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晨光照在他堅毅的側臉上,他肩頭髮絲被雨水打濕成深色,琥珀色的眸子慍色氤氳:「末將不該這個時候出去,未能保護好郡主,請郡主降罪!」
楚夜麒忽而醒神,一把推開了我,於是我又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兩圈,栽進了水溝里……
茜雅的外公是西北王,擁有百萬蒙族兵,掌控西北遼闊疆域,是皇后強大的後盾。與父王權勢相當,力量不可小覷。
我一顆心砰的跳出了嗓子眼,他這是要……搞事情嗎?
甄初紫忍者慍色,嬉皮笑臉道:「郡主真是熱情奔放!這蹴鞠如果是繡球就好了,郡主砸中了我,是選中我了嗎?」
我:「……」
我:「……」
於是接下來的比賽,只要我搶著球,就朝甄初紫的腦門踢,彷彿他腦門成了球門。兩場下來,甄初紫已被我踢得鼻青面腫、傷痕纍纍,最後他忍無可忍,一記狠踢回敬了我!
已近黃昏,斗獸場血跡斑斑,晚霞如污血潑灑天際,令人心惶。
玉莞難過道:「姐姐一定是記不得我哥哥了,你和他以前關係好著呢。」她轉眸也望向楚夜麒:「不過,姐姐如果能和夜麒哥哥完婚,我也是很開心的。當年姐姐失蹤在龍回海上,所有人都以為你回不來了,只有夜麒哥哥堅信你沒有死。他在海邊住了一年,太子也不做了,楚國也不回了,瘋了一般地找你。後來王妃將他勸了回來,他還是經常待在洪都等你,總覺得你會先去那兒……有一次,有位舞姬複原了你的『玲瓏舞』,殿下以為那人是你,特意去找她,豈料那人竟是個殺手!險些把他殺了!」她重重嘆了口氣:「他明明對姐姐一片深情,可為什麼姐姐回來了,他卻變成這樣了……」
楚夜麒面色一沉,冷眼又盯向了阿永,阿永方覺失言。
而我回來后,一直拒絕在人前跳舞,她才有此懷疑。
我搖了搖頭,視線一直在楚夜麒身上沒挪開。
母親急,皇上急,皇後娘娘也跟著急了急。
嵐祁目光沉如暗金色的琥珀:「楚夜麒向來巧言善辯,郡主確信不是他乾的?」
她看在眼裡,嘆了口氣:「雖然我私心裏想著,姐姐能夠嫁給我哥哥……姐姐還記得我哥哥嗎?」
楚夜麒不禁冷笑,挑起地上的半邊面具,問我道:「郡主覺得如何?要帶他去看星星嗎?」
玉莞公主忍俊不禁:「墨筠王就生了天心姐姐一人,天心姐姐未來是要繼承神策軍的。她的夫婿人員,不應該慎之又慎?管他是少年郎還是老年郎,能為父皇所用便是好兒郎。」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全場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小桂子人傻單純性子直,當場就嚇尿了:「郡主喜歡奴才哪一點,奴才改還不行嗎?」
他眉目愈沉:「那你就更不必來謝我了。」
「『下君者用己之力,中君者用人之能,上君者用人之智』。墨筠王有過人之能,又得百姓愛戴,父皇善用其人便是,何必事事親力親為,非上君之智。」
第一次得見此景的內陸各王子們紛紛駐足岸邊驚讚觀賞,彷彿今天的見面會和蹴鞠賽反倒成了次要活動。
那絲絹何其眼熟,不正是開春的時候我送給他的冰綢絲絹嗎?為了綉好那絲帕上的桐花,我還特意爬上桐花樹觀察花朵綻放的姿態,廢寢忘食,直到桐花落敗……
他見我無動於衷,愈發惱火:「本王真是高估了郡主的為人,枉費夏皇對你器重有加,百姓敬你猶如神明,你做出如此不堪之事,當真是有負聖恩、有辱國體!」
原來只是夢,窗外天已大亮,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緋色窗紗和錦繡羅帳投入眼中,即便濾過了兩層紗,光線依舊刺眸。
謀士又道:「郡主難道不好奇,殿下為何會知曉巨帥是假的?又為何會去拆穿他?」
咯吱一響,他拳頭緊握,面色密布烏雲陰霾:「你問我?昨晚你做了什麼不知道?」
我:「……」
「你胡說什麼?」他蹙眉。
嵐祁眸色微暗:「郡主發病時會神智混沌,擁有神力,若是避開府兵的視線一個人跑去了弄月居……」
他沒再看我,轉身從衣櫃里拿出件衣裳,扔了過來,道:「昨晚之事,本王自會查清是誰所為,你最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本王不想再見你……」
茜雅不是喜歡楚夜麒嗎?他和甄初紫在幹什麼!
我的心已抑制不住地亂跳了。
我的身體異於常人,體內蘊藏有巨大的力量,當我情緒失控或被藥物影響,這股力量就會催發出來,吞噬神智,以至於做出很多難以控制的事情,而事後自己還全然不知。
玉莞的親哥哥夏似玉,是皇上的長子,封號寧王。原本他是太子人選,可幾年前遭到皇后陷害,被貶去塘州長郡,無召不得回朝。我也就去年在家宴上見過他一回。
「這個……」對方有些猶豫:「世子說,他是百年難遇的英俊神武,郡主只要見了他,就想帶他去洪都看小星星……」
他抬眸看到了我,那一眼的神情從恍惚的溫柔轉變成凌厲的冰冷,而後他手上迅速動了下,待我走近,那畫上的人兒已無法辨識,臉被墨水塗成了一團漆黑……
巨帥是皇后的親外甥,怎能由我來處置?
蹴鞠賽結束了,最終我以一人踢進12球,完勝所有人。皇上笑眯了眼睛,愛昵地拉著我的小手讚揚道:「既然沒人能贏過心兒,那擇婿之事,還是由心兒自己定吧。哪天你看中了誰,跟朕說便是,朕給你賜婚~~」
對方諂媚討好道:「所以……我現在就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了~~公主來親一下,親一下……」
猛然一陣疾風襲來,他大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之狠,我整張臉痛得沒了知覺!
假巨帥見事情敗露,嚇得跪地,捂著受傷的臉求饒道:「郡主饒命!殿下饒命!殿下不要殺我!我只是個江湖賣藝的戲子,會些變臉的戲法。巨世子不想來見郡主,就命我替他過來。他說只要郡主沒選中我,還賞我三百兩白銀!」
我該怎麼辦?以後要怎麼面對他?這一切到底是誰乾的?是想害我?還是害他?
