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執手

穆成澤卻似乎未曾聽見她說什麼,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我沒猜錯,那封密信果然是他寫的……所以他是為了報仇,有意接近齊天福,更是故意將沈青瓷送進來當替罪羊?」
「不可能!為什麼?一定是哪裡不對……」趙箐瞪大眼睛,語無倫次。
衛無雙愣了一下,點點頭轉身去了,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青砂的意思,卻又完全不明白她打算如何做。
「他若不來……」沈青砂眨了眨眼,看他一臉緊張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他若不來,那我就回去啊!」
「我進去看看。」
穆成澤低頭一看,只見她巴掌大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心口一疼,忙將人抱進屋。誰知剛進屋,沈青砂鼻子立刻聳動了兩下,接著眼睛猛地亮了,「糯米粥!」
沈青瓷則一臉驚恐地望向她,她聽不清沈青砂對那侍衛說了什麼,但這種未知的感覺才更令人感到恐懼。
背著手圍著趙笙轉了兩圈,沈青砂道:「我聽說,在五大氏族中,趙青兩家關係最好,常常締結姻親,若不是我們青家出事,我娘按照婚約是該嫁給你的,是嗎?我小時候不明白,為什麼你妹妹對我那麼差,你對我反而很好——雖然我想不通,不過那時候我還是挺喜歡去郡王府的,因為你對我真的比我爹對我還好。但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你對我好,是因為我是青潼的女兒。你對母親感到愧疚,因為當年你沒有膽量站出來救她,你背棄了婚約。」
「你們做了什麼?」伸手拉她一把,穆成澤被這不忍痛苦的吼聲嚇了一跳。
為什麼不想活了?人們不都是為了活著而存在嗎?那些不擇手段抑或苟延殘喘的人,幸福的,痛苦的,正義也好,骯髒也罷,不都是為了活下去嗎?為何要求死?活著……不好嗎?長命百歲……不好嗎?
「王爺果然聰明。其實,我只是先離開而已,我和皇上定了一個兩年之約,約定兩年之內他儘力處理好朝內朝外的大事,並讓夙王熟悉好朝政,然後就傳位給夙王,脫身來找我。」
沈青砂感覺自己一直往下沉,好像怎麼都沉不到底一樣。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她卻莫名感到心安。
「嗯?你什麼時候把它掛在這裏的?」穆成澤微微詫異。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決定讓沈青瓷入宮,又為什麼讓你搬來這裏?」
「累,困,餓……」弱弱吐出三個字,沈青砂驀然覺得這些天積攢下來的所有疲憊同時爆發開來,連一根指頭也不想動。
看著她如此賣力地裝無辜,沈青砂真的很想放聲大笑,她當所有人都和她一樣蠢嗎?以為昨日自己跳下去了,就完全沒有看穿她那拙劣的詭計嗎?閉了閉眼,沈青砂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冷笑一聲,「是嗎?那你告訴我,要殺齊堇色有那麼多的方法,你為何偏偏選擇放火?你當我是傻子嗎!」
當然,沈青瓷入宮也一樣是他計劃中的一個重要環節,穆成澤概括得一點也不錯,沈青瓷根本就是他復讎的一個工具,也是這一盤復讎棋局裡最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咔嗒,咔嗒……」頭頂傳來奇怪的聲音,趙笙一抬頭便看見了一張輪椅緩緩沿著台階下來,那聲音正是車輪與台階的撞擊聲。那張輪椅他看了多年,最是熟悉不過。
趙臨淵一愣,這是沈青砂的妥協嗎?
伸手招來一名侍衛,沈青砂低聲對他吩咐了幾句,那侍衛立刻急匆匆跑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沈青砂對著屋外的陽光伸出手,盯著掌心看了看,而後緩緩合掌,唇角彎出美麗的弧度,容顏沉靜美好,輕聲道:「阿彌陀佛。」
沈青砂平靜地說完,低頭對趙臨淵道:「走吧。」
思緒猛然被拉回來,沈青砂一愣,雖然隔得有些遠,卻還是能聽出是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只是怎麼聽都讓人覺得假。嗤笑一聲,她悠然拉了拉手中的風箏線。
認真看了她兩眼,趙臨淵肯定地點點頭道:「那你一定是有什麼沒說。」
送走衛無雙,二人徑直向關著德妃的寢宮走去,守門侍衛瞧見他們,立刻上前行禮,「參見皇上,參見婕妤。」
「郡王這麼急著要見朕,有什麼事嗎?」穆成澤氣定神閑地走下台階。
沈青砂一愣,「怎麼突然這麼說?」
「趙氏這幾日可還安穩?」
「前幾天我讓辛丑帶話給你,你按照我說的做了沒?」
眨了眨眼,她笑得像只狐狸,「不過,若是我回去的話,他得批准我每年離開皇宮兩個月。」
沈青瓷冊封那一日,趙臨淵曾對她說,沈子寅是不同意讓沈青瓷入宮的,可他之前分明又求過自己,希望自己同意青瓷入宮。這顯然是非常矛盾的一個舉動,之前她想不明白,現在全部都能想通了。因為如果不如此這般,趙臨淵怎麼會千里迢迢趕到汴京來呢。對沈子寅來說,沈青瓷的存在就是為了給除掉趙家尤其是趙笙鋪路吧。
「是。」
「青砂?是青砂嗎?」他眼神一亮,忽然激動起來。
許久沒睡得這麼好過,醒來時太陽已經曬到了床前,身邊自然早沒了穆成澤的身影。揉揉眼,沈青砂有些迷糊地坐起來。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緋園,她推開院門便見自己屋子的門大開著,窗戶上映著一個熟悉的剪影,心裏那根緊繃的弦好像突然就斷了。她忍不住加快了腳步,還未走到門前,穆成澤已經聽見動靜走了出來,他一手搭在門框上望著她,笑得溫柔,「回來了?」
「我的青砂果然不是凡夫俗子,我也覺得,比起難過,儘快完成父親大人的遺願,以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更重要。」
沈青砂微笑起來,只覺得天空從未如今天這般藍過。
穆成澤一直靜靜看著她,見她終於回過神來,於是將一直握在手中的一本奏摺緩緩遞到了她面前。
穆成澤點點頭,「小心點。」
穆成澤陪她一起坐下,過了好一會兒,輕輕攬住她的肩,「趙笙已經被抓住了,現在關在地窖里,他吵著要見我和你,你現在要去見見他嗎?」
「好吧,實話就是,因為大仇得報,而我實在不喜歡皇宮,所以就藉機詐死離開了。」
忍著一下接一下的啄擊,她帶著見鬼一樣震驚的神情獃獃望向帶著淺笑從她面前怡然走過的沈青砂,這……這真的是她的姐姐嗎?怎麼……怎麼可能呢?她姐姐不是個軟弱可欺,永遠不會反抗,善良得讓人覺得愚蠢的女人嗎?怎麼會是現在這副比惡鬼還要恐怖的樣子?
