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挑了挑眉,望向流景:「沒有懷孕?可大家都知道此事,殿下也沒有否認。」
皇后壽辰在即,皇宮各院張燈結綵,籌備壽宴,絲竹管弦,不絕於耳。御花園中春意盎然,松柏假山也以絹花彩燈裝飾,百卉綻放,生機勃勃之景。
這意思是:我親眼所見的美人,完全比宋玉《高唐賦》中想象的美人還要漂亮。
他向我行禮,聲音依舊沙啞難辨:「今日郡主早起了。」
「那郡主為何派絨芝監視殿下?郡主是真的喜歡殿下嗎?」
我:「……」
那人影還沒逃出多遠,就被護衛擒住了!
他微怔,轉眸看了眼阿永,那目光一道凌厲的冷意,阿永明顯嚇得一抖:「小的去給公子拿些舊物,不慎驚擾了郡主。」
阿永繼續道:「假孕那件事,郡主也誤會了。那都是齊大人出的餿主意!皇后想與殿下聯姻,而殿下不願結這門親事,齊大人就說,茜雅公主心性高,殿下執意娶絨芝為妻,立絨芝的孩子為世子,那茜雅公主必不願受此等屈辱,自然就不會嫁給殿下了。這個建議,殿下否決了。絨芝卻偷聽了去,自作主張假稱有孕,說是幫助殿下拒婚,還挑撥殿下與郡主的感情。殿下盛怒,將她趕出了楚留殿……」
御書房的外廳陳列著各式各樣的貢品,錦緞綾羅、珍寶玉珠、古玩字畫、玉露瓊漿、奇花異草,琳琅滿目,讓人應接不暇、眼花繚亂。
「大師反而要我多說話,練練嗓子,就好比鐵劍要多磨,不然會生鏽。」他又夾起一塊豌豆黃送了過來:「嘗嘗這個好不好吃?我這臨時找的廚子,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和楚留殿的一樣。」
那他還走嗎?還要去管楚國的事嗎?是流景代替他回了楚國?
細想之前楚夜麒對待絨芝的態度,他不願和絨芝同宿一房,又說要我遠離絨芝,其實不是在保護絨芝,而是在提醒我?可關心則亂、當局者迷。我以為楚夜麒喜歡絨芝,絨芝有意無意地挑撥,我便信以為真,卻是自找苦吃了……
我微怔:「為什麼不能?」
阿永見流景眸中冷意懾人,急忙跪地認錯道:「景公子,奴才的命是殿下給的,殿下即便殺了奴才,奴才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奴才眼看著殿下對郡主的一片痴情,郡主卻誤會成了無情,奴才著實覺得委屈。殿下一直默默守護著郡主,這些年暗地裡派人保護墨筠王府,幫你們除去了朝中不少政敵。以致惹怒了皇后的人,殿下頻繁遭到殺手暗殺!上次為保郡主名節,殿下親自出面替郡主頂了殺死甄初紫的罪名!之後又幫郡主對付廣陽侯和陳益達,聖上聽聞這些,急召殿下回國,不許殿下再插手夏國內政。可妖獸作亂,殿下又擔憂郡主的安危,抗旨不願回去,說要幫郡主擒住妖獸再回。郡主在花瀑遭襲,昏迷數月,可知殿下為了護送你去藥王谷,途中被刺客砍傷,傷口潰爛也不在意,最後暈倒在了藥王谷外,一病就是月余……」
我笑得心虛又尷尬,玉莞公主是夏似玉的親妹妹,夏似玉被禁足在塘州多年,玉莞公主時常代他送些禮物來,一是幫他敘舊情,二便是提醒我和父王,夏似玉還被禁足外地,我們要想辦法救他回來。
他將我用力按在廊柱上,高大的身軀如銅牆鐵壁將我禁錮,我掙扎、反抗、拳打腳踢,可他舌如刀劍,長驅直入,攻城掠地,沒有一絲溫柔,陰戾和怒氣充斥他眼眸,血腥味瀰漫齒間,他被我咬破了嘴唇,然而卻毫不鬆懈,愈發狠厲地吻著我,胸腔里僅剩的一絲空氣也被擠了出來,我幾近窒息……
我心頭一動,忙道:「臣女擒拿妖獸,乃職責所在,不求獎賞。臣女聽聞萬國山莊又出一起命案,臣女想……」
「郡主看中哪件寶貝了嗎?」皇后突然一聲響在身後,就見她笑眯眯向我走來,頭上朱釵盈墜,華耀奪目,給人一種尊威的壓抑感。
「誰說的?」
我微怔:「都走了?」那些幕僚、護衛也都走了?「那誰保護你的安全?」
我想了想:「查查她死前見了什麼人,還有將楚留殿附近再搜查一遍……」
我和嵐祁這次鬧矛盾,恐怕不是笑一笑就能解開的。我轉移話題道:「宛路,你覺得絨芝為什麼被殺?」
原來如此,麗春河暴漲那次,他把《謝家兵法》送給我保管,之後把絨芝也扔給了我們……是因為這個原因?
「皇上!那是臣女酒後亂言,臣女絕無此心!」
我啞然。
很難想象,這是以前那個楚夜麒說出來的話。
「我,我沒有棄之不用……我都保存起來了!用了好幾個大箱子!放在以前的房裡了。不信我帶你去看?」
「不是!」我否定著。
我有些恍惚起來,難道是巨帥捉弄了我?其實楚夜麒並沒有中千絲斷,而是流景?我不禁試探道:「你好端端地怎麼想著畫我了?別不是要畫哪家的小姐,見我來了,臨時變了想法?騙我開心。」
我如遭重擊,沒見好?怎麼會這樣?
「我去了趟楚留殿,正好遇見了阿永。」
皇上竟然也點了點頭:「說吧,你先選誰?」
「咳咳……」我尷尬極了。十多年前的禮物,收禮的人是夏天心,不是我,我怎麼解釋?
我:「……」
她對皇上道:「前兩天,臣妾那痴情的外甥來臣妾這難過了好一陣,他說郡主沒能看上他,已選了楚夜麒做大夫君,嵐祁做二夫君……」
「又定做了一支?」我為怔:「為什麼?這發簪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他:「……」
他眸色淡然:「除了阿永和大師,其他人都跟殿下走了。」
我:「……」
我解釋道:「我不是為了《謝家兵法》!」
這……他在吃醋嗎?吃夏似玉的醋?