假世子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鬧到皇后那裡,皇后正忙著處置一位犯了宮規的才女。這才女入宮不久,糊塗得很,為了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勢力,籠絡外臣,結黨營私,觸怒了皇后。皇后以「斗獸之刑」處置了她,以儆效尤!
楚夜麒道:「郡主若對此事存疑,就在皇后之前抓到巨帥,自己去問他事情原委。本王沒有義務幫郡主追查此案,更不想參与你們夏國的黨派權斗。」
楚夜麒沉默不語,面色隱沒在晚霞暗沉處,手中拿著張絲絹不緩不急擦拭著他的寒劍……
「穿上這鞋,你就高了?」他打斷我,笑得俊美異常:「這跟掩耳盜鈴有何區別?」
不知他在畫什麼,一筆一劃精細勾勒,神色說不出的柔情專註。
巨帥那張巨帥的臉龐竟被楚夜麒劃開了一條血口!鮮血飛濺而出!
回到蹴鞠場,玉莞公主湊過來問我:「姐姐,父皇給你安排的這些王孫公子,你看上誰了嗎?」
啪!他被茜雅打了。
動作那般自然,顯得那般冷漠無情。
我驚住,心道糟糕,我忘了自己的聽力比常人靈敏!水木明瑟殿位於蹴鞠場西邊的牡丹園中,根本就不在這萬柳林,我竟能聽這麼遠?!
我聞見刺鼻的藥味:「殿下生病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這前朝後宮有兩大派系,一方是父王為首的保皇派,一方是皇後為首的外戚黨。
我羞得無地自容,驚疑慌亂:「殿下,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斟酌著,存著一絲僥倖道:「我們沒發生什麼吧?」
我這才反應了過來,李公公的意思是楚夜麒因為我才這樣對巨帥的?他不想我來擇婿?不想夏天心嫁給別人?
見我們神色有異,他慌忙跪地道:「郡主恕罪!小的不是要故意聽到的。剛才郡主說得急,小的就跟在嵐大人後面呀!來不及迴避!」
這皇宮大內的,誰這麼大胆敢對她不敬!
「你盯她哪兒看呢!」
阿永神色微變:「乍暖還寒,殿下惹了點風寒,郡主也該小心身體,多穿點呢。」又道:「郡主用過早膳了嗎?一起用膳吧?」
他靜了靜,擰緊的眉目沒有疏開,忽而看向我,眸中几絲www.hetubook.com.com犀利:「你為什麼會喜歡楚夜麒?」
驚醒過來,再無睡意,幾位幕僚早早等在議事廳中。
「所以寶貝放寬心,人生總會遇見一兩個人渣,不要因為一個人而放棄了整片森林呀。」
我心中咯噔一跳,憑欄看去,正是茜雅公主追著楚夜麒朝這邊跑來……
我不敢再說畫的事,心想那女子穿戴富貴,動作靈動,背景又是紅牆碧瓦的宮廷,非茜雅無疑了……
我愈發不解:「可他不想見我,也不必冒著欺君之罪讓你來頂替呀?我又不是妖怪,見一面會死嗎?」
我猝然一僵,全身血液躥上了腦門,抬眸就對上那張傾世無雙的面容,眉心一點硃砂痣火紅似血……
場面一度大亂,巨帥大叫救命,李公公癱軟在地!
我駭然驚醒。
突然,巨帥掙開他的手轉身欲跑,他一個飛身腕動劍斜,一道凌厲的寒光掠過巨帥的臉面,一聲慘叫刺破房頂!震人心魄!
我:「……」
他不再看我一眼,掀了被子就去了衣櫃前。這是他的房間,衣櫃里有他的衣物,他旁人無人般挑選了件冰藍色流雲廣袖長袍,穿衣,系衿,又拿了條墨色紋銀竹腰帶,系絳紫瓔珞、青玉環佩,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轉瞬他已穿戴整齊,長身玉立,而我還裹著錦被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我好奇道:「景公子怎麼會在信里提起巨帥?」
這一番辯解用盡了力氣,凝滯在胸口的呼吸變得如同鐵一般沉重。
「謝六王子關心了,不用的。」我赧然。
我一身雞皮疙瘩全都掉去了地上,好賤的一個男人!
他神色微異:「他兩在這附近嗎?可本王剛才見他們去了『水木明瑟殿』……」
他比我還氣憤:「郡主千萬別中他的計!這裏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他敢做不敢當,還反過來誣衊郡主!他當郡主是什麼人了?隨便就能睡的?」
她與楚夜麒臨窗而坐,楚夜麒執著她的手一筆一劃教她作畫。窗外薔薇花爛漫綻放,如初春少女羞紅的粉頰,滿園溫馨與甜美。
我道了來意,將謝禮奉到了案上。楚夜麒眉眼不抬便道:「不用,拿回去。」
她壓低聲音道:「你知道她當年在哪失蹤的嗎?」
「即便你不說,我也會查明是誰乾的。」他語氣冷冽如冰。
嵐祁面色微僵,眸中一閃而過異色。
我有些開心,可望向楚夜麒,他那張俊臉黑得不能再黑了……
巨帥往後微退:「殿,殿下不認識我了?我是巨帥呀?」
李公公急忙迎上去道:「睿王殿下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嗎?」
因為假世子一事,母親說我受到了驚嚇,幫我推拒了之後的擇婿安排。可各國各州的王子世子人都來了,若連我面兒都沒見上,實為不妥。
他涼薄的雙唇吐出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天色已晚,郡主來本王的楚留殿做什麼?郡主應該回王府去。」
午後陽光迷離,柳絮如白雪飄舞拂過衣間鬢角,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離我極近,胸膛堅實又滾燙,男子獨特的香氣撲鼻。
我努力喘息,辯解道:「不,殿下冤枉啊。我明明記得昨晚睡在自己床上,睡前還和翠姨聊了會天,還給劉管家的大黃餵了狗糧……我怎麼會……我不可能……」我慌亂不知如何解釋下去,仔細一想又覺不對:「這是殿下的房間,我沒有房門鑰匙,怎會來到這裏?」
甄初紫這是要搞事情么?
「不用。」他急著打斷我:「本王很早就說過,你我婚約已解,再無可能。你還在想什麼?」
那對野鴛鴦興緻正濃,並未察覺附近有人,這樣的情景,我全身緊貼著楚夜麒,真是……好不羞澀。
我啞口無言。
我道:「世子名聲在外,傾慕者甚多,不知為何還不成親?」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我獨自莫憑欄,無限惆悵。
可我沒法傷感,沒法難過,只覺羞愧又懊悔,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就算去死,也不該和他發生這種事情的!
