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滿城知

我不免看了眼他的腿,他臉色一黑,額頭青筋就在突突跳了。
「殿下!我一定是撞鬼了啊!中邪了啊!嗚嗚嗚……你不要相信那些話!」我淚流滿面,捶地懊悔,冤枉死了。
然而話未完,他面容一陣扭曲,「噗」的一聲,一口烏血狠狠吐了出來!
「這些天,和二夫君過得開心嗎?」
我:「……」
他語氣平靜如同一灘死水,眸子沒有一絲光澤,像無邊無際的黑夜,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心口像是被細密的針串著,線尾抽絲血肉,綿細持續的疼痛。
他的力量因為我的壓制在減退,面上猙獰的青紋也在逐漸消失。他赤紅的眼眸有一瞬間平和和清澈……猝然,我腦內一陣鑽痛,與此同時,他雙眼再次赤紅,一掌向我擊來!
「停!這段我還記得……跳過……」我額頭青筋突突微跳。
他肯定道:「郡主當時氣吞山河、野性十足!刷刷兩下就將殿下的衣服撕開了!」
京兆府尹奇怪道:「大夥今兒是怎麼了?笑得這麼古怪?」
忙了一整天,不見楚夜麒的身影,我擔心他的傷勢,於是抽空去了趟楚留殿。
我一陣啞然。他趕我走,他們都在趕我走……為什麼?
如妖!如魔!
以前我讀不懂他的反覆無常,以為他識破了我是假郡主,所以漠視我,可現在我才知道,這都是因為他這副病軀!
我:「……」
他面色疏離而冷漠:「郡主別謙虛,酒後吐真言。這些話我字字句句都聽到了,都銘記於心。等我回楚國后,你要一件一件都照做了,別讓我失望。」
我心頭大震,顧不得其他,急速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除非,這個病,嚴重到不想讓我知道!就像我患的怪病,每此發病暈厥,嵐祁和慕神醫都禁止其他人來照顧我。因為我會全身會泛出青紋,形如鬼怪。那次楚夜麒將我送到藥王谷,他想陪著我,也被趕了出去。
我一陣默然。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會如何處置?如果嵐祁喜歡的人中了魔毒,我會鐵面無私地將對方送去衙門處以死刑嗎?我也會猶豫不決,像楚夜麒一樣,給對方求生的機會,讓對方先接受治療……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妖獸的苦痛,更能理解楚夜麒的處境和心情,這件事錯在錫蘭身上,她不該給青鈺九夜天石……
「不,我不相信。」我毫不退縮道:「我記性不好,可殿下的有些話,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你說只愛過我一個人,生死不渝!你說若有來生,還要愛我!你做夢都叫著夏天心的名字!那到底是為什麼,你要假裝無情、將我推開、與我生生別離?」我定定地看著他,質疑道:「殿下,你是不是還瞞了我什麼事情!」
薛輝那家中事,早已不是家中的事了,因為傳得滿城皆知,算是今年的開春大戲。有傳,他為了慶祝新年,放鬆自我,竟招了兩位妓|女一個小倌共度春宵!當晚這四個人玩得有些過火,小倌差點翹了辮子。他爹薛乾知道此事後,大發雷霆,差點把他的一條腿給打折了!
我:「……」
薛輝那表情簡直如同吞了一萬隻耗子一般,遂反唇相譏道:「最想快點抓到妖獸的人是殿下吧?殿下原本要回國,卻因為妖獸的事情沒法出城。如今殿下比誰都積極,一有風吹草動就跑來衙門。殿下這麼急著回楚國,是想擺脫這裏的人嗎?」他有意看著我,笑道:「殿下放心,您走後,我會好好照顧郡主的。」
我裝作沒聽見,擦了擦楚夜麒嘴角的粥羹:「殿下元氣大傷,需要補身子。我讓人送盒千年老山參過來吧,是去年晉國進貢給皇上,皇上賞給我母妃的。殿下想吃什麼?等會我去給你做。還有,我這裡有慕神醫研製的復元丹,藥效極好,專治內傷的神葯……」
怎麼會這樣?楚夜麒不讓我陪著他,我還想著絨芝能隨他回楚國,隨時告知我他的病情!可是,絨芝怎麼就死了?難道是嵐祁殺了她?
我忙道:「這些花草也是受九夜天石的影響異變了?」
滿室充斥令人窒息的壓抑和絕望,楚夜麒一雙墨如深海的鳳眸深不見底:「夏天心,我的確瞞了你事情。你若執意要嫁我,我也無能為力。但有些事情,你必須知道!」
楚夜麒走近,一雙冰冷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薛輝,用眼神示意他挪去旁邊……薛輝位份低,只得挪了挪。
他將薛輝夾到我盤子的菜一一夾了出去道:「大家一心只想著快點抓到妖獸,薛公子還有閒情逸緻看戲?看來薛老將軍的板子,打得還不夠狠。」
我指著他們道:「這些不是人嗎?」
錦繡台春夏之際繁花似錦,美不勝收,可春分未到,天氣寒冷,長出這樣的花來,實屬詭異!
我一步一頓向他走近,腳底如被灌了鉛般沉重,心口一陣劇烈地痛。
春寒料峭,一夜風雪,庭前剛開的迎春花又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天色昏沉無光。
「不用。」我和楚夜麒異口同聲地回了。
病上加傷?楚夜麒得了什麼病?我腳下有些不穩,心擰得死緊。
我的頭痛越來越強烈,全身也跟著失了力氣,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連連後退,無力反抗。最終,冰冷的高牆擋住了我的退路!
我派人一路保護他的安全,又寫信給楚國的外祖父,希望他能支持楚夜麒奪嫡,為楚夜麒排憂解難。
天雷滾滾炸在我頭頂,我整個人凌亂不堪。
「我不回去。」我堅定道:「殿下因為我受傷,我豈能不管不顧?殿下累了,休息便是,我不說話,就待在這兒,你當我不存在……」
「景山邊境?」我微怔。我曾在景山邊境的深山裡躲藏了一年,那裡的花草因為受到隕落的九夜天石影響而發生了奇怪地變化,一夜之間瘋長變大,不懼寒暑,數年不敗,五彩繽紛,絢爛瑰麗。此刻再看這牆邊的奇花異草,的確有些像!