他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是殿下那樣重要的人物,誰還會刺殺我?我用不上護衛。」
「大伙兒都這麼說……嵐大人最近住巡捕營都不回來了。」
我心中微怔,果然……
「臨時找的廚子?」我環視周圍,庭院空寂無聲,不禁道:「殿下……還留了誰在這兒陪你?」
阿永接話道:「殿下生了很大的氣……殿下覺得郡主根本不喜歡他,將他當做外人看待,所以才會毫不介意地把絨芝送給他,讓絨芝監視他的一言一行。」
阿永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流景:「殿下很早就知道了。他起初以為郡主是為了得到《謝家兵法》,才派絨芝接近他。於是殿下主動拓印了一本《謝家兵法》送給郡主……」
皇后斂了邪笑,眉眼低順溫和道:「臣妾在說,這麼難得一見的珍珠,把它鑲嵌在郡主出嫁的鳳冠上正好。」
我怔了怔:「景公主?殿下呢?你們還沒回去嗎?」
我道:「青鈺入魔時的樣子你們都見過,他只顧著殺人,怎會考慮殺人之後,要藏屍滅跡?」
「阿永謝謝你。」我眸中含淚:「多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太愚鈍無知,誤會了殿下,辜負了殿下的情意。」
阿永抬頭,眨巴著眼睛詫異道:「郡主不知道嗎?甄初紫意圖對郡主不軌,被郡主殺了。原本嵐大人想如實上奏,告廣陽侯教子不善之罪。但殿下擔心此事會對郡主名譽有損,提議他來處理此事,要你們與此事撇清關係。」
我:「……」
他淡淡瞟了眼我:「殿下並不關心絨芝的死。反而,他更擔心這件事會牽連到郡主。」
我冷然道:「我請求皇上賜婚給我們,你卻說要再考慮?」
他笑裡藏刀:「鴻雁在雲魚在水,相隔萬里情難寄……看來寧王對郡主的感情依舊很深,字裡行間包蘊無數情事,相思入骨。他到現在都不娶正妃,還在等著郡主嗎?」
冷月透過竹影斑駁投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生出懾人的肅冷:「婚姻大事,郡主不事先與王爺商議,不問問我的意願,直接就說要嫁我?是因為什麼?」
他真的沒走。
我打量著他,他和流景幾和-圖-書乎相近的身材,束著流景常束的發簪,衣著也是流景的……只因為帶著面具,我看不到他的面容。而他的眸子,也變成了流景那雙如碧湖星海的眼眸……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如他的這副面具,與他身材相近的人戴著,都有可以假扮成流景。
假扮「流景」的楚夜麒站在議事廳外望著檐上的彩貝風鈴,畫梁雕棟,一襲銀白狐裘,白玉銀簪束髮,長身玉立,眸光無暇清亮,如一幅淡雅詩意的畫。
我眉角微動:「聽說……是因為貝蚌受到外物侵入的刺|激,分泌出珍珠質,形成了珍珠。」
「不會。」他肯定道:「殿下一直派人日夜盯著青鈺,前期他沒有入魔跡象,直到元宵節那晚,他才病發入魔,當時絨芝也沒在現場。」
他雙肩微落:「殿下吩咐了,不能打擾你。你有要務纏身,無暇他顧。我一個風月閑人,又有病在身,幫不了你什麼,不如就在這靜養,逍遙自在一個人,不問世事得安寧~~」
我哪敢回答,臉燒得通紅。
「郡主,絨芝的案子接下來該怎麼做?」陸校尉追問我。
我點了點頭:「絨芝肩膀上原本有個暗夜紋身,可這屍體的雙肩被利爪撕去了皮肉,無法辨識……未免有些太巧了。」
這男人鬧起情緒來怎麼比女人還可怕?
回溯過往,我所面對的流景,有多少次是假扮的楚夜麒?又有多少次是真正的流景?是我糊塗不識?還是他偽裝得太好?若不是我找巨帥確認了是他中了千絲斷,我這會兒一定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沒,沒有,」我掩飾道,故作輕鬆地笑:「這是嵐祁跟我說的。我以前告訴過他。」
我差點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不怕我的怪異……那就是嵐祁。這些年,他護我幫我,陪在我身邊,帶我來到這繁華錦繡的皇城,讓我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
「知道的話……絨芝隨侍殿下許久,此番無緣無故慘死,殿下必定傷心,他有什麼吩咐嗎?或者能提供些什麼線索?我會儘快查出真兇,給殿下一個交代。」
我:「……」
我訥訥應了一聲。他什麼都沒帶走,什麼也沒留下……
「昨晚就能走了,所以早點過來告訴郡主這好消息。」他眸中似有兩泓春|水,碧波流淌。在我面前走了兩步,衣袂被春風漲滿,隱隱幽香。
我頭蓋骨嗖嗖的涼,感覺自己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一般,心慌又后怕。
父王處事謹慎,警惕多疑,我剛回來那段時間,他很少見我。即便到現在,他也是自行處理機密政務,並不與我商議。他難道一直沒相信我是夏天心?
