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驚濤拍案,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猝然僵住,心口如被毒蛇狠狠咬住,整個人定在了當下。
我:「……」
他有些驚魂未定,但很快穩住了心神,但見客棧樓上樓下一群人都望著他,他昂首挺胸,清了清嗓門,像個小大人一般道:「你們,這裏,剛才是哪位女子在唱歌呀?本太子要操一操她!」
「我聽見了呀,」我說得輕鬆自然:「殿下想要補償我嘛,問我想去哪兒、想要什麼……可我現在應有盡有,想不出來要什麼的。能不能暫時不回答?」
我:「……」
他道:「皇后連連失勢,未免我父親投靠了墨筠王,威脅到她的權勢,她便用假世子來挑撥離間!就是想要我父侯和你們鬥起來!」
這一次,我得知了他的姓名、他的身份,他竟然就是眾人口中稱讚的楚國神謀太子、痴情皇子,他為了尋找自己的未婚妻,放棄太子之位,四處奔波,鍥而不捨,感天動地……
不過她這次唱的不是情意綿綿之曲,而是傷感之詞。
他目光如炬,陰邪一笑:「郡主怎麼不說話了?做賊心虛?害怕了?」
「啊?為了見我?可他剛才……」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
在梁州的千佛塔底,他將面目全非的我救了出來,他說帶我來夏國找明蘭王妃,可我戒心太重,不相信他;又擔心自己病情複發,把他殺了。於是我連夜又逃走了,不辭而別。
巨帥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一番激烈打鬥,巨帥眼見是逃不出去了,於是扯著嗓門大喊道:「殿下!流景!救我啊!」
我肅然警戒,急忙推窗一看,竟是一輛馬車直直衝進了客棧前院!前院的石桌被撞翻了,馬車也跟著翻在了地上!
雲濃月淡星疏離,客棧的燭光陸續熄滅,只餘一兩盞影影綽綽。我睡不著,坐在院后的山坡上翻看當年赤眼妖獸的案宗,往日記憶在腦海中洶湧翻騰……
我:「……」
砰砰兩下,巨帥被嵐祁打了。
「還要明天呀?」他蹙了蹙小眉頭,求助般地望向楚夜麒:「巨帥真的是好人,他一路幫助我,你們不要殺他。」
月光下一抹水色輕紗,珠光粉飾。絨芝隔著一眾護衛恭敬跪地,眉眼溫順道:「妾身給郡主請安。」
西北王素有「閻王」之凶名,性格暴戾,殘忍無道。他原本要將我千刀萬剮,卻發現我刀劍難傷。於是陳益達出了個主意,將我關進了古斗獸場中,復興「斗獸之刑」,每日放一隻野獸與我肉搏!供達官貴人觀賞助興!
我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後背一陣汗濕,所以,他的確懷疑過我!
「我看到了,她自己要摔下去,你為什麼跟著她一起摔?」
我柔和一笑:「只要他能作證,假世子是誰派過來的,我就考慮放過他。」
她轉而恭敬地向我道歉,問我受傷了嗎?她罪該萬死之類云云。
「花田?」我怔了怔,急忙下床找出地圖來看……
今日這樣的狀態,我就算躺在了床上,也是多思難眠。
斗獸場里日復一日的殺戮,血腥瀰漫、屍橫遍地、腐臭衝天!龐大的巨象、兇悍的餓虎、威猛的雄獅、惡毒的蛇蝎、嗜血的鱷魚,甚至窮凶極惡的死刑犯……我不是妖怪,卻如妖怪一樣活著。
我蹙眉,她追著楚夜麒來到花瀑,這些天楚夜麒一直幫我查案,一日三餐也是跟我吃的。她多半的時間跟著流景,我差點忘了她的存在。
他默了默:「死者不是在紫竹林被殺,而是死後轉移到林中。至於兇手是不是赤眼妖獸,還待驗證。」
我禮節性地笑了笑:「殿下明天見他行嗎?巨帥這會兒有點事,不方便見你。」
「哪,哪裡有?我是為殿下和小太子的安全考慮!這赤眼妖獸在逃,杜知府又失蹤不見,嵐祁說下午的時候渡口又來了幾艘可疑的商船,縣城外還蟄伏了好些北漠刺客……這裏危機四伏,我若沒能保護好殿下和小太子,罪該萬死的!」
我心臟噗噗亂跳,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刻,他對我如此溫柔情濃,寡淡高冷的他說出情話的樣子,這般魅惑人心,奪魂攝魄。
「他犯了什麼錯呀?巨帥是好人咩,他救了寶寶的性命,一路保護寶寶的安全,姐姐能不能放過他呢?」
我明白了過來,若我們抓著巨帥不放,安順侯與我們鬧僵,皇后離間之計成功,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他:「……」
他擺上兩副碗筷,道:「沒有就過來吃,事情再多再忙,也得按時吃飯。」
浮光靄靄,冷浸溶溶。她髮髻上華麗的朱釵吸食月輝散出扎眼的芒光,那是一支並蒂玫瑰水晶步搖,在楚國,發簪多為有情物,並蒂寓意執手成雙,而近年玫瑰自西域引進,被視為濃情之花,此簪若不是楚夜麒送她的定情信物,還會是什麼?
我又道:「花瀑縣的百姓都被赤眼妖獸嚇到了,鬧著要出去,殿下卻敢待在這裏,幫助我們查案……殿下不怕妖獸嗎?」我猶豫再三道:「我聽嵐祁說……殿下曾從西北王手裡救出過一隻妖獸。」
他到底是舊情未了,還是新歡正濃?
