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鄭觀語說的那個辦法也可以一試,就當做這是演練他們分開時的階段也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好像都是有階段的,某個需要彼此的階段過去了,關係好像總是會散。以後是未知的,有好多難以莫測的難關會等著他們,陳舟和高小羽大概只擁有這一個夏天,雨季剛剛來臨他們就必須分別了……愛恨悲歡,電影里出現了太多,這是稀鬆平常的,反正他們的關係本就是一晌貪歡。
這一幕的視覺衝擊力過於猛烈,幾乎是令人窒息的程度。
他想靜下來,但心裏太亂了。他剛剛殺了人,但他還有事情沒做完,他需要冷靜下來,他必須做點什麼讓自己冷靜下來……高小羽最後選擇閉上眼,有些痛苦地伸出手,開始在空中無聲地彈那首《鍾》。
明崢還是固執地看著他,目不轉睛地看,小聲道:「你抱我一下。」
陳舟站在房間里,靜靜看著那扇門,他沒動。
鄭觀語半夜都被他給鬧醒了,無奈地把人往自己懷裡一攬:「再滾來滾去我倆明天要起不來了,乖乖睡覺。」
「人我已經處理了。」
他揉了揉臉,忍住了湧上來的淚意。
接著他去廚房把手洗乾淨,去房間里翻出了紙筆,坐在餐桌上,開始寫一封信——
「就寫到這裏,我沒時間了,祝你健康平安。」
又叫了一聲,高斌還是沒反應。
「什麼都不用做。」鄭觀語聲音很溫和,「出了戲你還能在我身邊,對我而言已經是最好的安慰了。」
「……拍得不太高興。」
尤其是最後那次,明崢講台詞的語氣和表情都太真了,搞得鄭觀語當時十分悲傷。
明崢嚼了會兒飯,打量了鄭觀語一會兒。
他家裡此刻全是全副武裝的警察,有很多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門的方向,指著門外的那個高小羽。
明崢嗯了一聲,隨即小聲道:「你不要難過。」
血頃刻間湧出來。
高小羽的奶奶忌日到了,高斌回來看望,住到了高小羽家裡。
鄭觀語能感覺自己呼吸發緊,眼前的景物似乎頃刻間消失了,他只看見了這個傷心欲絕的,正陷在這場戲里的明崢。
空氣里漂浮著一種奇異的寂靜。
……
鄭觀語拍拍他的腿:「以後不準再想那種晦氣的事情。好好吃飯,別東想西想。」
恍恍惚惚又拍完一遍,李志元靜靜地看完,終於喊了一句:「過。」
「今天拍的時候很怕你胃疼,老是分心。」明崢小聲道,「我當時還真的幻想了好多我倆分手的情形。」
而明崢是心裏不舒服。他心裏沉甸甸的,因為後面幾場會比今天的更難拍。
敲了很久,對方不開門。
高小羽看著高斌平靜的和*圖*書睡容……思考著。
對視了會兒。
他像是等不及走樓梯了,想也不想地爬上窗檯,從二樓跳了下去。
但這樣的日子也沒多久了,他倆的戲很快就會拍完。等最殘忍的那幾個鏡頭結束后,鄭觀語要留在畹町補拍一些單人鏡頭后殺青,而明崢需要出發去南極補拍陳舟的鏡頭,他們必須被迫分開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
幾秒后,高小羽靜靜地站了起來,在自己家裡走了幾圈,深呼吸平復自己混亂的心情。
「也許是為了我自己吧。」高小羽聲音沙啞,「陳舟,你別問了。別問了,好嗎?」
刀子掉到了地上,他手上全是高斌溫熱的血,他看著自己的手,這雙從前拿來彈琴的手……此刻髒兮兮的,是洗不幹凈的那種臟。
靜了會兒。
陳舟已經打開門進到自己家裡,再也看不見了。
「陳舟————」
頓了頓,他大聲問:「為什麼?」
寫到跟陳舟有關的事情的時候,他臉上浮現出一種十分溫柔的笑容,雖然寫的內容是——
這段《鍾》,鄭觀語用肢體彈出了一種不可名狀的美感,讓人心碎又唏噓。
「以後我去監獄的話,你能經常跟我寫寫信嗎?隨便給我寫點什麼吧,跟我講講北京的天氣也好。」
客觀來說,這個人不調戲自己的時候確實是個很雅的人,氣質又很沉靜,能看得人心情變好。