我愕然:「我沒有不敬你的意思。我是說,我們原本就是應對局勢,假意成婚。你娶的人是夏天心,等夏天心回來了,你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阿永又是一抖,嚇得不敢再說。
陸校尉從西邊過來道:「郡主,西邊霧氣很重,的確是殺人越貨、藏身逃逸的好地方。」
他眸色淡然:「郡主和殿下的事,幾時能輪到我來插手?郡主讓一個風塵女子接近殿下、誘惑殿下……郡主覺得,殿下會有什麼反應?」
他抬手示意我住口,依舊笑道:「這件事,朕已讓大理寺處理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最近各國使節陸續來訪,你幫朕好好接待他們,別怠慢了貴賓。」
他握住我的肩,拂在我面頰的氣息微涼,眸底情緒百轉千回,最後化為柔和與喜悅,薄唇微勾,對我溫宛一笑,喉嚨里卻吐出陌生而沙啞的聲音:「傻姑娘,我留下來不好嗎?怎麼要哭成這樣?」
我抬眸再看楚夜麒,他眸光微異,閃過無數情緒,聲音几絲顫抖:「你……想起了多少事情?」
我心中咯噔一跳:「有沒有可能絨芝是被青鈺先生殺的?」
皇上與父王雖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可二人的性格卻截然不同,父王不苟言笑,嚴苛冷厲。皇上嬉怡言笑,說話也十分有趣,給人親近友善之感。可母親說,他這笑裡藏刀,深不可測,是只狡猾的老狐狸。當年他輔佐父王打江山,最後卻自己坐了這江山,可見一斑。
皇上又道:「朕想起來了,你小時候就說過要像男人一樣娶妻納妾,原來到現在還存了這份心意。皇伯伯很開明的,你若能讓他們全都娶了你,皇伯伯不介意給你多做幾套鳳冠霞帔。」
「公子,我想去楚留殿東邊的竹林瞧瞧……正好今天要去錦繡台宴請北漠小太子一行人。」
他微頓,眉梢動了動:「郡主如何確定丹青湖裡的女屍就是絨芝?」
宛路回了回神:「小的不知……」
心中陰雲籠罩,我不知不覺走到了楚留殿門口。大門緊閉著,兩個大紅燈籠兀自亮堂,推門而入,院中春花雜亂,無人修剪,更顯蕭條,廊道上落了一層灰,仿似荒廢了很多年……
他填好了畫,又更換了一支毛筆,濯黑墨在卷尾題字:親曾見,全勝宋玉,想像賦高唐。
「不一樣。我的身體和你們不同,我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是否是……人。」是否能夠生育,何時壽終正寢。「我不覺得我是怪物嗎?」
我措手不及:「皇上恕罪,去年事情繁多,我又受了次重傷,在家休養了好久。如今妖獸之事未平,臣女一時還沒來得及確定此事。」
我怔住,楚夜麒果然一早就知道絨芝是我的人了!
她笑得別有深意:「它不斷消滅異己,以異物為核,壯大自己。可惜,它越是這樣,形成的珍珠就越多越大。到頭來,樹大招風,開蚌取珠,它自己也沒了性命,而這華麗的珍珠最終成了他人的釵上珠。」她指著自己頭上華貴的朱釵,話中之意機鋒暗藏。
這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窮盡,我倒不在意這一類的流言誹謗,我現在只在意假扮「流景」的楚夜麒,擔心他的病情,擔心他的安全,還擔心他的身份暴露。我加強了桐明山的守衛,還將府里信得過的下人送來服侍他,他若出園下山,我必回命人尾隨保護。這麼看著,還真有點像軟禁他。
他看向我,眸色微亮:「郡主別動,就這個樣子最好~~」
一旁翠姨笑了一聲:「這回公子沒猜對,這是寧王殿下送給郡主的。」
皇上哈哈大笑:「朕當然記得這事,心兒當時選了六個人,怎麼樣?他們中有合心意之人嗎?」
「郡主……」流景忽而伸手過來,覆在我手背上,他手掌冰涼,我不禁想握緊了烘暖他。「別聽阿永胡說,」他眸色清如止水:「殿下孤身在這做質子十余年,郡主如親人般照顧他,幫過他許多。殿下的命,也是郡主捨命救的。殿下做這些,都是報答郡主,都是應該的。」
「真的嗎?」我心揪痛難當,看著他座下的輪椅:「你的腿又是怎麼了?也是換血所致嗎?沒力氣站起來嗎?還是說……沒有知覺了?你能感覺到痛嗎?」我不禁伸手想去掐他的大腿,他連忙抓住了我的手,白皙的臉頰染了紅暈。他勾唇一笑,眸光狡黠:「郡主可別上手,我哪條腿都會有知覺的~~」
月色冷白如霜,高牆幽深如牢,枝藤挑檐在頭頂交織成網。從宮裡出來,一路沉默,直到回到王府,我才抓住嵐祁道:「你為什麼那樣回答?」
「都遣散回原來各處了。有的是咱們王府的下人,有的是這山莊的雜役,還有宮裡的人……睿王殿下只帶走了他的親信。」
我細細看了看簪子……心中咯噔一跳:「不對……這不是她的簪子!」我連忙望向楚夜麒:「你還記得嗎?在花瀑的時候,絨芝和我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她頭上就戴著這種玫瑰簪。當時那支簪子損壞了,末尾處的玫瑰掉了一朵,而這支完好無損!這不是她的發簪!是別人的!」
待陸校尉走後,楚夜麒才道:「郡主真的不打算查案了?」
「因為殿下對郡主的喜歡已超出了常理!郡主想要殿下喜歡絨m.hetubook•com.com芝,想要絨芝跟著殿下,殿下便隨了郡主的心意,照做了。殿下對絨芝看似寵愛有加,其實都是做出來給郡主看的。」
他冷笑道:「你們夏國皇室一直就有堂親成婚的傳統,郡主與寧王兄妹情深,他送的東西,郡主樁樁件件都放在身邊,睹物思人,時時牽挂,以慰相思……」
我記得,那年利州流寇肆虐,墨筠王奉命剿匪,卻被困通州河谷。為報明蘭王妃的恩情,我隻身入利州十六垌殺了土匪王,解除了危機。同時我還救出了被他們虜俘的嵐祁。也是這次,嵐祁看到了我的真面容,發現我和夏天心長得一樣……
他呵呵冷笑:「郡主記不得是誰送的,剛才開口卻說這是縹緲島的彩貝?縹緲島位於珊瑚海深處,島上暗礁遍布,舟船難行,只有有緣人才能尋得那綺美幻變的彩貝,可謂是有價無市之寶。當年晉瑞宗為得美人歡心,千金求購彩貝,卻無人敬獻。郡主又是怎麼認出這彩貝的?」
我呆了一呆,瞬即反應了過來,激動道:「他在哪?!」
我不禁想起茜雅殺死朵兒的場景……「難道,是茜雅公主殺了絨芝?薛輝幫她掩蓋此行?」
我向她行禮:「承蒙皇上和皇後娘娘厚愛,這裏每樣寶貝都很好。」
「出嫁?」皇上怔了怔。
「郡主?怎又哭了?」他眉心緊蹙,抬手捧住我的臉,輕拭我的珠淚。而後一計冷眼盯向阿永:「把郡主惹哭了,你想怎麼死?」
是我想歪了嗎?這是個葷段子嗎?他卻露出清澄明朗的笑意,眸似清泉。
他身形微頓,手中畫筆顫了顫,抬眸一眼,閃過洶湧又複雜的情緒,微有慌亂。
「你敢!」我迎著他的怒目,狠狠瞪著他。然而光色一暗,他憤怒的面容欺近,薄唇狠狠一咬,封住了我餘下的話……
我……還能說什麼?
