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炸醬麵嘞

這天一大早,把桃符掛上,擦洗乾淨,她又轉頭把鋪子里的桌椅板凳、地面櫃檯都擦洗洒掃了一遍,看了看鋪子里光禿禿的白牆,思忖著讓濟哥兒寫兩張菜單,邊上配上菜的簡筆畫——雖說這時的人大多都不識字,但當個裝飾挺好的,不然牆上光禿禿的總覺著太素了些。
麵館的確將要開張,這段時日沈渺為了忙活這事兒都不得空去橋市擺攤了。
沈渺驚訝地轉過頭來,正是銀髮斑斑的吳大娘牽著香果兒,手裡提著一籃子雞蛋,險些要被雷霆撲倒在地,只聽吳大娘慌亂不已地喊道:「雞蛋,小心雞蛋!」
送回來后雖說瞧著好些了,但木頭上的累累傷痕還是無法完全掩蓋。
牌匾上也疊了個紅布團花掛上,還去金梁橋上算命的瞎子那兒算了個吉時吉日,便紅紅火火地點燃爆竹,在噼里啪啦的硝煙中開張了。
「好小氣的人!還以為你會說不收我銀錢呢!」梅三娘誇張地叫喚起來。
沈渺跟楊老漢定了四套四人位的方桌條凳正好送來,她把桌椅分列兩排放在鋪子中間,左右兩面牆邊還讓楊老漢用延長木條釘了兩排條狀長桌,一溜兒能擱五、六張小板凳,人多時擠一擠能坐下挺多人。
沈渺望著她倆,很有些羞澀道:「為了開這鋪子,我又變得精窮。等我掙了錢,再請你們吃三天三夜的湯餅,不收銀錢,絕沒有二話!」
家裡沒有井果然有些不便,但是鑿井也不是這般容易的事兒,不僅本身開鑿便要花錢,主要是還得上報官衙,開具「澤虞准獲」的批條才能開鑿。
出了后廚,這櫃檯旁邊還有個空位兒,沈渺站著思索了片刻,便又再讓楊老漢做了個木質的飲品柜子,以後她決定跟巷子里豆腐坊合作,弄些簡單的豆漿來出售。再找梅三娘合作些綠豆湯、酸梅湯,找顧家合作些小酒,這些飲品都可以盛在一個個的雙耳陶瓮里,與各樣罈子酒一齊擱在裡頭,就能搭著賣些。
水池邊上,她擱上原來買的倆大水缸,計劃回頭再買兩隻水缸。
「吳大娘,你終於來了。先前你不是說要常來看雷霆么?都過去不知多少日子了,一直沒等到您。」
沈渺聽傻了,那…那是真夠倒霉的啊。
最後她還用磚石砌了兩個洗菜的水池,水池下水以竹筒相連,還在牆角打了個洞,將竹筒的出水口延伸到外面,這樣污水便直接沿這個牆洞排到雨渠里,進而灌到汴京城四通八達的「溝洫」(下水道)中。
這事兒原本便要做的,但這段日子需要籌備的實在太多了,先前和這些相熟的掌柜、鋪主透過幾次口風,還沒完全定下來,倒顯得有些匆忙。不過幸好都是熟人,談起來也方便。
這時候還沒有餐館開業送花籃兒放鞭炮的規矩,沈渺這些舉動便讓人瞧了十分新鮮,尤其那過年時才會燃放的爆竹聲,惹得一整條街都能聽見,連被爆竹嚇得跑來跑去的小狗尾巴上都頂著大紅花搖來晃去,很是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如今五月已過,沈渺都換上單衣了,吃面是最容易吃得滿身汗的,尤其她還想賣油潑面、擔擔麵、炸醬麵之類的拌面,更需有湯飲作為點睛之筆。
硯書搖搖頭,痛心疾首地長嘆了口氣:「書院並沒有休沐,是我們九哥兒霉運又犯了。前些日子他與那些學子一塊兒去堯山廟看什麼日落金山,叫蛇咬了一口,幸好沒毒;結果下山時為了救滑倒的孟三,自己摔了腿,但又幸好沒斷;可惜趕回城的求醫路上秋毫實在太焦急,把車趕翻了,幸好九哥兒早有預料,熟練地跳了車;但瘸著腿把秋毫從車底下拖出來時,手臂又拉傷了,這才回家來休養。」
她是想著今兒剛開業肯定人多事忙,這炸醬麵做起來和_圖_書方便又快又好吃;另一種便是豬骨清湯麵,高湯也是提前一晚上便開始熬的,灶火不熄,徹夜不停熬到早上。
「從今以後,我們便真的有家了。」
說起來,這匾額還是在灶台背後的縫隙里找見的。
沈渺想了想這時的「老北京」在哪兒,笑道:「這是打燕州來的做法,故而汴京不大常見。也是用豕肉做的醬,再配上黃瓜絲、蔥絲、蘿蔔絲、豆芽菜,香得很,你只管放心,一定好吃!」
梅三娘朝天翻了翻眼睛:「你當我與小米是牛么?生了三個肚兒不成?好狠的心,怕不是謀算了要撐死我去,好叫你省些湯餅錢。」
手繪的圖文菜單呢,多有文化的蒼蠅館子吶!