「哼,她這神女之名是繼承她母親的,她爹不過是個王,父皇可是一國之君,這般遷就討好他們,反倒顯得咱們怕了他們。」
「你讓開。」冷冷三個字,李公公嚇得住了嘴。
那男人道:「心肝兒別生氣嘛,我都說了,我是被家人逼著來見夏天心的。」
這個時候,嵐祁找到了我,他說,我和夏天心長著十分相像。
宛路嚇得臉都白了:「大人息怒!小的口不擇言!可小的實在氣不過呀!這睿王殿下太特么不是東西了!他這樣欺負我們郡主!我們絕對不要放過他!」
嵐祁回來了……
茜雅神秘道:「還有,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這……」我表情裂成八瓣,竟不知道對面已經換人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甄公子找錯人了,我不喜歡賞什麼白蓮花……茜雅公主也許喜歡。」
剛走進球場,甄初紫那張風流放蕩的笑臉迎面撲來:「在下聽聞郡主驍勇善戰、球技一流,必是喜歡文武雙全的謀士猛將。在下不才,若贏的分最多,能否約郡主去暖湖賞初荷呢?」
阿永囧道:「奴才豈敢,奴才是替殿下說的。殿下向來熱情好客,不可能讓郡主餓著肚子回去吧?」
我望著檐上的風鈴發著呆,忽見一道身影從抄手游廊走來,我倏地站起,趕忙更衣下了閣樓。
他蹙眉,眸深無底:「夏天心,當年的婚約只是政治聯姻,本王送你的東西,也不過是聯姻需要,逢場作戲,郡主還當真不成?」
這樣的畫面,只屬於那個曾與楚夜麒相伴長大、情深愛濃的夏天心。
楚夜麒冷然:「傳聞鬼爵三步之內可取人性命,何須接近你?等你醒過神來,人頭已落地。」
可我怎麼不會多想?他和夏天心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需要注意什麼?
楚夜麒沒再多言,越過我就要離開,我連忙拉住了他:「殿下,我還有件事情想問你……」我斟酌了一下:「殿下可還記得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嗖的一聲,楚夜麒抽出腰中軟劍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郡主應該早就認識我吧?我們以前見過的。」
夏天心以前的風流韻事,還不止這件。比如,在萬國大典上公然調戲大漠王爺;在皇子大會上當眾扒掉過六皇子的褲子;更出名的一次,是她當著各國使節的面說要像男人一般「娶妻納妾」!
說話之人是嵐祁的手下宛路,剛才我竟沒有發現他就在門口站著。
我心中沉了沉。皇后的野心我是早就知道的,她想效仿西漢呂后,外戚專政,然而父王的權勢壓制住了她。
「呸!我就知道你貪圖這個!我外公也有百萬兵權!」
我垂眸:「我和寧王殿下以前也只是好朋友吧?」
他桃花摺扇輕搖,嘆了口氣:「我也很困惑呀,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太帥了。」
我解釋道:「是啊,都說我與殿下從小相識,親如兄妹,所以皇上才賜婚給我們……」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所以殿下的確是來救我的?」我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挑眉看向楚夜麒。
九年前,夏天心和楚夜麒即將成婚。然而,楚國的千寂王突然叛亂!他挾持了楚夜麒做人質,逼迫楚國皇帝讓位給他。夏天心為了救楚夜麒,私調神策軍入楚境,卻中了千寂王的埋伏。她和楚夜麒雙雙被綁架到了龍回海上,然而船隻著火,巨浪滔天,所有人都沉入了海中。楚夜麒因為抱住了一把常年恆溫的沉香古琴,才活了下來,可夏天心卻下落不明,眾人都說,她死在了龍回海上……
「別胡說!父皇這是用人之智。」
我不是訓練有素的細作,也不熟悉以前那個夏天心,原本以為,我很快就會露出破綻來,卻沒想到,這一待,待了三年……
他怔了怔:「什麼鬼?」
我深表歉意,美言道:「巨帥世子名動四方、斷案如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沒有幫你。」他打斷道:「本王只是不想被你牽連,楚留殿離九闕樓最近,郡主若死在九闕樓,本王這裏也不得安寧。」
我一時沒有回應,玉莞公主坐了過來搭訕道:「李公公這樣介紹,只會白費口舌。誰人不知天心姐姐最中意的還是夜麒哥哥,你若是說這人和夜麒哥哥和圖書比起來,有什麼厲害之處,天心姐姐才會上心的。」
昨晚之事若真是我所為,他這番叱罵根本不為過。我是皇上御賜的正皇一品郡主,位同公主;又是神廟大祭司選定的夏國「神女」,行使神權;前不久父王又要我掌管了夏國第一軍團神策軍。別說是下迷|葯這等齷齪之事,就是來花街走一遭,也會被有心之人視為污點,大做文章,說我行為不檢,有辱神靈。甚至給我和家人招來禍端!
他說的景公子名叫流景,原是香洲君憐閣的樂師,能詩擅詞,笛音一絕,享譽一方。楚夜麒偏好音律,與他交為知音,二人感情深厚,出入相隨。如今,流景竟然能替他調|教下人了?我不免想起市井傳言:楚夜麒和流景是那種不可描述的關係……
我蹙眉道:「母親擔心我抗旨不願擇婿,這一個月都沒讓我出府。府內層層守衛,我根本逃不出去。我問了其他人,都說那晚沒見我出過寢室。而藏香閣那邊,也未見我從大門進入……應該是有人將我綁了過去,可這人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轉而看向嵐祁道:「那個假世子身形偏瘦,手和臉的膚色明顯不自然,這麼大的破綻,你沒有察覺?你是怎麼保護你們主子的?」
「呃,郡主此刻不方便見殿下……」
我沒耐煩道:「甄公子還是先贏了再說。」
這樣的沉默令人心慌,我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我知道巨帥並不是因為他會斷案子,而是因為他還是皇后的親外甥,楚夜麒的朋友。
我晃了晃神,來夏國三年,每天早上醒來,總覺得自己還躺在斗獸場中,或者睡在深山老林的樹屋裡。熱氣拂面,我動了動身子,身下竟躺著個人!
他說得沒錯,曾有位殺手假扮夏天心接近楚夜麒,楚夜麒當場便識破了她,將其殺了,毫不留情。
我:「……」
所以,夏天心的婚姻大事依舊沒定下來。
我不想久留,一個轉身卻撞在了結實的胸膛上,抬頭一看,竟是楚夜麒!