他真的是楚夜麒嗎?那個每到千絲斷毒發時,就會帶上面具假扮成流景的楚夜麒。
宛路驚了驚:「絨芝不是被妖獸殺的嗎?」
我百感交集,穩住情緒,細看畫作,畫中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整幅畫的構圖、色調、以及人物神態都不及楚夜麒的畫作,落款的字體也不是楚夜麒的字……
陸校尉點頭道:「絨芝很明顯是被人殺死後,轉移到湖邊,拋屍湖中。」
陸校尉微怔,有些疑惑不解。我轉而遞給他一封通道:「你去趟巡捕營,把這個交給嵐祁。」
「夜」、「心」,這園子擇楚夜麒和夏天心的名字而取,可見其中深情。
他語氣無波無瀾:「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不禁想起巨帥的那番話,他費盡心思瞞著我,不想我傷心難過,我應該順從他的意願,繼續裝作不知道。
春意闌珊,桐花繽紛楊柳青。這段日子,我常常跑去桐明山的「夜心園」賞花,一待就是大半天,有時還將公務拿去那兒處理,常常夜深才下山。市井漸漸流言四起,說我愛屋及烏,因為無法與楚夜麒共結連理,便移情別戀上了楚夜麒最好的朋友流景;也有說我是在故意氣父王,因為父王不答應我和楚夜麒的婚事,我自暴自棄,轉而喜歡上身份低微的樂師;更有甚者,說我在報復楚夜麒,因為遭到他的無情拋棄,我性情大變,不僅殘忍殺害絨芝及楚夜麒的孩子,還將楚夜麒的斷袖之好流景軟禁在桐明山上,廢其四肢,將其毒啞,日日虐待,令人髮指!
我回過神來:「你聽說了嗎?丹青湖發現一具女屍,說死的是絨芝,我便過去查案了……」又道:「殿下知道這件事嗎?」
我真是尷尬得要死,皇后你外甥薛輝是個怎樣的人,你心裏沒有點數嗎?為了這破事,你竟然跑到金鑾殿來說?
我又看向絨芝的那支發簪,為什麼會掉落在楚留殿東邊的竹林?是不慎遺落?還是和兇手打鬥時掉落?或者,故意留下做為線索?
「如果他說了呢?」他逼問我,周身騰起一股強大的氣息。
他哈哈大笑:「郡主覺得我要畫哪家的小姐?除了郡主,任憑誰家的小姐,都不可能有這般天仙似的舞姿與美貌吧?」
他:「……」
一旁翠姨也愣住了:「這是縹緲島的彩貝呀?奴婢沒聽郡主說過呀!郡主當年明明說這是寧王殿下去南海遊玩時撿的貝殼!」她轉念一想,眸光蹭的一亮:「哎呀!郡主莫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我吞吐道:「公子,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你問我,我也不知道的……」
「好了,別說了。」流景一聲凝冷,氣息不穩,阿永伏地噤若寒蟬。
他面上一閃而過異色:「她若要回來,早回來了。你以為我們完婚就萬事大吉?你就可以一走了之?」
我始料未及:「你一定是糊塗了……」
「你也說了是『早晚』,至於有多晚……」他眸色微沉。
他眸光微熱,彷彿鼓足了勇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喜歡的人、要等的人、想娶的人不是夏天心,而是你!」
他薄唇一抹陰測測地笑,指尖點在硯台的落款『似玉』二字上:「這不是寧王殿下的名諱?」
猛然,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之大,我骨頭咯吱一響。
「恩……」他抓著我的手沒有鬆開,漸漸溫熱。
若是其他人還好說,可這寧王夏似玉不同一般!他兒時和夏天心關係很好,且是那本《郡府佳麗一百人》排在第二的人!僅次於楚夜麒!朝中一直有傳,皇上有意立他為太子,擇我為太子妃,讓他掌控神策軍。若不是他幾年前遭到陳益達的陷害,禁足在了塘州長郡,我的婚事恐怕會落在他那裡。
「大人饒命!饒命!小的不是賊!小的是楚留殿的人!是殿下身邊的侍從!」
這番話如驚濤駭浪向我撲來,我慌得往後一退!
皇后柔笑:「去年郡主答應了,今年一定要把婚事確定下來的。」
劉管家不假思索道:「寧王殿下呀!」
他略看了一眼,擱回了案上:「薛輝事先把屍體藏了起來,就是防止你們去驗屍,他必然也會毀壞掉屍體上的證據。這個驗屍結果應該沒什麼幫助。」
我壓了壓眉眼,自從知道嵐祁的心意后,我竟有些害怕見他了。這種心情很複雜很奇怪,彷彿與他相處,多看他一眼,我身上就會少些什麼東西一般。
我心虛而歉意:「我遲早要走的。皇后一直懷疑我的身份,若找出什麼證據,我們便是前功盡棄!與其東窗事發后倉皇逃離,不如趁現在及早脫身……況且,夏天心會回來的,若是她哪天回來了……」
我半信半疑,一瞬不瞬盯著他的面具:「你這樣說話……嗓子難受嗎?」
他抓住了我的手,怒意愈盛:「你以為扮作夏天心,他就會娶你了?當年他不過是看中了郡主的地位和權勢,想借王爺的幫助回去楚國。如今,他若知曉你騙了他,你根本就不是夏天心……」
我垂眸含笑:「臣女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之大的珍珠,色澤光潤,靈性生輝。」
他垂眸端起茶盞品了一口,語氣如常:「郡主去楚留殿做什麼?」
這樣的他,我不得不怕,不得不避。所以我替他接下了皇上欽賜的禁軍副統領一職,想要他暫時離開王府……
他卻道:「因為你得知那人命不久矣,因為他回去了楚國,你便想擺脫現在的身份,想跟他一起走嗎?」
緊接著,西邊月亮門竄過一道人影!有人拔劍出鞘,有人疾跑躲逃!腳步聲亂急。
皇后柔笑道:「郡主是來不及確定?還是想得太多了?不知道該選誰了?」
「你大鬧傾城樓那晚,殿下回來后斥責了絨芝,命她離開楚留殿。」
他又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寧王殿下之所以被幽禁塘州多年,就是因為陳益達構陷他結黨營私。花瀑一事,郡主不惜以自身做誘餌,引陳益達私調府兵,置他于死地……原來,是在給寧王報仇啊?郡主對寧王的這份情意,真是和*圖*書令人感動。」
滿腹話語涌在喉間,眼中的淚盈滿又落下,落下復填滿,他的面具也就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
他並未在意這些,只是勸我少來「夜心園」,一來對我影響不好;二來桐明山偏僻,我時常夜深回去,路上不安全;再就是我將心思落在他這裏,會誤了正事。我便道,不如他搬去我那,做我的幕僚?我照顧著他,他也能幫我處理政務?