「可即便不是妖獸,我也要抓到兇手,否則難以向皇上和百姓交代。殿下原與此案無關,不必在這兒待著的。」我有些急了,陳益達的府兵若到了,一定會有所行動。他和北漠小太子都不能待在這兒,恐被我牽連。
楚夜麒既然想帶絨芝回楚國,我沒什麼能送他的,便送他這個吧。
他蹙眉道:「你不離開嗎?」
砰咚咣當,亂馬嘶鳴,人語大喊,亂作一團!
他卻死死抱住我的腰肢,容不得我拒絕,低聲一笑,俯下身來,咬在我耳邊悄聲道:「我原想送你回客棧,你要再亂動,我不保證還會做出其他的事來。」
「根據以往的案例,赤眼妖獸只會攻擊活物,不會去碰死人。而死者的右手指甲丟失,腰間玉佩碎裂殘缺,現場都沒有找到殘片……」他頓了下,挑眉看我:「你吃過飯了嗎?」
院牆外一片混亂,腳步聲呼拉拉而入,一眾隨從護衛將那金燦燦的東西包圍,拍的拍灰塵,整的整衣袍,弄的弄髮型……
柴房昏暗,髒亂不堪,微弱的燭光照亮巨帥那張鼻青面腫的面容。他衣裳被汗水浸得皺皺巴巴,多處撕毀,披頭散髮,蜷縮一隅,一點兒也不巨帥了……
流景搖頭嘆氣:「你不要跟我解釋,你得讓殿下和郡主相信才是。」
他上下打量我,鳳眸映著淡淡月色,有一絲柔光流轉:「你受傷了嗎?」
巨帥:「……」
下個月就回國!楚夜麒怎麼一點兒也沒跟我說?
他狠狠瞪我道:「女魔頭,我勸你一句,少在這興風作浪!皇后正等著你和她正面交鋒呢!她收集了不少你假郡主的證據,隨時可以拆穿你的身份!」
我有些心虛:「我奉旨查案,案子還沒查清楚,若就這麼走了hetubook•com.com
,會被人蔘本上奏,說我玩忽職守,抗旨不遵,那就更嚴重了。」
「就不是一類人啊!不然我怎麼沒去相親?皇后她在故意害我!拉我下水!想讓你們誤會我和她勾結!逼我父親跟她搭一條船!」
他眸中有暗光閃動:「你說妖獸並不可怕,也無害人之心,因為受到九夜天石的毒害,身體發生了異變,瘋癲入魔,六親不認,不知自己為何物,它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秋涼雨歇晨露寒,很是應景,聽了一段,我正待出門,卻是一聲巨響從前院傳來!
我道了聲謝,又解釋道:「失蹤那幾年,我身無分文,居無定所,風餐露宿,過得有些落魄,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所以也就沒那麼講究了。」
楚夜麒朝嵐祁遞了個眼色:「還不將巨帥押下去!一切審問交由大理寺處置。」
楚夜麒涼涼一聲道:「他不吃,就全拿去給落雁吃。」
「呃,剛才滾下來的時候掉落了……我去找找……」我轉身想往山上去。忽而手臂一熱,他抓住了我,一陣微風襲來他男人獨特的香氣,天旋地轉,他攔腰抱起了我。
我:「!!!」
我蹙了蹙眉:「倚紅樓不是青樓嗎?現在什麼時候了,他們竟有閒情逸緻逛青樓?」
這唱歌之人……眾人齊齊看向樓上的楚夜麒。絨芝是楚夜麒的人,楚夜麒沒有發話,旁人也不敢開口,全場迷之安靜。
「所,所以殿下放我自己走吧,天黑路滑,小心摔了。」我舌頭打結,口乾舌燥,全身滾燙似發了低燒。他轟隆的心跳,灼熱的呼吸,滾燙的懷抱,無一不讓我心慌意亂想要逃離。
我怔住,果然……楚夜麒知道內情。
巨帥一聲幽怨:「殿下,你明知我是清白的!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那樣說我!還眼睜睜看著這女魔頭對我施暴!」
眾人:「……」
我的確害怕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巨帥是名聲在外的「夏國神探」,他必是有所發現,才會公然說我是假郡主!
現在態度好轉,溫言軟語,我卻更加難受了!
他薄唇緊抿,堅毅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臨澤和花瀑的命案多處存疑。我已命人去查那顆銅珠的來歷,只要能查出兇手不是妖獸,你就不必待在這裏。」
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入墜煉獄……
夕陽散盡,夜幕降臨,後院的海棠樹下,燭燈燁燁,北漠小太子正和流景下棋玩兒。見我和楚夜麒出來,他眼睛蹭的一亮,小碎步跑來道:「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寶寶能不能見一見巨帥呀?」他指了指周圍一圈肅然站立的神策護衛,嘟囔著小嘴道:「他們不許寶寶進去,太過分了!」
「我並沒有告訴他,你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夏國神女。他說要將神女帶去他們北漠,造福北漠的百姓,我豈能答應?」
「艾瑪!嚇死寶寶了!」一個軟糯稚童的聲音從車中傳來,接著車門被頂開,一個金燦燦圓滾滾的東西從裏面翻滾而出,那七彩絢麗的衣裳勝過此時天邊絢爛的早霞!