陳舟俯身撿起那三樣東西。
轉過身,他看見的是眼眶通紅,大步朝自己跑來的明崢。
「但是他真的沒有……」
畢竟把感情和真心交給某個人的時候,沒辦法去哪裡買一份保險。
高小羽冷靜下來后,在那片血泊里翻出了高斌的手機。他找到高斌剛剛播出的那個電話,編輯出一條簡訊:
明崢跑著,哽咽著喊了他一句:「——高小羽!」
高小羽有些崩潰地跪到了地上。
「……」
敲了會兒門,高小羽終於死心了。
高斌是他的夢魘。是他記憶里最噁心,但也始終無法摒除的一個陰影。高小羽怕他,恨他,但又始終無法擺脫他。
高小羽的神情混亂又痛苦,他看著手裡那束姜花,突然覺得非常疲憊。
鄭觀語茫然地回頭看他。
高斌打完電話,看高小羽獃獃地看著自己,問:「怎麼了?」
「你難過嗎。」明崢問。
李志元震撼得呆了呆,但立刻開始指揮現場對準這一幕。
這是鄭觀語第一次看到他臉上有這種表情,只看了一眼,眼眶居然也酸了。
說完,高小羽把高斌的手機和那封寫給方雨的信放到他家門口,再沒有什麼留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血蔓出來,越來越多。
他快步hetubook•com•com走回廚房拿起一把刀,藏進袖子里,慢慢走回客廳……走到高斌身邊。
他聽到高斌喉嚨里無意識地發出一些嘶啞的聲音,但他不敢停下來,依舊一刻不停地往高斌身上捅……表情瘋狂而可怖。
他看到了沙發上,正躺在血泊里的高斌。
明崢開始想象,他和鄭觀語真的已經走到了結束的那一天,可能只有這樣想像才能有代入感,有導演要的那種感覺……
陳舟停在兩步外,站定。
他的表情似悲似喜。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釋然,也像是千帆過盡的解脫。
今天,他用這雙手殺了一個人,殺了自己的父親。
高小羽又獃獃地看了高斌一會兒。
後面很快有更多警察湧入這個房間,陳舟被擠到邊上,他身子踉蹌幾下,手裡的花掉到了地上……被過路的人踩了一腳,花碎了。
陰雨綿綿的一天,高小羽和高斌一起去給老人掃了墓。那一路上,高小羽心不在焉地聽高斌打電話,對方講的都是黑話,高小羽聽不太懂,也沒什麼興趣去了解。
他和鄭觀語慢慢走回片場,一步步數著走了多少步……走了會兒神。
拍完那個鏡頭回去,他們都十分疲憊。
打完電話,高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笑著問:「學校工作累不累?」
外面是陰天,屋內光線暗淡。高斌躺在一片陰影里,已經打起了鼾。
「那不重要。」
高小羽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情緒過於激動。他控制了下自己的表情,手抖著撿起那束姜花,腳步虛浮地走去廚房,給瓶子蓄上水。
高斌看著他,低頭笑了會兒,抽著煙答他:「你一個老師哪裡懂這些,隔著十米我都聞得到條子身上那種味道。你別管了,他們都是沖我來的,等人來了我再把他們清理乾淨。」
高斌徹底沒反應了。
明崢最後還是被他抱著睡著了。
陳舟呆了會兒,想起了什麼似的,又慌慌張張地走到窗戶邊……他看到了高小羽的背影。
他發了半天呆,瓶子的水早就溢滿了。
上到二樓回到家,高斌一走進家裡就開始打電話。
高小羽寫完信以後,緩緩吐出一口氣,最後看了一遍自己的家。
高小羽搖搖頭,沒說話。
高斌也注意到了陳舟。他抽著煙,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個年輕人,接著才扭頭去招呼高小羽:「走了。」
明崢嚼了兩口飯,偏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鄭觀語看他一眼,立刻放下筷子湊過去抱了抱他:「怎麼了?」
殺了他,是不是一切就能結束?