遠遠可見人群涌動,幾處火焰熊熊燃燒,濃煙滾滾,如灼燒暗夜的魔火。
他小心道:「原本只是死了個歌姬,不敢驚動郡主。可這歌姬和殿下有關,且死在了萬國山莊,大理寺的人斷定是赤眼妖獸所殺!」
他眸中如有一支淬毒的箭穿刺而過,一陣絞痛翻湧,呼吸凝滯胸膛。
我驚住,急忙請慕神醫過來一看究竟。「神醫熟知百草,可認得這些是什麼花?」
我們一直把監視的重點落在那些擁有九夜天石的王公貴族身上,卻沒想到,妖獸會是一個毫無身份地位的書生。
我試圖掙開嵐祁的手臂,然而他力氣大得驚人!他的棕瞳映著我的紫瞳,竟生出淡淡奇異的金光,我一時錯愕。
「嵐大人試圖救的……可郡主死抱著殿下不撒手!還念念有詞背起了那本《郡府佳麗一百人》……」
傍晚的殘陽,透過冷白的窗紗投入房中,日暮西山般微弱。
我問陸校尉道:「當年父王答應我和楚夜麒的婚事,是同意我嫁去楚國,還是要求楚夜麒留在夏國?」
我怎麼這麼糊塗,到如今才發現這件事情。
出了宮,我又急忙回萬國山莊處理後續事宜。遠遠的,就見一群人圍在錦繡台牆角的一叢花草前熱烈討論著……
慕神醫又搖了搖頭:「這些年,我們對天石做過各方面的嘗試,天石雖然神奇,卻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影響外物。當年的景山之所以異象頻生,許是因為天石墜落時產生了炙熱的高溫大火,隨即形成了紫色霧雨,大雨所覆蓋的區域、以及河流下hetubook.com.com游兩岸的動植物,後來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異變。這種異變維持了十多年,之後再無同類情況出現,其他地方也沒再長過這種花草。」
我呆坐在議事廳里出神,昨晚一夜又是噩夢纏身。我又夢見自己變成了妖獸到處殺人!甚至夢見戰火熊熊、電閃雷鳴的龍回海上,我變成了妖獸,楚夜麒拿著森冷的利劍追殺我!之後又夢見他所說的,他搶走了那把沉香古琴,將我推入了海中……
楚夜麒面無血色地躺在卧房裡昏睡著,雙眼緊閉,眉心深鎖,胸膛看不出絲毫欺負。
阿永端給楚夜麒喝的那碗湯藥,氣味極為特殊,我能確定,那就是流景在西山桐花居喝過的葯湯!那是壓制「千絲斷」的百毒湯!對於中毒者來說,是以毒攻毒的解藥!可是對於尋常人來說,卻是致命的毒藥!
對方道:「可是……楚國那邊還在等殿下的消息。如今妖獸已擒,九門解禁,殿下如果還不回去,朝中恐怕會流言四起……」
嵐祁試圖安慰我:「他不想讓你知道,就是不願見你如此傷心……千絲斷是毒中之王,中毒者若不是當場死亡,也活不過三日。他能活到現在,已屬奇迹……」
而他之所以變成妖獸,和錫蘭公主有關。錫蘭公主喜歡青鈺先生,可青鈺患了重病,為了給他續命,錫蘭公主鋌而走險,從楚皇那裡偷了九夜天石,給青鈺使用。青鈺雖活了下來,卻變成了妖獸,大鬧元宵燈會,差點殺了錫蘭公主……
我怎麼了?我的頭怎麼會這麼痛!
「啊!」青鈺痛叫起來,他捂住被我刺傷的肩膀跌倒在地,掙扎翻滾,赤紅的眸子時弱時強。
我眼觀鼻,鼻觀心,一點兒也不敢往楚夜麒的方向看,深吸幾口氣,喝下一口茶……
「不對!妖獸的案子不是應該轉交給我來辦嗎?」
對方也驚道:「這麼嚴重了?不是說前段時間好轉了嗎?」
他字字誅心,如一條毒蛇鑽入我心口,狠狠咬在我的心。
「還是嵐大人最先辨識出郡主的聲音,他急忙跑上樓,郡主房裡就傳來叮嚀咣當碗碟砸地的聲音!大家覺得不妙,一擁而上,推門就床進去了……」他頓了下,神情到位:「屬下就見……郡主騎在殿下的身上~啊不,是坐在殿下的身上,嘴裏唱著『朕與將軍解戰袍 』,手就真的在解殿下的衣袍了!」
身側炭火燒得很旺,可我一顆心卻凍成了冰坨,有一個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肆虐激蕩,幾乎要將我整個人撕碎!
「放開我!」我心急如焚,嵐祁卻死死地抓著我:「郡主危險!先別過去!」
「屬下也不知道,正想稟報郡主,這些奇花異草會不會是妖獸留下來的?」
我的身體……不知什麼原因……與從前大不相同,不僅容易受傷,力量也弱了許多?
「快逃啊!是赤眼妖獸!妖獸來啦!」尖叫聲此起彼伏,人群驚慌亂竄,整個山莊亂象頻生,黑雲遮月,大雪交織,朔風呼嘯,黑暗中若有千鬼索命!
「我不聽!我不相信!」我心如刀絞,掙開他往後急退。這不是真的,這些都是夏天心的事情,跟我無關,我不要聽!不要信!
他話畢,門吱呀一聲開了,剛才屋裡聊天的幾人陸續走了出來……
我心中一寒,眼眶微紅。
「好朋友?」他陰測測一笑:「不敢當。本王已被你從《郡府佳麗一百人》的名冊里踢出去了,算不得朋友。」
抵達萬國山莊門口,霍然一聲狼嚎響在遠方,那狼嚎聲不斷,穿破蒼穹,攝人心魄,是在震懾對手,也是向外求助!