雪花飛急,紅梅似血,原本他狂喜的神色不知為何漸漸變為了冰冷寒霜……
「還有,她現在的模樣和身材,與十六歲失蹤的時候一模一樣!一點兒也沒長高!小矮子一個!她一定是夏天心死後的鬼魂!」
「是殿下調|教得好。」
我徹底蒙圈了。
「都別動!」楚夜麒一計刀眼逼退眾人,提起巨帥的衣襟就將他制在了牆上。
他笑意未減,鳳眸熠熠令人炫目:「你還是穿吧。回頭摔瘸了找人給你做個輪椅,坐著的話應該再沒人說你矮了。」
他:「……」
這句話殺傷力太大,對於女人來說,最大的羞辱,莫過於此。
我接話道:「擇婿之事全由皇后安排,不想這皇后的親外甥竟是假的。那人偽裝得太好……嵐祁已經很盡職了,沒讓他接近我分毫。」
我:「……」
我:「……」
良久他啟唇,聲音異常平靜:「郡主誤會了,本王去祭奠的,不是郡主。而是……我自己。」
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訥訥呆坐在床頭,心中氤氳層疊。
他求我來假扮夏天心,救明蘭王妃一命,解思女之疾。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道。
「我問你來做什麼。」他冷冷打斷我,面色蒼白,似是生氣,又似病容。
我深覺歉意:「對不起……打擾殿下作畫了。其實殿下無論畫了誰,我也不會往外說的,殿下何須毀了,真可惜……」
我大駭!
面前之人是我這世上最喜愛最敬重之人,以前就是多看他一眼,我都會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又豈會冒犯他?
我心中咯噔一跳,此事的確有必要去一趟。
我心中稍安:「其實我知道……我回來后,殿下每年還會坐船去龍回海祭奠夏天心。殿下從沒將我當做她,夏天心在殿下心裏已經仙逝了,我只是另一個擁有夏天心面容的人。」
我懵了懵,轉眸看見他手裡拿著我的紋蘭金鎖玉項鏈!我急忙奪了回來,卷著錦被縮到了牆角……
茜雅幽森森道:「難道你不疑惑嗎?那時寒冬臘月,別說是落入大海,就是掉進普通的冰池子里,不出一夜,必死無疑!楚夜麒是因為有沉香古琴,才保住了命。那夏天心呢?楚皇和墨筠王將整條海岸線都找了個遍,沒有找到夏天心。結果過了六年,她突然出現了!還說自己失去了記憶?你說,現在這個人,會不會是……鬼呀?」
他身形一頓,不想我有此問,面上閃過驚異之色。
我下巴掉了掉,這事還能這麼理解嗎?
母親擔心我抵觸反抗,路上又好言勸道:「就當是去交個朋友,不喜歡的話也沒事。你以後要繼承父業,掌管軍務。廣結英傑,有利無弊。」
九闕樓,九層九十九柱,飛檐盔頂,直上雲天,登高可俯瞰整個皇城。它的特色之處就是每一層的瓦檐欄杆都圍土種上了花草,春來綠蔭青蔥,繁華似錦,鳥兒在檐上築巢,花香四溢,遠看九闕樓如天闕花海,近看似通天花樹,實乃皇城一大奇觀。
他嫌惡地看著我,如同在看一件穿過的破舊衣服:「夏天心,你在酒里下藥了?」
我斟酌道:「臣女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還請皇後娘娘定奪。」
一聲慘叫,場外笑聲四起。
「景公子去宿州了,」阿永笑著給我沏茶:「還是景公子來信說,路上遇見了巨帥世子。殿下就想呀,郡主不是要與世子相親么?怎麼多出個世子在宿州呢?這才覺出不對勁,急忙過去救郡主來著。」
我驚住,我不是夏天心,怎麼會喜歡上楚夜麒?「我,我沒有喜歡。你們不是說,他和夏天心感情深厚嗎?我只是覺得應該對他特別點……不是嗎?」
我道:「說起來,今天怎麼沒見到景公子?」
巨帥有著西域人的血統,琥珀酒瞳,刀眉鷹鼻,給人剛勁威武之感,相貌的確是養眼的那一型,然而也沒必要這麼誇自己吧。
「小心!」身後楚夜麒一聲疾呼,我未及反應,他已一道墨影撲來……
但仔細一看,巨帥的臉皮緩緩脫落了下來,如同被劃破的牆紙,卷著邊兒掉落在了地上!
言下之意,我無心與他。
茜雅嬌羞道:「那你不許再理夏天心了。母后很快就會收拾了他們,到時候,夏天心什麼都不是了!」
三年前,我作為夏天心回到夏國,我在楚留殿等他,雖一把年紀了,可滿眼滿心裏卻還燃燒著少女般的悸動和歡喜。他風塵僕僕而來,肩頭積雪厚厚,袍角深色浸染。我穩著聲音對他道:「殿下對不起,我失憶了,一直不知道自己就是天心郡主,直到嵐祁在崍巫山找到了我。他說……我失蹤了六年,失蹤前和你在一起,你一直擔心我的安危,所以我特來向你報聲平安,我還活著。殿下,你還好嗎?」
「祭奠自己?殿,殿下……是鬼嗎?」
飛花逐葉,樹影急晃,瞬息之間,楚夜麒的身影落在了門外,肩頭墨發還沾了片片花葉。
這裡是藏香閣的弄月居,楚夜麒在花街專用的房間。雕花大床邊錦袍裙衫散亂一地,內室的瑞鵲銜花屏風倒塌,外間桌椅傾斜,杯盤狼藉……顯然這曾發生過一場激烈的廝鬥。
「不僅不開心,還會生氣,這鄰里關係沒處好,以後遇到大事,想要他們幫忙,那就不好說了。」
那天狂風大作、冰雪肆虐,他聽說我失蹤六年後歸來,以驚人的速度,穿過大半個夏國,日夜兼程從衢州洪都趕到了皇城……
那廂里,二人親了起來,呼吸漸濁,允吸聲聽得我心跳加速,耳根紅透。
我:「……」
她一直視父王為眼中釘、肉中刺,想方設法削弱我們的力量。而我是父王唯一的繼承人,也就成為了她最想除去的敵人!
「心兒,醒醒……」又是那個聲音在喚我,遙遠而縹緲,辨不出是誰的聲音。面前,古老廢棄的斗獸場,烈日焦金礫石,粗重鏽蝕的鐵鏈,堆積如山的腐屍……猛然,一隻兇惡的餓虎向我撲來!
