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兒,把劍收了,小太子是貴客,不得無禮。」母親往這邊走來,面色肅然,她身後跟著一眾人等,有一人錦衣玉服、面如冠玉,風華絕代,不正是楚夜麒嗎!
他忽而:「你沒感覺到灼痛?」
我蹙眉:「你從中挑撥?讓他以為我是假郡主?」
我大驚,劍光霍霍灼眼,流景急往後避,堪堪躲過他一招,身形微晃,險些跌進了池塘里。
他:「???」
我:「……」
我也不逗他了,正色道:「放心,說了不要你的命。」
「嵐祁……不得對殿下無禮……」擔心他又與楚夜麒生衝突,我心中一急,眼前便是眩暈不斷,意識恍恍惚惚起來……
楚夜麒向身後喊道:「魏太醫!」
眼見他劍鋒一轉,直刺流景命門!我大駭,與此同時,母親的聲音陡然傳來:「住手!祁兒住手!」
氣氛一度尷尬,他的臉色糟糕至極。為了緩解僵持,我起身去內室取來個香囊。
我識出他的身份來,忙道:「都住手!是景公子!」
他眉宇凝重,目光似雪一般盯著我,好似在分辨我話中真假。
咚咚咚咚!無數利箭射在了我的身上,如敲山震鼓,耳內一片轟鳴。
救命!剛才我就這副鬼樣子站在這兒嗎?怎麼沒人提醒我一句!
他一臉被我打了的神情,墨瞳異色流變,面色沉得難看,茶壺在火炭上汩汩沸騰,如我慌亂如麻的心境。紅彤彤的炭火映入他眸中,如灼石一般。「我跟你說了什麼……」他喃喃自語,沉默良久,嘆了口氣道:「你不願想起,那就當我沒說過吧。」
「我能降服赤眼妖獸,你信嗎?」我故作輕鬆,轉移話題道:「你猜這些是北漠刺客還是陳益達的兵?」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救自己,藥王谷的慕神醫醫術高明,如同華佗再世,也參悟不透我的體質,如今這情景,恐怕他也是束手無策。
「郡主,是信號彈!從紅水河那邊發出的!他們動手了!」
不知躺了有多久,有馬蹄聲響起,越來越近……「大人,找到了!是夏天心!」
他眉宇凝重,抓我的手有些用力:「我問你,花瀑那晚,你們遭到刺客襲擊,你為什麼要去給巨帥擋箭?」
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最早的經歷,那些可怕的過往……
「還能走嗎?」
夜靜無聲,我心臟微弱地跳動,大氣也不敢出,陡然,胸腹一陣絞痛襲來!我如被重創,一股辛辣翻湧喉間,眼前紅芒一片!
新來的丫鬟秀妍激動道:「哇~~嵐大人練功的樣子好帥氣呀!平時他穿著衣服,竟看不出來肌肉這麼結實!」
「你又翻出這本書來看了?」他翻了頁書紙,那是我最喜歡的青鈺先生改編的《白蛇傳》。
他沒有回答,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神色戒備。
「碰過。不曾有傷。」我肯定道,心底一陣慌亂,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肌膚本可以抵禦這樣微小的傷害!
「是……」我不可否認道:「我正是以此為條件,請他與我聯合對抗陳益達。」
我驚住。來人廣袖白衣,面覆面具,腰佩黑笛,懷裡抱著個金髮娃娃。娃娃看見我們,歡喜喊道:「神女姐姐!神女姐姐真的還活著!」
六年前,西北王之子在宿州獵場被殺,同時他身上的九夜天石也失蹤不見。西北王一度認為是赤眼妖獸所盜,他將妖獸關在斗獸場,每日行刑逼供,想要找回天石。多年過去,誰也沒有想到,天石竟是被陳益達私藏了!而西北王的兒子也是被陳益達所殺。
「太子放心好了,我有七神護佑,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我不能接受他的求婚,不能竊取這份深情。
「不要!」小太子突然抱住了我:「寶寶要跟神女姐姐在一起!我答應了楚夜麒的,一定要保護好姐姐!」他話音剛落,我只覺臂膀一痛,竟是一支白羽寒箭射穿了車簾,不偏不倚射在我肩頭!
我微怔,果然瞞不住他。這些年,神策暗夜使一直在收集陳益達的罪證,只是沒找到機會對付他。畢竟他手握重兵,戰功卓著,西北王和皇后又在他後面撐腰……
「大家熄燈!滅火把!」我急速應對。
我伸手去探他的手臂,他握住了我的手,緊緊圈在掌心:「我早好了,沒事了。」
我笑容微僵,心底劃過一絲忐忑:「殿下看過這本書嗎?」
嵐祁猝然一僵,如遭重擊,看到我嘴角和衣裳上的血跡,瞳孔猛地放大:「郡主你怎麼了!」
楚夜麒沒能探出什麼異常,面色也未有好轉:「你現在的身體,慕神醫說什麼了嗎?」
楚夜麒只得讓魏太醫再又去給暈厥的巨帥處理傷口。我繼續道:「殿下,對不起,我騙了你這麼久,你一定不會原諒我,你把我扔在這兒吧……」
月光照亮我淺色的海棠綉鯉魚裙衫,我肩膀上的綢紗被箭刺破,但沒有血液流出,肌膚光滑如新。
宛路咳了一聲,忍俊不禁。
前方道路突然橫倒了幾棵大樹,我急忙勒韁,東邊有條小道通往山上,我轉而駕車駛入山林……
我努力喘息著,這句可怕的話洶湧心間,難道,我要死了?
他擔憂地看著我:「難道是上次郡主受了傷,身體變得虛弱了?」
他將玉冠接了過去,卻未在意:「心兒,你我不必言謝,只要你能安好,我便也能安心。更何況,你們一早就準備對付陳益達,即便我不做什麼,陳益達也難逃一死。」
我微怔,流景的面容,連我也不曾見過,平日里只能通過他的面具、聲音和身材來判斷。因為我以前毀了面容,蒙面生活,將心比心,出於尊重,我從未要求看他的真面容。
雪靜靜落下,紅梅幽幽綻放,我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臉頰一陣發燙。
「你,你……」
好在他接過了香囊,看了看,視線卻又回到我的身上,劍眉緊蹙道:「心兒,我很擔心你。」
我掩飾道:「他覺得恢復得不錯,要我繼續靜養。我也覺得還好。」
「然後呢?」
他明白我的意思,太子若在我們手上出了事,不單是神策軍,整個夏國都會受到牽連。
「沒想到,巨帥也願意出面幫你。」他幽幽看著我,眸色意味不明:「陳益達私藏九夜天石之事,是你告訴巨帥的?」
「我沒有!」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因玉佩是貼身之物,又有相配、配對、結好之意。夏國人常以玉佩做禮,親手結綴羅纓,贈予心儀之人,私定終身。
「大家沒事就好……」我懸著心落了下來,胸口又絞痛襲來,神思變得渙散不堪。
他神色一滯,眸中的柔光明顯暗了暗,他蠕了蠕唇,卻道:「你是不是剛起床?穿得這麼少?」
當年在斗獸場,我無時無刻不期盼著死亡,此刻真要死了,我竟有些不願意了。他的眼淚很珍貴,懷抱好溫暖,身上淡淡的清香太好聞,聲音和心跳也那麼好聽……我太捨不得了。
若我是凡身肉體,先前中了那麼多箭,後來又要應對這麼多人,華佗再世也不可能救活我。既然我清醒過來,還有力氣說話,說明我又逃過了一劫。
夜半起霧,難辨車道,馬車顛簸前行,兩盞牡丹金雀紗燈左右搖晃,投射在車壁上的黑影也跟著一晃一動。
「唉,是楚夜麒要我來的!」小太子忽閃著大大的眼睛在馬車前跳著腳,試圖爬上來:「姐姐半夜不見了,我們可著急了!然後我們發現,姐姐的人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走的。於是我、楚夜麒還有那個戴面具的流景,也分成三個方向找姐姐。嘿嘿,還是寶寶運氣好,先找到姐姐了!」
最後我支撐不住,倒在了草叢中。
我百感交集,眼圈微熱:「我好了,沒事了。殿下的傷好了嗎?我聽說刺客傷到你的右臂,一道很深的傷口!縫了七八針!」
他笑容僵住,瞳孔猛地放大:「夏天心你想殺我滅口?!」
嵐祁毫不退讓,又進了一步,攔截道:「殿下且慢,郡主是神策軍少主,要救治也是我們來。殿下是楚國人,最好不要插手我們的事。」
「要走一起走,」我拍了拍背道:「上來!我背你!」
轟然一聲,我全身的血液衝上腦袋,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殿下,不行,我不能唔……」
他薄唇緊抿,沒有否認。
「沒有了。嵐祁跟他解釋了,是他誤斷了。」
「哎呀!痛!我這會感覺到痛了……」
「初五那天晚上,杜知府隨劉縣令去倚紅樓過夜,他中途從花魁房裡偷溜了出來,回到縣衙來找你。」
這話問得,他可不可以?我怎麼知道?