嵐祁毫無動搖:「就算郡主以前能夠對付他!可你現在身體大不如前!會有危險?」
「不是的,殿下,」我心疼不已:「之前是我考慮太多,取捨難定,擔心父王拒絕,擔心神策軍軍權旁落……可我現在不想管那麼多了,我喜歡殿下,如果嫁人,也只想嫁給殿下!我想跟你去楚國,我想一輩子都陪在殿下身邊。」
一道天雷劈下,我表情裂成了八瓣……喝了酒後,我怎麼會混蛋到這個地步?
我顫聲問道:「殿下哪兒受傷了?嚴不嚴重?」
若只是內傷,若只是尋常病症,病人身邊多一個人照顧有什麼不好?我又不會害了他?為何所有人都在趕我走?
九夜天石非凡物,受它影響的人,力量猶如神魔,楚夜麒凡身肉體,怎麼可能對付得了妖獸!
「住手!」我厲喝,急衝過去,卻被一人抓住了手臂,猛然往後一拉!
「你也知道是前段時間?看看他最近都幹了什麼?為了那小妖精,連命都不要了!」
嗖……利器穿破衣料的聲響,我手中匕首不偏不倚刺入了妖獸的肩膀!
「什麼東西?」我眉毛擠在了一塊。
「我不乖。」
「郡主別擔心,一點內傷,沒什麼大礙。殿下上午還忙了些事,因為乏了,才又睡了。」阿永心虛地安慰著我,將湯藥和粥羹擱在了床頭,又道:「殿下可能還要睡一會,郡主若是忙,可以晚些再過來。」
我捂臉欲死!冤枉呀!我再也不喝酒了!
「噗……」我一口茶噴在了京兆府尹的身上。
慕神醫也一臉驚異,查看一番后道:「老夫雖未見過同樣的花草,但這怪異的感覺很像當年景山邊境的景象。」
這一定不是真的!
「不,我不相信……你在騙我……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厲喝著,眼前一片模糊,淚水簌簌而落。
他整了整衣袂道:「盡人事,聽天命。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哭死也沒有用。最重要的是要讓殿下開心。他交代你做什麼,你便依著他就是,別再上躥下跳鬧些幺蛾子出來,讓他操心費神!」
楚夜麒坐在了我和他之間。
他毫無動容,目光冰冷懾人:「你還說,這些人都等著嫁給你,個個英俊威武,帥氣逼人,毫不遜色於我。反正我就要回楚國了,以後也管不了你了,你要把他們全都娶回來,天天快活似神仙……」
我如遭雷擊,整個人石化。「嵐,嵐祁沒救我?」我尷尬得要死。
我蹙緊了眉頭:「也就是說,我失蹤之後,只有楚夜麒見過我?」
後院空寂無聲,陽光透過枯藤枝丫在覆滿殘雪的青石上烙上一片片碎光。守門的護衛將我攔住了,說楚夜麒不許人進後院。我站了一會,遠遠聽見楚夜麒房中有人說道:「殿下這情形,這個月還能回楚國嗎?」
我:「……」
楚夜麒離開后的日子特別難熬,可謂是度日如年,寢食難安。我擔心他的病情,又擔心沿途會有人對他不利,更擔心他到了楚國后,這樣一副身體要如何理政處事,如何應對變局?
淚水無聲滑落,我閉上了眼睛,楚夜麒痛苦的神情和那灘黑血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眼前黑茫茫不見光明……
一旁魏太醫尷尬地咳了咳:「大師說的是天心郡主。」
宛路道:「仵作說死了很久了,時間無法推測,身上多處抓傷,最致命的傷是脖頸被扭斷,這樣的手法有點像赤眼妖獸,又有點不像……」
「郡主!郡主出事了!」宛路大喊著將我驚醒,他急匆匆跑進議事廳道:「萬國山莊發現了一具屍體,大理寺那邊入戶排查,發現死的竟然是絨芝歌姬!」
只有一個答案——不是流景中了千絲斷!而是楚夜麒!
天地一陣旋轉,黑暗吞噬光明,那地上蜿蜒散開的黑血如同猙獰的魔爪,沿著地板爬來,攀延而上,捆和圖書縛住我全身,鎖住我的喉管……
他點了點頭,蹙緊了眉:「這世上,恐怕只有九夜天石能做到這一點。」
魏太醫道:「殿下這個樣子,的確不適合回去。就算回去了,也要閉門靜養,反而瞞不住病情。若殿下重病之事宣揚出去,勢必會影響朝局。楚國已有一位病弱太子,皇上不可能再將監國重任交給病弱的殿下。所以殿下早有打算,他暫時不回去了,讓流景代替他回去。」
眾人走後,我朝宛路勾了勾手。宛路深覺不對,轉身就要走……
身後隱約傳來眾人的話語……
「對……只有他活下來了,只有他知道郡主當時發生了什麼。」
他為了讓我更好地理解當時的情景,刷刷兩下解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肩膀道:「大概解成這個樣子……」
「接著郡主又唱了《人生若只如初見》《你若無心我便休》《此恨綿綿無絕期》……」
赤眼妖獸一直沒有出現,往年的闔宮家宴取消了,大年三十那天我僅在府里陪父母待了半天,夜間又出去巡邏了。
我眼睜睜看著他赤紅著雙眼如餓虎撲食般向我襲來!電光火石之間,有人將我往旁邊一拉……
我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擊飛了出去,重重跌落在錦繡台上。
古怪大師也道:「郡主別在這添亂了,你哪像是會照顧人的!殿下讓你回去,你就乖乖回去吧,你待在這兒,殿下也沒法休息,很礙事的!」
「陸校尉,有件事情,我想讓你幫我查一查……」我頓了下,壓低聲音道:「一定要秘密地查,連嵐祁也不能知道。」
「不!」我隨口就答了,猛然醒神:「啊啊啊不是!嵐祁他不是我二夫君!」
落雁是訓練有素的狼,輕易不會如此嚎叫,它必是遇到了危險!
我定睛一看,楚夜麒的唇瓣通紅,面色微異,耳根和脖頸也紅得要滴血了!