「他們?」他挑了挑眉,滿臉疑惑:「這裏除了你,還有誰?」
即便我再糊塗,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麼……
我怔了怔:「寧王殿下?」
對方連連道歉,諂媚討好。茜雅又道:「她若不是鬼,也是妖怪!她變成夏天心的模樣回來騙財騙色!我摸過她的雙手,跟冰塊一樣涼和_圖_書。她那雙眼睛晚上還發紫色的光!你敢娶她,小心她半夜喝乾你的血!吃掉你的肉!」
我:「……」
我……無語凝噎。
我被李公公誤導,也跟著解釋道:「殿下別誤會,我和巨帥才剛認識,什麼事也沒有的!我來參加擇婿大會,完全是因為皇上的命令,我不能違抗,我不會擇選他們做郡駙的!」
好在野鴛鴦沒再親昵,茜雅怨惱道:「你真是被迫去見她的?」
真是辣耳朵。
「他不是巨帥!他是假扮的巨帥!」
她繼續舉證道:「你是不知道,她回來后性格變了很多,喜好也變了,最重要的一點是!她不願意跳舞了!母后想過各種辦法要她在家宴上跳玲瓏舞,她卻想方設法地拒絕!」
「啊?是嗎?」我連忙掩飾著:「可能是我聽錯了,可能是其他人在說話吧……」我又道:「殿下看見他兩了?那殿下知不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
「殿下沒聽見茜雅公主和甄初紫他們……他們在說話嗎?」
他扶穩我后立刻拉開了距離,耳根微紅,面頰也染上了淡淡紅暈。他視線移去了我的腳上:「你這穿的什麼鞋?」
他痛得呲牙咧嘴:「在,在下會點醫術,想幫郡主揉揉穴道,這樣就不會頭痛了。」
他淡笑,卻又將手伸了過來……
我:「……」
圍觀的嬪妃無不嚇得花容失色,癱坐在地。我亦是後背滲汗,不能言語……
貌似也有些合理。
千寂之亂,夏天心失蹤不見,其父墨筠王舉全國之力尋找她,可一年又一年,杳無音信。大家都說夏天心死了,其母明蘭王妃一病不起,思女成疾,近乎痴癲。
我尷尬道:「事情還沒查明,應該不是他乾的。」
滴答,一顆汗珠從我鬢邊滑過,不偏不倚滴在他的眉間,他喉結滾了滾,鳳眸幽顫,映著我漸漸染紅的俏顏……
茜雅是皇後娘娘的獨女,也是夏天心眾多情敵中身份最貴重的一位。她也喜歡楚夜麒,而且明目張胆地追求楚夜麒,每次宮宴聚會,她都故意在我面前纏著楚夜麒有說有笑,故意讓我難受。風水輪流轉,今日輪到她難受了?
風拂床紗漾出一圈圈流光,我緩了緩情緒道:「我對殿下唯有敬慕之心,從無冒犯之意。殿下龍血鳳髓,貴為皇子,我又豈會使出這般污穢的手段睡了殿下?」
我也是傻,這又不是審案子,即便拿出再多的證據,他矢口否認,也是沒用。
陽光透過薄刀柳葉投射在灰白相間的石子路上,他高大的身影被陽光拉長,映在崎嶇的假山石壁上,如一座靜止的雕像,永遠都不會動彈一般。
我硬著頭皮道:「殿下是不喜歡這禮物嗎?那殿下喜歡什麼?我再送來。殿下幫我識破了假世子的身份……」
我囧了囧,繼續幫嵐祁開脫道:「殿下說的是,還好假世子只是個變臉的戲子,看著不像是殺手。」
這次她明面上幫我籌備擇婿,實則卻是不想讓我找個好夫婿。
我回過神來,乾咳兩聲:「抱歉,昨晚沒睡好,有些頭暈。」我揉了揉眉心,執起金絲百花茶壺給他沏茶,以示歉意。
我:「……」
我:「……」
我驚道:「你是說,當晚我發病了?」
那時她才「婢婢裊裊十三餘」,放浪不羈的名聲卻已傳遍了大江南北,只要有點姿色的人,上至六十歲高齡可汗、下至六七歲稚嫩|女童、高貴如皇親貴族、普通如商販歌女,甚至連皇帝身邊的小桂子也沒逃出她的魔爪!
「這……殿下怎麼要把臉給抹了?」
「那……就是景公子調|教的。」
我壓了壓眉眼:「會不開心……」
「父皇怎要這般寵她?她不願擇婿,父皇不但沒怪罪,還大費周章地給她舉辦什麼蹴鞠賽。到底我們才是父皇的女兒呀!夏天心不過就是侄女……」
道理我懂,皇后以皇上的名義邀請眾人來相親,若我閉門不見,得罪的可是各國各州的皇帝諸侯們……
美夢不長,畫面一轉,女子的面容卻變成了茜雅公主,她得意地挽著楚夜麒的胳膊對我道:「你這個假郡主,還敢欺騙殿下!殿下早就識破了你的詭計,怎麼可能喜歡你?」
「你做什麼?」嵐祁警覺地抓住他的手,稜角分明的俊顏肅殺懾人。
「還不是因為皇上下旨,要給郡主擇婿,郡主還不想嫁吧。」
他:「……」
洪都是夏天心出生的地方,那裡地勢較高、天朗氣清,夜晚的星星尤為好看,是情侶們花前月下的必賞之景。聽說以前夏天心若是對誰有好感,就會約對方去洪都看小星星……久而久之,這就成了眾人皆知的口頭禪。
就拿那天見面的幾人來說,雖都是宗室名門、出身高貴,實則體弱多病、不學無術,繡花枕頭,名不副實。唯一一個才貌雙全的巨帥世子,卻還是假的……
「哼!別想騙本公主!我都看見你給她送禮物了!那巴結討好的模樣兒,生怕那小矮子看不上你了嗎?」
眾人各自一嘆,又聊了幾句,然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對外宣稱我失憶了,一直住在崍巫山的深山老林中,所以沒被人找到。
我心髒亂跳,面紅耳赤,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而真正的巨帥世子,皇后只打發了一句話:「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混賬!去將他抓來!本宮替她母親好好管教管教他!」
「郡主……」嵐祁打斷我這大實話,以免我犯了不敬之罪。
「殿下智慧過人,想必心中也有疑惑,剛才才會問我是否在酒里下了葯?我對天發誓,此事非我所為!昨晚殿下見我時,我必已神志不清!我肯定也被人下了葯,不然,我又怎會記不得發生了什麼?還請殿下相信我,給我一個澄清的機會,待我查明真相,找出陷害之人,聽候殿下處置!」
我羞愧不已:「現在就你我二人,你不必對我這樣說話。我想求你幫忙查一下這件事,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殿下息怒,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怎麼會來你這裏?」我趕忙解釋澄清。
雖知是這樣的結果,我還是難免傷感,不禁追問道:「殿下,難道我之前做錯過什麼事嗎?他們都說,你我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可我見到的,是你對我疏遠冷漠,十分厭煩。」
嵐祁默了默:「藏香閣有我們安插的細作,我派她們去查。」
對方也驚道:「假的?怎麼會是假的?」
皇上眼角微抽:「皇伯伯已幫你想好了,我們就舉辦一場蹴鞠賽,大家全都過來見你一見,你一次將他們全都見了,又顧全大局,又省時安全。好是不好?」
她會意一笑,一個手勢,假世子就被扔進了斗獸場……
「殿下……」我輕聲喚他,恍惚這一幕似曾經歷過,然而去追憶,卻又變得渾濁不清。
他移開了視線,面色沒在陰影中:「郡主既已忘卻,無需多想。以前的事與郡主無關。」
「怎會不是他乾的?他一直就喜歡郡主!想和郡主成親!如今聽說聖上要給郡主另擇佳婿,他狗急了跳牆,想把生米煮成熟飯,破壞郡主的婚姻大事!」
前一刻甄初紫還在茜雅公主那兒雲雨相歡,轉眼要約我去賞花?