「不想說。」
「公子,我們還是來說說絨芝的案子吧?」
我聽到聲音,陡然驚住,急忙跑了過去確認……「阿永?!」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阿永真的是你!你怎麼還在這兒?!」
「可你還是比我早到~~」我驚喜地望向他的腿:「你的腿好了呀!」
「這話從何說起呀?」我目瞪口呆:「公子誤會了,寧王是我堂兄,怎可結親?他送我禮物,就是親人之間禮尚往來罷了。」
阿永走去他身邊,道:「景公子,郡主過來看你了。」
悲喜交加,洶湧而上,我的眼淚一瞬間滿了眼眶,模糊了畫面。
我道:「皇上委以他重任,他不敢懈怠,繁忙了些,無暇回府罷了。」
春夜如斯,皎月明,畫簾風靜,燭花影。他靜靜地看著我,一襲白衣無暇勝雪,鳳眸幽深靜謐,如深海曜石,隱隱流光。以前他總冷著一張臉,讓我看不懂他的心。如今他又戴上了面具,想要繼續隱瞞那份深情。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我從沒懷疑過他對夏天心的愛,只是沒想到會愛得這麼自虐隱忍。
陸校尉蹙眉道:「大概又想隱瞞案情,不想讓其他人插手此案。」
楚夜麒笑意愈發滲人:「我不信,郡主用了一年多了,一點也沒注意過這上面的詩文和落款?」
陸校尉道:「這發簪原是絨芝的,不知為何掉落在了那兒……」
我拋去雜念,掩住眸中複雜的情緒,轉移了話題:「公子,你記得殿下將絨芝趕出楚留殿……是幾時的事嗎?」
「如果他說喜歡你,要娶你,你必是欣喜若狂吧!」他唇邊一抹譏笑刺眸。
「算了,」我打斷道,默了默:「皇上明令大理寺全權負責此案,我們暫時別查了。」
丹青湖的西側匯入一條溫泉,湖水微溫,深冬不結冰。清晨暮靄時分,湖面會形成薄霧翻浪之象,蔚為壯觀,樓閣亭台也宛如浮在雲海之上,猶如仙境。
皇后他們無利不圖,如此費心思應對此事,必定還有其他的目的!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皇上突然走了進來,一身金黃龍袍襯得人英氣逼人。
他擱了筆道:「郡主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他沒回我,修長的手指伸了過來,拿過我案上的紫玉雕金字狼毫筆看了看,又看向案角的漱金墨和冰紋金星硯台……
「沒有……」
他真的願意留下來養病了。
「公子聽我解釋,殿下的東西我不是不用!而是……捨不得用呀!所以好生保管著,樣樣如新,一塵不染,生怕損傷分毫。」
我啞口無言!我怎麼會有夏天心的記憶?可我又是從何得知這是縹緲島的彩貝?我極力回想是誰告訴我的,可記憶深處卻一片混沌模糊,我越是回憶,越亂象叢生,最後嗡嗡噪響,腦仁一陣脹痛。
「如果那個不是絨芝,又會是誰?」我道。
一旁阿永嘆了口氣道:「還不是這次換血驅毒所致。以前換血,景公子也就啞幾天,身體恢復后,嗓子還會跟著好轉。可這次不知怎麼,嗓子一直沒見好……大師說只能慢慢養著……」他有些緊張,說話斷斷續續。
因為我除了他,嫁給其他人都會暴露了自己。
翠姨方覺說錯了話,連忙改口道:「那是奴婢記錯了。奴婢只記得郡主極是珍愛這彩貝,親手將它串成了風鈴,取名『夜心』,掛在了這裏,每天能看上一眼~~原來是殿下送的東西呀!」
皇后掩唇趣笑:「說是郡主有天在傾城樓喝多了酒,選了一堆人做夫君,可唯獨沒有我外甥薛輝的名字。」
「楚留殿原來的人呢?」我問道。
「什,什麼事?」
阿永:「……」
「我不知道……」
「哦?」他一聲涼涼道:「那殿下送郡主的東西,我瞧著郡主都沒怎麼用,這又是什麼感情?」
隨即我又想到,他是不是故意不想好?這樣就能夠隨意說話,這樣就沒人通過他的聲音辨出他的身份來?
他喜歡我?
今日,阿永卻帶著我走進了這片桐花林,林中宅院取名「夜心園」,上賦詩句:桐花詩八韻,思緒一何深。以我今朝意,憶君此夜心。
皇上反而哈哈大笑:「朕很感興趣,你都選了哪些人做夫君?」
「大夫君?二夫君?」皇上一臉「什麼玩意兒」的表情看著我。
「寫字多累呀?我是擔心你不能多說話,嗓子會不舒服。」
他眸色沉沉,似有暗潮洶湧:「也許,這案子和妖獸無關,所以皇上才會命大理寺處理。郡主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靜觀其變。」
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我轉而望向他身前石桌上的畫卷,就聽他道:「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正好在畫你呢~~」他笑意自然,執起畫筆,濯上顏料,濯墨落在畫卷上:「今晚突然很想畫你,可我這畫工不比殿下,總覺得畫不出你萬分之一的美貌,你看,還沒有描眉點睛~~」
我歡喜不已。
「一點也不難受,」他拍了下身側的座椅,示意我坐下,給我沏了杯茶,又命阿永端來幾盤點心:「就是難聽了點。你若不習慣,我便不說話,寫字與你說?」
「對,我就是威脅你。」他咬牙逼字,眸中迸出陌生的狠意:「你敢跟他走,我就告訴他所有真相!」
我:「……」
她卻嘆了口氣道:「這珍珠雖美,代價卻很大。」她轉眸問我道:「郡主可知珍珠是如何形成的?」
皇後娘娘笑著道:「即便都要娶,也得一個一個的來。郡主先從其中挑一個最喜歡的,今日就把婚事定了吧,皇上覺得呢?」
宛路湊了過來,一臉八卦道:「郡主是不是和嵐大人吵架了?」
「附近可有打鬥過的痕迹?」
若是兩情相悅,並不會如此害怕吧。大概是因為我無法回應他的感情,覺得虧欠了他,又害怕他會向我索要什麼。尤其是他親口說了,我若敢跟了楚夜麒,他就將所有真相說出來!