「你不知道皇帝過度思念亡妃,鬱結而亡了嗎?」
從奏摺中抬起頭,掃一眼身旁依舊低著頭慢條斯理煮茶的沈青砂,穆成澤淡淡應了聲:「知道了。」
「爹?」趙臨淵看著他,忽然像聽見笑話一樣大笑起來,笑夠了,他冷冷道,「這麼多年,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是個沒有爹的孩子嗎?娘離世后,我就寧願自己是個孤兒。趙笙,我巴不得你死。」
以後宮之力牽制朝堂並非帝王的專屬權利,沈子寅也是箇中高手。他送自己進宮以牽制淑貴妃在後宮的勢力,並且自她入宮之後,沈子寅的官位一升再升,所以他才總是說對不住她,因為他確確實實是在利用她。
「我只是覺得你掛在腰間很好看,所以……」沈青砂淺淺一笑。將玉鎖從脖子移到腰間,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個舉動,對她而言卻有著不一樣的意義,她的話並未說完,但她知道穆成澤會懂。
沈青砂猛地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果然是穆成澤的側臉。他和衣趴在床沿,一手與她交握著,眉頭緊緊鎖著。
沈驚風一進門便感到了迎面而來的尷尬氣息。呃,誰來告訴他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趙臨淵和沈青砂會堂而皇之地一起坐在他家裡?看他師父已然一副和沈青砂、趙臨淵熟絡的模樣,估計他們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
「不是的,不是的……姐,我真的沒有想害你,我只是恰好看見太子在池邊玩,腦子一時混亂,也不知怎的就把他推了下去,我真的沒有想到姐姐你會跳下去,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害姐姐的。」
「當然,媳婦兒有令,我哪敢不從?」穆成澤笑眯眯地道。
傅老丞相病愈重新回朝,而這位以中庸之道著稱的老丞相回朝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上書彈劾她。
沈青瓷被沈青砂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得眼淚都止住了,越收越緊的領口以及沈青砂那冷得讓人忍不住打戰的眼神讓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被掐死了。
沈青砂白他一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懶得和他計較,想了想,道:「依我對沈青瓷的了解,她得知身世后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牢牢攀住趙笙這棵大樹。所以,趙臨淵此番回南渭所帶的籌碼還是很充足的,只是能不能勸動趙笙還是個未知數。」
趙臨淵眸光一動,低頭看了看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最終卻只是輕聲問道:「是嗎?」
她低頭沉默了一陣,道:「你知道嗎,我又被人罵冷血了,因為我沒哭。」她無所謂地笑笑,「我從來沒覺得眼淚可以作為衡量感情深淺的標準。你放心吧,哭過這一場,我不會再讓自己難過了。已經失去的東西,再緬懷也沒有用,我明白的。」
過了片刻,穆成澤放開她,「青砂,我現在是個無家可歸、身無分文的流浪漢了。」
「那個和臣沒什麼關係,臣還要回去善後,就不去了。」
「不是收買,是合作!趙世子已經和我結為盟友,為了某個你最不希望看見的共同目標。」伸出一根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沈青砂一挑眉,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其實你該感謝我將你囚禁於此,因為這樣,你就不必親眼看見趙家是如何像齊家一般滅族滅門、萬劫不復的。」
「呃……這個嘛……」
瞧見沈青砂過來,沈青瓷身子本能地一抖,強自鎮定著剛準備上前,卻聽「撲通」一聲,眼前濺起大片水花,沈青砂竟是看也未看她一眼便跳下去了。
扔下風箏線,沈青砂提起裙子,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奔過去,唯有這個賭她賭不起!應一寒,穀雨,葉楚……一張張熟悉的臉在腦中飛快閃過,她不認為見死不救有什麼錯,但她再也無法看見有人因她而死了!
「……怎麼回事?」
「救命,快救命啊!」
「打算施壓唄,」青砂偏偏頭,「齊家費盡心機替我做了這件嫁衣,我怎麼能不好好珍惜,怎麼能不讓他們在九泉之下也無法瞑目呢?」
「碧兒!再不回來,信不信我拔光你的毛!」往日里用來恐嚇碧兒百試百靈的話,今日居然說到第二遍它才有所反應,但它只是發出咕咕的怪聲音,偏頭看看她,卻還是不肯回來。突然,肥貓矯捷的身影騰空而起,張牙舞爪撲過去,碧兒這才慌張地撲扇著短小的翅膀躲開,小白則直接擦過沈青瓷的臉頰,在沈青瓷那漂亮的臉頰上劃出三道帥氣血痕后,穩穩落地。
兩碗糯米粥就能滿足成這樣的妃子,恐怕她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穆成澤替她拉拉被子,溫柔地道:「看來這些天真是把你給累壞了,睡會兒吧。」
纖細的睫毛緩緩一眨,沈青砂依舊從容地道:「給德妃娘娘洗塵。」
神遊中的人點了點頭,然後才意識到這聲音有些熟悉,而且——姑娘?猛地轉過頭,看見來人樣貌,女扮男裝的某位立刻露出了笑容,「世子?哦,不,現在應該叫王爺了。怎麼這麼巧?」
穆成澤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輕聲道:「青砂,其實沈大人很關心你的。」
「混賬,你要……你要弒父嗎!如此大逆不道,禽獸不如,你就不怕遭雷劈!」
於是,沈青砂將事情始末與他細細說了一遍,饒是穆成澤素來鎮定,也不由得神色變幻了數次,怎麼也想不到青砂母親的死亡背後竟然藏著這樣一個巨大的秘密。聽完后,穆成澤陷入了沉思,許久才緩緩道:「這麼說來,沈青瓷根本不是你妹妹,她只不過是你爹用來複仇的一個工具?」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令趙笙一愣,他這才注意到推趙臨淵進來的人是個女子。只見她緩緩抬起頭來,一臉平靜地望向他。