我頭垂得更低:「殿下,我不願成婚,不是因為殿下的緣故。我很感動殿下不忘初約、四處尋我、重情重義……只是,我捨不得父母,重任在肩,還沒做好出嫁的準備,還請殿下見諒。」
天邊綺麗絢爛的朝霞映照他俊美無雙的面容,那個曾經在司門山千佛塔救過我一次的人,再一次救了我。
原來男人都可以一心二用,雨露均沾。
眾人:「!!!」
楚夜麒轉移了話題道:「我問你,你怎麼會和北漠太子在一起?」
「沒,沒有。」
他輕撫我的臉頰,指尖掬著月色光華,撫過眉心、眼角、鼻樑、嘴唇,細緻愛昵,像在描繪一幅精美的畫卷。最後他勾起了我的下巴,我晃了晃神,卻見他緋紅的唇壓下……
「卧槽!沒王法是嗎?」巨帥如同炸毛的花公雞:「老子沒有犯罪!你們也沒有逮捕令!憑什麼抓老子!憑什麼打老子!憑什麼……」
「地上濕涼,讓他們去找。」他面色柔和了下來,鳳眸一絲不易察覺的促狹,映著我慌羞通紅的臉面,又道:「你別亂動,這路不好走,想害我跟著你滾下山去么?」
他回了回神:「別提這小兔崽子了。你想想北漠多亂啊!各部族爭權奪利,個個覬覦他的皇位!他倒好,竟敢一個人偷偷跑來東陸,自己送出來給他們殺。北漠女皇急哭了,又不敢大肆找他,只得密函給我父侯幫忙。要不是我及時找到他,他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
他墨眸幽顫,抿緊了薄唇:「心兒,我不奢求你能嫁給我,你能平安回來,已是老天對我最大的恩賜。我只求你能給我機會彌補過錯。我想把這些年欠你的全都補償給你,你以後想去哪兒、想要什麼、想做的事情,無論什麼我都願意給你,只要你能開心。」他抬手輕撫我的鬢髮,目光和指尖灼熱滾燙,帶起一串兒酥軟撩過心尖:「這樣,即便我哪天離開了,你所回憶的過往,也有美好的東西,不至於全是怨恨和遺憾……」
二十多年前,夏國和齊國交界的景山地段從天而降幾塊隕石,轟動各國。因那巨石夜放紫光,奇異耀眼,被世人傳為了可保長生不老、禦敵千萬的「九夜天石」。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天石具有極大的毒性!長期接觸它的人和動物或死或病變入魔,成為了為禍四方的赤眼妖獸!
他明白我又在拒絕他,緩緩站直了身子,濕熱的手也從我臉上移開了,聲音變得沒有溫度:「還沒確定回不回去。」
「殿,殿下使不得,『操』這個字不能隨便在東陸用的。」他的侍衛連忙捂了捂自己的嘴巴了,以示嚴重性。
我頗為驚訝,楚夜麒常年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姿態,竟然懂得如何哄小孩兒?「小太子好像很喜歡殿下呢,這麼聽你的話。」
我心頭一震,又是假郡主!皇后收集了什麼證據證明我是假郡主?
我堅決道:「我讓你待在他身邊,是為了保護好他。你跟他去楚國,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影響他的前程!」
母親明蘭王妃是最早知曉赤眼妖獸為何物的人。楚夜麒以前和夏天心交好,他知道內情,並不奇怪……
我尬笑:「不過這廚子以前在大酒樓干過,廚藝不錯,味道很好的。」
他面上全是怨念之色,委屈至極:「假世子不是我派去的,我若想買殺手殺她,自己豈會在宿州大街上亂逛,還讓流景遇見我了?我早說過對她沒興趣,不會去相親,又怎會派人去頂替?殿下明知道我不是那種卑劣小人,卻還懷疑我,我們多年的交情,都拿去喂狗了嗎?」
小太子有些生氣,但又不知道要怎麼辦,叉了叉腰想訓人,可異國他鄉他不敢太逞強,轉而朝馬車裡大喊道:「巨帥!巨帥!你快出來呀!是你說www.hetubook.com.com要操一操她的!你快出來幫忙呀!」
他質子期限已過,皇上說他隨時可以回國。他是胸懷大志的雄鷹,不是偏安一隅的金雀。他身上肩負著家國重任,百姓期盼。可他展翅翱翔之日,與他比翼雙飛的人,卻始終不會是我……
遠古荒廢的斗獸場,高聳的圍牆殘敗不堪,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高台上坐滿了吶喊的人群,我被鐵鏈捆縛住手腳,曝晒于烈日之下,面前是無可退避的殺場,周身堆積如山的腐屍,腥臭熏眼,一隻窮凶極惡的老虎猛然向我撲來!
他轉眸看向正廳書案上的卷宗:「你們查出什麼來了嗎?」
這糟糕的負罪感,壓得我一口氣也喘不上來!
宛路道:「杜知府睡在花魁房裡,花魁說她喝了酒睡過去了,今早醒來沒見到杜知府。我們到處搜找了一遍,也沒見到他!」宛路膽戰心驚地望著我:「他不會跑調了吧?」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所以你就送過來給我們添亂?」
一時月色涼,風如霜。我太陽穴突突脹痛,那朱釵的紅芒如同化作了一根根有形的利針刺入心頭。
「我,我想扶她,結果沒成功,於是就……」
若不是楚夜麒出手相救,我可能還被關在斗獸場中受盡凌虐至今……
他:「……」
求生的本能讓我破籠而出,逃出了很遠,直到早晨,我看到了河中自己的倒影……
明明很暖心的舉動,我卻情緒複雜。「多謝殿下關心,其實也不是很忙……衙門開飯晚,過會也要吃飯的。」
「可是人怎麼會長那個樣子?我聽說那怪物毛髮青紫,眼睛赤紅,面上和全身密布青石色的紋路,十分可怖。他力大無窮,有金剛之軀,連最兇猛的老虎都殺不死他,是迄今為止最難對付一隻妖獸。」
「你失蹤了六年一個月又十八天,兩千兩百三十八個日夜,兩萬六千八百五十六個時辰!」他凝視著我,墨玉鳳眸情緒漸涌:「如此之久的時間,你在我庭前種下的桐樹幼苗如今已亭亭如蓋,落雁也從巴掌大小長成了魁梧健碩的狼王。記得你走的時候,楚留殿外的丹青山還是一片荒墟廢地,如今建成喧囂繁華的萬國山莊。六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一個家族的興衰、一個皇朝的更替,你又怎麼可能一成不變?亦如當年?」
我後背嗖的一涼,他這話是何意?我該說什麼?我一旦說錯,恐怕就是萬劫不復!
