐一二,再好不過了。」江筱還未來得及開口,沈青砂已笑眯眯搶過話頭,腮上酒窩深深煞是可愛。
兩人說說笑笑登上一直候在後門的馬車,迅速駛向江彥尙在城西的別院。
作為汴京第一琴館,這門檻自是不低,進門便要一兩紋銀,茶水還得另算。不過,也不是說沒錢hetubook.com.com就進不了,會彈琴的話在門外彈上一曲,若能令館中姑娘滿意,分文不用也可以進館。
又捋了捋鬍鬚,盧之頤微微皺眉,「應該是見過,不過真記不起來了,大概是小時候見過……」
盧師傅自是不敢怠慢,連忙接過來,撥亮桌上的燈,湊到燈下仔細打量。
他有些發矇,獃獃聽著江筱細碎的笑聲,「到底是要嫁人的人了,去忙吧,還缺什麼儘管和我說。」
江筱呆住了,她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如此溫柔地傷人。
大腦恢復運轉的衛無雙默默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居然會疼!她頓時有了想再次石化的衝動,這一切居然不是幻覺,居然不是夢!她獃滯了一會兒,猛地站起來,追著穆成澤出了門。
見她說話有氣無力的,穆成澤笑道:「怎麼了?」
「姑娘可還要將其黏合起來?」盧之頤問。
辭了江筱,沈青砂與蘇沐同並肩沿著江府長長的迴廊往外走,蘇沐同身體尚有些虛弱,走得有些緩慢,沈青砂便放慢腳步等著他,神色平靜倒也沒有一點不耐。
蘇郎?沈青砂蹙眉,迅速在大腦中搜索她所認識的蘇姓男子。好一會兒,她眼睛一亮,「你不會是說蘇不同吧?」
穆成澤緊閉著唇不說話。
皇宮?當然不是!東華門外市集?當然……也不是!
「前些時候我家中遇到些困難,不得已才去清音閣做琴姬掙錢補貼家用,再過幾日蒔蘿便要嫁人了,清音閣自然不會再去。此事江姐姐並不知曉,還請蘇公子替我隱瞞才好,否則江老爺怕是不會再請我來教江姐姐了。」
停下腳步,沈青砂平靜點頭,內心含淚欣喜,天可憐見的,你終於問了,這也太沉得住氣了吧?抬眸看向蘇沐同,她屈膝行了一禮,「蘇公子,蒔蘿有一事相求。」
「冶臨為何辭官而去?皇叔又為何出家?」她每問一句便踏前一步,「為何不處死宋知秋?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表弟!」
他板起臉,皺眉道:「好像應該是我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吧?」
看著她兀自逞強的模樣,穆成澤突然一把拽起她,「你跟我來。」
江筱又瞧了一眼蘇沐同,深吸一口氣,挑了一首自己熟練的曲子開始彈奏。蘇沐同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沈青砂聽完一遍便開始認真指點她指法間的疏漏,斂去嬉笑之色的小姑娘別有一種認真的味道。
沈青砂嚇得一縮頭,躲回穆成澤身後。
一陣短暫的沉默后,只聽牆角窸窸窣窣一陣輕響,而後真的走出一個人來。穆成澤再次無語,這樣也行?