「皇上請放心。」
冷不防眼前突然黑影一閃,她躲閃不及,腦袋上頓時重重挨了一下,眩暈感襲來,手腳也跟著不聽使喚起來。她感覺自己一點點往塘底沉下去,肺中的空氣也在急速地流失,終於意識也逐漸模糊起來。
「那什麼天降石板其實是齊家弄出來的!」穆成澤嗤笑一聲,「我早就得到了消息,正好那時候沈青瓷總往宮裡跑,成天在我眼前轉悠,我一心煩於是就決定讓她來背這個黑鍋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正是你父親。另外,賜宅封侯這兩件事雖然都是由沈青瓷提出來的,但其實是你父親的主意。」
「那就分頭行動吧。」
「晏國怎麼辦?」
她又施施然走到大門口,吩咐道:「把她屋裡的東西通通都撤掉,除了馬桶。床也撤掉,然後多給她幾床被褥。趙氏嬌生慣養,想來一時間睡不慣地鋪。」笑了笑,她接著道,「記得搜身要徹底,可別讓她找到機會自殺了。一日三餐要按時送,免得她說我虐待她。最重要的是,不管她說什麼都別理她,除了食物、水和手紙,她要什麼都別給,明白了嗎?」
頭皮一陣發麻,沈青瓷不可置信地發現那隻鳥不知是真的聽得懂人話還是被沈青砂手上的血刺|激到了,忽然渾身的羽毛都炸開來,仰頭嘶叫一聲,展翅直直向她撲過來。她還來不及反應,腦袋上便狠狠挨了一下,那短短的喙啄起人來竟格外疼,她的眼淚一下子飆了出來。但這僅僅只是個開始,來自一隻鸚鵡的憤怒如暴風驟雨般一下接一下地落在她腦袋上,痛得她慘呼不已。
「不用,」沈青砂搖頭,輕蔑一笑,「她這個人我太了解了,用刑可真是抬舉她了。」眨了眨眼睛,她抿唇一笑,湊到穆成澤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通。
守門侍衛忙上前行禮,恭聲答道:「回皇上、小主,這趙氏甚為潑辣,剛開始兩天又是踹門又是摔東西,鬧得我們實在沒辦法,只能給她綁起來了。可她還是罵個不停,直到昨晚,我們按照小主的吩咐放了火爐進去,她渴了一晚上,這會兒已經徹底老實了。」
瞪著豆大的小眼睛盯著沈青瓷看了好一會兒,碧兒忽然大叫起來,雜亂無章的叫聲由它那被剪斷舌頭的口裡發出來,簡直不下於百鬼夜哭。這笨鳥記性極好,它大概已經認出了沈青瓷,所以才會這麼害怕失控。不顧它的胡亂撲騰,沈青砂一邊小心壓制著它一邊不停安撫,好容易才讓它恢復平靜。
「我剛回到南渭就收到這樣的消息,驚得我又馬不停蹄趕回京城,結果皇上只丟給我一句『你沒死,只是離開皇宮了』。如果不是出宮時剛好遇見孫太醫和據說『殉國了』的宸妃,我還真找不到你。我說,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沈青砂微微一笑,一字一字道:「我想要——南渭郡王趙笙的項上人頭,想要趙家萬劫不復。」
「為什麼還不來,為什麼還不來……」沈青瓷氣得整個人都哆嗦起來。
穆成澤一臉抑鬱,不快道:「幹嗎和他合作?你想要什麼直接跟我說就是了。」
揉了揉眼睛,沈青砂有些發怔,這不是她的院子嗎?
穆成澤摸了摸下巴,「只怕趙箐不會這麼乖乖就範,我看不如讓容安模仿她的筆跡寫一封,容安在模仿筆跡上可是很有一手的。」
「去找一個神醫,」南疆地廣人稀,空氣極為清新,青砂仰頭深吸了口空氣,悠悠道,「我還是很想彈琴,所以我想看看我的手腕究竟還有沒有醫好的可能。如果我的手腕治好了,就帶你去看腿啊,孫太醫說這位神醫真的很神的。」
——不不不,也許是真的,你忘了她當年是怎麼殺死團團的嗎?她如今以為自己有孕,自然巴不得太子死。
在沈驚風家中用完午飯,告別眾人,沈青砂推著趙臨淵,沿著羊腸小道慢悠悠地走著。
塗著蔻丹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她眉頭緊鎖,如果趙笙再不來,她可真要崩潰了。
穆成澤人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不由一愣,「幹嗎?」
以此推斷,齊家的覆滅絕不可能與他無關——齊天福被刺前夕,他頻繁出入齊府,甚至出事當日早上他也去過。審訊之時,他對那個廚子蘭京可謂是多加維護,現在看來,恐怕這件事根本就是他在背後鼓動的。沈子寅巧舌如簧且深諳人心,要說動一個本身就性格暴躁又飽受侮辱壓迫的人,可謂是不費吹灰之力。
塞了個枕頭在她身後,穆成澤難得對她擺出一張正經臉,開始分析問題,「趙笙盤踞南渭多年,手中掌握著整個南渭的財力物力人力,最重要的是兵力。天高皇帝遠,這些年他在南渭隻手遮天,儼然有自立為王的架勢,其實我早就有心除掉這個隱患,只是……」
「小時候聽太傅講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覺得和圖書太過荒謬,沒想到原來是我孤陋寡聞了。」他笑著颳了刮沈青砂的鼻尖,「多謝我家青砂讓我長見識了。」
掰著指頭算了算,沈青砂樂了,「唉喲,這趙箐還真是不叫我失望,這還不到十個時辰呢,就撐不住啦。」
「不然郡王以為是誰?」
見狀,沈青砂哭笑不得地道:「幹嗎這麼看著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趙臨淵為什麼會成為世子?」她垂眸冷冷嗤笑一聲,「因為趙笙擔心如果他入京會被皇上扣下來甚至殺掉,所以,趙臨淵只不過是個頂著世子頭銜被送進京城的質子罷了。」
揉揉眼睛,她剛要點頭,突然一個激靈想起正事來,立刻坐直身子,轉眼換了張嚴肅的臉,「你有沒有事瞞著我?」
「那要對趙氏用刑嗎?」
沈青砂說得很慢,似乎力求每個字都清晰明了,「我小時候和娘親一起住在永福村。對了,郡王大概沒聽過永福村吧?那是個挺小的村子,就在城郊南山山腳下。」
身後,穆成澤忽然伸手摟住她,「叮」的一聲輕響,是兩人腰間的半塊玉鎖撞在了一起。
說著,她掀開被子下了地,動作麻利地開始洗漱更衣。
沈青砂垂眸笑了笑,她當然不肯說,回沈府第一天,趙箐就在她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所以,對這位同是趙家人的奇怪大叔,她自然會心生提防,凡是問及和母親有關的任何事情都會讓她覺得別有用心。
「那你信不信,我能讓他安靜下來?」
——你怎麼到今天都還不明白,從沈青瓷變成德妃的那一天起,你們就註定只能是敵人!你當她是妹妹,她可沒拿你當姐姐!你對她步步忍讓,她可曾憐憫你分毫?青砂,你真以為我不知道皇上如此寵幸這個妖孽皆是因為你?為了這樣一個妖孽,你要毀了大晏江山嗎?