我心臟砰的一跳,周圍人事淡去,心神便都聚在了他身上。
「郡主!」
我:「……」
「那這兩個人……」
「夏天心死了嗎?」為首之人逆著月光坐在馬上,他單手勒馬,右手衣袖被風一吹,飄了起來,裏面是空的。此人斷了右臂,應該是陳益達的心腹幹將馮銳,他那隻手,還是當年將我壓入斗獸場時,被我折下來的。
「這難道不是當年你母親的推斷嗎?長兄慘死,令慈堅信是陳益達所為,可西北王卻不願相信女兒的話,反而去相信收養的義子陳益達?也正是因為此事,令慈與西北王斷絕了父女關係,後來又被陳益達排擠陷害,早早去世。」
我天生奇脈,以前比常人快了一倍的速度。可是,自花瀑受傷后,我的脈搏竟慢了下來,如今和常人無異。
「隨便你了,你自己定吧。」我將玉佩塞在他手上,轉身要離開,只覺腰間一熱,我被嵐祁輕輕一撈,整個人貼在了他的身前……
陡然,巨帥一聲急喝:「停車!」
我倏地收回了手,面紅耳赤:「謝,謝謝殿下保護我,救了我的命,我理應登門致謝……可父王不許我出府,命我好好養傷,我一直出不去。」又道:「我聽說錫蘭公主隨楚國使團來看殿下了,我還想拜訪她的。」
我繼而道:「如今陳益達又想故伎重演,他指使杜知府製造赤眼妖獸的命案,引我來到花瀑。接著,他私調府兵繞道花田走水路過來,想借用妖獸的名頭殺了我!不如巨世子與我合作,你幫我個忙,我幫你找到當年的證據。」
然而,與陳益達這些年造的孽相比,他這麼死,算是便宜了他。
黑夜沉沉,月隱星疏,密林煙靄氤氳,黑暗處若有鬼魅疊影,令人不寒而慄。
之後的事情斷斷續續變得如剪影一般,昏厥前恍惚聽見嵐祁咒罵一聲:「當年你就害死過郡主一次,今日還想再害一次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成?殿下若曾有一刻將她放在心上,也不必此刻做些無謂之舉!」
巨帥一抹冷笑,酒瞳眸子若灼石流變:「郡主急著跑路,不會是被我『假郡主』的話嚇到了吧?」
我轉眸看了眼巨帥,他靠著車門驚震地看著我:「你到底是什麼人!剛才你明明中箭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目光有絲異色:「所以,你為了除去陳益達,不惜以身犯險,拿自己做誘餌?」
我驚住:「什麼擋箭?沒有吧?」
一時死靜,我想著他剛才分析花瀑案件的話,他查出了所有的事情,那他必定也查出,在山崖上殺死陳益達府兵的人不是妖獸,而是我們!
我倏地抬頭一看,來時路緊追而來數名弓箭手,為首之人坐在高頭黑馬上,蒙面黑衣吸食月光,如來自地獄的魔鬼。
「他應該是奉陳益達之命來秘密殺你,如果他成功了,第二天,你的屍體會在某處被發現,死狀疑似赤眼妖獸所為。而杜知府僅僅只是在倚紅樓過了一夜,有劉縣令和花魁作證,他與你的死無關……可他這個計劃失敗了。」
他大震,瞪大眼睛看著我,半晌道:「你想怎麼合作?」
噼啪一聲燭火爆響,我的手不自覺地動了下。
很快,山道盡頭露出一面迎風招展的軍旗,是墨色白狼「神」字旗!神策軍來了!
耳邊獵獵風過,馬蹄回聲四盪。我細細聽來,對方人數不多,尚能應付。
嵐祁看著我,暗金色的眼眸光線流淌,他練拳出了一身汗,髮絲水澤,鬢邊濡濕,線條分明的古銅色肌肉上綴滿了一顆顆晶瑩的汗珠……
我回看自己,剛睡醒起床,外套里只裹了件中衣,由於屋裡熱,我習慣性地把裙擺撩上了腰際,裙下那兩條白花花的……小短腿顯露出來!更要命的是,我沒有洗漱,蓬頭垢面,朱釵未飾!腳上的繡花鞋還當拖鞋踩在腳上!
他面上難掩傷色和恨意:「母親當年缺少證據,後來那隻妖獸又失蹤不見,案子就徹底斷了線索……」他忽而盯向我:「你為何相信我母親的推斷?」
林深漆黑,月色蒼白,我憑藉聽力辨別刺客的方位。箭矢是從官道兩側射來,位置較高,弓箭手分散於樹上。我們的人不能都集中在這裏,目標太明顯,尤其還有小太子在這!
我鬆開了茶杯,將手縮回了袖中。可楚夜麒的視線卻落在了杯子上,潔白如玉的瓷壁上,竟然有一道鮮紅的血跡!我怔了怔,剛才我用力握杯子,手掌上被荊棘刺過的地方又滲出了血液……
我不敢看他,羞愧又恐怕,害怕他一氣之下將我殺了:「殿下對不起,我騙了你。嵐祁求我來做夏天心,救一救明蘭王妃和渙散的神策軍,這個秘密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便是欺君大罪,死無葬生之地!我不敢告訴殿下,也不能告訴殿下!」
身後追兵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山道越往上走坡度越陡,亂石堆積,馬車顛簸欲散。
我默了默,抬手濯了杯中茶水,在案几上寫了幾個字……
「你別動,讓我看看!」他面上的情緒翻湧,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異能失控,那些虐待我的、折磨我的、侮辱我的人,被我一一殺死,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我:「……」
我慌忙閉了閉眼,我的眼睛正在發光,我下意識使用了異能抵禦箭矢的攻擊。
「哇!好神奇!神女姐姐好厲害!」他瞬間就信了。
兩輛馬車和十余騎兵追了上來,小太子輕快軟糯的聲音在這幽深肅殺的黑夜顯得格外突兀:「真的是神女姐姐咩!太好了!寶寶找到你了!」
侍婢為難道:「可是,杜小姐說,大人救了她一命,這個禮物當作答謝。大人若再推拒……」她小心翼翼道:「杜小姐就親自登門來送,直到大人接受為止。」
我:「!!!」
「咦,這倒是個好主意~~」我悠悠挑眉,一抹陰測測的笑,巨帥整張臉都黑了。
他笑意溫柔:「胖點好,以前你太瘦了,又不按時吃飯,總讓人擔心。」他沒再提《白蛇傳》,轉而指向我懷裡抱著的錦盒:「你拿著什麼?」
有旁人在側,我不敢再明說,只得道:「殿下請相信我,我對殿下,從沒有惡意和企圖。因為喜歡,真心實意的喜歡,才會來找殿下,希望殿下能振作起來,放下心結,別再苦苦尋覓和等待……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嵐祁仍舊警惕地盯著流景道:「小太子年幼不懂規矩,景公子難道也不懂,擅闖墨筠王府罪同謀逆,可就地正法!」
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我兩在亂石草地上翻滾數圈,我抓住樹藤穩住了身子:「你幹什麼!」我厲喝。
我披了外套下樓,替嵐祁接過了禮物:「謝杜小姐了,這『輝煌騰達玉佩』是特意給嵐祁定製的吧?上面還刻了『祁』字,這流蘇和同心結做得極好,是杜小姐親手編的么?好巧的一雙手呢……」
我努力抬了抬眼:「殿下……對不起……」我氣若遊絲:「我怕連累了你,提前走了……你們沒事吧?陳益達的府兵沒有為難你們吧?」
我猝然一僵,鬆開了手,手掌上被棘刺扎出幾個細小的血洞,血液慢慢地凝結成珠。
「心兒你怎麼了!」楚夜麒焦急又慌亂。
林深不知何處,眾人四散撤離。
他說刺客是被妖獸殺的?他沒有懷疑我嗎?