他看了高斌很久。
他忘不了那個畫面,還在上初中的時候他去找高斌,恰好碰見高斌「處理」一個卧底,高斌把hetubook•com•com對方的眼睛挖了出來,丟在地上踩來踩去……
他慢慢打開門。
「我只是覺得有點累。」
沉默地吃了會兒,誰也沒心情說話。但鄭觀語吃著吃著,手從桌子下面移了過來,輕輕握住他一隻手揉了揉,也沒說什麼,似乎只是想牽他一下。
他輕輕叫了高斌一聲,高斌沒反應。
「Hi,雨,你好!」
這語氣。鄭觀語偏過頭看了看四周,確認這個角落沒人看以後才湊過去親了下他的臉:「好了,別想了,趕緊吃飯。」
但明崢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嚇到半死的舉動——
鄭觀語嘆了口氣,輕輕拍著他的背:「拍戲就是這樣的,你要習慣,喜怒哀樂都要習慣,不要被那些情緒影響。拍完就不要去想戲的事情,你試著把戲里的情緒放在心裡某個小角落裡,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用,不需要的時候就不要去想……」
高小羽心情不佳,拿起桌子上的那束姜花,準備去換瓶子里的水。
和高斌待在一起的每一份每一秒,高小羽都覺得很痛苦。
筆停了停,又繼續動起來——
他腦海里有關高斌的記憶全是恐怖的,他做噩夢的時候總會夢到那些令人作嘔的畫面——
他看上去很無助,像是想追上來抓住什麼,表情急切而痛苦。
他們只能這麼獃獃地看著彼此,但再也無法走近對方一步了。
高小羽還是沒搭腔,低著頭走路。
「樓下那個不是警察。」高小羽慢慢道,「他是附近茶廠的一個工人,我……跟他算是認識吧,他真的不是什麼警察,他只是普通人。」
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夢也斷斷續續的,有很多他們拍過的情節,也有很多他和鄭觀語在一起的畫面,來來回回地交錯在一起,讓人十分混亂。
「這是我送你的故事,也是我在失去自由前寫下的最後一封信……」
他們從墳山出來,打車回了家。那一路上高小羽基本沒說過幾句話,只是沉默而麻木地看著外面的天,外面的雨。高斌有心跟他親近,但高小羽一直對他不怎麼熱絡,永遠都是淡淡地跟他相處……而且似乎還有些怕他。
對方還沒走多遠,視線里,他的白衣服上有斑駁的血跡,看上去搖搖欲墜的。
高小羽的家門開著,陳舟感覺自己聞到了什麼味道,他感覺不對勁,急急地走進去——
那一晚明崢睡得一點都不好,他心裏很抗拒之後的那幾場戲,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李志元喊了A。
那堆刨冰搞得鄭觀語很犯噁心,只感覺自己一年都不想吃冰的東西了。
明崢靜靜地看著他,問:「我做什麼你能開心一點?」
他拿著花回到客廳,高斌靠在沙發上睡著了hetubook.com.com
明崢跑得很快,一台手持攝像機在後邊追著他跑,鏡頭搖搖晃晃的,像角色支離破碎的心情。
是不想再繼續談的那種口吻了。
鄭觀語沒時間去做飯,他們只能吃酒店的餐。不太好吃,都沒什麼胃口,單純地為了填飽肚子在吃而已。
李志元要什麼感覺?