「我是太害怕了,我聽到你和宸妃說要讓皇上廢了我,我還這麼年輕,我不想在冷宮裡度過餘生。姐,我真的知錯了,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我真的是太害怕了。」她口口聲聲說著知錯,可她的話里卻一點聽不出懺悔的意思。
雙手收緊,她驀然想到,沈子寅究竟挖了多少陷阱,算計利用了多少人,只覺心中震驚到無以復加——他這是下了多大的一盤棋!
趙笙頓時住了口,愣了數息才反應過來,「皇上?是您把老臣抓到這裏來的?」
更糟糕的是,奉旨參詳她命格的欽天監發現,冊封之前從汴梁侯處得到的德妃八字與德妃自己所說的竟不一樣,而以德妃自己所說八字推演,竟得出其為天罡命盤,主命星辰是貪狼星的結果,而這命盤恰恰與歷史上最最出名的一隻狐狸精——妲己一模一樣。欽天監監正不敢怠慢,連忙去向沈婕妤和沈府管家沈西確認德妃的生辰,而沈婕妤和沈西給出的和德妃自己給出的完全一樣。走到這一步,事實真相自然不言而喻——沈子寅懂得推算之術,所以他當初給欽天監的八字是被他篡改過的。
沉寂的後宮一下子熱鬧起來,一時間各種有理或荒謬的流言鋪天蓋地流傳開來。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一個版本是這麼說的——德妃命盤不吉,引來妖孽附身,害死了汴梁侯夫婦二人又欲害親姐沈婕妤,幸得沈婕妤陪伴聖駕日久,得天子氣息庇佑,這才躲過一劫。
他太明白沈青璠對青砂的意義,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曾問過自己和沈青璠兩人在青砂心中孰輕孰重,怕這樣的舉動太過小氣,怕青砂為難,更怕……更怕聽見令自己失望的回答。如今,他終於能夠安心,他的小丫頭終於能夠放下對沈青璠、對過去的執著,為了他。
果然是一步一個算計的老狐狸呢,只是老爹他一定很失望,因為最終來京的不是趙笙而是趙臨淵,所以他才會說很遺憾不能活久一些,其實他早已生無可戀,他真正遺憾的是沒有機會親手殺掉趙笙,剷除趙家。
「你難道不覺得這真是個聞者流淚聽者傷心的凄美愛情故事?」
「說實話!」
猝不及防地栽進桶里,她狼狽地嗆了一口,頓時大驚失色,這桶里放的不是水而是酒!頭上臉上傳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劇烈疼痛,她慘叫著,整個臉龐都因為疼痛而扭曲了。
穆成澤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他那經典的壞蛋式笑容,「哎呀,我家青砂真是聰明絕頂,當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了你。」
「小王拭目以待,婕妤請。」
「臨淵?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沈青砂想,如果不是因為被綁著的話,她這個冒牌妹妹大概已經撲過來抱住她的腿了吧。
穆成澤面沉如水,眸色深深——趙笙真的是從來沒把趙臨淵當成兒子吧。沉默了好一陣,他緩緩開口道:「這樣的父親,便是弒父又如何。」
穆成澤的回答是雙臂一收,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
任趙笙在下面叫得痛不欲生,上頭三人都沒去理會他——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最大的懲罰就是讓他活著,最好長命百歲,不老不死。
最後的結果是,沈婕妤搬回了羲和宮。雖然因為身體緣故,沈青砂自搬回后除了每日由宸妃陪著去御花園晒晒太陽外,幾乎從不踏出羲和宮,但這還是令沈青瓷感到非常不安。
不出所料,穆成澤聽完話的第一反應就是皺眉,她忙伸手按在他眉間,「不準生氣!」
「嗯?」沈青砂眨眨眼,一頭霧水。
地窖還是當日關押過齊大公子的那個地窖,只是如今裏面沒有了冰,所以幸運的趙老爺子才能在被關了大半夜后還能中氣十足地吼道:「讓沈青砂來見本王!本王要見你們主子!」
被綁在椅子上的趙氏聽見門響,無精打采地抬起頭,瞧見沈青砂的裝束,頓時怔住了。妃嬪是不可以為自己父母披麻戴孝的,即便得到皇上允許,也絕不可以將孝服穿入皇宮。可她這一身從頭到腳的素白布衣,雖然不是正規的孝服樣子,但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在為父戴孝。
對自己被抓出數道血痕的手毫不在意,沈青砂輕柔地摸著碧兒的小腦袋,目光卻落在她的臉上,語氣說不出的溫柔,「碧兒,恨這個人嗎?恨的話可以去啄她。真的可以去啄她,不怕不怕,我和小白都在這裏呢,你不是很恨她嗎?」抬起那傷痕纍纍的手在它眼前晃了晃,「你難道不想把她抓成這樣或者更嚴重?」
「因為——我不想他日後後悔啊。」沈青砂端著茶盞望向窗外,「我只是想給他個機會看清楚,為了我放棄皇位是不是真的值得。」見趙臨淵要開口,她忙舉手攔住,「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其實說白了就是我不自信,可是……拿自己和皇位去比,稍稍有些不自信也是人之常情吧。」
「太子落水了!快來人救命啊!」
「我殺了你!」趙笙雙目充血,瘋了一樣想撲過去,直扯得身上鐵鏈嘩嘩作響。一旁淡定旁觀的沈青砂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望著趙臨淵,道:「世子你看,他這樣像不像條被拴著的瘋狗?」
「嗯,不走了。」
面對她的慘況,沈青砂只是冷眼看著,直到兩名侍衛抬進來一隻裝滿水的大浴桶。
沈青砂帶著些許疑惑打開,整本奏摺上只有一句話,但就是這一句話,勝過了千言萬語,直直戳中了她心上最軟弱的一塊。
從喉嚨到胸肺之間都感到很不舒服,頭也有點暈乎乎的。動了動手指,她忍不住笑起來,自己果然是沒那麼容易死的。
她輕輕「嗯」了一聲,忽然腿一軟直直向前倒去,穆成澤嚇了一跳,疾步上前將她抱住,「怎麼了?」
她緩緩退了一步,沈子寅死於咯血症,她翻過醫書,那是一種非常非常痛苦且無葯可醫的病。沈西告訴她,沈子寅從兩年前便開始出現咯血的病症。為了活下來,不,是為了多活一點時間,他獨自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什麼?」
穆成澤一臉無奈,「你先坐著,我給你盛去。」將她在床邊安置好,穆成澤走到桌邊盛了一碗糯米粥遞給她,然後折回去關門,再走回床前時,沈青砂已經端著空碗一臉期待地望著他道:「再來一碗!」
趙箐被驚得渾身冰涼,用力掙紮起來,聲音沙啞地對著她的背影叫喊,「沈青砂……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回來了?」那人輕聲笑著緩緩轉過身來,雖然上了年紀,容顏卻依舊清冷俊逸,不正是她那個剛剛離世的爹嗎?