「阿澤哥哥,這人分明有意鬧事還故意傷人,是不是可以派人抓她回去審一審?」沈青砂仰著一張小臉,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無比乖巧地看著他。
手中還握著那半塊長命鎖,稜角分明的玉石硌得他手心微痛——這枚長命鎖對沈青砂一定非常非常的重要,所以他一定要替她修好。
衛無雙抬頭看著月亮,咂了咂嘴,這避重就輕的回答真是……青砂睡著了,您堂堂一國之君就得親自抱了送回來?不過……這兩人之間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她且看這兩個遲鈍的笨小孩什麼時候能開竅。
囁嚅了一陣,江筱才低聲道:「池塘靠近客房……」客房中住著蘇不同。
雖然對她不再有那麼深的敵意,可是心中還是有些擔憂,沈青砂此言對她而言誘惑甚大,當即脫口道:「什麼條件?」
黑暗中看不很清楚她的神情,只瞧著那雙眸子在月色下熠熠生輝,「奴婢這兩份大禮可報得了皇上今天對奴婢的救命之恩?」
是夜,一個身形有些奇怪的黑影躡手躡腳地潛入冷宮,四下打量了一番,姿勢怪異地推開沈青砂的房門,閃身進入。
穆成澤一皺眉,「說什麼呢……」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心頭一道靈光閃過。沈青砂只覺得手上溫度驟然消失,眼前月光傾瀉,她發矇地眨眨眼,擋著光的人不見了。
「我有沒有資格不是你說了算,將凌音琴交給我的是瑤琴夫人,你覺得不服大可去找瑤琴夫人理論。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沒有資格,莫非你有資格?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不妨奏一曲來聽聽。清音閣別的沒有,就是琴多。小魚,去給這位公,哦不,給這位姑娘取張琴來,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
江筱獨自啜泣了一陣,終於哽咽著說出了第一句話,「蘇郎病得快要死了,他想見你。」
「我……」蘇沐同正待回答,沈青砂忽然笑起來,對著江筱擠擠眼睛,揶揄道:「江姐姐,你在這裏金屋藏嬌,難怪方才我說要來此處彈琴,你百般不願的,原是怕吵著蘇秀才。」她眼神熠熠,睫毛間閃動著絲絲得意,「姐姐可要小心哦,你以後若再欺負我,我就告訴江老爺去。」
正掀被下床的某人頓時腳一軟,差點直接跪地。扶住床沿穩住身形,沈青砂努力回想了一下,記憶只到上了馬車,然後……她揉揉眉心,面色一窘,自己該不會是很丟人地睡著了吧?
「錢的話,朕可以……」
江筱低著頭,聲如蚊蚋,「她是爹請來教我彈琴的女先生,性子古靈精怪的,讓蘇公子見笑了。」
一個涼涼的聲音隨即響起,「我道清音閣蒔蘿姑娘的琴藝有多高,如今看來真是徒有其名,居然連這種低級錯誤都能犯,當真是非同一般。」
「那這麼說來,你和馬奎是在賞琴大會上見過一面?你是去參加比試?」
江筱咬著唇,死死盯著她,一句話都沒說卻已是淚流滿面。
沈青砂突地打了個冷戰,怎麼覺得這幸災樂禍的語氣里似乎有點陰森森的味道?在心底默默譴責了一下穆成澤的不厚道,她看著江筱溫和地微笑,「我不會和你去見蘇公子的,江小姐請回吧。」
這一下,不僅江筱,蘇沐同的臉也紅了,原本因病蒼白的氣色倒就此多出幾分紅潤來,扭過臉去假借咳嗽遮掩了一下,蘇沐同岔開話題,「姑娘怎會在此?」
她安靜地跪坐在案前,微垂著頭,纖纖玉手輕輕擱在素琴之上,明明還尚未開始彈奏,竟讓人無端產生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之感。
穆成澤一驚,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掩唇輕咳了兩聲,穆成澤眼神閃爍——他總不能說是因為偷聽了她和馬奎的談話后,莫名心情煩躁,所以便偷偷溜出宮來散散心的吧。
沈青砂有些疑惑,這看起來像是一間民宅,皇上帶她來這裏做什麼?