「郡主,起風了,夜晚露水重,郡主回屋裡看吧。」宛路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回了回神,放下手中的案宗:「你們先回去睡吧,明早還要去搜山,我再看一會。」
我強撐著意志道:「殿下若喜歡,我送一些給你,是嵐祁在臨澤買的,我也覺得很好聞。他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舞刀弄槍,練兵打仗,看不出來還挺會挑女人的東西。」
我不能接受楚夜麒的舊情,他身邊早晚會有別的女人,留絨芝陪著他,總好過他去喜歡其他不知底細的人,畢竟絨芝在我的控制之下,還能保護好他的安全……
他深深地看著我,不知他信沒信我的話,這樣的沉默讓我有些不安。
「怎麼?我還能毒死你。不許拒絕。」
他蹙眉:「你難道不知妖獸為何物?因何而生?」
「殿下息怒,妾身知錯,妾身不該來打擾郡主。」她可憐地抓住楚夜麒的手臂,虛弱得好似一陣風就會吹走一般:「殿下莫要怪罪,剛才是妾身不小心摔了,連累了郡主,不是郡主推的妾身……」
我怔了怔:「不會吧。我奉皇命前來,他們若敢毒殺欽差,會誅九族的。」
神策暗夜使是仿照江湖上訓練殺手的方法來培養的,每一位暗夜使都是孤兒,從小接受嚴格的訓練,定期服用慢性毒藥,若有逆心違抗組織,便得不到解藥,死路一條。
「這不是我送的。」他冷冷打斷,面色更沉,挑眉問道:「你為什麼認為我會送她這種東西?」
他吩咐流景帶絨芝下去,他卻沒有走。夜深如墨,山林寂寂,他一臉慍色地望著我,黑眸深不見底,我一顆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絨芝受了傷,他生氣了?準備問罪於我?
「所以當年殿下才會救那個妖獸?」
我無計可施:「殿下,我要是趕你走,你走不走?」
「好……」
楚夜麒隻字未言,我只得道:「我沒事,你傷得嚴重,快讓殿下帶你去查看一下傷勢,別傷到了筋骨,影響了跳舞。」
「沒有。」我往後退了下,試圖將腳藏入裙中,可他眼尖看到了:「你的鞋呢?」
嵐祁微驚:「他們要走水路來這裏?私調府兵是大罪!陳益達他敢這麼做?」
他近十年的光陰都在等夏天心回來。人生能有幾個十年?丹青湖的榕樹獨木成林,皇宮裡的嬪妃換了一批又一批,那些與楚夜麒一起長大的皇子王孫皆封王晉爵、妻兒成群,唯獨他孑然一身,痴情不改,偏執地守著心中那份純凈熾烈的愛。
他終於還是要回去了……這一天還是來了……
楚夜麒依舊事不關己地在剝甜橘……
他面色沉冷,篤定道:「要走一起走,我陪著你,他們不敢亂動。」
她眸中含淚,楚楚可憐,露出受傷流血的手臂,一聲痛吟,試圖靠在楚夜麒懷裡,楚夜麒卻將她扶正了。
我:「???」
「好……」我點了點頭。說到底,他還是擔心我傷害絨芝,要我離絨芝遠點。
我:「……」
「既是情人,我更加不會送她!」他胸膛起伏,臉上慍色更深:「剛才我跟你說的一番話,你走神了嗎?沒聽見嗎?」
事情一旦敗露,我將面臨難以想象的劫難!我而這劫難,還會牽連到父王和母妃!政敵們一定會伺機抨擊,污衊父王用假的郡主欺君罔上、愚弄百姓!甚至神策軍也會被置於絕地!
「從死者胃裡找到的……這珠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肯定不是他誤食入腹,要麼是被迫吞下,要麼就是他主動吞下。而且,他胃裡除了銅珠,就沒有其他食物,死前必是餓了許久。若能查出銅珠的來歷,說不定就能破解此案。」
我眨了眨眼睛,他在楚夜麒面前,怎麼看起來有點像小媳婦撒嬌了?