「看見你最疼愛的兒子死在我手裡,感覺和*圖*書如何?」轉著手上那枚代表世子身份的扳指,趙臨淵看著他冷笑道,「有沒有覺得痛不欲生,恨不能以身替之?我殺他的時候,他嚇得屁滾尿流,像只狗一樣跪在我腳邊不停地磕頭,不停地求我,就和老三當日一個慫樣。」
比起密切關注趙笙行程的穆成澤和沈青砂,有人比他們更著急,那自然就是沈青瓷。畢竟前者等他是為了復讎,後者卻是為了自保。而就在這煎熬的痛苦等待中,原本打算去探姐姐口風的沈青瓷便恰巧偷聽到了姐姐和宸妃的那一番對話。
沈青砂的目光在小白身上逗留了片刻,又抬眼望了望緊閉的屋門,「衛姐姐,能麻煩你件事嗎?幫我跑一趟把碧兒帶過來吧。」
穆成澤很淡定地接過碗又盛了一碗給她,然後繼續淡定地看她再次以非人的速度消滅掉這碗。舔舔嘴唇,沈青砂滿足地擱下碗,長舒一口氣,「呼——得救了。」
穆成澤對他點點頭,「接下來就交給世子了。」
穆成澤手一抬,淡淡道:「開門吧。」門一打開,沈青砂立刻便瞧見了屋子正中那被綁得跟個粽子似的沈青瓷。
房間里光線黯淡,微光通過薄薄的窗戶紙透進來,看起來似乎快天亮了。沈青砂微一側頭,發現不遠處的桌子上還趴著兩個——衛無雙和小白。
意猶未盡地收回手,穆成澤笑道:「我還真沒見你這麼能睡過,現在都已經過午時了。」
手一抖,風箏忽然一頭栽了下來。
「你胡說!胡說,胡說,胡說!」獃滯了好一會兒,趙箐忽然像瘋了一般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可任她怎麼掙扎也只是徒勞,不過是給手腕上增加幾道瘀痕罷了。
女子皮膚很白,有著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抿著唇,可以看見腮邊兩個精緻的酒窩。
「我想去哥哥走過的地方看一看。」
趙臨淵沒有回答,而是低頭打開懷中的木匣,往前輕輕一拋,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便從木匣中摔了出來,骨碌碌滾到了趙笙腳邊。趙臨淵本能地瞄了沈青砂一眼,卻見她除了面色一如既往的蒼白外,神色平靜得和看見一個滾動的鞠沒任何區別。他心裏「嘖」了一聲,這人果然還是那麼不可愛,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
果然,隨著她的話,趙笙逐漸平靜了下來,只是靜靜看著她。
意識徹底消散之前,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了許多,她想,如果此刻有人能看見她臉上的神情,那一定是苦笑著的吧。總說別人是笨蛋,沒想到自己竟也蠢了一回。剛剛怎麼就沒覺得奇怪呢——這裡是御花園又不是荒郊野外,怎麼可能叫這麼久卻連一個侍衛宮女都看不見?
仔細想一想,她入宮是因為沈子寅,留下被冊封是因為沈子寅,還有後來那瓶幫了她不少忙的假孕藥丸也是出自沈子寅之手。當時沒覺得,現在一想還真是耐人尋味——她爹為何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也許即便她不假裝懷孕,沈子寅也會找機會把這葯給她用上吧。
沈青砂笑了笑,「看來剛剛那個巴掌打得不夠重,郡王你怎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呢?」
「是你父親上的書,他似乎是怕如果你不回去會被趙氏看見,所以特意留在了官衙,他去世之後,刑部整理他的遺留物件后遞了上來。」
像是要證明穆成澤的話一般,地窖下又傳出趙笙撕心裂肺的哀號:「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啊……」
「其實……我完全被蒙在鼓裡了。」沈青砂卻老老實實坦白道,「其實我也有件事沒來得及和你說,我和南渭郡王世子合作了。」
沈青瓷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在她印象中,姐姐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過話,當下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這一回吧!」
沈青砂心不在焉地拉著風箏線,思緒早已不知飛到了何處。上一次在這裏放風箏還是和懷月在一起,那時候她還是剛剛晉封的沈貴人,在這裏,她被宋知秋狠狠打了一巴掌還踢了一腳,那時候穀雨還在,應一寒還在,齊家還很囂張,她也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沈青砂清楚地從那一眼裡看到了生無可戀和一心求死。
「說真的,小時候我一點也不討厭你,反而比較討厭這位經常欺負我的趙世子。真沒想到,我們如今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你不想在冷宮過下半輩子,所以太子和我就該去死,擋你路的都該死,是這個意思嗎?」
「郡王多慮了,世子不過是大義滅親,要殺你的人多得是,何須世子親自動手。」
淡然自若地收了手,扔下被嚇得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的沈青瓷,她轉身去接衛無雙手中的鸚鵡架。碧兒單腿吊在杠上晃悠著,小黑眼睛瞧著很是茫然。伸手過去讓它跳到自己手上,沈青砂轉回身子,讓沈青瓷看見自己手裡的鸚鵡,冷冷問道:「碧兒不過是一隻鸚鵡,它究竟怎麼得罪你了,你要對它下那麼狠的手?」
「只怕逼急了他狗急跳牆,演變成一場內戰是不是?」沈青砂接過話頭,「其實真要打起來,我們有很大勝算,但戰爭死傷不說,只勞民傷財想來也不是你願意見到的,所以……」
——你聽她那聲音,肯定是在說謊想誆你過去。
聞言,趙臨淵卻沒有半分驚訝。雖然他與皇上相處時間不長,卻也看得出來,當今聖上對皇位著實不甚留戀,他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不等皇上一起離開?」
女子微微一笑,「郡王不是一直想要見我嗎?」
摸摸她的頭髮,穆成澤低聲道:「青砂,逝者已矣,別難過了。」
「姑娘,在下可以坐這裏嗎?」
恨恨瞪他一眼,沈青砂惱羞成怒地道:「我要喝水。」
眨了眨眼睛,沈青砂一臉無辜地道:「誰讓你當時一直在躲著我呢。」
不知下沉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終於落到了地上,眼前忽然炸開一片光亮,光明頃刻間包圍了她。不知過了多久,沒有感到任何不適的她緊張地緩緩睜開眼,然後她看見眼前粉|嫩的桃花瓣正隨風翩然起舞,樹下的石桌邊坐著一個人。
目光在自己兒子和負手離去的皇帝身上打了好幾個轉,趙笙終於想明白了,頓時臉色漲得通紅,鬍鬚因氣憤而抖個不停,「你這個逆子,居然幫著外人來算計你爹!」
「說起來……趙臨淵為什麼這麼恨他爹?」穆成澤摸著下巴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穆成澤唰地拉下臉來,冷冷道:「沈婕妤的閨名也是你可以叫的嗎?」話音未落,趙笙臉上便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見她一臉迷濛地蜷在床上,穆成澤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又搓又捏。被他這麼一鬧,沈青砂算是徹底清醒了,扒拉掉穆成澤的狼爪,她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穆成澤走上前,慢慢撫上她的臉,用力將她拉進懷中,「叮」的一聲輕響,是玉鎖撞在了一起,兩片玉鎖旋轉交纏,彷彿是沈青璠的祝福。
沈青砂氣呼呼地別開眼,悶頭牛飲掉整整一茶壺的水,才總算是緩過來了。
隨著他的返朝,賢妃自然也回宮了,晉為貴妃的她回宮后迅速站到了宸妃那一邊。在宸妃和賢貴妃的帶領下,如今宮中妃嬪莫不視她為妖孽。也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有人裝神弄鬼,最近,越來越多的宮人說晚上看見了發著綠光的眼睛,甚至連她身邊的宮女看她時眼中都帶著明顯的恐懼。
「只是將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他罷了。」
沈青瓷抬手死死捂住耳朵,可任她如何用力也擋不住這魔音一般的話語在腦中一遍一遍重複響起。她閉上眼,將下唇咬得發白卻還是止不住雙手顫抖,如果……如果沒有偷聽到就好了。誰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誰來告訴她!