這個聲音——她腳下一頓,微笑轉身,「唐公子有何指教?」
話未說完,穆成澤已大步向前,頭也不回地淡淡道:「回去了。」
「皇上怎麼會來這裏?」沈青砂突然問。
最繁華的地方是忘歸巷,這名字聽著似乎平淡無奇,實則是取「醉卧溫柔鄉,銷魂忘歸處」之意。沒錯,這忘歸巷正是汴京城風月場所聚集地,巷中青樓楚館無數,一條青石大道直通向汴河隋堤,夜間可以泛舟河上,近看州橋明月,遠聞相國霜鍾,實是不可多得的美妙之地。
蘇沐同愣了愣,顯然未想到她說的是此事,若說先前他對這巧遇還心有疑慮,如今便是徹底釋懷了,當下點點頭,應承道:「姑娘儘管放心,蘇某明白。」
沉默了一陣,沈青砂鬆開微抿的唇,很莫名地說:「其實我真的特別希望自己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沒有壓力,過我這個年紀應該過的生活。」
似是愣了一下,江筱點點頭,「那自然好。」
江筱的目光在她和穆成澤身上來來回回遊移了好一會兒——這個黑衣男子冷冰冰的,可看向蒔蘿的時候,眸中便帶上了一絲暖意,而蒔蘿在清音閣時也曾那麼自然地躲在他身後,看起來不像假的。何況……也不會有人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吧?江大小姐漸漸相信了,只可惜她錯估了沈青砂小朋友胡說八道的本事。
一句話讓江筱頓時忘了哭泣,睜大一雙淚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神中有些懷疑,有些提防,還有些敵意。
「生病了就去找大夫,我又不會醫病,便是去了又能怎樣?我去了他就不會死嗎?若是那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自會跟你去。」
一搶不成,那姑娘稍稍恢復了一些理智,悄悄做了個手勢,人群中一人手指一彈,錦衣公子眼尖,眼看著一枚飛蝗石直衝蒔蘿手腕而去,這一下若是打實,搞不好此女從此再也彈不了琴了,正要出手相救,一人比他更快。
「你們認識啊?」江筱麵皮紅了紅,揪住沈青砂輕輕一擰。
悠悠晃著手中一塊玉,穆成澤心情貌似很好,「陪那丫頭去修補她那塊寶貝長命鎖了,誰知道回來的路上她就睡著了。」
她又重新叫回他皇上,不過是一個稱呼的變換,包含之意卻是千差萬別。穆成澤無奈轉身,「表姐,終有一日,你會明白。」說完,他再不回頭,大步離去。
蘇沐同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扶,可又一想這有失禮數,忙觸電一般縮回了手,只訥訥道:「姑娘快請起,有什麼事情吩咐便是了,若是蘇某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這話恰如晴天霹靂,江筱的目光在沈青砂和銀鏢之間轉了幾個來回,終是伸手將銀鏢納入懷中,她站起身來,說道:「我也不問妹妹如何與夙王攀上交情的,hetubook.com.com事成之後定當重謝。告辭!」
錦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沈驚風,或者說是唐無更合適。適才,沈青砂就是因為乍然看見了他,才一驚之下撥錯了琴弦。
放大的瞳孔中映入英雄救美之人的臉龐,她頓時汗流浹背,心虛無比,「皇……」一個字剛出口,立刻招來一記冷冷的目光,她立刻面不改色沒有半點猶豫地改口,「阿澤哥哥。」
看著窗外的黑衣人似是怔了怔,眼中波光一動,而後便垂了眸,面色越發的冷。
說話間,彈琴之人抱起琴身姿優雅地走了出來,也不言語,只是深深一禮。錦衣公子露出個略顯失望的表情——此女竟矇著面紗,看不見她的容貌,只是瞅著分外纖瘦白皙,一件極為普通的白色長裙穿在她身上,竟有了一種獨特的飄逸之感。
聽了她的解釋,衛無雙一挑眉,也不說話。
「不會錯,玉匠一般做東西都會刻上自己的落款,但宮中是不允許的,所以很多玉匠都會做這種不起眼的銘文,您二位看這銘文是不是瞧著像個花紋?」見兩人點頭,他又道,「不過我看不出是誰的落款,也不記得有誰制過這玉鎖,估計應該是老夫進宮前製成的。」盧之頤撫著那長命鎖,嘖嘖感嘆,「這玉質,老夫琢玉大半輩子還沒見過比這更好的玉。」
「因為你父親覺得蘇不同家世微寒,配不上你,他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江筱神色微僵,沈青砂笑笑,「我昨晚問你那些大夫是哪裡找來的,你說是管家找的,我便確信蘇不同不會有事,那些大夫不過是被你父親收買了,想以此令你回頭。」
驟然「弄丟了」眼前人的沈青砂四下張望著,卻不想竟瞧見不遠處的牆根處有一片溫柔的白色,心中一喜,她急忙奔過去。
沈青砂繼續笑眯眯,「你記得就好,我不必記得。」
穆成澤接過自個兒的錢袋,相當無語——這丫頭現在想起恕罪來了?方才拿他錢袋那順手自然的勁兒,儼然拿的是自個兒的東西啊!