之後,我勸楚夜麒離開,一是為了保護他,二是擔心他察覺出這些異常。可聰明如他,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查了清楚。
我:「……」
我:「……」
「小心!有人放箭!」我大喊!嵐祁迅速提起小太子扔進了馬車!
隱約聽見楚夜麒冷然道:「郡主需要你的時候,你人去哪了?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要走她?你身為暗夜指揮使,空有一身武藝,不審不聰、不察不明,任由郡主深夜出行,一人應對刺客!她今日若有任何閃失,我絕對饒不了你!」
「以後,任何人質疑你的身份,你都不要害怕,不要慌張,不要躲避,必要的時候,拿出證據,正面回擊。既然墨筠王和明蘭王妃接受了你,皇上沒有質疑過你,你就是真正的夏天心,無人有資格懷疑你!」
都過去一年多了,杜小姐才能來答謝嵐祁,約莫是陳益達被斬、皇后失勢、嵐祁陞官的緣故吧。
「你怎麼沒有受傷!剛才你……你剛才……」不待他說完,我伸手點在他的昏穴上,咚的一聲,他暈倒在地。
「蠢貨!前面是山崖!」
花瀑遇襲的事,我雖然忘了,但我問了其他人,大致了解到,我重傷昏厥後,楚夜麒一直照顧著我。他原想帶我離開,嵐祁說藥王谷有辦法救我。於是二人護送我去往藥王谷,一路上輪番照料,躲避陳益達的追殺,途中為了護我,楚夜麒還受了傷。抵達藥王谷后,楚夜麒想要繼續陪在我身邊,可神醫們不許他見我,將他趕出了藥王谷。他在谷外站了兩天兩夜,最後自己病倒了……
那是一縷同心結黛紫流蘇宮絛,墜以雕刻精美的龍鳳牡丹子母雙珠玉。這雙珠玉不知出自何人之手,設計精妙,巧奪天工,母玉在外,薄如蟬翼,內里包裹一顆紫色珠玉,晶瑩剔透,流光溢彩。
他是第一個不害怕我的人,他問我記得自己是誰嗎?他說我是無辜的,因為被九夜天石毒害,才會異變入魔。他要我別害怕自己,堅強起來,不要自暴自棄,他有辦法救我。
流景懷裡的小寶寶歡呼雀躍地跑了過來:「神女姐姐!寶寶好擔心你!外面各種傳言,有說姐姐被妖獸殺死了!有說姐姐在藥王谷昏迷不醒!還有的說,姐姐躲起來不敢出去抓妖獸了!墨筠王不讓任何人進內院看望姐姐,王府守衛森嚴,寶寶好著急呀!」
楚夜麒似是明白了什麼,伸手探了探我的背,又拉開我的衣袖檢查了一番,沒有發現傷口,他微微鬆了口氣,沒再要求魏太醫給我診治。
「殿下……」我緊忙向他行禮,倏爾,他大手神來,抓住了我的手臂,輕輕一拉,將我擁入懷中。
我:「……」
暗夜使來報,崖蓬渡口陸續停靠了幾艘商船,船員行事詭秘,個個身形矯健,且沒有商品卸貨……應該是陳益達的府兵到了。他們最遲明天就會動手!
他震住,酒瞳微眯:「這件事情你為何如此說?」
正僵持間,一聲尖銳箭嘯襲來,咚的一響!寒箭不偏不倚釘在了我的身前,箭尾白羽猛烈顫動。
「怎麼會對我不利?」我不自覺地捏緊了茶杯。
「也罷,她爹有事出去了,你把該說的都說了,中午也不留你吃飯了。」
死相極慘,斷手斷腳身首異處,我正前方的石頭上,馮銳的頭顱不偏不倚地擺在那裡,月光下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他們都是被我殺的,然而我卻完全記不得自己干過這些。
「大人的意思是……抓回去用刑?」
他:「……」
我真想先抽他兩耳光,再救他。
他勾唇一笑,俊白的面容漫開紅霞,溫言道:「你小心別摔了。」話未完,少女哎呀一聲,一個踉蹌撲進他懷裡……雪花輕柔落在他們身上……
「殿下……」
「可你畢竟是皇后的親外甥……」
屋裡悶熱乾燥,有些難受,我推開窗透透氣,冷風吹來,彩瓷瓶里梅花亂舞,珠簾碎響,牆外幾位婢女的花痴聲也隨即傳來……
「嵐祁你住口……」我急著制止他,胸肺一陣絞痛襲來,一口腥血又吐了出來!
他肩頭寬大的披風將我兩緊緊包裹在其中,他手臂不斷縮緊,似要將我融入他身體一般,轟隆隆的心跳傳來,是這世上最好聽的聲音。他懷抱滾熱又寬厚,衣襟染著誘人的熏香,如春日明艷的玫瑰,如夏夜靜美的合歡。
和正常人的一樣……
「心兒別睡!你睜開眼看著我!」他喊著我,聲音顫抖得厲害。
「別說話,裝死。」我急忙捂住他的嘴,將他一推,按倒在地。
「年初查到的……我也感到很意外。」我垂眸撥弄茶蓋,掩蓋複雜的情緒:「暗夜使發現陳益達的宗祠密室里有一顆九夜天石,再一細查,那天石就是當年西北王之子的。殿下說得沒錯,那隻妖獸沒有殺人,它是被陳益達冤枉的……」
對方道:「這次嵐大人保護郡主和北漠小太子有功,皇上將他升到正三品官階,位同尚書呀!去到地方,知府大人都得給他磕頭呀!這麼大的官兒,大人怎麼還要在王https://www.hetubook.com.com府里做護衛呀?」
以前聽說書先生講「仇殺」和「暗殺」的區別,仇殺為的是「仇」字,下手之前必定要說一堆解仇的話,清算恩怨。暗殺卻只為「殺」字,你還沒反應過來可能就死了。此刻,對方意在「殺」字,為首之人一個手勢落下,齊刷刷寒光箭雨向我襲來!
對方:「……」
我的血也是紅色……
「心兒!心兒!」他惶急地喊我,面上滿是恐懼,顫手擦著我嘴角的血,可越擦越多,我的眼皮又沉重起來,意識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我往黑暗裡走去,痛楚也跟著減弱一些……
他眸色微冷:「我問你,杜知府是怎麼死的?」
嵐祁面色一沉:「我何時救過她?」
「楚夜麒往東邊的紅水河去了,流景走的南邊。」他好不容易爬上馬車,卻被嵐祁攔在了車門外。他只得伸長脖子瞅著車裡的巨帥道:「巨帥巨帥,你怎麼不告訴寶寶,這位姐姐就是神女姐姐呀!她長得好漂亮呀!完全不像你說的那樣醜陋猥瑣、好色野蠻呀?」
「唔……」又一陣劇痛襲來,我痛吟出聲,翻倒在地,隨手抓住地上的石子,砰!石子瞬間粉碎。
我:「……」
「為什麼?」
我:「……」
我一時啞然。
忽而,一抹白影從高牆那邊飛出,如仙鶴般掠過琉璃屋瓦朝這邊飛來!
他呵呵冷笑:「隨你怎麼狡辯,你捫心自問,你是不是假的?你不是一直好奇殿下為何和你完婚嗎?」
我繼續道:「陳益達明知你在我手上,還下令動手,看來是沒打算救你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以前使用異能后,偶爾也有過難受虛弱昏厥的癥狀,但從未有過這樣的劇痛,也沒有吐過血。
若他有懷疑,我該怎麼辯解?
我猛地推開了楚夜麒。
雪紛亂散落,絲絲流光如織,火盆里紅炭輕微細響也令我心驚。我努力掩飾慌色,沉默良久道:「殿下來見我,就是要說這些事嗎?」
「因為證人死了,兇手身份未明,臨澤的案子就變成了懸案。正巧,花瀑又出現了兇案,我們就不得不擱置臨澤的案子,來到這裏,也就落入了敵人設計的圈套。」
「殿下不僅救了我,還幫我們查清了花瀑的事情,若不是殿下出面作證,恐怕陳益達沒這麼快被處決。」
一旁巨帥亦是震驚,我安撫小太子道:「別害怕。姐姐是神女,能通靈,這是我的天眼,可幫助我在黑暗中看清事物,幫助大家逃跑。」
宛路吹噓道:「咱們嵐大人這叫『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你沒見過他帶兵殺敵的樣子,那才叫真正的帥氣呢!」
「呃,郡主最近睡得不好,又不怎麼愛抹胭脂水粉,冬天乾燥,損傷皮膚。」
「心兒!」
「不關我們的事,留給他們收屍!」
巨帥:「……」
……
我心底一顫,忙轉移了話題:「殿下,這衣服我穿著是不是有些緊了?」
母親嘆了口氣:「你都派人闖到這裏了。我不答應,你會罷休嗎?。」
他眼圈通紅,俯下身來將我抱緊在懷裡,俊顏埋進我頸項,哽咽不成聲:「心兒,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脖頸微涼,有什麼濕涼的東西落入我衣襟……他哭了?