抬手摸摸肩上發出不滿咕咕聲的鸚鵡,沈青砂溫柔地道:「還想啄是不是?那就接著啄吧,不過小心別摔進桶里哦。」清泉一般柔和的聲音,落在沈青瓷耳中卻如同惡鬼的笑聲。看著那鸚鵡一振翅又飛過來,沈青瓷的身子本能地往下一沉,但只堅持了短短數息,強烈的火燒之感以及窒息感便逼得她不得不浮出水面,而一浮出水面,那不死不休的鳥喙便立刻迎了上來。
趙臨淵默默閉了嘴,這傢伙口才太好,他沒話反駁了。沉默了片刻,他又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那……皇上若是……若是不來呢?」他邊說邊小心翼翼打量著沈青砂的神色,並不是他想潑冷水,而是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
「碧兒,回來!碧兒,回來!」沈青砂連叫了m.hetubook.com.com好幾聲,碧兒卻好像根本聽不見她喊話一樣。
「對了,賢妃和皇叔回來了,說是你讓他們回來的,你打算做什麼?」
「你說要來我家做客,其實就是想來這邊看看他們而已吧,現在看完了,接下來準備去哪裡?」
見她這副模樣,穆成澤心中一酸,伸手將她按進懷中,輕聲道:「傻丫頭,這裏又沒別人,想哭就哭出來吧。」
「滾!都給本宮滾出去!」一個果盤擦著耳朵飛出去,不明所以的宮女們嚇得臉色發白,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便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沈青瓷一把拂落滿桌茶碟,亭子瞬間一片狼藉,果品點心滾了滿地。
「嗯。」
「你真的是青砂?!」
「永福,永享福祿,真是個好名字。可惜啊,就是這麼一個貧窮的小村子,居然也會讓山匪惦記上,於是,一夕之間,就這麼沒了。」
穆成澤立刻笑起來,「知我者,莫若媳婦兒。」
長長的睫毛緩緩一眨,她看著穆成澤緩緩笑起來,「……對。」
「我居然什麼?居然可以在宮裡為父親戴孝?」沈青砂神色平淡地望過去,「真是可憐,你居然到現在還不知道,把你抓來囚禁在這裏的不是我,是皇上。」
白衣琴師收起古琴正準備離開,忽覺身後的陽光似乎被什麼擋住了。她疑惑地轉過身,只見三步開外,靛藍色錦袍的男子目光溫柔,嘴角含笑。
「你居然……居然……」她聲音沙啞,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沈青砂莞爾一笑,不再言語。
杭州城中,最有名的酒樓自然是醉仙樓,此時正是午飯時分,樓中熱鬧非凡,二樓靠窗的位置上坐著一位清秀瘦弱的少年,正托腮望著窗外。
「真是……真是討厭,我一點也不想為這個老頭子哭的……」腦袋抵在他肩窩,沈青砂雙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抽泣了片刻乾脆號啕大哭起來。穆成澤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第一次看見沈青砂像個孩子一樣哭得那麼傷心,彷彿要將這麼多年來忍受的委屈痛楚一次全部哭出來。
這樣令人一見難忘的容顏,記憶中只有一個。他眼神晃動,不確定地問:「你是?」
「青砂,看!」屋門被猛地拉開,穆成澤興沖沖地沖了進來。
面色一僵,他剛要開口,穆成澤抬手阻止了他,「郡王想說什麼,朕都知道。不過在那之前,朕想先請郡王見一個人,這個人你一定很想見。」
不過才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但連番的打擊已經讓趙笙瞬間蒼老憔悴了許多,他一臉頹然,「那時候我一直以為潼兒死了,誰想六年後你忽然出現,雖然你帶來的是潼兒的死訊,但還是讓我很激動。我請你來王府,迫切想從你口中得知關於你母親的一切,可沒想到小小的你居然口風緊得很,任我怎麼哄都不肯告訴我隻言片語。」
紛鬧的集市上,一曲終了,眾人紛紛散去。
昏昏沉沉的沈青瓷一抬頭,看見她立刻開始求饒:「姐姐,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你饒了我吧。」沈青瓷大眼裡淚水漣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而就是這個人,不久前還曾趾高氣揚地站在她面前,驕傲地宣布要取代她的位置。
單手托起太子,沈青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正常。她素來以自己的冷靜自豪,這一次卻什麼也沒想便衝動地跳了下去,忘記了一件嚴重的事,可惜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求生的本能令太子水草一樣往她身上纏去,寬大的布衣吸水之後變得異常沉重,散掉的頭髮遮住視線,她咬著牙靠著模糊的視線和感覺艱難地往岸邊游去。
侍衛躬身退下。
這一下哭得太久太凶,收了眼淚好一會兒還在抽泣,穆成澤很耐心地給她順氣,沈青砂低著頭一臉不好意思。半晌,她偷偷抬眼瞄一眼穆成澤,瞧見他那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於是更加抑鬱了。
忽然想到自己曾為他哭得那麼傷心過,她頓時一陣尷尬,也不知道他在下面知不知道這事。心中如此想著,她面上卻是一副乖巧的模樣,笑著輕輕叫了一聲「爹」。
「沒關係,我養你好了。」她邊說邊輕輕戳了戳他的臉。
「嗯,隨便走走吧。」黑白分明的眸子撲扇了幾下,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笑眯眯道,「嗯,去你家做客歡不歡迎?」
穆成澤頓時瞭然,搖了搖頭道:「難怪他這般生不如死。」
只覺喉嚨中好像突然堵了一團棉花,沈青砂慌忙咬緊下唇,努力微揚起下巴往上看去。
穆成澤大笑,「是是是,流失了那麼多水分,是該補充補充。」
這話不知怎的就傳到了鎮西王耳朵里,緊張自己唯一甥女的鎮西王立刻八百里加急送上奏摺。奏摺內容是什麼,沈青瓷雖沒看到,但也猜得到,八成是對她不利的。
微微一愣,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痴情昏君。」
隨著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侍衛跑進來,恭聲道:「稟皇上、婕妤,德妃娘娘殯天了。」