救命啊!「我沒有!這一定不是我!不是我說的!」
「殿下也沒死啊!」他撇了撇嘴:「你應當想,他中了千絲斷還活了這麼久,不是件很幸運的事嗎?他現在每活一天,就是多賺了一天。那這賺來的一天,是要在悲痛哭泣中度過?還是要笑著度過?」
大理寺少卿薛輝特意坐到我身側,給我沏了杯茶:「幾月前郡主重傷,下官十分擔心,多次登門拜訪,然而未能得見。下官唯有日日祈禱眾神,護佑郡主早日康復。如今瞧著,郡主的身體大好了?」
「別殺他!」我大喊。
他咳了兩聲道:「就是……郡主曾對照皇上的後宮佳麗三千人,自己編了個郡府佳麗一百人的名單……裏面都是郡主喜歡的男子。小的有幸看過那本名冊,裏面圖文並茂,根據長相、才學、家世排了名次,殿下排在第一,後面還有寧王殿下、嵐大人、巨世子等。嵐大人想把郡主拉出房間,郡主卻叫著『今晚要睡在大夫君這,二夫君走開!』之類的話……」
按理,我此刻已足夠接近妖獸,可妖獸依舊兇猛!
我想起傾城樓那晚的事情,一個閃身就想溜走……
我恍然醒神,以為聽錯了:「你說絨芝死了?怎麼可能!」
我顫著手去給他擦汗,猛然,他抓住了我,冰冷的手如從冰窖里伸出來,他睜開了眼眸,墨黑鳳眸有一絲渙散,漸漸聚焦在我的臉上,深不見底,透不出一絲光亮。
「郡主怎麼了!」嵐祁急忙扶住了我。
巨帥也道:「這事你知道了也好,免得他又費心思瞞著你。上次我說,就算你是真郡主,他也不會娶你,原因就是這個。這些年,他過得又累又辛苦,既要籌謀回國之事,又要忍受病魔的侵襲,還要顧著不讓你知道?他煞費苦心地疏遠你,讓你誤會他,叫你別喜歡上他……可情難自禁,漏洞百出,最後還不是被你發現了?」
陸校尉怔了怔,猶豫道:「其實王爺一直反對這門親事,為此郡主和王爺大吵了一架,賭氣失蹤了。」
楚夜麒根本不在意此事,冷冷看著我道:「你很喜歡和薛輝一起吃飯?」
我剛才……為什麼頭痛欲裂?難道是受了妖獸的影響?
「我讓他們去弄了。」我端起床頭的粥羹想要喂他,可他撇開了頭道:「皇上命你全權負責妖獸的事,你假手他人有瀆職之嫌。我一點小傷,你放心好了,這不需要你照顧。」
我心臟蘧然一緊,飛身上馬,疾馳而去,夜黑如幕障,道路幽深甬長,馬蹄聲交織鞭嘯聲響徹長街。
錦繡台後園的馬廝,草料堆積,地面濘泥不堪,鮮血匯入黑泥,無跡可尋。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妖獸正挾持著一女子,而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楚夜麒的胞姐錫蘭公主!
「殿下,我雖愚笨,卻也分得清楚什麼是真心喜愛,什麼是刻意逃避。你苦尋我數年,到如今還孑然一身。你對我多般照顧,給我《謝家兵法》、送我戒指、發簪、宮絛。假世子的事、麗春河落水、花瀑縣查案、還有昨晚殿下重傷……殿下一次又一次捨命救我,到頭來,卻說自己變了心意,要我忘記你?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來不及的!你相信我!我能對付妖獸!我的異能可以壓制它!」
我真想抽自己兩大嘴巴!
信號彈從萬國山莊的方向傳來!那裡一直是我們重點監視的對象,不巧的是,今日六王爺在山莊的錦繡台舉辦元宵燈會!而楚留殿也在哪兒!
我僵在了原地,一腳懸在門檻上,保持著逃走的姿勢……
眨眼功夫,錦繡台已跑得沒了人影,燈會現場杯盤狼藉,桌椅傾倒,一女子披頭散髮從後園那邊跑出,嘴裏驚叫著:「救命啊!赤眼妖獸吃人啦!」
悲傷鋪天蓋地而來,我心如刀絞,抓緊了閣樓的闌干,不知要如何才能減輕這悲痛。
我尷尬地笑……我多大了,還長身體?
我試圖站起,然而疼痛一波一波襲來,猶如利錐鑽入腦骨,又如萬蟲蝕髓,我不禁痛吟出聲,緊抓一旁的樹榦,五指深陷樹皮……眾人震驚地看著樹榦被我抓出的五道爪痕!
「怎麼是你?」他面上情緒翻湧,有一絲慌亂,剮了眼阿永:「誰讓你們放她進來的!」
阿永也道:「郡主去忙吧,有我們照顧殿下呢……」說著他伸手過來想接我的碗,我移開了,硬是舀起一勺貼在了楚夜麒唇上,粥羹全糊了他一嘴……
與此同時,一道白影掠空襲來,落雁狠狠咬住了青鈺的胳膊!他吃痛,身影一偏,我堪堪躲過他一招!緊接著,他十指如鷹鉤向我擊來,我繼續躲閃,錦繡台堅硬的大理石地磚被他一爪一爪抓得粉碎!
我:「……」
失蹤?我想起楚夜麒說他將我綁去楚國的事,忙道:「確定是失蹤,不是被人綁架?那時殿下在哪?」
再這麼聊下去,有人怕是要掀桌子干架了!
我想起上次在西山桐花居,楚夜麒、阿永、古怪大師也是這樣的態度,想盡辦法趕我走,不許我照顧流景,陪在流景身邊……
我把玩著手裡鋒利的匕首:「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確定什麼都不知道?」
我心知這些夢都是虛幻的,可心有餘悸,久久難平,腦仁時時脹痛,彷彿腦骨深處有什麼東西想要衝破而出!卻又被我強行壓制了下去。
眾人一陣沉默。
次日晨,我撐著一對熊貓眼坐在議事廳里,幾位幕僚在我面前稟報了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因為我在想……昨晚唱了哪些歌給楚夜麒聽?