「我是幫你收的,杜小姐一片好心,你怎能拒絕?」
「我吃飽了撐著嗎?挑撥你兩?即便你是真的,他也不會娶你!」
世界在旋轉墜落,腦內轟鳴,場面變得混亂不堪,有人在喚我,有人打了起來,我想看清楚,想說些什麼,可什麼都做不了了。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楚夜麒……
這個念頭在心中瘋狂生長,我忍不住便道:「殿下……對不起……我騙了你。」
我端起案几上的茶杯飲了一口:「世子知不知道臨澤那個舉報發現赤眼妖獸的證人被毒殺了?」
巨帥明白我的意圖,一時沒有應承。
案上茶色反射火光,晃得我眼睛一陣模糊,我強自鎮定,裝糊塗道:「殿下在說什麼?我不明白……我只有通靈之能,為百姓祈福,請眾神護佑國家風調雨順,這對我的身體沒影響的,殿下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我看清那張朝思暮想的面容。
我道:「太子聽話,嵐祁武功最強,西邊弓箭手少,他帶你從那邊撤離,你不會有事的。」
暖榻邊銀漆鏤雕大火盆噼啪燒著紅彤彤的炭火,熱如盛夏。我將僅剩的一件外衣也脫了,問道:「屋裡怎麼又填了兩個火盆。」
「你幹什麼!」他急忙拉回了我的手,我的指尖果然又被荊棘刺破了……血液凝結成珠,一點一滴落下,無聲沒入荊棘之中,一片死靜。
園中最後只剩下我和楚夜麒兩人,隔著碧池畫亭、紅梅翠松,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轉,百轉千回,熠熠灼灼。
他回過神來,眸中閃過絮語千萬,最後卻化為黯然傷神,他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
雪漸漸大了,阻礙了視線,眼前一圈圈白光漾開,紅梅追逐玉雪。恍惚一瞬,我看見亭中有道曼妙身影在翩然起舞,雲髻峨峨,瑰姿艷逸,水袖輕盈如彩雲散漫,裙袂蹁躚若波海翻浪,那是少女時的夏天心。而亭前站著一襲白衣若雪的楚夜麒,他眉眼溫柔地望著她,聽她柔弱喚著:「殿下,這是我新編的玲瓏舞,好看嗎?送給殿下。」
我怔忡地看著他,恍惚以為他認出了我是千佛塔和斗獸場的那隻妖獸……
嵐祁道:「太子如何確定他就是流景?他常年戴著面具,你有見過他的真面容?」
柔風拂來,眉間微涼,天空飄落下晶瑩的雪花,片片潔白無瑕,今年的初雪,來得不早也不晚,如翩翩白蝶曼舞,點點星辰飛落。
「親外甥算什麼?她惡事做盡,我可沒認她這大姨媽。」
「殿下懷疑得沒錯,我只是和夏天心長得相像罷了。殿下疏遠我、排斥我、討厭我,做得很對。是我錯了,不該欺騙殿下,假扮夏天心,竊取她的一切,我罪該萬死。」終於把壓在心口多年的話說了出來,我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靈魂似要超然脫出……
楚夜麒:「……」
誰的血!我怎麼會流血了?
巨帥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急促的呼吸吹在我耳鬢,喉結急速滾動著。距離太近,我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自己,紫瞳灼亮,很是懾人。
他將銅珠的圖紙就著火盆里的炭火點燃,火光熠熠照在他肅白的臉上,流動詭異的色彩:「你知道陳益達要害你,卻不急著離開花瀑,反而秘密集結神策軍埋伏在城外,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陳益達行動!」
我這樣一個怪物,連我自己都害怕自己,沒有人相信我是善良的,沒人會善待我、同情我、甚至救我。
他沒走多遠,追來了一位侍婢,那侍婢羞答答滿面潮|紅,低頭遞給他一樣東西:「大,大人……這是刑部尚書家的杜小姐命奴婢轉交給大人的……」
「也許?」他一臉疑惑地望著我:「你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嗎?」
嵐祁毫無動容:「不是我想救她,是郡主當時命我去救她。她要謝,應該謝郡主。」
凌遲是最殘忍的死刑,又名「千刀萬剮」,用小刀剮肉,一刀一刀,血流殆盡,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后才刺死,整個過程漫長又折磨,刮骨抽筋,入墜煉獄。即便我沒去看,也能想象那攝人心魄的情景。
我呆愣道:「殿下對我說什麼了?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對不起……殿下可以再跟我說一遍的。」
有人卻驚異道:「殿下!這些人像被赤眼妖獸殺死的!這屍體斷手斷腳,有些腦袋被擰了下來,還有人被挖了心!」
我奮力將他推開了,羞愧不已,凌亂不堪。
「晚輩不敢。」
等等,醜陋猥瑣、好色野蠻……什麼鬼?
「擔心我什麼?」我疑惑。
這話說得,好像是我故意要忘掉一般!我記不起來,是生理上的病,不是心理上的問題!我其實很想知道他說了什麼,可若強迫他再說一遍,他會生氣吧?
我:「……」
小太子有些急了:「王妃娘娘,他真的是流景!寶寶想見神女姐姐,所以求他帶寶寶進來的!王妃娘娘不要殺他!」小太子跑到母親身前,討好般地拉住她的小手撒嬌兒。母親最喜孩童,頃刻展顏一笑:「好的,我知道了。」
他驚魂未定,瞪大了眼睛盯著我的後背,我的衣裳被箭矢戳出密密麻麻的洞,後背還勾了兩支羽箭沒有掉落,可我的肌膚完好無損,沒有傷口,只是被利箭刺過的地方變成了青灰色……
他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物,瞳仁顫抖著,聲音黯啞哽咽:「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發生什麼了?」
我面色微沉,巨帥反應過來,一臉警惕道:「你把我帶去雀楓林做什麼?」
我不明所以,若是此刻停車,便是束手就擒!我馬鞭一揮,更加速了前進。
我蘧然一僵,他,他說……我使用神力?
他:「……」
記憶里,我從沒有受過皮外傷,即便被亂箭射擊、重鎚擊打、猛獸撕咬,也未曾出現一絲一點的破皮和流血!
對方獰笑:「沒死正好。將軍特意交代了,這賤人殺死了甄公子,又害得廣陽侯流放邊疆,不能讓她輕易就死了!」
孩子天真,信以為真,我朝嵐祁遞了個眼色:「太子身份貴重,你務必保護好他,我不會有事的。」
他:「……」
情話撩人亂心,宮絛紫玉溫潤,我卻只覺刺骨冰寒,滿室炭火也驅不散萬里冰封的雪霜。
他眸中暗沉沒有一絲光,讓我愈發感到不安和恐懼……我的異能發生了變化,難以再抵禦外力的攻擊嗎?