撇撇嘴,沈青砂不以為然道:「我小時候,她可沒少這麼對我,關一天不給吃的不給水喝那是家常便飯,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老遠便看見池塘中一片明黃浮浮沉沉,雖然看不清面目,但一眼便可看出確實是個小孩子,而且看樣子似乎已經無力掙扎了。
「好。」
沈子寅沒有回答她,因為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猩紅的血飛濺到雪白的衣袍上,竟生出一種觸目驚心的凄美。
「不走了?」
「你來了?」
「你想知道我娘自京城失蹤后的事情,是嗎?」她抬起眼定定望著他,忽然彎唇一笑,「好,我告訴你。」
看著趙臨淵皺著眉頭的樣子,沈青砂輕輕笑了起來,「是啊,我離開皇宮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有功成身退的隱士風範?」
她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閃電,不不不,哥哥說過,她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她怎麼可以死在這裏!她還沒有報仇,父親的遺願都還沒有完成,她哪裡有臉去死!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將一張昭告天下的皇榜拍到她面前,「你能否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事情最後會變成——趙笙勾結私生女德妃殺害沈婕妤和太子並謀反逼宮,世子趙臨淵大義滅親,救駕有功,封南疆王;宸妃娘娘救駕殉國,追封護國夫人;沈婕妤身受重傷又痛失愛子,病重不治而亡,追封仁善皇后,以皇后禮厚葬之?」
——衛姐姐教訓得是,我會……請皇上廢除德妃,還請衛姐姐饒她一條性命。
推開門,沈青砂面無表情地望向屋中這個狼狽不堪再也不復平素高傲模樣的女人。
聽到此事後,沈青砂很配合地演了一場「沈婕妤突然病危,皇上、宸妃夜晚探病,眾人于緋園外驚見詭異白影」的戲碼。
沈青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到底趙臨淵還是不夠了解她,當然這世上最了解她的只會是那個人。冷漠如她,既已說出決絕的言辭,又怎會特意來看沈驚風呢?來南疆不過是為了走一遍哥哥走過的路罷了,這是一場她對自己的告別儀式,告別那個沈青璠一手培養出來的沈青砂。
趙臨淵回了他在汴京的宅子,穆成澤和沈青砂則去看擔著妖妃罵名的德妃。她設計殺害太子與沈婕妤,人贓並獲,又被查出假孕,如今被囚在洗梧宮中。
「不是像,而是他本來就是條瘋狗。」
「是啊……」望著虛空,沈青砂眼中浮起點點溫暖笑意,「我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很幸福了,父親對我還是很好的。所以——」她臉上的笑意忽地一凜,「我一定要儘快完成他的遺願,得再加把力,讓趙箐給趙笙寫一封求救信,我要一步一步將他逼上死路。」
趙臨淵面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中,懷中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木匣子,被人推著緩緩到了趙笙面前。
「沒,很早之前就想這麼戳一戳了。」
沈青砂還是那副模樣,看見他便露出溫和而乖巧的笑容,「沒打招呼就過來蹭飯,義兄不會不歡迎吧?」
「我有沒有勸過你不要進宮?那時你對我說了什麼?從小到大,但凡是我喜歡的,你都要搶,你究竟當我是姐姐還是仇人?」
站在門前背對著她,沈青砂的聲音悠悠傳來,「對了,忘了告訴你了,沈青瓷根本不是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早讓我給害死了,爹是怕你因為這事對我下毒手,所以才抱了個女嬰回來,讓你以為自己的女兒還活著。」
兩人玩笑般一問一答,視暴怒的趙笙于無物。
寬大衣袖優雅地一拂,她推起趙臨淵離和_圖_書去,推著輪椅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身後忽然爆發出一陣痛不欲生的嘶吼——「是我,是我啊!」
兩人默默走了一路,卻都沒有開口說話。無言之間,天漸漸亮了起來。仰著頭看了一會兒,沈青砂索性毫不在意形象地坐到了地上,開始看日出。
拉開門,沈青砂對守在門外的侍衛一招手,「替她解開繩子。」
沈青砂呆了呆,看到他手上捏著的信封才想了起來,問道:「成功了?」
她抬手拍他一下,穆成澤立刻變回正經臉,「所以,必須想辦法讓趙笙來汴京。」
皇上,您看到這份奏摺時,臣定然已不在人世。從今以後,臣是真的只能將青砂託付給您了。臣跪求皇上善待青砂,臣在九泉之下謝謝您。若有來世,臣定當結草銜環以報皇上大恩。
穆成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齊天福真可憐。」
緩緩眨了眨眼睛,沈青砂抿緊嘴唇,父親這大半輩子追求的東西,身為女兒的她怎麼能夠不儘力滿足他老人家的遺願呢。
趙笙再次將眼睛瞪得老大,眼珠亂動,雙肩篩糠一樣抖動著。
噎了一下,穆成澤默默跳過,問道:「那你現在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羲和宮中,沈青砂跽坐在茶几后,優雅專註地煮著茶,舉手投足間一派溫婉柔順。
「表姐,你怎麼在這兒?」
「想不通就對了,像你這樣的人,給你一輩子你都不會想明白的。」望著趙箐一臉要吐血的模樣,她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走近兩步壓低聲道,「多虧了你是個笨蛋,不然你怎麼會乖乖跳進我挖的坑裡,寫下我要的那封信呢。」
「怎麼會?我以為你出不了宮所以沒和你說,其實一直想請你來我這邊逛逛的。」沈驚風的心情一時之間有些複雜,失落、喜悅、釋然……努力讓自己顯得自然一些,他拉過身側與他一起回來的女子,介紹道,「青砂,這是我未婚妻,你未來的嫂子,顧子西。」
她心中一動,緩緩收回了視線。沒想到日等夜等地等了這麼久,這人居然竟然在自己昏睡的時候落了網。搭著穆成澤的手站起身,她拍拍衣裳,輕輕開口說了清醒后的第一個字:「去。」
「是嗎?我倒是很慶幸不像,我娘命苦得很,想來這面相實在不怎麼好。」盯著趙笙看了片刻,她眨眨眼,一臉實誠道,「我看郡王這面相似乎也不祥得緊,雖然有大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但最終躲不過家破人亡、不得善終的下場。」她說著轉頭望了一眼趙臨淵,「世子,我說得對嗎?」