大概一直覺得自己的兒子是個文弱的老師,對他不會有什麼壞心思……他不怕。
其實明崢大概能想象到,應該是一種輕而緩那種情緒,淡淡的,即使是說分開也要風輕雲淡。不能歇斯底里,不能誇張,情緒表露不能太滿,如果誇張會讓這場戲變得很奇怪。
高小羽拿不穩刀了,他的手開始劇烈地抖……捂著臉大哭起來。
這雙手以前是拿來彈琴的,是摸黑白琴鍵的手……人生也是非黑即白的,殺人本來就是錯了,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了。
他剛落地就急急地站起來立住身子,大步地朝著鄭觀語的方向跑。
來不及想那麼多了。
上一秒還在睡夢中高斌猛地睜開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高小羽,瞳孔緊縮,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抓住了高小羽的衣服——
「我不在乎。」
「最後麻煩你一件事,麻煩你幫我把那封信給學校里的方雨老師。然後……讓你們的人去樓上吧,事情我都處理好了。」外面的聲音頓了頓,「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即使知道明崢身上有功夫,但這一出也足夠大多數人嚇得失語了……
平時那麼謹慎的一個人,睡著了也是這種毫無防備的樣子。
明崢靠著他,開始認認真真地聽他講課,聽了會兒心裏才平靜了一些。
看了他兩秒,突然很想撒個嬌。
「自首。」高小羽輕輕笑了笑,表情悲涼,「怎麼,陳警官,你是怕我跑了嗎?」
高小羽骨子裡對高斌又懼又恨,他很不願意這個父親來家裡借住,但他不敢反抗。對方總是想跟他「培養感情」,高小羽也很無奈。
他看到陳舟穿著工作服,提著一袋橙子,正站在門口掏鑰匙開門。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鄭觀語聽懂了。
其實接下來劇情應該是——陳舟在窗邊看見高小羽離開的背影,慌張跑下樓去追。
他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高斌,獃獃地愣了幾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
「難過。」鄭觀語坦然承認,「我身體里那個高小羽今天被陳舟甩了七次,我怎麼可能不難過。」
這是一段很優雅的無實物表演。片場里每個工作人員都靜靜看著他的動作,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下一場,他們拍的是高小羽的重頭戲。
「……」鄭觀語失笑,「感覺你不太會安慰別人,業務不熟練啊,以後這種事還www.hetubook.com.com是我來吧。」
高小羽失魂落魄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
高小羽累得脫力,伏在高斌身邊,身上血汗交加。
高小羽舉起手,把刀狠狠插|進了高斌的胸口——
高小羽腦子裡千迴百轉,突然就有了一個衝動的,也近乎絕望的想法。
高小羽腳步猛地頓住。
地上放著一個帶著血的手機,一封信,還有一束潔白的姜花。
不是安排好的情節,但好在攝影團隊夠專業,立刻跟上捕捉這個失控的場面……有時候失控的表演往往能成就一部戲,這一幕很珍貴。
明崢輕輕叫了他一聲——「鄭老師。」
高小羽有些絕望地對著那扇門大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其實我知道他為什麼接近我。」
鄭觀語偏過身子看他:「嗯,你講。」
他跑到自己面前,帶起一陣風撲到臉上——
高斌見他不理,心中不悅,但還是笑著道:「上次我跟幾個兄弟說我兒子是人民教師,沒人信,說我這樣的生不出老實人。」
飽和度很高的橙,在周圍的一片灰暗中里看起來很亮,像一顆顆小小的太陽。
「陳舟!!」
回到家樓下,他們分別下車。高小羽原本還有些心不在焉的,但等快走到樓道口的時候他臉色猛地變了變……
回到酒店,餐廳沒幾個人了,他們刻意等了好久才來吃。
高小羽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有些疲憊,伸手把眼鏡脫下來,揉揉眼睛,把那些即將湧出來的眼淚全揉了回去。
「鄭老師。」明崢突然輕輕叫了鄭觀語一聲。
這是意料之外的一個鏡頭。
陳舟魂不守舍地走向那扇門,身邊一個同事攔了攔他,陳舟躲開了,不管不顧地朝著門的方向走。
高斌坐在椅子上,只是瞥了高小羽一眼,沒什麼情緒地對著電話道:「我的感覺應該沒錯,就算不是你們也要確認一下。最近情況特殊,無論如何都要確認清楚。」
他帶走高斌的手機,又拿走桌子上那束姜花,緩步下樓,開始敲陳舟家的門。
那封信高小羽寫得很快,幾乎沒有經過什麼思考。
陳舟低低地問他:「為什麼殺他?」
他像是明白了什麼,不顧身後人的阻止大步跑上了樓……
高斌打斷他:「好了,你別管這件事,別提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陳舟閉了閉眼,喘著粗氣問:「你……你要去哪?」
電話接通,高斌對著那邊道:「我兒子家樓下好像住了個警察。」
發送。
高小羽盯著那團慢慢擴散的紅色,表情獃滯又恐懼,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他繼續在高斌心口上狠狠地刺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他在沒有跟劇組商量過,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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