錦袍公子忍不住笑起來,這兩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眼見著那位挑釁的姑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端的是一個精彩絕倫。
「如果我說,蘇不同不會死,你信不信?」
最後兩個字她咬得極重,穆成澤一震,自他八歲登基以來,表姐便再未這樣叫過他了。衛無雙語氣分明很平靜,聲音也不大,卻挾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當頭壓下,說完最後一句,兩人之間距離已不足一步。
江筱帶著那幾名受傷的黑衣人走後,沈青砂看看已經徹底黑下來的天色,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揪著衣角,低眉垂首轉過身來。方才為了讓江筱相信自己,也是為了報復一下穆成澤的不厚道,她大胆了一回,現在正準備挨罵。
江筱眼角一抽,憤憤道:「他叫蘇沐同。」
唐無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你見過一個人說另一個人死了的時候,笑得好像花都開了的嗎?
沈青砂眉角抽了抽,盧師傅小時候,不至於吧?哥哥給她找了個古董?莫非這玩意兒是沈家祖傳的?
沈青砂跟著她往外走,亦是眉眼帶笑,「比不上姐姐家大業大,錢多得數不過來,蒔蘿窮得很。」
這句「你家蘇不同」讓江筱的臉倏然一紅,半晌才獃獃道:「都說了,他叫蘇沐同。」
沈青砂的大腦暫時處於一片空白之中,僵硬地被穆成澤牽著向前大步疾走。不知拐了幾個彎,終於,穆成澤在一間小院前停了下來。
沈青砂笑容閑適實則無比緊張地看著衛無雙,心中忐忑,莫非皇上不是這麼和她說的?皇上不會告訴她自己在琴館彈琴了吧?
錦衣男子手握成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簾后女子,卻見她舉重若輕,手指的每一個動作都與琴音契合得天衣無縫。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女子微微抬眼,目光隔著輕紗與他在空中相碰,長長的睫毛一顫,手下便彈錯了一個音。
未及說出口的話被堵了回去,暮色昏暗中,只見沈青砂仰著素白的小臉,下巴尖尖,腮邊兩個淺淺的酒窩,很單純、很乖巧、很可愛的模樣。
對他感激一笑,沈青砂指指大門的方向,「蘇公子身子不適,還是早些回去吧,送到這裏便好了。你不回去,江姐姐只怕也不能安心休息。蘇公子,莫要等到失去時才知道珍惜啊。」
穆成澤一擺手,他立刻噤聲,恭恭敬敬將兩人讓進院中帶進了屋裡,而後迅速關了門。
穆成澤額角青筋直跳,努力忍住想要敲她的衝動,「說一兩個來聽聽。」
午後,沈青砂如約而至,江筱早已在清音閣恭候多時。一見她來便笑了,迎上來拉住她的手,態度那叫一個友善,「妹妹找來的大夫果真神醫,蘇郎真的沒事了。那位孫大夫不僅醫術佳人也特別好,不僅給我帶了畫來,還幫我演了場戲讓蘇郎相信那畫是我讓你去買的。」相比昨日,今日的江筱容光煥發,言語動作間俱是喜不自勝,「真是多謝妹妹了。」
「蘇……木桶?」沈青砂眨眨眼,頗為詫異。
「兩塊?」兩人異口同聲,無比詫異。頓了頓,穆成澤又轉向沈青砂,繼續詫異道:「你不知道?」
她卻突然笑了,「生活中處處有壓力啊……」
江筱每說一句,沈青砂的臉就黑上一分,她怎麼不知道原來她竟有這麼差?