「我沒關係……」他回看銅珠道:「西北地區有些部族至今還保留著奴隸制度,每家的奴隸會佩戴特製的鐵鎖、銅珠,或身上烙印、紋面,以示區別。我把銅珠畫下來,命人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恩。你們早就發現了九夜天石的危害,並書信給各國請求銷毀天石,然而天石的誘惑力極大,很多帝王都沒有相信,結果赤眼妖獸頻頻出現……為除妖獸,王妃請求藥王谷的醫者研究治療之法,初見成效和圖書,可以暫時穩定住病情。你和王妃表面上肩負除妖的職責,可如果遇到的妖獸病情不嚴重,你們會先救助它。當年,西北王斗獸場里的那隻妖獸,受盡折磨,生不如死。我見到后……只想先將它救出來,若能及早救治,說不定她還有新生的機會。」
我驚了一聲,綉桐花珊瑚色裙擺如流雲翻浪,腳上被水漬污泥染髒的薄襪露了出來。我羞窘不已,試圖從他懷裡掙開:「殿下,我去找鞋……你放我下來。」
月色柔如雪紗,秋葉織影繪宮燈,楚夜麒絳紫廣袖衣袂被風帶起,貼上了我素白的裙邊瓔珞,他眸色熠熠望著我,我心底莫名一慌,不禁道:「剛才謝謝殿下幫我辯解,謝謝你相信我是真的郡主。」
我壓抑著一顆狂跳的心臟,穩聲道:「我聽說楚國那邊局勢複雜,黨派林立。殿下一直待在夏國,對楚國掌控有限,此番回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拿掉了他嘴裏的抹布,將食盒遞了過去。可他一副錚錚傲骨,不受嗟來之食。
因為事實就是,我不是夏天心啊!我該如何接話?如何解釋得清?
流景搖著摺扇淡淡道:「為何要救?我們視你如兄弟,你卻使陰招加害郡主。你不知道郡主是殿下的心頭好嗎?」
我微怔,連忙收了收錦盒:「對不起,我一心想著破案的事,倒殿下胃口了。」
我對此事毫不知情,卻又無處申辯,誰會相信一個怪物的申辯?
我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個滿頭金髮穿金戴銀的奶娃娃,霞光照耀下,他奶白色的肌膚和微胖的身材像極了那玉色餐盤上金燦燦的黃金酥球……
我乾咳兩聲道:「太子殿下別誤會,剛才不是我唱歌,我抓巨帥是因為其他的事情,他犯了錯誤。」
也就是五六歲的孩子吧,你爸媽怎麼教你說話的?
一直旁觀的北漠小太子不知發生了什麼,嗚哇一聲就嚇哭了:「你們不要打巨帥了,不要打他了!」他想去救巨帥,卻被護衛拉住了。他轉而過來求我:「漂亮姐姐不要生氣,我們是開玩笑的,巨帥誇姐姐唱歌好聽,寶寶就想見一見姐姐,寶寶不是真的要操姐姐的……」
我:「……」
露水濕透了薄襪,如冰霜凍結雙腳,蔓延而上,冷得我打了個寒戰。「殿下,我真的沒推她……」我鬼使神差道。
那是一張連我自己都害怕的猙獰面容,雙眼紫紅,嘴唇烏黑,滿面青紋暴起,凹凸不平,密網如織,身上皮膚亦是如此!
絨芝只是歌姬,財權家勢上,幫不了楚夜麒任何忙。楚夜麒既然決定回楚國爭太子之位,就應做好充分的準備獲取各方支持,若不能娶一位權臣之女或財團千金,也應該理智地選擇一位身家清白的女子。他若帶個青樓歌姬回去,他的父皇會怎樣看他?他的政敵又會怎麼攻擊他?
流景勸道:「世子你好好說話,嵐護衛可不認你這個世子的,你再罵郡主,他會弄死你的。」
「我會給你報仇,殺了他。」嵐祁語氣堅定又肅殺,又道:「暗夜使這邊一直盯著陳益達。前幾天,他麾下調動了一千府兵去資隆防洪築堤,可這群人途中繞道往花田方向走了,行蹤可疑。」
我蹙緊了眉:「他與廣陽侯是結義兄弟,視甄初紫為半子。甄初紫慘死,廣陽侯被削官奪爵、流放邊疆,他都怪在我們的頭上。此番我們送上門來,他若不做點什麼,恐怕也難向皇后和西北王交代……」
「陳益達……」我冷冷吐出這三個字,雙手緊緊捏成拳。
突然有一天,一個濃霧瀰漫的早上,有人打開了斗獸場的地牢……「別怕,我是來救你出去的,你……是不是千佛塔的那位?」
「郡主是假的?」「怎麼可能?」「他不要命了?胡說八道。」一語驚起千層浪,眾人無比驚異,議論紛紛。
絨芝驚魂未定,見楚夜麒過來,眼圈瞬間就紅了,一瘸一拐向他撲去:「殿下,妾身見郡主在山上賞月,便上來與郡主說會話……結果不小心摔了。」
他說……我是假郡主?!
他一聽我說「嵐祁」,醉意朦朧的鳳眸陡然跌為清冷。我動了動,用力推開了他:「殿下過來有什麼事嗎?」
他蹙眉:「衙門的飯菜?嵐祁就讓你跟著他們吃大鍋飯?他倒是挺會照顧你。」
我:「???」
宛路不知該說什麼,嚅了嚅唇也沒有回去。
之後,在西北滄州,我不幸被當時還是滄州參將的陳益達擒住,他將我送去給他的義父西北王,並污衊我殺死了西北王的兒子!
「呸!什麼心頭好?她就一女色魔!老子解釋八百遍了!老子沒有害她!」
侍衛一臉黑線,一時解釋不清楚,轉而對我們威嚴道:「你們都聽好了,面前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漠太子殿下!殿下問你們,剛才誰在唱歌?殿下重重有賞!」
講真,我想象中的「神探」巨帥若不像包青天那般鐵面無私,也該像狄仁傑那般睿智帥氣。可面前這個滿嘴爆粗口的糙漢……是什麼玩意?