我嗔他一眼:「你這又是胡說,你哪裡見過我跳舞的樣子?這畫的肯定是別人。」
「郡主無需跟我解釋,」他毫無動容道:「殿下已回楚國了,他的東西,你愛用不用,他不知道,也不會在意了。不過,我聽說寧王殿下很快會回來,郡主以後多的是機會見他,是不是很開心?」
我忐忑道:「可他畢竟只有一個女兒,早晚是要託付一切的。」
我:「……」原來那次我無緣無故發病,其實是因為甄初紫?是我殺了甄初紫?而嵐祁卻隱瞞不說!我還誤以為是楚夜麒在保護絨芝……
我喜極而泣,聲音哽咽不成語,小心翼翼地抬頭望著他臉上的面具,想要透過他面具看清他那如玉的俊顏。
楚夜麒送我的禮物,那都是送給夏天心的,我哪裡敢亂用?
「那公子吃早餐了嗎?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我沒事,」我擔心他責罰阿永,趕忙收住了淚水:「風太涼,吹得眼睛有些迷。公子不冷嗎?你的手跟冰塊兒一樣,我們去屋裡說吧?」
楚夜麒的病不能等,我要儘快去找解藥。我早點嫁給嵐祁,就能早點讓他接手神策軍,我就能早點離開了。
「沒有的事!」阿永在一旁突然急道:「絨芝根本沒有懷殿下的孩子!」
我:「……」
樹大招風,開蚌取珠,是警示我和父王不要風頭太盛,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他道:「我們相識多年,你卻總將我當做夏天心的護衛看待。你忘了我還是你從十六垌救出的傷者?我昏迷不醒,你四處尋醫,日夜照料,直到我完全康和-圖-書復。後來我以報恩為由,常常去崍巫山看你,那是因為我想見你,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我感到格外快樂。我不用去想夏國的瑣事、肩上的責任、沒完沒了的戰役,看著你笑,我感覺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殿……」「殿下」二字險些脫口而出!我趕忙改口道:「殿下說要將你留下來,我以為他反悔不答應了!沒想到你真的在這!」
我的確也有這個打算。
我忙道:「殿下什麼時候發現的?為什麼不拆穿她?」
我以為發現了什麼寶貴的線索,卻聽楚夜麒平靜道:「她後來又做了一支新的。」
我瞬間石化。
我驚了又驚,他說的這些事,我竟全然無知,尤其是楚夜麒抗旨不願回去,還有他頂了殺死甄初紫的罪名?我道:「阿永你說清楚,殿下沒有殺甄初紫嗎?他替我頂了罪名?是什麼意思?」
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都能扯到一塊兒來說?
我驚了驚:「可浣洗房的陳媽確認的,說那女屍身上的衣服是絨芝身前所穿,還有身材和髮髻也像絨芝姑娘,大理寺認定是絨芝。」
「所以剛才那封信,是命嵐祁秘密調查此事?」
他凝眉:「你只是和我們有些不同,就像王妃能測天意,祭司懂得巫術一樣,擁有特異的能力……」
我勉強笑了笑,只得道:「你既然沒走,怎麼不讓阿永來告訴我一聲?」
我道:「可皇上只給我這個月的期限,我不嫁也得嫁。」又道:「或者,我們先成婚,然後我離開一段時間……幫他找到治療方法,我就回來?」
果然,楚夜麒語氣變得森然,冷風拂面而來:「那殿下送給郡主的彩貝去哪了?」
我陰測測道:「可能是因為話太多。」
宣紙上畫的白雪紅梅,一名女子在亭中起舞,紅梅艷雅,遠山皎白,衣袂蹁躚,雪蝶盤旋,女子的五官未畫,空有一個臉蛋輪廓。
紗燈幽明,一抹消瘦的白影,面覆面具,坐于輪椅上。他手執一桿畫筆,全神貫注地描畫著石桌上一幅畫卷……
他微僵:「屬下去查過,屍體不在大理寺,他們早有防備,藏去了別處。」
「不是的不是的!」我急得滿臉通紅:「那風鈴肯定是殿下送的,這文房四寶我也以為是公主的。我即便用寧王的東西,也是把他當親人看待!就好比皇上和父王賜我寶物,我也都用啊?」
我目瞪口呆。
他現在應該已經到楚國了,他的病情可有好轉?他還生我氣嗎?還願意見我嗎?他可知絨芝死了?
明媚的春日照在碧瓦朱甍上,晃亮亮熒綠一片,猶如盛夏雨後盈滿露珠的青草地,連接萬里晴空,清澄如洗,心情躍然開朗。
陸校尉見我們不說話了,才道:「末將已命人去查最近出入萬國山莊的人員,兇手可能會在其中……」
這神態、這語氣多一分顯輕浮,少一分又覺虛情,拿捏得體,真是太像流景了。
這事兒我聽陸校尉說了,嵐祁這兩天肅整軍紀,嚴懲貪腐,凡是貪污受賄吃空餉者,一律從嚴處理。凡是消極怠工、疏於防衛的,革職查辦。至昨晚,已革職九人,殺兩人……
我微怔:「皇上,挑選什麼禮品?」
宛路不解道:「他們為什麼把屍體藏起來?」
我捉摸不透他此刻笑有何意,只道:「不敢。」
「郡主別哭!乖~~這又不是什麼嚴重的事?養養就會好了的。」他溫言軟語哄著我,捧住我的臉擦拭淚水。
我:「……」
心中萬千感懷又難過傷心,視線不由得變得模糊,我一直當他冷漠無情,當他移情別戀,卻不知,他另有深意,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在我不知情的時候,幫我做了多少事情?