他伸手摟住我的腰,不許我退縮,執意將宮絛繫上了,而後俯身咬著我的耳朵道:「母后說,若是哪天,我想娶誰做王妃,便將它送給她。」
他很是激動:「你特么剛才在幹什麼?誰要你救我!你,你沒事吧?」
他定定地看著我,似在看著另一個人般:「心兒,你此計用得兇險,我也差點被你騙了。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實情,反而勸我和小太子離開?你不相信我?擔心我妨礙了你們的計劃?我完全可以幫你對付陳益達!你也不至於受了重傷!」
「還請殿下將郡主交給我們,郡主需立刻離開這裏接受治療。」嵐祁上前幾步想要接過我,然而楚夜麒往後一退,冷厲道:「我這有太醫,不用你管。」
我穩了穩情緒,緩緩喝了口茶:「陳益達做再多的壞事,在西北王眼裡,也是為自己效命。唯獨殺子之仇,西北王絕對不能和*圖*書容忍。他沒有了西北王做後盾,也就如同無根之萍、無本之木,不堪一擊。」
慕神醫曾多次提醒我,月盈則虧,物極必反,再強盛的東西也會有消散的一天,我這樣異常的強大,也許有一天,也會異常地死去。
我避而不答道:「令慈死後,西北王愈發器重陳益達,是以陳益達才有了今天的權勢和地位。巨世子不願回西北認親,想必還對此事耿耿於懷。你追查赤眼妖獸的案子,是不是想找到當年那隻妖獸,證實當年的推斷?」
嵐祁亦是凜然:「殿下不問問,郡主冒險夜出、草率迎敵,是因為什麼?殿下本與赤眼妖獸本無半點干係?然而宿州發生命案時,你就派了流景去暗查!臨澤的舞姬死前,正好又見過你們!接著你們又來花瀑查案!郡主勸殿下離開,殿下執意不走!今日若非郡主擔心連累到你,又怎會出此下策,以身做餌,誘敵出擊!」
我否定道:「他一定看錯了!我若給他擋箭,我豈不就死了?我身上也沒有箭傷啊!當時夜黑,也許是我拉著他躲在了石頭後面呢?是石頭幫我們擋住了箭矢……」
嵐祁趁勝追擊,劍聲不絕,招招逼人,直取要害!流景迅影轉急,以笛格擋,一招落花流水,浮雲化影,巧妙地化解了嵐祁的殺招。
「就這些?」我強自鎮定道:「人各有異,不可概而定之。世子本就與我不熟,並不知道我體質特殊,生來就不易留疤,不易生繭。我不跳舞,不代表我不會跳。我沒有傷疤,不代表我不會騎射。而落雁很小的時候我就離開了它,六年之久,狼的記憶有限,對於它來說,我就是陌生人。世子單憑這些就斷定我是假郡主?未免太過輕妄草率了。」
數月不見,楚夜麒清瘦了一些,他鮮少穿得今日這般華貴,一襲皇家禮服,玄上衣,硃色下裳,織龍雲繪章紋,廣袖玉帶,整個人散發出令人俯首稱臣的王者氣魄,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還是說,宮中有什麼儀典舉行?
「姐姐中箭了!」小太子驚喊,隨後又大叫:「姐姐的眼睛!」
他平靜地看著我:「你是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分辨著我是否受傷:「太子無恙……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雄勇將軍趕到了,已護送小太子去往越州。陳益達的人都控制住了,死了一些,逃了一部分,這邊還抓到了十數北漠刺客,已無威脅。末將護駕來遲,還請郡主降罪!」
可我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可能的!他一定在試探我,一定也懷疑我,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要我承認自己異於常人,也就意味著我不是夏天心!我不能中計,不能暴露分毫。
「殿下把郡主放下!」嵐祁冷然一聲,飛身下馬,黑影近前。
護衛們都忍俊不禁了。
他默了默,薄唇抿成了一條冷毅的線:「心兒,你以後不要再使用神力了。」
他蹙眉,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語氣溫柔緩和:「別擔心,我沒有懷疑你,你就是心兒,這世上除了你,沒人再能有這樣的神力。你不要害怕,不要在意他們的質疑,做好自己就行。如果有一天,你恢復了記憶……自然就能想明白我所說的……」他默了默,又道「你切記,若再遇兇險,保命要緊,切勿逞能救人。你的神力,能夠保護你,但同時也會害你。明蘭王妃擁有預知神力,行善濟世,救國救民,做過不少好事。可通寶十年,異教亂國,她也被人污衊成妖女,險些被燒死。」他凝重道:「神魔之分,一念之別,你的神力比之王妃的更加離奇,萬不能隨意使用,被人知曉了去!」
「沒有……」
「可,可是大人,墨筠王要是知道……」
「嵐祁別打了!」我大喊,可嵐祁怒意尤盛,置若罔聞,眸中閃著凌厲金芒,殺氣騰騰!
我坐回到軟塌上,淡淡道:「北漠刺客埋伏在那裡。」
我:「……」
箭雨落盡后,對方沒有進一步攻擊,有人稟道:「老大,是那個女的,還有巨帥,小太子不在這馬車上!」
「你,你們不是查出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被陳益達殺了滅口嗎?」
「天啊,我頭髮怎麼這麼油!」
面對我的異常,他不是驚訝,不是害怕,而是在訓誡我不要過度使用異能?擔心我因此威脅生命!
我:「……」
蘇醒后的這段時間我仍舊嗜睡,每天日上三竿未醒,天色抹黑欲睡,總覺得身體大不如從前,睏乏無力,反應遲鈍,容易忘事……我的確忘了很重要的事,我到如今都想不起來,花瀑遇刺當晚都發生了什麼,原本異常強大的我,為什麼會重傷吐血!誰傷了我?
沒時間跟他解釋,我環顧周圍,不遠處正好有堆亂石堆砌的岩洞,我將他拖了過去,藏在岩石下面。然後自己沿著懸崖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他肯定道:「當年,龍回海上,你奮不顧身地來救我,也是用了這一身異能……後來你一去不回,我以為你再也不願見我了……卻沒想到,嵐祁如此心機,設了個彌天大局,他先找到了你,卻騙你是假郡主,之後又騙了我。在他的精心設計下,我沒認出你來,一次又一次傷害你。而你因為心虛恐懼,不敢逾矩妄行,受他掌控,一切聽他安排!對他唯命是從!」他言語難掩凌厲的殺氣,眸中又交織著愧歉和傷痛。我整個人蒙了,是我神志不清聽錯了嘛?他說嵐祁騙了我?他說我就是夏天心?
「心兒,你身體全好了嗎?還有哪兒不舒服嗎?」他捧著我的臉,細細看著我,眸中滿是疼憐、擔憂和關切。
他放下書本,目光閃動:「恩,你的確胖了一點,這衣服做小了。」
嵐祁過來向母親行禮,指著流景道:「此人身份可疑,擅闖內院,恐對郡主圖謀不軌,屬下才會擒拿他。」
我全身是血……手上、臉上、身上……
體內的異能在肆虐滌盪,我愈是壓制,愈發兇猛,全身血脈和經絡在急速流竄、沸騰、燃燒!滋啦啦如烈火澆油,轟隆隆似萬馬奔騰!
他行刑那日,我還昏迷著,聽說死狀很慘,體無完膚,痛叫不止,響徹刑場,令人毛骨悚然。
楚夜麒探上了我的脈搏,不知我此刻脈象如何,他的面色漸白如紙,「心兒,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哪裡受傷了?快告訴我……」
無可退避,無處逃生,我條件反射般地轉過身去站在了巨帥面前……
我還沒誇完,侍婢已嚇得轉身就跑了,途中腳滑,險些還摔進池塘里……
我也會吐血……
一人跌跌撞撞疾奔而來,不知綁到了誰的斷手,差點栽在了我面前。
我眸中掠過一道銀光,面色一沉,伸出手指往荊棘的尖刺上一按……
我心如震鼓,怎麼突然又聊到假郡主的話題上?他在試探我嗎?還是在幫助我?
我想要抽回手來,支吾道:「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腳……被荊棘扎了手……小傷,沒事。」
我微驚:「這是……殿下平日里常戴的那條宮絛吧?流景說是仁德皇后留給殿下的?」
未待我回話,一股大力將我一拉,嵐祁迅速擋在了我的面前。
他面色一沉:「我給你抹了『芙蓉刺』,此葯療效雖好,卻會刺|激傷口,如火灼一般,常人難以忍受,你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眸中旋渦翻湧,情潮似海,抵著我的額頭喘息:「心兒,你聽我說,我就要回國了,此後我們再難相見……我想告訴你,這輩子,我只愛過你一個人。這句話是你以前問我,我卻一直沒有回答給你。我知道為時已晚,你不願嫁我,我不會強求。可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王妃,無人能夠取代。」
「你這麼容易忘事……這次重傷吐血,你這手上的傷……」他墨瞳幽顫,難掩擔憂道:「慕神醫真的沒說什麼嗎?」
錫蘭公主正是楚夜麒的同胞雙生姐姐,楚夜麒幼時喪母,長姐如母,錫蘭公主對他來說,意義非比尋常。她出使夏國,必定為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郡主你拿的是髮帶,不是腰帶。還有,殿下已至外廳坐著了,郡主的話他可能都聽得見。」
我環顧四周,分不清有多少具屍體,堆積成山,血流成河。
我稍稍鬆了口氣,還好神策軍趕到了,不是陳益達的府兵。
我回以冷笑:「臨澤的杜知府你認識嗎?這次陪我過來查案,他死了。屍體剛在城外的紅水河邊發現,身上多處抓傷,頭骨碎裂,像是……被赤眼妖獸殺害。我帶你去看看。」
車中坐著我和嵐祁,還有巨帥……
「心兒!」楚夜麒大驚失色,我亦震驚無比。
他卻一聲驚慌道:「你快鬆手!」
楚夜麒眸如冰刀盯向他,呵斥道:「你去哪了?你竟然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她遭遇刺客,身負重傷!」
我僵住:「我沒有……我也是後來才查出來的……」
「郡主這脈象……」魏太醫眉毛擠在了一堆,又望了望我的臉色,然後讓我張開嘴給他看看:「郡主應該受了極重的內傷,才會嘔血劇痛,可是,郡主脈搏正常,臉色也正常,口腔沒有破損,看不出任何問題來。」
我勸不動楚夜麒離開,只能先行一步引開這群人。
他柔柔溫情地笑,十分自然地吻了吻我的手背,薄唇微涼,卻如火一般撩過我的肌膚,一路急竄,燒至心尖。
他猛然向我撲來,健碩龐大的身軀如壯牛一般將我整個人撞下了馬車。
我笑道:「這不很好么?杜小姐身份尊貴、溫婉嬌麗。你也老大不小了,總該找個貼心的人過一輩子,也好給嵐家傳宗接代吧?」
我驚愕不已!