「玩兒?」他不免一笑,如驚鴻一現,雖有取笑之意,卻美得要命!
茜雅聽得此話,眼圈瞬間紅了,哭著就跑掉了……
假世子若是皇後派來的殺手,楚夜麒出手救我,也就是擺明了跟皇後作對。他是楚國皇子,雖不能代表整個楚國,卻也是不容小覷一方勢力。在這如火如荼的黨派權斗中,任何一方外來勢力的加入都有可能影響原有的格局。幕僚們催我來見楚夜麒,正是因此。
他扯出一抹冷嘲的笑:「本王與你是否要好,是旁人說了算的?」
「這個夏天心……好像是假的!」
我心中沉沉,一時無話。
不過片刻,小廝阿永端著一碗湯走了過來,見我也在,微微一驚。
他說得含糊,我聽得就更加含糊了……當年的錯誤?什麼錯誤?
連著做了好幾天的惡夢,時而夢見斗獸場血腥的畫面,時而又重複著藏香閣的那個早晨。這一晚夢見了夏天心……
皇上找我喝茶,一臉溫柔地牽著我的小手道:「寶貝心兒,如果你生日的時候邀請鄰里好友過來吃飯,可沒有飯吃,結果會怎樣?」
若那假世子對我有歹意,想要殺我,和_圖_書皇后必會想辦法袒護巨帥,推卸責任。而誰離九闕樓最近,誰就可能成為替罪羊。
我嘴角一陣抽搐。
阿永不敢多言,氣氛沉為詭異。顯然楚夜麒瞞了我事情,他不想告知,我也問不出來。
不知哪句話說動了他,他的面色竟緩和了下來。
一旁李公公眼角一抽:「郡主,這位不是六王子,這位是越洲安順侯的巨帥世子。」
春深花似海,雲錦霞裳涓翠茵,楚夜麒抱著我滾在了草地上,順著斜坡,一直滾到了牡丹花圃中,驚得彩蝶雙雙飛。
他像是陌路人一般,疏遠我、冷視我。此後,我只敢偷偷地躲在遠處看他,九闕樓便成了我常駐之地。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過獎過獎,郡主多年不見,也是越發美麗動人了。」
李公公急道:「殿下若是對郡主舊情未了,想再續前緣,可以去向皇上請旨求婚的!殿下千萬不要傷害巨世子啊!」
甄初紫:「……」
這些年,皇后在後宮興風作浪、為非作歹,在前朝干預朝政、剷除異己。唯有父王能夠牽制住她。
他繼續道:「沒想到睿王殿下這麼人面獸心!佔了便宜還倒打郡主一耙!郡主怎麼就放過他了?應該抽他兩大嘴巴!打得他連媽都不認識!」
我心口如被那劍擦了一下,只覺絲帕上的血越擦越多……
「斗獸之刑」又叫野獸刑,原是西北十三州對待重刑犯的處罰。皇后祖籍十三州,又是將門之女,對於這項刑罰尤為偏好。那才女被扔入斗獸場中,不到半刻就被餓虎四分五裂,血骨遍地……
咚咚咚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茜雅公主這才追著楚夜麒上了樓。她跑得氣喘吁吁,朱釵欲墜,小臉兒紅撲撲流著細汗,但見屋內的情景,紅撲撲的臉蛋漸漸變了顏色……
「好……謝謝。」
我:「……」
「人皮面具?」嵐祁最先辨別了出來,眾人也跟著回過神來。
二人又聊了一會才離開,我緊張地看著楚夜麒,解釋道:「殿下對不起,我怕他們發現我們,剛才失禮了……我,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他們說話的,我在這林子里迷了路,不小心撞見了他們。」
可顯然,包括楚夜麒在內,大家都記得……
他以為得了應承,搖曳著花孔雀般的身姿就入了賽場。我自然而然就站去了他的對家,他大聲道:「哎呀~~郡主不和我一隊嗎?在下怎好意思和郡主對抗呢?萬一傷著郡主,在下可要心疼的。」當著眾人的面如此出言輕浮,我也沉不住氣了,狠力一踢,蹴鞠直射他腦門!