「郡主又做噩夢了?」嵐祁眉宇深鎖,他取來毛巾給我擦了擦額頭的汗:「你夢見什麼了?」
見我面色有變,她嚇得連忙磕頭道:「是屬下該死,暗夜使者一旦簽了血契,就要誓死效忠組織,不能有私人感情,更不能奢望娶妻生子。屬下不該有非分之想,還請郡主懲罰。」
「即便是我,與年少相比,也變了很多。我卻固步自封,偏執守舊,容不得你有絲毫改變,一度受人蒙蔽,信了眾人的非議,也曾懷疑過你。」
「他很懂事。」他笑了笑,轉眸看我,鳳眸瀲灧若月下星湖:「他跟我說了一天夏國的神女姐姐,說他來夏國就是為了見一見神女。」
「哦,」我回了回神:「找到顆銅珠。」我放下了碗筷,轉去將那盛放銅珠的木盒拿來:「殿下見多識廣,可否認識這種銅珠?」
此刻她來找我應該是有事要稟報。我命宛路等人退遠了一些。
以前他懷疑我,對我冷言冷語,我心裏難受。
絨芝忐忑道:「屬下是神策暗夜使者,沒有郡主的命令,不能隨意離開夏國,所以,想請示郡主……」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嵐祁已帶著一群人將他團團包圍。
我緊張得沒了呼吸,手心裏滿是汗漬。接著,卻聽楚夜麒說道:「天心的身份毋庸置疑。她深受皇恩,是皇上御賜的夏天神女,是神策軍唯一的繼承人。你懷疑她,等同於質疑皇上的權威,挑釁整個神策軍和神教,動搖前朝政局、江山安寧,罪同謀反。禍從口出,你不要自尋了死路!」
我轉而又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楚夜麒:「殿下,這個是絨芝的吧?」
我心虛地望了眼楚夜麒,他面無疑色,冷冷盯著巨帥道:「你給我閉嘴!天心是不是真的,需要你來指認?我和天心自幼相識,十載情誼,她的模樣、性格和-圖-書、喜好、習慣,我都瞭然於心,會察覺不出她的真假?知子莫若父,墨筠王和明蘭王妃與她常年相伴,也被她欺騙?」
「更何況,你忘了原本的自己,經歷了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你顛沛流離、孤苦無依、風餐露宿……寄人籬下,後來遇見的人事、受過的苦難都深刻影響到了你!」
先前我聽嵐祁說,巨帥的母親幾年前與西北王斷絕了父女關係,到死也沒和好。其父安順侯又與皇後有陳年舊怨,他們表面上是親戚關係,實際上疏遠得很。皇后和我們明爭暗鬥,安順侯卻一直處於中立地位。
「劉縣令解釋說,前幾樁命案都出自花街,他們推斷兇手與青樓有關,於是二人假扮成恩客過去暗訪……」
他冷冷道:「以後絨芝有事找你,你讓嵐祁去見她。不許單獨和她見面了。」
「這……並蒂玫瑰不就是送給情人的嗎?」
我道:「她最近好像戴著這個發簪。宛路在山坡上撿到的,可能是她從坡上滾下去時遺落的。殿下送她的貴重之物,她若發現損壞丟失了部件,一定很著急……」
「那也快了吧?」我挑眉挑眉,故作洒脫,又從腰間拿出一塊兵符來:「殿下,這個是『神策暗夜兵符』,能夠調動楚國的神策暗夜使為殿下所用,殿下如果需要……」
「啊?」我啞然:「那,那就是母親說的,我弄混了……說是西北王的兒子在宿州獵場被妖獸殺害,陳益達擒住了那妖獸。為報殺子之仇,西北王將那妖獸關在了斗獸場中,每日放一隻野獸去撕咬它,還請達官貴族們前來觀看,以儆效尤,手段極是殘忍。」
「這不是神策軍營。」
「以後,你不要單獨和絨芝見面了。」
我:「……」
「你不知道先保護自己么?她若有意要害你,她身後是萬丈懸崖,你也跟著她一起跳?」
他眸色一沉:「你在趕我走?」
他定睛一看:「從哪來的?」
「我不答應。」我面色陡然一冷,她微僵。
絨芝也看到他兩,略顯慌亂地站起身來,然而她卻踩到了裙邊,一個踉蹌抓住了我。我始料未及,一股大力將我一拉,我腳下不穩,跟著她滾下了山坡!
我點了點頭。
她匍匐在地,噤若寒蟬,算是默認了。
巨帥撇了撇嘴:「我能怎麼辦?我帶的人不多,追殺他的人又前赴後繼。陳益達和北漠叛黨勾結,圍堵小太子。父侯的兵過不來,我只能來找你了。殿下,你只要把小太子安全送出塘州,父侯已在越州做好接應……」
「唉?不是幫我,是幫小太子。北漠可是西域兵力最強、疆域最廣、勢力最雄厚的帝國,殿下救了小太子,也就是整個北漠的大恩人了。和北漠搞好關係,沒什麼損失吧。」
她方道:「屬下深知郡主對殿下的情意,不敢有任何逾越。郡主若介意屬下跟隨殿下,郡主可以收回成命的。」
我猝然一僵:「他要帶你去楚國?」
「什麼好玩的?」小太子湛藍如寶石般的眼睛蹭的又亮了,聽話地跟著流景回了房。
我默了默:「命人多留意紅水河沿岸和渡口,一千人若全部走水路,起碼得用上五艘以上的商船,如果有馬匹和兵器,數量會更多。」
絨芝繼續往山下滾去,磕磕碰碰摔得比較嚴重,最後是流景截住了她。
我怔了怔:「我以前說過這樣的話?」
這話聽起來好像沒錯,我怎麼覺得哪兒不對勁呢?