他嗤之以鼻:「都過來這麼多天了,你才發現是個圈套?」
錚錚刀劍相擊,精光四射,白衣人衣袂翻飛,黑笛作劍,一招清風拂楊柳,一式明月照大江,以柔克剛,翩然若蝶,應對自如。
他冷嗤道:「無憑無據?夏天心常年習武,騎射俱佳。可你的手光滑無繭,沒有傷疤,一看就是沒有練過武的人!」
「都快一年多了,難為杜小姐還記得……」
他道:「你自覺擁有神力,刀劍難傷,可以一擋千,便有恃無恐,頻頻涉險,逞能救人。可是,堅石也有滴水穿石的一天,你這樣隨意使用自己的異能,肆無忌憚地損耗身體,可有想過後果?」
我昏迷的那段日子,父王和楚夜麒將臨澤舞姬、證人之死、花瀑疑似妖獸案、杜知府慘死案,以及北漠刺客和陳益達府兵圍殺我的事情徹底查了清楚,皆是陳益達及其手下所為。陳益和*圖*書達往日劣行也被一一揭發了出來,三司會審共定了他43條大罪:大逆欺罔罪9條、僭越狂悖罪14條、殘忍濫殺罪12條、貪婪侵蝕罪8條,最終,陳益達被處以凌遲、族誅之刑。
我握緊茶杯的手微微發著顫:「還記得殿下以前說過,這是我們夏國的黨派權斗,殿下是楚國人,不願意插手,也不應該插手的。」我拿他以前的話來堵他,好像沒錯,可他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噗……」有什麼東西吐了出來。
赤眼妖獸行兇的確與我相似!我緊張得沒了呼吸,現場這樣的景象,楚夜麒會不會推斷出什麼來?會不會懷疑到我身上?
「心兒,」他打斷我,面上並無驚異之色:「你先別說這些了,讓魏太醫給你看看傷勢!」說話間,近處傳來腳步聲,是流景帶著魏太醫疾跑而來。
我來夏國是小事,我的怪異是小事,我假扮夏天心也是小事嗎?如果我就這麼死了,我還沒告訴他我是假的,沒向他道歉,沒感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我一定會死不瞑目,過不了奈何橋!
「奴婢見著降溫了,池塘的水都結了冰,怕郡主冷著。郡主睡了有一個多時辰了,吃點東西吧。」翠姨端來溫好的燕窩。
流景不以為然:「我沒硬闖呀,我只是帶小太子四處逛逛。這不逛不知道,一逛就看到嵐護衛你大白天的脫|光了衣服在這勾引郡主,沒人管的嗎?」
我猝驚,急忙看了看自己,再看向巨帥,原來是他的手臂和腿中了羽箭,鮮血滲透了他的衣裳,粘在我的手上。剛才我那小身板沒能幫他擋住所有的箭矢。
「吵死了!說了讓你裝死,瞎叫什麼?」
疼痛席捲而來,鋪天蓋地,密密麻麻,我的每一寸肌膚、每一處骨血、每一口呼吸都似被釘上了毒針,刮骨鑽心,從未有過的痛!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他安撫我,轉而問魏太醫:「天心傷勢如何?」
楚夜麒蹙眉盯著我,眸中一片亂象,最後穩定下來道:「你去告訴大家,郡主和巨世子找到了。他們連夜追捕赤眼妖獸,路遇北漠刺客和陳益達的府兵襲擊,郡主和世子受了重傷昏迷,刺客全被妖獸殺死了,妖獸又逃了,要大家小心!」
我心頭一沉,果然還是瞞不了楚夜麒。「他們往哪邊去了?」
「也是,我早該發現陳益達是在故伎重演。當年宿州獵場,他就假借赤眼妖獸之名,引西北王之子薛博文入獵場,隨即將他殺害。事後卻轉嫁給妖獸,自己搖身一變成了擒拿妖獸的功臣。」
他冷嗤一聲:「他會救我才怪。」
雖是隔了厚厚的披風,我仍然感覺到了他滾燙如火的胸膛!我慌忙掙了掙,他卻抱得更緊!
閨房裡,一眾丫鬟婆子忙得不可開交,端的端洗臉水,找的找衣服,拿的拿妝盒……
我沒胃口吃,花瀑那次遇襲重傷,我昏迷了三個多月,呼吸時有時無,意識渙散不堪,我整個後背變成了青灰色,猶如怪物一般。我被嵐祁藏在了藥王谷治療,直到後背顏色褪去,我清醒過來,我才回到王府。
咚咚咚咚!箭雨震耳欲聾,密如雨織的利箭如暴雨一般全都釘在了馬車上!
我抬手推開他,月光下,我整張手都是血!
私調府兵、圍殺欽差雖是大罪,但如果牽扯到黨派鬥爭,皇上深諳制衡之術,陳益達就有保命的可能。但如果加上一條勾結外敵、謀殺皇族……性質就大大不同,叛國謀逆之罪,威懾到皇上的安危,恐怕連皇后都不敢保他,他便必死無疑!
眾人面色大變,紛紛抽出武器,列隊戒備,不知來者何人!
馬車裡就剩下我和巨帥兩人,巨帥被捆了手腳,幫不了什麼,我一個人駕車沿著北邊的山道疾馳,弓箭手難以追捕到我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奔騰疾馳的馬蹄聲。
「不是的!他是流景!我們是來看望神女姐姐的!」小太子辯護道。
「他沒能殺了你,反而被你們殺了。你們將計就計,將杜知府的屍體處理了。杜知府死了,陳益達沒了內應,這時,你卻突然離開花瀑。陳益達擔心事情已經敗露,只得圍殺你們滅口,卻正中你們的埋伏,全軍覆沒。」
密林深深,蒼天大樹飛逝身後,圓月懸于山前,彷彿通往異世之門。
我:「……」
我不明所以,只能任由他盯著手看,好在這一切看起來像是正常人的傷口和血漬……
他以吻封唇,堵住我想要拒絕的話,舌尖掠奪,齒間糾纏,霸道又熾烈,焚毀神智……
「怎麼可能!是你給小太子留了什麼線索,他找過來的吧?」
我:「……」
「你謊稱自己失憶,腿腳受傷,不再跳玲瓏舞,以為這樣就能躲過質疑,掩蓋騙局?可適得其反,你失去的只是記憶,不是身體髮膚!我去查證過不少失憶患者,他們雖記不得往事,可手藝技能沒丟,性格也沒多大變化。學武之人內力還在,學琴者琴技依舊。可是你……」他眸光銳利如劍刺來:「全身上下都是破綻!難怪白狼王『落雁』只認殿下這個主子,它最通靈性,早就看出你不是夏天心!」
楚夜麒向我母親作揖行禮,鄭重道:「流景魯莽行事,驚擾了王妃,還望王妃恕罪。花瀑遇襲后,我與小太子一直擔心郡主,聽聞郡主從藥王谷回來,便想看看她。我有些話想與郡主說,不知王妃可否應允?」
在夏國,玉佩多為定情物。
我:「……」
我遮了遮肩膀,無暇解釋:「你看走眼了。」
我異能發作時會遁入無意識狀態,當年我自己也不確定是否殺死了西北王的兒子。我在斗獸場飽受折磨,背負了十多年的凶獸之名,最後才發現,自己是被陳益達冤枉的……
我努力喘息,身體因為受到了重創,體內燃氣一股巨大的力量抵禦攻擊,力量磅礴洶湧,四竄經脈,我神智變得混沌不堪。
「你喜歡這玉佩?」嵐祁睨眼看著我手中的玉佩。
「誰沒練過功呀?寒冬臘月沒必要脫衣服吧?郡主別被他誘惑了,殿下脫了衣服,身材比他還棒。」
「哈哈……這麼嬌滴滴的女人,用刑多殘忍?兄弟們坐了好幾天的船,不都吵著要去倚紅樓瀉瀉火嗎?這不有個現成的?姿色還算不錯~~」
「殿下,你別急,我可能睡一會就好了……」我試圖安慰他。
炭火燒得太旺,我整個後背都濕透了,手心裏滿是汗漬。
靜,死一般的靜,月隱入烏雲,黑暗吞噬光明,我眼前紫雲翻騰,痛得全身麻木,幾乎失去了呼吸……
錚的一聲利器出鞘,嵐祁奪過宛路的長劍就刺向流景!