我赧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公子……」我又將驗屍報告看了看,遞給他道:「公子有何高見嗎?」
他抬頭又望著檐上的風鈴,珠貝輕搖,悅耳動聽,陽光折射下七彩貝殼如蝴蝶曼舞環繞,奏出靈動音律。
去年年初皇后張羅著給我擇婿,最後我使了個緩兵之計,擇選了幾人說要了解觀察些時日,皇上許我一年期限,這眨眼功夫時間快到了……
「是誰並不重要。」他給我續上茶水,茶葉滾滾翻璇,亂象叢生:「妖獸大鬧萬國山莊之後,薛輝就住進了萬國山莊。緊接著,丹青湖浮現屍體,薛輝第一時間發現,將案子截了下來。他們認定死者是絨芝,又認定兇手是妖獸,為了什麼?」
他眸色一滯:「夏似玉也送過這個?可我記得殿下說,他曾特意去珊瑚海尋得稀有彩貝送給郡主。」
以前,我不敢告訴他我是假的夏天心。而現在,我恐怕萬萬不能了!他愛得忘我捨命,愛得如此刻骨銘心,若知道我騙了他,若知道夏天心可能真的死了。那對他來說,會是怎樣的打擊?這無異於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挖了他的心!
阿永見到了我,驚慌轉為了驚喜!「原來是郡主!郡主饒命!小的只是過來給景公子取些東西回去!」
阿永怯怯看了眼流景,視死如歸般道:「景公子恕罪,事到如今,公子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要替殿下說清楚這件事情!郡主,殿下根本沒喜歡過絨芝姑娘,絨芝又怎會懷孕?當初甄初紫大鬧藏香閣,想要擄走絨芝姑娘,是景公子先出手救的。只因殿下也在場,甄初紫沒敢硬來。事後絨芝非說是殿下救了她,她害怕甄初紫再來找她麻煩,非要以身相許跟著殿下。殿下原本不想理睬她的,後來發現絨芝身懷武藝。殿下懷疑她是誰派來的細作!為了引出幕後主使,殿下便將計就計,假意收留了絨芝。豈知,絨芝竟然是郡主派來的人!」
我怔了怔,只覺他的眸光冰涼涼掃過我的臉:「咳咳……我不清楚呀!」我裝傻道。
他聲音冰寒:「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起在神廟的時候,他說打算讓流景留下來的話。若非我後來鬧那麼一出,他也不會改了主意,走得這麼果斷決情……我自責,難過,又懊悔不已。
「說,說什麼?」我心虛後退。
皇城西邊的桐明山上有片桐花林,清明時節,花開漫如霞雲,山間溪泉鶯啼,山下繁花柳色,景緻一絕。可惜,早在很多年前,這片山地就被一神秘富商買下建了私宅園林,外人只能遠觀全景,不可踏入游賞。我曾幾次打聽,也未尋得那神秘富商,這片私宅也一直無人居住。
他薄唇微抿:「我不曾將你視作怪物,你也不能總是這樣否定自己!當年你憑一人之力突圍,將我從地牢里救出,刀劍不能傷你,百獸為你開道,讓我驚奇又敬慕,你是神女,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神使!你的異能就是神力!」
我表情僵了僵,我也以為是楚夜麒送的!難道不是嗎?
我:「……」
此後,他便按照我府里幕僚的規矩,每天辰時三刻來我府上找我。若我有安排,他便去執行。若無安排,便待在我身邊,直到傍晚酉時,他依舊回他的「夜心園」住著。
他眸色未有好轉,但見劉管家路過此地,叫住他道:「劉伯,過來一下,我問你,這風鈴是誰送給郡主的?」
「別哭了,我最怕你這點……」他將我扶正了,眸中滿是憐愛:「我一生病,你就難過流淚。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這腿過兩天就能走動了。這嗓子也就嘶啞了一點,還能說話,說不定很快也就好了。」
萬國山莊,丹青湖。
「阿永……」流景冷冷一聲打斷了他:「剛才這些話,若讓殿下知道,非砍下你的腦袋!」
「被薛輝藏在他東郊的私宅里。我們的人昨晚偷潛入宅子,查驗了屍體,這是驗屍報告,還請郡主過目。」他又道:「按照郡主的吩咐,我們將萬國山莊各處都搜查了一遍,未有發現可疑的地方。不過,楚留殿東邊的竹林中找到了這個……」
突然一陣聲響傳來,廊道盡頭,宛路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然後捂住眼睛和*圖*書大叫:「小的什麼也沒看見!」他轉身落荒而逃。
凌冽寒意直竄心頭,我不可置通道:「你在威脅我?」
「郡主。」他冰冷一聲如刀刮面:「如果今天換做是楚夜麒這麼說,你還會這樣回答嗎?」
我滿腹猜疑:「想辦法讓我見見絨芝的屍體。」
他照著我的模樣描畫五官,嘴上還說著:「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我往後退著:「他不可能跟我這樣說……要說也是說給夏天心的。」
「五年前的府山之戰,我腹背受傷十余處,拚死最後一口氣到了崍巫山,只是想再見你一面。你痛哭不已,擔心我就此死去,我若死去,你又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深山裡。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活過來,帶你來夏國,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急道:「殿下既然生氣,為何不趕走絨芝?絨芝聲稱懷孕,殿下也沒有澄清啊!」
我眼圈滾熱,垂眸間落下一串銀珠,這世上最痛心的,大抵是這般深愛卻不能相守,因愛不得不別離。
他遲疑道:「殿下回楚國了……但景公子因為身體欠佳,大師不讓他過去。殿下就命小的留下來照顧景公子。」
我一時默然。他在刻意假扮流景,他以為我不知道他中了千絲斷?還想繼續瞞著我?想以流景的身份面對我?