黑衣少年猛地轉過頭來,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名叫作蒔蘿的琴姬。
「什麼壓力?」
帶著沈青砂從高牆上躍下,穆成澤黑著一張臉冷冷問:「你們是什麼人?」
江姓女子臉色頓時又是一黑,狠狠道:「像你這麼討厭的人為什麼不消失?你明明消失了一段時間,為什麼又要出現,你要是永遠不出現多好!」
被凶之人很是無辜,「不是皇上准奴婢偷偷溜出宮的嗎?」
緩緩吸一口氣,她垂眸靜靜回答:「回皇上話,剛才那人本應該叫沈驚風,可是因為一些奴婢也不知道的原因,他以為自己叫唐無。奴婢在找的人,其實就是他。」
沈青砂緩緩抬頭,目光落在他攤開的手掌上,注視了許久,緩緩扯出一個微笑,明亮的眸中有東西一閃一閃,她顫抖著聲音低低笑道:「這種易碎的東西,果然是不該隨身攜帶的呢。」
眨眨眼,沈青砂決定好人做到底,「江小姐,你記住,前年臘八那天你曾出十兩銀子請一名路人買了他一幅畫,那幅畫我明日帶給你。」她笑吟吟地看著江筱,「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和蘇不同說吧。」
小樓正當中的帷幔裡頭有個女子正在撫琴,看上去身姿窈窕,琴技也的確不俗。一曲終了,那女子站起身,抱琴而出,向在座眾人鞠躬行禮。
「怎麼了?」
沈青砂頓時緊張起來,「您見過這鎖?」她有預感,這枚鎖一定藏著什麼秘密,太后臨終前的奇怪舉止始終令她無法釋懷。
凝目望去,只見又一人抱琴施施然走入帷幔,舉手投足間風姿獨特。
進了屋穆成澤也不和他客套,徑自取了沈青砂手裡握著的半塊玉鎖並自己手中的半塊一起遞過去,「看看這個能不能粘起來?」
瞬間,一張銅鏡遞到他面前,馬奎扭過去的臉上寫著「您自己看」四個大字,穆成澤低頭將信將疑地一瞧——鏡中之人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這是他嗎?
讓一個將你當成假想情敵的女人對你消除敵意,並開始信任你,果然是很有難度的一件事情啊,沈青砂暗自感慨著。餘光不經意地掃到身側正一副看戲神情的穆成澤,眼珠一轉,披著小白兔皮的小狐狸眼中頓時閃過一道竊喜的精光。
「昨晚見你夜不歸宿,我很不放心,便在你房中等著,誰知就瞧見了這麼微妙的一幕。」衛無雙很好心地對她解釋。
「今日蒔蘿姑娘身子有些不適,以致一時錯手,童瑤在這裏給諸位公子老爺賠個不是,今日各位的費用全免,算清音閣請客,還望大家給童瑤個面子,多多包涵。」
那名喚作蒔蘿的琴姬自然是連忙側身避開,饒是她反應敏捷,仍是被抓到了手臂,面紗也被刮落下來。
沈青砂的話句句在理,令她無法反駁,只能抽泣道:「這京城的大夫我都找遍了,都說治不好了。」
心中一動,耳邊響起她和馬奎的對話,穆成澤沉吟半晌,「你……」然而,剛說了一個字,他神色忽然一變,出手如電,一把摟住沈青砂無聲無息地飄上了八尺開外的高牆。
將沈青砂安頓好,穆成澤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叫了她一聲,做了個出去說的手勢。
對於穆成澤這句評價,沈青砂只是淡淡道:「她是江彥尙的女兒。」
門外守著兩個僕人模樣的年輕人,見錦衣公子走出來連忙迎上去,「公子怎的進去這麼久,可是沒找到感興趣的?」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正專註聽他講話的沈青砂一陣眩暈,扶著穆成澤的手臂勉強站穩,猶自迷茫之時,穆成澤已按著她的腦袋往下一瞧。這一瞧,眩暈迷茫瞬間消失了,大腦頃刻間恢復清明。
沈青砂垂下眼,自己給自己免禮平身,心中嘀咕道:皇帝就是皇帝啊,多管閑事都可以問得這麼理直氣壯、氣勢十足。
「唔,哥哥送的。」馬車晃晃悠悠,軟軟的坐墊很是舒服,沈青砂覺得眼皮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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