正說話間,樓上傳來了婉轉的歌聲,歌者正是絨芝……
楚夜麒一面與我續舊情,贈予青絲,又送戒指。一面卻許諾絨芝帶她去楚國?贈予定情發簪。
我僵了僵:「我失了記憶,無法自證,嵐祁幾經調查,確認了我的身份,才將我帶回了夏國。這幾年,我偶爾也會聽到一些質疑和議論,說我變化很大,不像以前的郡主……殿下也有懷疑對嗎?」
我的身份牽繫到政教穩定、軍事格局。但楚夜麒這話聽著,更像是在勸巨帥不要亂說話,以免被我們殺了滅口?
「假扮恩客?」我不禁冷笑:「縣城就這麼點大,誰不認識劉縣令那張臉?昨晚誰接待了他們?杜知府人怎麼就不見了!」
我:「……」
巨帥:「……」
絨芝如遭一擊,滿臉失落悲戚之色。
逃亡的日子落魄又悲慘,交織著絕望和恐懼,如無盡的黑夜,唯一的一點明亮就是楚夜麒。
「不會的。你放心。」楚夜麒慈愛一笑,撫了撫他的小腦袋道:「我與巨帥是就是好友,不會傷害他。讓流景帶你去洗澡吧?他房裡還有很多好玩好吃的。」
我又夢見當年的劫難,夢見自己被陳益達擒住……他將我懸吊在城門口示眾,污衊我殺死了西北王的兒子。為了討好西北王,他親自對我施刑拷問。令人髮指的十八大酷刑,他都在我身上用了一遍,卻發現根本殺不死我。最後他想到了「斗獸之刑」,我就像牲口一樣在斗獸場里與獅虎搏鬥,取悅看台上的貴族們,滿足他們原始又野蠻的殺戮快|感……
楚夜麒毫無動容:「正因為我相信你,才會覺得失望。你本不該和他們是一類人。」
楚夜麒一張俊顏陰沉得可怕,薄唇緊抿冷意逼人,他將我放下,轉而去到絨芝那邊。
一直沉默不語的楚夜麒忽而道:「世子身負謀害郡主之嫌,卻不澄清辯解,反而信口雌黃,污衊郡主?還說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他眸如冰刀射去:「本王可沒讓你加害郡主!」
「當然不是。」我心虛的笑:「這是我自己的一點心意。殿下多次救我于危難,又幫助我們搜集安順侯和廣陽侯的罪證,對抗皇后的勢力。我一直想感謝你的,可尋常物件入不了殿下的眼。殿下別嫌棄,收著吧,說不定有用呢?」
他眸色幽深地看著我,有不明的情緒在閃動。
當年,西北王斗獸場的那隻妖獸,就是我!就是發病入魔后的我!
他緩了緩語氣道:「我的人去檢驗了一遍屍體,死者胸腹的傷口與其他地方不同,是死後被開膛挖走了心,而不是死於挖心。」他邊說邊往偏廳走去,阿永隨後送進來一個四屜紫檀雕花食盒,一碟碟還冒著熱氣的菜肴從食盒中端出。
「呃……」我解釋道:「我對吃的沒什麼要求,在軍營里也是和士兵們一同吃的。」
楚夜麒一記冷眼看向我,那目光如利劍穿心,我全身僵住。
我驚醒過來,大汗淋淋如從水中撈出。
屋外的雨聲漸小,有兩隻雀兒在檐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很是歡樂~~我埋頭吃了幾口飯,的確比衙門的好吃很多,米飯軟糯,湯羹香滑,甜入心坎。
早上剛用完膳,宛路急匆匆來稟報:「郡主,您命我們盯著劉縣令和杜知府,昨晚,二人去了紅水河畔的倚紅樓過夜,今早發現,杜知府人不見了!」
我以為,我要這樣一直活下去。
砰的一聲!一隻手錘開了車和-圖-書窗,咯吱握成了拳頭:「小兔崽子!給老子閉嘴!閉嘴啊!」
這個後果,早在我來夏國之前,就預見過。我沒有夏天心的記憶,沒有她的聰慧謀略,僅靠一張與她相似的麵皮,卻要面對風雲詭譎的政斗,繼承一份近乎能動搖江山社稷的財權!誰會相信我,誰會懷疑我?
「啊?」
我笑了笑:「不過有件事情,我想請殿下聽我安排。巨帥將北漠小太子託付給殿下,可殿下帶的護衛不多,不如讓我的人護送小太子去塘州?明早,殿下和小太子一起離開,北漠人不諳水性,你們走水路比較安全。我會另外派兩隊人馬偽裝成你們走官道,引開北漠刺客……」
「哈哈哈哈……」巨帥怒極反笑:「女魔頭,你打了老子,還想老子給你作證?簡直做夢!」他啐了一口:「老子不去相親,那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放過你!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反而來招惹老子?老子倒是問問你這假郡主是什麼來歷!」
他眸光一閃而過異色:「你之前為什麼一言不發,不替自己辯解?」
他冷哼一聲:「每次都這樣,我就說他一句,你得幫他辯護十句?臨澤的證人就是吃了衙門的飯中了毒,發了瘋。你們一點防範意識都沒有嗎?」
我記不得自己是誰,我只記得自己一睜開眼來,就已經被村民們當做是妖獸,關在了籠子里要去燒死!
若不是我的介入,若沒有藏香閣的事情,若絨芝沒有奉命接近他,他依舊會等著夏天心吧?會等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嗎?