他閃過異色:「那郡主喜不喜歡看戲?明日『千媚戲院』演出青鈺先生新編的《白蛇傳》,聽說這本書是郡主最喜歡的,甄某正好定了雅間。」
「呃……就是夏天心的鬼魂啊……茜雅公主覺得夏天心早就死了,現在的我是鬼,不是真的夏天心……殿下也這麼認為嗎?」
李公公面色慘白,大喊大叫:「殿下手下留情!巨世子是皇後娘娘的親外甥,殿下萬萬不可!」又道:「殿下息怒,世子剛才只是和郡主聊了聊天、看看風景,並未做什麼不敬之事!郡主也未確定要選巨世子為夫婿!殿下不要殺他呀!」
這次的事,雖非我所願,但也因為我打心底喜歡楚夜麒,才會失了控制,釀成大錯。
「嗯呀,哥哥一直惦記著你呢。這次聽說你要擇婿,差點抗旨回來搶親了。」
「說你單純吧,你還真傻。」玉莞公主戲笑道:「天心姐姐是神女!和我們不同。這是政治,不是家事。」
李公公差點暈厥過去:「殿下使不得啊!他是安順侯的巨帥世子呀?殿下不認識他嗎?」
「睡」這個字……貌似真的不中聽。
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憤怒,也沒聽過他這般惡語。如萬箭穿心,我整個人跌入了谷底。
幕僚說:「殿下救了郡主,無論是出於私人情分還是權謀策略,郡主都該去向殿下鄭重道謝的。」
「夏天心,別給本王裝傻!昨晚是你引我來此,騙我喝酒,又在酒里下藥!那是迷|情|葯,不是孟婆湯!你當本王也記不得嗎?」
他是我的義兄,也是父王的得力幹將。因為父母對他有救命之恩和養育之恩,他一直留在王府里做護衛長,協助父王處理神策軍要務。藏香閣那晚的事情,只有他能幫我去查清楚了……
「你來這做什麼?」他厭煩地看了我一眼,擱了筆去了案邊飲茶。
甄初紫猴急道:「是的是的,這所有來見她的人,不都是衝著她父王的神策軍來的嗎?若能娶到她,權財名利皆為己用,人生就此走上巔峰。」
我跪在床邊,恭敬道:「殿下請相信我,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昨晚我若是清醒的,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敢對殿下僭越分毫。」又道:「事已至此,殿下若難消此怒,我願意擔下責任。我去向聖上請旨,我們原本就有婚約……」
我的確喜歡看戲,尤其喜歡楚國「文仙」青鈺先生改編的《白蛇傳》,可面對甄初紫這樣的人,再好的戲,我也就算了。
我半晌反應了過來:「是巨帥派你來的?他人呢?去哪了?」
他道:「我去祭奠當年那個自己,時刻提醒自己,莫再犯當年的錯誤。」
窗外天色漸漸發白,雨聲漸消,管家的大黃狗在外院汪汪亂叫。嵐祁將宛路怒斥出了門,屋裡就剩下我和他二人,一時死靜,氣氛有點尷尬。
他這一番義憤填膺,其實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反倒是我,那天表現得有些異常了。
我明白這個道理,楚夜麒背後的勢力很強,和他拉近關係,于公于私,都是好的。
於是未來十天,我要面見皇後娘娘給我挑選的五十余位未婚男子,其中有外邦王子、各洲世子、名將之後、世家公子,單單花名冊簡介就用了一本厚厚的摺子。
牆外有丫鬟議論著:「最近郡主怎麼了?整日悶悶不樂,茶飯不思,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門,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
我囧然,慌忙將腳縮進了裙擺里……「是,是高底鞋。劉管家是魯班後人,沒事兒喜歡做些新鮮東西……這鞋子他做著玩兒的,我就……穿著玩兒。」
這樣的尬聊可還行?
我坐在觀禮台上心不在焉地尋找楚夜麒的身影,身後幾位公主、郡主小聲議論著這次蹴鞠賽……
對方道:「心肝兒冤枉我了,那『百花香精』是我昨天在地攤上撿的一瓶花籽油,反正她也不會用,做做樣子罷了。你看,這才是真正的西域百花香精,我特意給你的,我可想死你了……」
對方道:「她不是在龍回海上失蹤的嗎?」
他疑慮未消,目光一瞬不瞬緊盯著我:「郡主清醒的時候,的確無法飛出這府苑的高牆。可郡主如果神智混沌……」
「可是,我見到閨房中有很多殿下贈送的禮物,有精美的首飾、有定製的絲絹、還有情詩……想來當年殿下是用過心的。」
一陣風來,他伸手抓住了我,高大的身影遮擋了光線,用力一帶,我竟去了他懷裡!
巨帥世子也尷尬道:「看來郡主頭暈得厲害呢。」
場外傳來驚亂聲,可我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那高如紅牆的牡丹花圃隔開了外面的視線,我趴在楚夜麒身上,他大手滾燙摟著我的腰肢,胸膛劇烈起伏著,灼熱的呼吸熨過我的臉頰頸項……
「呃……我頭部受過重傷,以前的朋友都想不起來了……」我掩飾道:「回夏國這幾年,時常聽人提起巨世子的大名,說不管多麼離奇的案件,只要被世子盯上,都能抽絲剝繭,破解謎團。」
他顧影自憐道:「因為太帥,總讓人迷失,看不到我的能力與優秀。而我,想要找一個能懂我知我、喜歡我內在的女人。」
可楚夜麒腳步未停,加速了幾分,至樓下,騰身一躍,踩過琉璃檐瓦直飛而來……
正徘徊間,突聽近處傳來少女的輕喘,我微微一驚,再細聽,竟然是茜雅公主的聲音!她嗔惱著:「混蛋,你走開,不許碰本公主!」
「什麼用人之智?」
「嵐祁,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他認定是我所為,可我一點也記不起來做過這些……」不待我說完,他身後一聲唾罵傳來:「臭不要臉啊!這事分明是他乾的!」
李公公:「……」
我:「……」
我:「……」
若是賞菊花野花油菜花和_圖_書,我僅當他隨口一說罷了,可這賞初荷卻是有講究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這「初荷」多用來比喻未出閣的少女,「賞初荷」便暗含了採擷佔有之意。在夏國,若是約姑娘去賞初荷,那就等於是我想擁有你的意思。
「他沒必要這麼做。他生了很大的氣,甚至不願再見我……」我有些忐忑:「我回來這三年,總感覺楚夜麒並沒有將我當做夏天心看待?是不是因為我失憶了,性格變了,不像以前的夏天心了?還是說,他發現了……我不是夏天心?」
正說話間,樓下傳來一聲嬌軟的急喚:「夜麒哥哥!夜麒哥哥去哪兒呀?」
聖情難卻,我豈能說不好?
「住口!」嵐祁一聲冷喝,紫檀木茶几差點被他拍碎。
於是我就懷著一顆廣結英傑的心情,溫婉端莊地坐在了明漪宮苑的九闕樓上,等待面見今天的……兩位鄰國王子、三位世子……
楚夜麒曾遭遇過不少殺手的襲擊,對這一職業格外了解和警惕。
「恩恩。」
他凌厲挑眉:「夏天心,昨晚是你書信與我,說有要事單獨一敘,待我來此,你已在房中獨酌!若不是你在酒里下了葯,你以為本王會願意碰你一下嗎?」
「不敢,本王沒調|教你。」
夏天心曾以舞姿仙妙而聞名,豆蔻之年自創了一支「玲瓏舞」,手持琵琶反彈,踏燕飛天似仙。這支舞不僅需要舞技、還需要武功、還要會反彈琵琶!一般人效仿不來。聽說天心死後,此舞便成了絕技,無人能跳出。
我選擇在這裏見面,不是因為風景好,而是因為坐在樓中東北角的位置,我正好能看見楚夜麒的「楚留殿」。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裡是殿下的地盤,殿下身邊有護衛和侍從,我孤身一人……豈能做出這些事?」
他越過李公公就沖了過來,目光掠過我臉,轉而盯向巨帥:「你是誰?」
他拂袖欲離,我急忙去追,可石子磕絆,我一個踉蹌就向前跌去!