他道:「我也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今早天剛亮,丹青湖的長堤岸和*圖*書邊就浮上來一具屍體,整個面部浮腫已辨不清面目,大理寺少卿薛輝正好在萬國山莊,他立刻派人去查,查到女屍的衣著打扮像是絨芝歌姬!」
「李大人不知道么?年前郡主在傾城樓喝多了酒,撒酒瘋,摟著楚夜麒狂叫大夫君~~這會子怕是要家法伺候了。」
所以上次在西山桐花居,我照顧的人、傾訴心事的人、吻我的人,都是楚夜麒!
我勉強笑了下,若是其他人說這句話,我還有點感動。可大理寺少卿薛輝的關心……我不置可否。
眾人不免一驚:「這是……萬國山莊的元宵煙火?」
我問楚夜麒:「最近殿下沒有發現青鈺先生有異常嗎?」
阿永嚇得跪地。
「沒有!楚留殿的人說,殿下沒有帶她走。薛輝又派人去問藏香閣,絨芝最近也沒有回藏香閣。」
我愕然,赤眼妖獸殺的?青鈺殺的?那得死了半個月了吧!
我微僵,竟是青鈺先生!
他歪嘴一笑,笑容苦澀,轉眸望向無星無月的墨夜:「白雲蒼狗,滄海一粟,人固有一死,只是早死晚死罷了。你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怎麼還看不開這些?」
楚夜麒拒絕成婚,移情別戀,偶爾對我濃情蜜意,轉眼又是冷漠無情,他反覆無常,性情善變,全是因為他中了千絲斷!他堅持要回楚國,要我忘記他,還說若有來生的話……他自知命不久矣,深情不渝,卻要忍痛斷情!
「殿下?殿下你怎麼了!」我一陣惶急。
我猝然僵住。
心意已變,另覓佳偶,把他忘記?之前那個溫言軟語、濃情蜜意的楚夜麒去哪了?這才過了多久,他又變得冷漠無情?
「那這次又是怎麼一回事?」我心中一陣不安。
沉默半晌,他薄唇輕啟:「如果是因為這些舉動,讓你有所誤會,本王深表歉意。本王以前的確喜歡過你,也承諾過要娶你為妃,那些禮物,都是當年的舊物,若非你失蹤不見,原本就要給你的。我送還給你,只是想徹底結束這段感情。而我對你多加照拂,是因為覺得對不起你,有負於你,想要減輕自己的負罪感而已。」
我走近細看,金黃的冬日爬上灰暗的高牆,高牆下方砸出個大洞,還未來得及修補,這裡是昨晚我與妖獸打鬥的地方。那疑似夕顏的藤蔓植物正攀附在洞口周圍,藤粗似枝,葉大如掌,花朵碗口大小,五六層重瓣,每一層顏色都不一樣,開出妖冶的姿態,讓人聯想到一個詞:蛇蝎美人。
他眉心鎖緊,肅白的臉面看不出一絲溫度:「夏天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當初答應續婚,你卻不願意;現在我要走了,你又要改主意?你把成婚當做住客棧嗎?如此反覆無常,是在戲弄本王?」
火光照亮妖獸的身影,它的赤瞳在我面前越來越亮,越來越近!我削下自己一截頭髮,髮絲瞬即化作紫色晶光凝聚劍身!
「沒有……」他偷看我一眼,小心翼翼道:「沒過多久,楚國的千寂王發動叛亂,他挾持了楚夜麒逼迫楚國皇帝退位,舉國震驚。接著,楚國的暗夜使收到了營救楚夜麒的暗夜令。我們猜想一定是郡主所為,王爺立刻帶領神策軍追去了龍回海……可還是晚了一步,楚國皇帝不顧自己兒子的安危,向海上叛軍發動攻擊,叛軍戰艦全部沉入大海,只有楚夜麒活著回來了……是楚夜麒說,郡主的確帶了暗夜使來救他,然而寡不敵眾,遭到伏擊,被千寂王抓上了龍回海。最後郡主為了救他,消失在火海中,生死未卜……」
中午,京兆府尹請大家到衙門對面的酒樓用膳,原本他給我和楚夜麒單獨安排在一個雅間,可我哪敢和楚夜麒用餐?腳底抹油就溜去外面和大家坐在了一起。
「對,對不起……」我羞愧、心疼、難過。
我仔細分辨,大駭:「不對!那是巡捕營的信號彈!」
魏太醫道:「今年天氣反常,格外寒冷。殿下之前在神廟發了病,回來后就一直沒緩過來。昨天又受了妖獸重創,病上加傷,耗損極大。楚國比這邊更冷,殿下需要靜心調養。」
我沒回話,坐到了床頭。這麼冷的天,楚夜麒額上卻有細密的汗漬滲出,是因為身體難受疼痛嗎?