趙臨淵的生母只是一名舞姬,被當作商品一樣送到了趙笙床上。趙臨淵小時候常常被欺負,沈青砂回到沈府後,他是整個南渭郡王府第一個和她說話的,大概是覺得沈青砂和他身世相似吧,不過那時候的沈青砂冷漠又惡劣,根本沒搭理他。後來,她又不小心看見了趙臨淵躲在假山後哭,自那以後,這傢伙就開始變著法子欺負她了。不過,聽說每次欺負完她,他回去都會被趙笙揍。
將小白塞進沈青砂懷裡,衛無雙甩甩手,無奈道:「我一覺醒來發現你們倆一起失蹤了,這傢伙又不依不饒地叫著要找你,我就想著你們肯定會到這兒來,只好過來守株待兔了。」
伸手輕輕推了推穆成澤,本就睡得不踏實的人立刻便醒了。他剛要開口,被沈青砂伸手一捂嘴,指了指桌上趴著的兩個,穆成澤會意。沈青砂起身下床,動作輕柔,她隨手拿起一件外衫穿上,兩人放輕腳步,緩緩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一眨眼,面前的沈子寅忽然不見了,站在她面前的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女子,女子緩緩轉過臉來,沈青砂一愣,「柒月?」對她的呼喚毫無反應,柒月冷冷看她一眼,然後握住了半空中垂下的白綾。
回頭看一眼幾乎僵硬成木雕的趙笙,他點點頭,「走吧。」
看著那滾到自己腳邊的人頭,趙笙雙眼瞬間瞪得極大,地上那人頭也大睜著一雙眼睛。趙笙大腦一片空白,接著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雙唇哆嗦著,老眼裡流出淚來。
微微一愣,沈青砂獃獃看著他,穆成澤笑了笑,反問道:「怎麼,我叫得不對嗎?」
趙臨淵仍然皺著眉,臉上清晰地寫著兩個大字——不信!傻子才相信她和皇上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分開呢,而且這兩人身上一點都看不出分離的落寞感。
沈青砂揚眉道:「現在我要去看看即將變得更可憐的趙氏,一起去?」
「原諒你?呵,你怎麼不去問問太子,看他肯不肯原諒你。他只是個孩子,你怎麼就能下得了這樣的毒手?」
都說人言可畏,這事沒出半日便傳遍了整個後宮。立刻有人聯想到了汴梁侯沈子寅的突然離世,而被沈青砂秘密囚禁起來的趙氏自然也就被認為是離奇失蹤。
不經意想起這些過往,沈青砂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埋首在她頸間,穆成澤低聲道:「一年零三十四天,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手了。」
「青砂,我把碧兒帶來了。」
「什麼……什麼意思?」趙箐愣了愣便反應過來,破口大罵道,「你個小賤種,你收買了那狗奴才算計我!」今天上午,在她被沈青砂想出的那個怪招折騰得快昏迷時,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端了一碗水給她,並對她說可以幫她將消息傳遞出去。她認識那個人,是趙臨淵身邊的護衛之一。對接下來的事充滿恐懼的她自然不疑有他,於是立即寫了一封信交給那人,希望他能送到趙笙手中。
自己果然是死了嗎?忍不住露出苦笑,自己死得已經夠冤枉了,怎麼死了之後還這麼背?為什麼不是娘也不是哥哥,居然是這個老頭子來接她入地府呢?
那個該死的牛鼻子老道仗著太后遺詔在手,擺出一副為國為民的架勢,對她不依不饒。
「不行,趙箐和趙笙家書傳得很頻繁,趙笙對自己妹妹的筆跡一定非常熟悉,何況即使筆跡沒問題,口吻語氣方面也很難把握,這個險我們不能冒。」
女孩抬頭對她羞澀一笑,露出一對小小的酒窩,大大的眼睛看起來乖巧又可愛,正是當日在集市上與青砂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
她喃喃道:「……我爹?」腦中紛亂錯雜的片段不受控制地一一閃現,她慢慢明白了穆成澤話里的意思。
一如沈青砂所預料,在這一系列施壓事件剛開始時,沈青瓷便立刻給趙笙寫信求助了。趙箐的求助信加上沈青瓷的求助信,以及趙臨淵帶回去的那個添油加醋的「德妃一心要置沈婕妤于死地」的消息,趙笙終於決定留下趙臨淵坐鎮南渭,而他自己以尋找妹妹下落的名義遞交了奏摺,請旨親自上京一趟。穆成澤大概是非常愉快地批准了。
穆成澤伸手在她腦門上一敲,「還說呢,我剛剛去瞧了一眼,她讓你玩得都快虛脫了。」
沈青砂抿了抿唇,不答反問道:「你恨先帝嗎?」
沈青砂眼睛亮了亮,笑道:「嫂子真漂亮,義兄好福氣。」這才是沈驚風喜歡的類型,乖巧、可愛、單純,笑起來的時候一臉無邪,毫無心機。
「這個已經處理完畢,該去看看另一個了。」
對她的話置若罔聞,趙笙出神地望著她,喃喃道:「你和你娘還真是長得一點也不像。」
穆成澤怔了怔,而後笑起來,「原來……如此。」
兩人剛踏進寢宮大門,便看見衛無雙抱著小白正在門外轉悠,她看見他們出現,連忙迎了上來。
「難道不是因為那塊石板還有太后遺詔嗎?」
沈青瓷被啄得暈暈乎乎的,兩名侍衛毫不費力便將她從椅子上解下來,而後麻利地重新綁好她的手腳。沈青瓷這才從眩暈里恢復過來,感覺到額頭上有黏稠的液體緩緩流下來,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便被抬起來「撲通」一聲扔進了木桶。
還真是像下棋一樣,一環接一環,步步為營。正如沈子寅自己所說,他算計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艱難地走在以一己之力扳倒齊趙兩家的復讎之路上,他沒有料事如神的本事,他只是默默在許多事情背後推波助瀾一把而已。
「去吧,我知道你比較想自己解決,我在外面等你。」摸摸她的腦袋,穆成澤對她溫和一笑。沈青砂抿唇點點頭,緊了緊抱著小白的手臂,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面無表情地走到了沈青瓷面前。
她忍俊不禁,誇張道:「皇上英明神武,概括能力真好。」
「你還真是……」這傢伙果然一點也不可愛,妥協也妥協得這麼不肯吃虧,他無力地搖搖頭,「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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