他陡地伸手過來抓住了我的手,翻開我手心道:「你的手怎麼受傷了!」
萬物蕭索,鉛灰一色,轉眼已是深冬。
嵐祁劍鋒一偏,切過流景面具,插|進了他身後的亭柱上。
嵐祁一馬當先,疾馳而來。
「恩,這是父皇娶我母妃那天送給她的,母后又留給了我。」他言語溫柔如水,眸中瀲灧若碧湖,他俯身要將宮絛系在我腰上……我本能地往後一退:「殿下,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如此珍貴之物,我不能收的,殿下還是留著自己戴吧。」
這番話如驚濤駭浪襲來,我驚異之外,卻覺有些耳熟!
他仍舊好奇地盯著我看:「那姐姐怎麼辦?」
「嵐祁你做什麼?放手。」我羞慌不已。
「呃,郡主七天沒洗頭了,說是不出門,不想洗。」
「嵐大人是神策軍的將軍好嗎?他留在府里,是要陪著郡主啊!他做再大的官也不及娶了咱們郡主,繼承王爺的爵位不是?」
我轉而去擒巨帥,他一聲痛叫,面色蒼白。我仔細一看,他身上還綁著繩子,右腿關節處擦傷了好大一片,有鮮血流出,傷得不輕!
馬車還未停穩,他迫不及待跳下車跑了過來:「終於追到姐姐了,姐姐沒事吧?哇!巨帥也在車裡耶!」
他抬眸看我,眸中有濃烈的情意噴薄而出,烘得我臉瞬間一燙。「這玉佩原本就是要給你的,你若不要,我就只能丟了。」
我緊張得沒了脈搏,剛包紮好的傷口被我用力拳緊,漸漸滲出了血跡……
「很簡單,世子保住自己的命,幫我做證人。證明,陳益達與北漠刺客勾結,私調府兵來花瀑,圍殺我和北漠小太子。」
赤眼妖獸的眼睛會放紅光,而我眼睛是紫光,十分相近。
他狐疑地看著我:「你能找到什麼證據?」
「回去追!」
那侍婢見嵐祁拒絕,尷尬地不知是留還是走,手裡捧著禮物僵持著。
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他那雙勝過繁星皎月的明亮鳳眸,驅散了我永無天日的暗夜。那眉間一顆硃色點砂如同春曉花開,渲暖了我悲慘的人生。
「你還能不能走?」我咬牙道,耳內轟鳴聲漸起:「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們身份暴露了,陳益達的人很快會找過來……」
慘白的月光照著滿地的腥血,我竟然吐血了……
我整個人僵住了,他擔心再次失去?擔心我就此死了嗎?
我將玉冠奉到楚夜麒面前:「殿下的恩情無以為報,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這塊紫玉是外公收藏的古玉,晶瑩剔透,質地極佳,我特命工匠給殿下打制的,還望殿下能喜歡。」
茶霧繚繞攪亂了視線,我手心裏滿是汗漬,他說得都是事實。
我努力喘息道:「我還好……別擔心……小太子呢?陳益達的人呢?」
誰告訴他的!還是說,那天晚上,他看到了什麼!
「我不收。」他冷冷回絕,眉眼不抬道:「這種東西,不能隨便收。」
嵐祁擰緊了劍眉,看了看荊棘叢:「以前你碰過荊棘嗎?」
嵐祁微頓,淡看了眼禮物:「我用不上這個,你退回去給她。」
「不,那個時候,陳益達還需要他做內應,殺他絕非明智之舉。我這裏還有另一份推論文書,因為對你不利,我沒有呈給大理寺……」
「恩,我也覺得改得很好,許仙不懼怕白娘子是蛇妖,幫她對付法海,這才是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說「恩愛」兩字的時候,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似有濃烈的灼熱和情深。
嗖的一聲尖銳的長嘯,遠處天空升騰起一道灼亮的光芒,如長蛇吐信,刺眼懾人!
我:「……」
魏太醫伸手要來把脈,我急忙縮回了手:「不用……我很好……」
我有些尷尬道:「景公子誤會了,嵐祁他剛才在練功……」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一雙鷹眸如電射來:「你為什麼眼睛會發光!你和赤眼妖獸有什麼關係!」
他微和_圖_書僵,面色濺白,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沒能開口,抱我的手沒有鬆開。
「心兒,你堅持住,有什麼辦法能救你?快告訴我!」他又趕忙喊道:「魏太醫!把魏太醫叫回來!」
我驚得無以復加,他怎麼知道我有異能?
楚夜麒迅速將我抱起,想要帶我離開……
我目瞪口呆,他在說什麼?「我是心兒?」我無比質疑。
「你想到哪裡去了?殺你?不至於,自從我三年前回到王府,就有無數人懷疑我是假郡主,無憑無據,信口雌黃,有何可畏?」
這香囊是我最近繡的,原本猶豫要不要送給他,女兒家的心思,擔心他拒絕,於是選了「喜鵲登梅」的圖案,寓意吉祥好運,中規中矩的含義,送出手也不覺得別有意圖。
「大人您忘了嗎?去年暹羅國送來幾隻鱷魚,大家紛紛前去觀看。杜小姐不小心從看台上摔進了鱷魚池子里,若不是嵐大人相救,小姐可能就被鱷魚吃了。」
她朝嵐祁搖了搖手,命眾護衛收了劍。
他:「……」
血!
那顆銅珠,我的確早就認出來了。當年,我被陳益達關在斗獸場里,每日與我廝鬥的凶獸腳上就掛著這個。我無數次被這銅鈴的聲音吵醒,又無數次伴著銅鈴聲昏倒在血泊里。我認識它,卻要裝作不認識,因為我害怕一切與當年有關的事!比起被巨帥懷疑是假郡主,我更害怕被人懷疑是妖獸!