我尷尬道:「菜很好的,不用換的。」
「你敢這麼走了,就別再回來。」我冷呵呵一笑,宛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郡主饒命啊!屬下什麼都不知道!」
他:「……」
楚夜麒眉心蹙緊,面色一陣蒼白。
他繼續:「屬下們沒聽過郡主唱歌,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郡主,還說這傾城樓的老闆怎麼請了這麼一個歌姬,唱的都是啥玩意兒?」
查問了一上午,又是虛驚一場,那個可疑之人是真的患了失心瘋,而非九夜天石中毒入魔。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這葯……是給殿下的嗎?」這葯湯的氣味,我再熟悉不過了……楚夜麒為什麼要喝這個葯!我一顆心不斷往下沉,墜入十八層地獄。
他一字一頓:「郡主藏得夠深,喜歡的男子這麼多,不僅有嵐祁、夏似玉、巨帥、還有齊國後主沈慕寒、連青鈺也在你名冊里?」
他一抹森冷地笑:「夏天心,你知道自己喝醉酒後是什麼鬼樣子嗎?泰黎族人都教了你什麼離經叛道的思想?」
陸校尉大驚:「赤眼妖獸出現了!」
「嗷~~郡主息怒!」他哀嚎:「小的不是故意要看的!郡主動靜太大!大家擔心郡主有危險,於是才闖了進去~~」
慕神醫明白我要說什麼,蹲下身細細查看花草和泥土:「這麼多年過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其他地方出現這種異象。」又道:「當年景山邊境開出奇花異草是因為九夜天石墜落在那兒,那一帶的動植物受到天石的影響,植物一夜瘋長,變得異常美麗。動物兇悍變強,說是連蝴蝶、螞蟻都能穿牆傷人。」
京兆府尹滿臉堆笑地迎過來:「皇上命郡主負責妖獸一案,下官們都等著郡主過來呢~~」他殷勤般地將我請去上座,我真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郡主?郡主來了呀!」京兆府尹大聲喊我,整個大堂的人都齊刷刷向我看來……
楚夜麒沉冷著眸子,面色狠戾似要吃人一般。陡然,他臉色剎的一白,捂住了胸口,急促喘息,面上升騰巨大的痛意,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
我將錫蘭公主和楚夜麒有意保護青鈺的事瞞了下來,只向皇上稟報青鈺盜取了錫蘭公主的九夜天石來治病,入魔殺人後逃逸。錫蘭追查他的事來了夏國,試圖揭發他,險些被她殺死。好在來參加元宵燈會的人不多,青鈺入魔發現及時,並未造成人員死亡,只是傷了三十多人,予以醫治和撫恤即可。
寬大的胸膛將我護在了懷裡,楚夜麒龍淵長劍飲風再次削落我一截髮絲,髮絲閃出灼亮的紫芒,如一道閃電,掠過我眼前,直刺青鈺!
眾人試圖來幫我,卻被他一聲咆哮震下了錦繡台。他知道剛才是我攻擊他,轉身就朝我追擊而來!
他望了眼案上的沉香古琴,額心一點硃砂紅得如嗜血的魔眼,眸中隱含陰戾道:「我將你軟禁在我府中,逼你嫁給我。卻在此時,楚千寂發動叛變,他闖入我府中,將我兩一併綁上了龍回海!決戰那天,鏈索戰艦起火,船上三千餘人不是被燒死、就是被海水凍死。是你想到沉香古琴常年恆溫,可以用它救命!我想活命,我不想就那麼死了,所以我將琴搶了過來!把你推進了海里!」
m.hetubook.com.com我猝然僵住,死在路上?
京兆府尹在一旁咳了咳,轉移話題道:「這些菜是不是不合殿下和郡主的胃口?下官再換些菜來?」
我道:「母親說過,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道生萬物,世界必有其規則。若脫出了規則、違逆了天道,世不能容,天不能容。公主想用九夜天石給青鈺續命,已屬逆天之行,即便我們想救,天也容不了他。」
大家紛紛低頭四處尋找。
「唉?這茶殿下剛剛喝過……」
楚國「文仙」青鈺先生!錫蘭公主的傾慕之人!
他笑容可掬地往我盤子里夾了塊紅燒肉:「郡主大病初愈,多吃肉,長身體。」
楚夜麒一計刀眼剮向他:「你算什麼東西?幾時輪到你來照顧郡主?」
他:「……」
楚夜麒:「……」
我心揪得死緊,屏住了呼吸,卻聽他道:「當年,我不甘心丟了太子之位,不甘心在夏國做質子,我假意接近你,讓你喜歡上我。我想藉助這樁婚姻,獲取墨筠王和神策軍的支持,讓父皇對我另眼相看,召我回楚國。可結果,你發現我在利用你,你拒絕了我,我怎會罷休?我便把你綁去了楚國!墨筠王為保你名節,才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婚約。」
陡然一聲刺耳的慘叫傳來!那聲音帶著極致的驚恐與慌亂,如一雙利爪搜刮大腦,令人毛骨悚然!
我道:「是我硬闖進來的。殿下救我受了傷,我過來看看殿下。」我抓緊了他的手,他卻強行將手抽了出來,面上的神情又變得疏離淡漠,灰白的薄唇涼涼道:「我沒事……你的事情忙完了?」
「心兒!」他微急,鳳眸有傷痛和不忍翻湧:「你別鬧,乖……」
「可,可是,皇上已下旨讓薛輝接手此案了!」
「說具體點。」
眾人一陣驚異:「難道妖獸將天石落在這附近了?」
猝然,我頭部一陣鑽痛襲來,如利爪狠狠抓過,我身子一晃,跌下了馬!
他也急道:「郡主不能現在過去!等妖獸體力耗盡一些……」
夜幕降臨,冷月如一隻窺世巨眼懸于墨藍夜空,院中高大的梧桐樹枝伸展在頭頂,如一隻只枯槁的魔爪伸來,讓人喘不上氣。
妖獸藉助九夜天石之力,而九夜天石源自天外,它的神奇是這個世界無法解讀和駕馭的!就好比一塊堅鐵落入螞蟻王國,即便螞蟻舉全國之力也很難損傷它分毫!今日就算來再多的高手,也是以卵擊石!
我咕嚕嚕喝了一大壺茶水,轉移話題道:「殿下,我前日登門拜訪錫蘭公主,可阿永說她水土不服,生病了,她好些了嗎?」
阿永往後退了退,支支吾吾道:「郡主找殿下有事嗎?殿下在休息,囑咐不許任何人打擾的……」
聽說,那天我的鬼哭狼嚎驚動了整個傾城樓的人,哦不,就連對面風雅樓的客人都跑來這邊看大戲!眾人就見我被嵐祁連拖帶拽拉出鵲橋仙,嘴上還叫著:「大夫君救我!我不要離開你!」「他們都沒你好,你是我的信仰啊,沒有你我怎麼辦~~」「楚夜麒你個王八蛋!你見死不救!還想不想做我大夫君了!我把你從名冊里踢出去了!」
我覺得,我和楚夜麒徹底玩完了吧?