他面上難掩絞痛之色:「你說這話,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暗夜使里精於易容術的大有人在,我為何千里迢迢去崍巫山請你過來假扮夏天心?」
我怕話音剛落,突然院牆傳來一聲驚喝:「什麼人!」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他:「……」他捂住嘴不說話了,然後挪了挪,離我遠了點。
「你不知道還是不敢說?你不想他喜歡你嗎?你一直瞞著我,裝作不認識他。我求你來夏國的時候,你還多次推拒?其實你內心已迫不及待想來做夏天心!」他眸中生出一絲鄙夷:「我原覺得對不起你,要你過來假扮郡主,捲入這波譎詭異的權力鬥爭。到頭來,卻是你利用了我?你得了機會接近楚夜麒,你想藉著郡主的身份和他成婚!」
砰的一聲,我一掌擊在嵐祁肩上,他敵不過我的力量,整個人撞去了牆上,牆面塵灰揚起,鏤窗盆景震了一震,摔碎在地……
我搖著頭:「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賜婚一事是我隨性魯莽了,你若無意于夏天心,我就去跟皇上解釋,另擇郡駙。」
我:「……」這是什麼思路?為了順從我的意願,所以去喜歡絨芝?我完全不能理解這種思維啊!
我僵住,這個疑問也一直困擾著我。比起訓練有素的暗夜使,為什麼要選擇我來假扮夏天心?
我站在湖岸長堤上,前方不遠是發現絨芝屍體的地方,離溫泉匯入口很近。往東邊看去,能清晰所見山莊各處景象。然而西邊卻霧氣繚繞,白霧茫茫一色,不顯物實……
「不知道。」他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宛路小心翼翼道:「小的堂兄也在巡捕營當值,這兩天嚇得整宿睡不著,跑來找我,問我做什麼能讓嵐大人消消氣,放過他們?小的人微言輕,哪知道怎麼做?可郡主只要笑一笑,嵐大人肯定就開心了!」
皇上著了身盤龍緋雲勁裝在園中練劍,一招一式剛勁利落,頗有「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之氣勢。他見我來了,面上一喜,劍鋒一收,對內監道:「帶心兒去御書房挑選禮品。」
他將東西遞了過來,我定睛一看,竟是之前絨芝戴過的那支並蒂玫瑰發簪!
「郡主覺得我畫得如何?」他擱了筆,眉角微挑。
我垂眸不敢看他:「我不是正常人……你怎麼能喜歡我?」
我點了點頭:「絨芝會武功,殺手能在這萬國山莊殺了她,且做得悄無聲息,毫無痕迹,非尋常人等。」
「這次你擒拿妖獸,又立大功,皇伯伯當然要獎勵你的。去吧,各國使節新進貢了很多禮品,你看上什麼就拿什麼。」
滿園桐樹桐花未發,瑩綠點點,院落整潔,瀲灧如銀的溪水潺潺指引著我走向那一生牽挂之人。
「聽殿下的話,明面上與此案撇清關係。」
「在哪?」我急道。
可話已至此,不問清楚怎麼行?我轉而對流景道:「你也知道這些嗎?為何不早告訴我?」
我表情別提有多僵了:「我想起來了,這是去年前玉莞公主拿來的,我還以為是她送的呢。公主說這東西貴重,別擱置浪費了,親自擺在了我這議事廳~~我也就順手用了。」
他眸中劃過一道凌厲:「你嫁給了我,卻去找別的男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你當我嵐祁是什麼人了!」
「就是,就是這彩貝呀!」她有些激動道:「奴婢想起來了!以前王爺不贊同郡主和殿下往來,郡主常常會將殿下送她的東西謊稱是其他人送的!這個彩貝一定也是如此!郡主瞞了實情~~只有郡主知道它的來歷,知道它是縹緲島的彩貝!」她喜不自禁:「郡主終於恢復記憶了?幾時想起來的!」
我身形一僵:「你的聲音!你的嗓子怎麼了!」
他道:「屍體已面目全非,僅憑衣著、髮飾就定了身份,大理寺未免太過草率。」
「呵,這和棄之不用有差別嗎?」
「我見過呀,在夢裡呀。」他一抹戲謔的笑,眼中似有星辰皓月。
我呆站了一會,腦里卻想著絨芝一事。嵐祁並未下令處死絨芝,那絨芝被誰所殺?皇上明顯不讓我插手此案,而薛輝明顯是皇后的人,所以是皇後有意把這案子搶過去的?
這回我是百口莫辯了!
我:「……」
「我跟隨王爺二十余年,他讓我處理軍務,卻從未放權給我。你回來這些年,他也只交付了一部分兵權給你。就算你現在嫁給我,也不可能立即得到整個神策軍的兵權。你若一走了之,也就前功盡棄。」
眼淚奪眶而出,我雙腿不受控制地朝他疾奔而去,長發眯眼,風卷衣袂,我猛地撲進他懷裡,將他緊緊抱住,生怕此景此人是夢中幻想,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不見。
我:「……」
一筆一畫雖專註認真,神態言語卻風流洒然。這樣的他,一點楚夜麒的影子都尋不出來!全是流景的行事做派!
我:「……」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他念著硯台上的刻文,劍眉入鬢微挑:「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這文房四寶也是寧王送的?」
這的確有些說不過去……皇上已嚴懲了數樁假借妖獸行兇的案子,陳益達就是前車之鑒。茜雅再傻,也不會故伎重演吧?她若想殺絨芝,有一百種方法讓她死,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而且,自茜雅在楚留殿殺了朵兒后,皇上就禁止她出宮胡鬧,最近她又患上了時疾,卧床不起。宮裡的暗夜使確認了,她是真的病了,不是裝病。
沒過多久,幕僚陸續來了議事廳,我將今日的政務安排了下去,眾人走後,陸校尉過來稟報:「郡主,絨芝的屍體找到了。」
「是呢,嵐大人又陞官了,應該高興才對。可他好像心情並不美麗,九門那邊一片血雨腥風,人人自危,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他砍掉腦袋。」
她漫不經心賞玩各類珍奇:「這是南海撾國進貢的人魚之眸,足有五兩重,是二十年來罕見的深海大珍珠,郡主可喜歡?」
「若是茜雅殺的,他們就不會讓屍體再次暴露在丹青湖上,更不會處理成被妖獸殺害的樣子,引火上身,再起風波。」
我不禁道:「這縹緲島的彩貝果然堅如金石,這風鈴掛了有十多年了,風吹日晒依舊如新,真是神奇。」又道:「公子好像認識這風鈴?」
「不去吃。」
我心中微動:「殿下讓絨芝懷了孩子,怎會不關心?」
原本我是試探他,他巧妙回道:「若我猜得沒錯,這是殿下送給郡主的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