「可是……萬一整片森林都是渣呢?」
楚留殿,顧名思義,楚夜麒是楚國留在夏國的質子。三年前,我就是在那裡與他重逢的。
對方驚得半晌:「鬼魂怕光、怕火。我看她面色紅潤,目光有神,不像是鬼呀?還有……她十六歲的時候胸就有那麼大了?」
夏國女子豆蔻可嫁,然而韶華之年一場變故,夏天心失蹤六年,回到夏國,又過了三年。如今我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與我同齡的幾位宗室郡主,孩子都有一籮筐了。
如果此刻夏天心回來,我就是死一百遍,也難解她心頭之恨吧。
我忐忑道:「那個時候我以為殿下會很高興的,然而殿下轉身就回了屋,如同不認識我一般。殿下是不是也像他們想的那樣……覺得我是個鬼呀?」
「我找夏天心。」
李公公向皇后稟報了假世子一事,皇後面色微沉,轉來問我:「郡主想要如何處置?」
初春朝霞,琉璃璀璨,芳菲絢彩。楚夜麒正站在園中的桐花樹下作畫,白衣一塵不染,繁花為之折顏,那畫面讓人不由得想起一句詩:艷靜如籠月,香寒未逐風。
明蘭王妃對我寵愛有加,心肝寶貝般的呵護。墨筠王委以我重任,寄予厚望。假戲真做,我難以脫身。
他是楚夜麒,楚國大皇子,封號睿王,現居夏國為質子,他是名滿天下的琴音公子,也是聲動四野的神謀太子。他曾與我有過婚約,然而如今卻……
我不免看了眼楚夜麒,他情緒穩定,鳳眸幽靜如一潭深湖映著我的影子。
他一計刀眼射來,我嚇得一抖,我又說錯什麼了嗎?
萬柳林假山頗多,綠柳層疊,曲徑幽暗,石子路凹凸不平。我走得慢了,一會兒功夫就將楚夜麒跟丟了,自己也迷了路!
春濃花似錦,牡丹重疊剪紅雲,蹴鞠賽選在皇家學堂后苑的仙鶴湖畔舉行。這裏水光旖旎,綠草茵茵,隔水相望的湖心島上放養著一群從各國進貢而來的珍禽異獸,有天竺綠藍孔雀在岸邊開屏、暹羅巨大神象在淺灘戲水、蜀地黑白熊貓攀爬竹林,南海丹頂仙鶴掠湖飛來……
我:「……」
這輩子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發現我患有怪異!所以我一直躲在深山老林里不願出來。我又怎會在發病的時候去找楚夜麒?
他卻怒吼出聲:「夏天心你不知廉恥!」
我盡量讓自己穩定情緒,縷清思路:「睿王殿下說得是,我肩負著家族名譽、軍團榮耀、國家重任、百姓期望,我的身份容不得我半點不軌之行。月前皇上又廣昭天下要給我擇一門婚事,皇后也已開始籌備擇婿事宜。我若在此時行為不檢、胡作非為,等同忤逆聖意,辱沒皇恩,自毀名節,罪該萬死。我又豈會自尋死路?」
蹴鞠賽進行到第三場,皇上命我也入場踢一踢。一則表達我方相邀的誠意;二是藉此展現我的巾幗風采;三就是我若能贏過眾人,便有充足的理由拒絕眾位相親者。不能贏過我的人,怎有資格做我夫婿?第三條甚得我心,我當然要去踢一場。
我早早等在他的楚留殿里,原本以為情人重逢當喜極涕零、相擁難分,然而,他見到我的瞬間,臉上的表情陡然跌為了冷若冰霜。
嵐祁否定道:「楚夜麒若有所懷疑,郡主很難安然無事。」
「穿這種鞋還敢走石子路,你是玩兒,還是玩命?」
我尷尬極了,只好道:「其實……也不是玩兒……茜雅總笑我長得矮,她說殿下是因為我矮才不喜歡我的。我就想……穿上這高底鞋的話……」
我偷聽得認真,身旁李公公道:「郡主,剛才那位送『百花香精』的,正是湖州廣陽侯的小公子,名叫甄初紫,劍術一流,文采出眾,詩詞廣為人知,有詩仙李太白之風……郡主意下如何?」
我未及回答,卻聽楚夜麒冷冷道:「本王幾日未歸,楚留殿的主人已然變成阿永你了?」
面對這些黑歷史,我當然是不承認的!也希望大家不要記起來!
「你在這做……」他剛開口,我跳起捂住他的嘴,將他按進了假山裡。
有人伸手過來在我眼前晃了晃:「郡主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還是在下說了什麼郡主不愛聽的?」
九年前一場千寂之亂,我失蹤了六年,大家都說我死了,我與楚夜麒的婚約也就此解除。後來我被嵐祁尋回,對外宣稱丟失了記憶。楚夜麒對我來說就是陌生人,我和他的往日情分也不可再提的。
楚夜麒一抹冷笑:「你是越發會說話了。」
「來人啊!有刺客!」
「你懷疑是本王所為?」
我囧得無地自容:「殿下說得是,我,我自欺欺人,以後不|穿了。」
如今想想,莫不是那時我說錯了什麼話,讓他覺出了異常?
我心不在焉地又坐了一會,之後謊稱如廁出了席間,沒走多久就發現了楚夜麒的身影。不過他沒有往蹴鞠場上來,而是轉身進了東邊的萬柳林,我心中一動,雙腳不聽使喚地跟了過去。
楚夜麒走得很快,茜雅公主追不上他,只好扯著嗓子又喊道:「天心姐姐在樓上有事!夜麒哥哥別去打擾她!母後會怪罪的!」
我:「……」
可他……此時此刻用這絲帕擦拭殘血?
我:「……」
「哎,你們說,郡主她是不是還喜歡夜麒殿下呀?她看殿下的眼神格外不同。」
我愧對楚夜麒,愧對夏天心,更辜負嵐祁的信任,玷污了楚夜麒和夏天心的感情。
他怔了怔:「感情深厚?」
「小,小的不知道,世子只命小的來皇城,沒說自己去了哪裡……」
我抬頭看了看不遠處,茜雅公主正纏著楚夜麒想要學劍,說他剛才制服巨帥的樣子帥破天際,她也想學兩招武藝防身。
「哦……」對方若有所悟:「可這和夏天心有什麼關係?你看父皇盡給她挑些鮮嫩的少年郎,她這麼大年紀了,真是老牛啃嫩草。」
嵐祁眉目清冷,淡淡瞟他一眼,沒有理他。
我面紅耳赤,羞得無地自容,我現在殺他滅口還來得及嗎?
若我沒聽錯,她說的『小矮子』正是不才在下。
「我知道。」他打斷我的話,神色淡淡。他拂開我的手道:「甄初紫和茜雅的關係不一般,他送給你的東西,你最好是扔了,別用。」
「可她不是失憶了嗎?而且咱們王爺也反對這樁婚事呀,聖上也未再提過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