古怪大師說,妖獸傷了楚夜麒的胸肺,氣血淤積,才會導致吐血。這淤血吐出來……身體就會好了。
古怪大師和阿永互看了一眼,覺得氣氛不對,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他猛地推開了我,額上青筋暴起,抓緊床沿的指關節蒼白突兀,手臂劇顫著!他咬牙切齒道:「你給我出去!」
阿永:「……」
楚夜麒跟我說他軟禁夏天心在府中,害夏天心被叛黨抓上龍回海;說他奪走了沉香古琴,將夏天心推入海中的話……沒有人可以作證,也沒有證據能夠反駁,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他又一次不辭而別,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到。我原本想好的離別詞、祝願語,一句話也沒用上。
我:「……」
「呃……可能他也覺得,妖獸不在皇城了,不然這一個多月都沒有動靜。」
早晨我神思有些恍惚。翠姨過來問了我三遍,我才回過神來:「什麼元宵燈會?」
青鈺被楚夜麒當場殺死了,現場一片殘跡,死傷嚴重……
我自己嘗了一口粥,舌頭燙麻了!
我心臟猛地縮緊,喊聲被風捲去了天邊,大雪如絮交錯,暗夜蒙了視線。
是我太糊塗,太粗心大意,四年有餘,我竟毫無察覺,竟然一直被他們蒙在鼓裡!
「郡主別去!」嵐祁被我一掌擊出很遠!我拔出腰間匕首躍身飛起!如一道急電直衝而上!
流景喝的湯藥,為什麼楚夜麒要喝?
「具體一點就是……當時,嵐大人不放心郡主,就和我們一起在樓下守著。不多時,樓上就傳來了歌唱聲……」他捏起嗓音學唱起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九闕樓高聳入雲,烏鴉停于瓦檐,哀聲鳴啼。我站在樓上望著不遠處的楚留殿,天空如跌入了濃稠的墨潭裡,深不見底,死亡的氣息籠罩楚留殿上空,毫無生機。
當年景山邊境出現過不少異變的赤眼動物殺人,而我住在景山長達兩年,卻能安然無恙。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妖獸不敢接近我……我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讓他們害怕或者難受!妖獸一旦接近我,它就會變得虛弱……
我伸手牽住了他,他神色微滯,想要抽出手來,我緊緊抓住了。他手背冰涼刺骨,手心卻滿是汗漬,蒼白的指尖和我紅潤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殿下,自從你說要回國,我便難受心痛、徹夜難眠。我考慮再三,殿下之前的話還算數嗎?」我深情地望著他,試探道:「你說如果我願意,你就上門提親。我考慮好了,我願意……」
「我雖有懷疑,但沒有證據。我更沒想到,錫蘭明知道青鈺中了魔毒,卻還追了過來陪在他身邊保護他!甚至派人把楚國那兩起命案的案宗改了,毀了線索。她還從古怪大師那偷了壓制九夜天石魔毒的葯,試圖偷偷醫治好青鈺……」他面露複雜之色,目光極冷:「是我太大意,低估了魔毒的威力,只是派人監視著他兩……我早該將青鈺關押起來,秘密處決才對,也不至於釀成今日大亂,你和錫蘭都受了重傷。」
我大急!神智一瞬失控,全身血液暴漲,異能被點燃!
「當時殿下質子期滿,準備回國。我們還以為郡主追著殿下去了楚國,可殿下說他並未見到郡主。大家心急如焚,四處尋找。王爺為了讓郡主回來,特請皇上下旨,賜了您和殿下的婚事……」
「郡主!是落雁的聲音!」陸校尉驚道。
此去恐怕再難見,痴情終成空。我站在城門上良久,望著雪霧蒙蒙的遠方,一顆心似跟著雪霜飛走了一般,卻不知要飛向何處……
昏暗的燭光,簾帳幽深如通往地獄的入口,他鳳眸劇顫著:「夏天心,知道為什麼你回來這麼久,我都不愛理你嗎?如果你沒有失憶,你一定恨我入骨,必要找我復讎!我以為你是忘記了往事,假意接近我,想給我致命一擊!後來我發現,你是真的記不起事情,我便也放下心來,想著補償你點什麼,彌補我的過錯……」他目光如蛇一般射出嗜血利芒,猛地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將我制在了他的身前:「夏天心,我這種人,值得你放棄一切託付終身嗎?你若哪天恢復了記憶,卻已成了我的妻,為我生兒育女,你該如何自處?如何報仇?把我殺了?」
萬籟俱靜,和*圖*書雷息風停,妖獸眼中的赤光逐漸熄滅,他的面目也漸漸清晰……
而前不久在神廟,他又發病了,魏太醫說一直沒有緩過來,妖獸作亂,他為了救我,又受了內傷,病上加病!
我:「……」
他蹙緊了眉,鳳眸深幽映著我的臉:「我去救她。你保護好自己。」他倏地將我一推,推在了嵐祁身上。
熟悉的香氣撲面,我抬頭對上楚夜麒肅殺的面容。
他幫我夾菜的手一頓,面色頓時有點難看了。
然而為時已晚,利器穿破皮肉,他的龍淵劍刺進了對方的胸膛!
風聲肆虐,大雪飛掣,緊趕而來的眾人紛紛前去對抗妖獸。殺戮聲聲,刀劍震耳!妖獸那一雙赤眼如紅色流星在空中急速飛馳,伴隨著他入魔的吼叫、落雁的嚎叫、人聲慘叫,傷者不斷墜地,局勢兇險異常!
他肩負重任,諸事未了,不能暴露了病情,否則多年來的籌謀和心血就會付諸東流了!所以他每次發病,都假扮成了流景!對外宣稱是流景中了千絲斷!
巨帥大部分話都很欠揍,可這幾句話……不無道理。楚夜麒已心力交瘁,我該聽話才對,別再惹他生氣、讓他煩心、令他著急。他費盡心思瞞著我病情,想要我忘記他,想要我在沒有他的日子里也過得開心快樂……我該遵從他的心愿……
我西子捧心,懺悔道:「殿下你聽我解釋,那天我真是喝多了,思維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奔騰萬里無歸路。說的話,做的事,都不是我本意!殿下大人大量,海納百川,還請忘掉這一切,我們繼續做好朋友行嗎?」
我心中驚濤駭浪,楚夜麒傷得如此嚴重嗎?竟連回國都成了一種奢望?