「殿下。」我急忙側過了臉,避開了他的唇:「你是不是很快要回楚國了?」
我:「……」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到底是誰?我究竟是不是他們說的赤眼妖獸?嗜血殘暴?殺人如麻?
巨帥怒色一滯,如被人潑了一頭冷水般。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心中一怔,當時與我相親的男子有五十多人,皇后卻偏偏選中了巨帥,為什麼?她就不擔心事情敗露,連累到她這個親外甥嗎?除非,她沒把巨帥當親人,而是要對付巨帥!
她垂眸道:「楚國那邊來信說,楚皇身體日漸虛弱,楚國太子的病情也未有好轉,朝局不穩,幾位皇子暗地裡奪嫡激烈……景公子催殿下早些回去,早作準備。殿下與眾人商議了一番,打算下個月啟程回國。」
片刻,有腳步身近,竟是絨芝的聲音飄來道:「妾身打擾郡主了……」
砰!嵐祁又是一拳。
喂,施暴這個詞?用得不恰當吧?
我冷然道:「你來找我,是想從我這裏求到解藥,放你跟著殿下一起離開?」
楚夜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坐在廳中優雅地剝著甜橘喂落雁……
「怎麼?殿下認識這銅珠?」
我想起他剛才的分析,又道:「殿下覺得這樁案子另有隱情?」
這是一朵斷掉的纏金琉粉水晶玫瑰。
這話……聽著,是在怪絨芝?還是在怪我?我一陣迷糊。
他伸手牽住了我,掌心滾燙炙熱:「心兒,對不起,你因我孤苦漂泊,受盡苦難,我卻沒相信你。這些年與你會面不識,對你冷漠無情,做了許多錯事,負了你的情意……錯得徹底。你忘了我,不願嫁我,也是應當……」
楚夜麒冷然道:「我為什麼要幫你?」
「我不需要。」他打斷了我,入鬢長眉挑起,眸光一冷:「你不會以為,我說那些話是為了要神策兵符?」
正時,後方有腳步聲傳來,宛路一聲驚喚:「殿下?」我急忙轉身去看,竟是楚夜麒和流景朝這邊走來!
巨帥繼續罵街:「女魔頭你快放了老子!老子和你沒仇沒怨,憑什麼要害你啊?你自己作惡多端、四處結怨,仇家找上門來要殺你,你卻賴在老子的頭上?你腦子被驢踢了嗎?」
我害怕見人,更害怕自己。我晝伏夜行,只敢住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一旦被人發現,又要開始新一輪的逃亡。
「皇上命他協助我查案,他敢跑掉?不要烏紗帽了?繼續找!」
他面上一閃而過異色:「嵐祁說的?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不用。」我微微蹙眉,她說的是違心之語,我回的也是違心之語。
「不是……以前,你很挑食。吃飯的時候,若旁人說些影響胃口的話,你會生氣。」
奶娃娃不解,用北漠語反問他道:「為什麼不能呀?要不是她唱歌影響了我們,我們的馬兒又怎會不聽使喚沖了進來?我操一操她還不行嗎?」
他發覺我在躲避他,面色愈沉,也沒再做親昵之舉。
我尷尬道:「我與巨世子素不相識,世子為什麼開口閉口就罵我女色魔?我哪裡色過誰嗎?」
估計這小太子剛學說夏國話,口音不標準,且沒學過的詞語他只能用北漠語代替。於是就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天真無邪地「操」了好幾句……
這馬車極為炫目,金屬構架,圓弧造型,鍍金描花,圖紋奇特,車頂的鷹雕和雪蓮花塑尊貴豪華,去年萬國來朝時我見過類似的馬車,這是西域的皇家馬車!
小太子:「……」
夜風很涼,侵入肌骨,密密扎刺,我一時無話。
山坡不陡,但有樹木堅石阻隔,我連滾了幾圈,眼見腦袋要磕在尖石上!楚夜麒疾飛而來,一把抓住了我,用力一帶,我落入了一個堅實又溫熱的懷抱……
「花田縣在塘州南部山地,縣域西郊有條紅水河,流經齊山、漓谷……」我指尖落在了漓谷下方的「花瀑縣」,驚道:「如果從花田走水路,紅水河流急,大概一天就能順流到達花瀑縣!」
可他這話都是說給夏天心聽的……
他緊盯著我,彷彿能從我身上看出什麼來。「那不是妖獸,那是人。」
「是。」
他猝然一僵,面上翻湧的情意瞬即消散,緋唇停在了我的鬢邊。
「他們不敢,難保不會有人借他們的手為之。」他面上生氣,手上卻將盛好的山藥豬肚湯的彩繪碗擱在了我面前:「你在塘州的這些日子,吃穿住行都需格外小心,不許再吃這的飯,我每天會給你送飯過來。」
其實我並沒有虐待他的意思,可他出言不遜、口不擇言,我也就沒有阻止嵐祁打他了。
我不想與她多話,便道:「找我還有什麼事?」
神策暗夜兵符不同於尋常兵符,它不能調兵遣將,只能用於秘密召集暗夜使安排間諜工作,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它可以用來交換一名暗夜使者的自由。
在北漠語中,「罵」這個字的發音類似於「操」。可在夏國,「操」是多麼無恥下流的一個字啊。
這是實話,那些年,我顛沛流離,睡過街道的屋檐、住過深山的岩洞、和乞丐擠在鄉村的破廟堂。有一次,我趕夜路,困得不行,睡在了墳場里,第二天醒來餓極了,偷吃了墳墓前的祭品……經歷過這些,大概很多事情都不會太在意的。」
他蹙了蹙眉:「心兒,你知道自己離開了多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