「蠢貨!停車啊!」他大喊,目眥欲裂。
夏國這邊的習俗,重病初愈的人要穿新衣、驅病魔、迎福氣。這衣服是前幾天楚夜麒托陸校尉送給我的,說是衣服的樣式、布料、花紋都是楚夜麒親自挑選設計。
「夏天心!夏天心!」他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飄飄渺渺,如天籟般讓人嚮往。腳步急來,一聲狼嚎響徹山間,落雁在輕嗅我的手臂,而後舔了舔我的臉頰,我努力抬起眼皮,身子一暖,被人抱在了懷裡,熟悉的香味撲面而來。
他怔住:「背你妹啊!你這麼點大的人!別把我摔死了!快滾!不用你管!」
他從袖中拿出張圖紙,畫的正是那顆從花瀑死者胃裡取出的銅珠:「陳益達的斗獸場里養了許多豺狼虎豹,這銅珠就是佩戴在它們身上的鈴鐺。花瀑那位死者不是被妖獸所殺,而是被陳益達養的猛獸咬死,死在斗獸場中!你是不是早就查出銅珠的來歷,早就知道陳益達設計要害你?你卻裝作不知?」
「哦,這是送給殿下的。」我打開錦盒,裏面是一頂麒麟團雲七珠鑲翡翠紫玉冠。
我心底一慌,這一段記憶我完全丟失了,不過嵐祁猜測我肯定用了異能救了巨帥,以至於巨帥後來沒再到處說我是假郡主,而且還幫著我們扳倒了陳益達。他父親安順侯也明確了立場,投靠了我父王。安順侯坐守東南二十六郡,擁兵十萬,我們簡直如虎添翼。
「我胖了好多!腰帶都系不上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鮮血,第一次受傷……
府內數十護衛越牆追來,刀劍飲風出鞘,劍陣迅速布開,瞬息將白衣人和金髮娃娃圍在劍陣之中。
「殿下剛從宮中出來嗎?今天有什麼儀典?」我望著他一身華貴的禮服,詢問著。
「嵐祁他騙了你。」他道:「他不想你再愛上我,不想我娶了你。騙了我們兩個人!你就是心兒,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有你這樣的神奇之能。」
急促的腳步聲和馬蹄聲漸行漸遠,消失在山下。巨帥突然翻身坐起,抓著我的肩膀就是大吼:「夏天心!夏天心!」
「心兒……」他打斷我,瞳仁微顫,天際懸月幽幽照著他白霜般的面容,額心那顆硃砂痣如血渾濁。這樣的死靜如同凌遲。
「這個……殿下,你知道我健忘,我那天受了重傷,醒來後有些記不得花瀑的事了。」我心虛道:「甚至我連小太子和巨帥的出現也記不太清了,記憶停留在我和絨芝滾下山坡的那晚……我想,巨帥他肯定看錯了,我要有這本事給他擋箭,也不至於重傷昏迷,命懸一線啊。」
我強撐著神智,慘然一笑:「殿下,我說了沒事的。」今日即便不死,我向他坦白了身份,恐怕也要半死不活了。
我心底掠過慌亂:「殿下何出此言?」
我耳朵貼緊地面,辨識敵人的動靜。
剛才那些人全都死了……
屋裡又回歸了平靜,窗外雪聲漸大,簌簌如花紛飛,我忐忑不安地看著他,看他認真地給我清洗血漬、濯藥包扎,專註的眼神似寂靜春夜的銀河流淌,微涼的指尖觸碰我的手掌,絲絲冷意蔓延而上,我大氣也不敢出。
那他會不會懷疑我是妖獸!
「殿下等等!我去更衣!」我手忙腳亂扯下裙擺,轉身就跑,繡花鞋也跑掉了一隻……
我愣住,低頭一看,我剛才為了掙開他,右手下意識地抓住了身側的荊棘枝,而我的指縫此刻竟滲出了鮮紅的血液!
「杜知府其實是被你們殺的。」
一聲轟隆大響,馬聲嘶鳴慘叫,剛才坐的馬車陡然消失在前方!接著一連串磕碰大響,支離破碎,駿馬嘶叫后再沒了聲息,想來是摔得粉身碎骨了!
我試圖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巨帥和我在一塊的,你們快找找他在哪兒,他可能比我傷得嚴重。」
「藥箱在哪?」他急忙站了起來,去我書架上尋找。我從柜子里拿出藥箱,他連忙給我處理手上的傷……
我:「……」
「原本在花瀑的時候打算送給你,可你連夜離開了……」他梳理著玉佩的流蘇,站了起來,在我腰間比了比,滿意道:「我將它改短了點,正好合適。」
「我的臉上怎麼長了這麼多痘痘!」
我也想了起來,當時我眼見鱷魚就要攻擊那位杜小姐。我自知體質特殊,不易受傷,便帶著嵐祁下去救她了。
當年,我異能失控,所有人都視我為妖獸。他與我素昧平生,卻出手相救……他對我說:「妖魔皆是人心所化,善者為佛,惡者即魔。你看那《白蛇傳》里的白娘子,雖為蛇妖,卻懸壺濟世、懲奸除惡、功德無量,終修得正果,得道成仙。反而那些想要除去她的人,因心有魔障,自成邪惡。」
「巨帥都跟我說了,當時他摔下馬車,腿受了傷,跑不動,箭雨襲來時,你擋在了他前面!」
一大堆問題洶湧而上,我試圖追問,然而轟隆隆路面震動起來!翠草瑟瑟,珠露急滾。馬蹄聲自山下傳來,若有萬馬奔騰,地動山搖!
這幅畫面轉瞬即逝,我回過神來,面前已站著一身華服威嚴的楚夜麒……他眉眼深邃,墨瞳含情,精綉龍紋的廣袖衣袂帶動白雪飛舞,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我默然,因為我就是當年的那隻妖獸。直到前不久,我才查清楚,當年殺死薛博文的真兇不是別人,正是誣陷我的陳益達!
母親說,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他發現了我的特異,沒有懷疑我是假郡主嗎?
他笑意苦澀又痛心,閉上了眼睛,緊抱住我:「對不起,心兒,當我發現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你,你卻不敢再愛我了……今生無緣,終難相守。若有來生,我定要先一步愛上你,將你牢牢抓住,為你傾盡所有,再也不要弄丟了你……」
「已經不痛了。」我道。
原來,錫蘭公主突然造訪夏國,是來接楚夜麒回國的。
我抬眼看了看,黑壓壓數十人,個個虎背熊腰,手持兵器,殺氣騰騰。
黑暗襲來,咚咚悶響震車壁,駿馬嘶鳴,人影雜亂,慘叫聲不斷。
我慌裡慌張弄了大半個時辰,出來一看,楚夜麒在坐在外廳的太師椅上看書。他一手執書,一手端著蘭竹青釉茶盞品茶,茶香裊裊縈繞,紗窗雪花剔透,火紅的炭火映照他俊美無濤的容顏,長睫盈旭,流光飛梭,他抬眉看我,這一眼如隔世春風輕拂料峭初花,美得讓人沉醉。
他蹙眉,暗金眸子映著我的容顏:「我不喜歡她,也不著急成親。至於傳宗接代的事情,再過十年,一樣可以,郡主不覺得嗎?」
我驚住,小太子怎麼會過來了!
我大震,與此同時,前方黑林一陣騷動,嗖嗖利器破空聲襲來!
「所以,後來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都不記得了?」
我被人視為異類、怪胎、妖物,被人唾棄、虐待、折磨、侮辱……
「杜小姐說她一直記得的,十分感謝大人。然而杜大人一直不許她來皇城,她沒有機會當面道謝。」
我動了動身子,慢慢坐了起來,接近我的人嚇得往後退:「還,還沒死!」
「你,你不要命了嗎?去挑釁北漠的人!」他轉念一想:「你要借刀殺人!找北漠刺客殺了我?」
我:「……」
我視線有些模糊,強撐著意志:「誰救你了?我只是腳滑了。」
他沉聲道:「你總是失憶,這次重傷昏厥,昏迷不醒,如今輕微磕碰就滿手是傷,不覺疼痛,可知這不是過度損耗身體所致!」
「傻瓜!你又拋下我一個人走了!我來這裏就是要保護你的安全!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誰把你傷成這樣!」
突然後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北漠小太子稚嫩的聲音傳來:「神女姐姐!前面是神女姐姐嗎?」
我吩咐道:「嵐祁,你帶著太子按原計劃撤離!魏峰、齊海,你們走北邊!我另闢一條道!」
他剮我一眼:「你先走吧。他們是來殺你的。」
「墨筠王要是知道,也是北漠人乾的,和我們無關。」他大手一揮,一聲令下:「把她綁起來,衣服扒了!」
而之後,杜知府也是我殺的。他來找我閑聊,卻在我的茶水裡下了毒,他親眼見我喝下了茶水,我卻沒有死,反而……他被我殺了,屍體不需要處理,就很像是赤眼妖獸所殺。
巨帥一計刀眼盯向我:「是你讓小太子來的?」
我:「……」
他沒有信我,轉而又探上我的脈搏,細細診斷……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陸校尉過來輕敲車門道:「郡主,前方就是雀楓林了。」
他眸色深諳無底,見我不願承認,顧左右而言他,沒再硬說下去。沉默片刻,語氣轉而平穩道:「巨帥後來有沒有再說過你是假郡主?」
他得意一笑,頗有要挾之意:「你敢殺我滅口,就沒誰會告訴你答案了。」
沒過多久,嵐祁那道「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姿便出現在了西邊的月洞門下,許是他來得急,依舊赤著胳膊,沒穿上衣,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尤為顯眼。
我全身都在痛,沒有外傷,有可能是內傷,也有可能是異能反噬、元氣耗竭、油盡燈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