錫蘭公主已經昏厥,衣裳被妖獸抓破,嬌嫩的肌膚被妖獸的利爪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
他鄙夷地看著我:「你就是個害人精,誰被你盯上,誰就不得安生。殿下對你,可謂是傾盡所能。可你對他……也就是這會哭一哭吧?殿下若明兒死了,你過不了多久又是逍遙快活……」
他飛身掠影,龍淵軟劍出鞘,如蛟龍出海掠過夜空直刺妖獸而去!
我心頭大急,忙命令眾人道:「速去疏散人群,確保眾人安全!陸校尉,你們去楚留殿守著!宛路,你帶幾人去通知南北城巡捕營派兵前來救援!」
我道:「殿下需不需要照顧是一回事,我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此刻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我了……」我又舀起一勺去喂他,古怪大師大喊:「郡主等等!殿下的嘴都被燙起泡了!」
他忍了忍,又是一抹殷勤的笑:「再大的事情,也不及見郡主一面呀。郡主是不是很喜歡青鈺先生寫的戲?這次青鈺先生隨楚國使團過來,我從他那求得了一出新戲,郡主若是有空,去我府上看戲如何?」
楚夜麒道:「各位繼續吃,我和天心回雅間吃就行。」
「她沒空。」楚夜麒冷不防一聲響在後方,我全身僵住。
酒後亂性,古人誠不欺我。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我急忙回頭,就見阿永端著湯藥和粥羹走來,他看到我,驚了一跳:「郡主怎麼來了!」
後來麗春河暴漲,楚夜麒次日不辭而別,不是因為流景發病!而是他突然病發!不想讓我知曉!
「殿下!」巨帥一聲驚呼!竟是楚夜麒受妖獸重擊,從屋頂跌落下來!重重摔在了地上!
「閉嘴!殿下不會死!」我哭得毫無形象。
「可那些花是因為……」我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圍的人。
咚的一聲……我栽在了雅間的門口。
他身體里住了兩個人:一個健康明媚的他,滿腔熱情地愛著夏天心;另一個卻身染重症,不得不掩埋熾烈的愛,遠離夏天心。
「我來看看殿下……」我穩著聲音道,望著他托盤上烏黑濃稠的葯湯,一股刺鼻的藥味迎面而來,熏得我眼前一片霧色!
霍然一道灼亮的光直衝夜空!砰的一聲巨響傳來,在墨夜中綻開血霧般的煙花!
「妖獸還沒抓著,他辦燈會?」
此刻的我,除了任性不乖、蠻不講理,竟不知要如何賴在這裏了。
我:「……」
我猝然僵住,他竟然在跟我說當年的事?當年的事情是這樣的嗎?
「你說得輕鬆!我死了沒事!殿下卻不能死!」
我和楚夜麒對峙著,室中一片死寂,冷風在窗外呼嘯,枯枝劇顫,赤紅的炭火噼啪爆響。
「夏天心,」他打斷我的喋喋不休,仍舊道:「我有點累了,你聽話,先回去吧。」
我故意道:「最近薛大人家中事多,無暇他顧,今日怎麼有空來衙門了?」
「這怎麼行!」眾人異口同聲道。
「怎麼會……」我驚異不已:「不對!絨芝沒跟殿下回楚國嗎?」
「六王爺想在萬國山莊辦元宵燈會,請柬送過來了,王妃身子不適,問郡主去不去?」
我默了默:「我就不去了,讓嵐祁代我把元宵賀禮送過去吧。昨天有人密報西城發現了一個可疑之人,我還得去趟京兆府了解此事……」
原來父王是因此才答應婚事的。「那我後來回來了嗎?」
他撕開一抹笑,笑容苦澀又自嘲:「原以為你想不起往事,我也不敢讓你記起。如今你明白了嗎?我對你全是利用和欺騙,因為我的自私和膽小,差點害你死在了龍回海上!我欠了你一條命,所以才想要做些事情補償你。你還想嫁我嗎?還想繼續被我傷害嗎?」
如同被他狠狠一推,我整個人跌去了深淵里!
「不!」
這薛輝也是皇后的親外甥,和巨帥是表兄弟,不同的是,巨帥特立獨行,而薛輝卻為皇后鞍前馬後辦過不少大事,他的父親薛乾更是「閻王座下四判官」之一。
「呃……小妖精是誰?」對方茫然。
大過年的,京兆府來了不少人:京兆府尹、刑部左侍郎、東城門尉、大理寺少卿……凡是皇上有命要配合我查案的部門都派了人來,竟然連楚夜麒也來了!
一人道:「這個有點像菊花,又有點像葵花。這個像夕顏,不過比夕顏要大要美……」他一拍腦門道:「我想起來了!這牆角原本是有夕顏的!可夕顏夏天才開花呀!也不是長這樣的。」
說著他就抓住我的手,將我強行硬拉……我三步一停地被他拽去了雅間……
「別跟我講楚國的事!」古怪大師打斷道:「我醜話說在前頭,他病情沒穩定,我不會跟去楚國。你們自己看著辦。」
「郡主小心!」眾人大喊!
「危險的是你們!你們不是它的對手!」
「你想去薛輝府上看戲?」
「他們這是飛蛾撲火!尋常兵器和人根本傷不了妖獸!」
我愣愣抬頭,淚水停了下來。
楚夜麒原本定於初十離開,我早早準備了幾箱夏國的特產和禮物,又親手給他做了幾大盒點心想要他帶在路上吃,然而我趕到楚留殿,卻被告知,楚夜麒前一天就走了……
他墨瞳幽顫,面上有絲動容,可說出的話卻冰冷刺骨:「夏天心,晚了……」他強壓下情緒,露出那種冷漠厭惡的神情:「我不想帶你去楚國。我心意已變,情轉薄,我們有緣無分,破鏡難圓。你好自為之,另覓佳偶,把我忘了吧。」
因為絨芝事先說是流景中毒,我不疑有他,此刻再想,任何人戴上流景的面具都能扮作流景!
古怪大師冷冷道:「你們急著想回國,就不要來問我殿下的情況!不怕殿下死在路上,現在帶他走都沒事!」
「不!」
沒人告訴我真相,我卻已猜到了真相。
陸校尉:「……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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