之後,又關心道,「日後開了鋪子,你那一手做炊餅與烤饅頭的手藝難不成不做了么?那豈不是可惜?」
沈渺與濟哥兒對著這牌匾沉默了許久,最後沈渺什麼也沒說,只讓濟哥兒拿墨汁兒和斗筆來,將上頭的字兒重新描了一遍,搭了個高梯子,又重新給掛上了。
「這是我去城郊那太清觀給你求的,開過光的,能保佑你生意恆通、財源滾滾,那老道士很有幾分神通,你就擺在這兒,一定靈驗。」
後來又來了幾波食客,等今兒舀出來的炸醬都用光了,她便暫且關了門。
兩人鬥嘴,米小娘子便在旁捂嘴笑。
梅三娘胖乎乎的臉上湧上喜氣:「這是當然!我這便回去與我家男人商議,你只管放心,我胖嫂香飲子也是金梁橋出了名兒的,絕不會自砸招牌!」
炸醬猛火炒好,麵條也過了涼水提前備好,再把提前切好的各種絲碼在面上,用大勺子舀了一大勺炸醬熱騰騰地澆在了一邊。
她端出去時,白老三已經按捺不住了:「好香!果然好香!」
她拿燈照了照,才發現是九哥兒身邊的硯書,於是驚訝地喚了聲:「硯書,你怎麼來了?」
沈渺頭一日試營業,只準備了兩種面,一種是老北京炸醬麵,炸醬是提前熬好的,她做了一小缸,做好后便用油紙密封,儲存在灶房涼爽的地窖里,每日舀出來一盆用,可以存儲好幾日。
楊柳東巷裡沒有人家裡有水井,聽顧嬸娘說,要得這批條,起碼要耗費五十貫用於在那些官衙胥吏的打點之上,這還是好些年前的價碼,也不知如今是個什麼價了。
而且還不小,很深,搭個梯子才能下去。
那日,賀待詔正砌灶呢,就見沈娘子沖他比手畫腳的,不僅要兩個磚砌的水池,還想要個下水管時,不由瞪大了眼,聽得發愣。
燈影之下,搖曳著女子纖細的影子。硯書一蹦起來,笑嘻嘻地作揖:「九哥兒聽方廚子說沈娘子的鋪子開了,特意遣奴奴來賀。」
明兒便要正式開始一整日的營業了,沈渺其實也有點緊張。她將身家投入了大半,也不知日後生意能不能好?思慮著將來,她默默地提著燈回鋪子,預備再仔細查看一趟火燭門鎖,就要把門栓拴上了。
哪怕沈娘子沒怎麼細說,白老三卻還是覺著口中唾液愈發多了。
沈家這鋪子並不大,她便沒有另外設一個曲尺櫃檯,而是又按照後世的習慣,將鋪子與灶房相連的那面牆直接推掉一半,做了個半牆窗洞。底下那一半的牆面鋪上厚木板,就成了出菜窗口和櫃檯兩用,能節省不少空間。
但裡頭早已被搬空了,什麼也沒有。地窖里涼爽,可以用來儲存些容易壞的肉類和蔬菜,是天然大冰箱。
「你果真要賣酒?以前你爹店裡只供應涼井水解渴,除了湯餅什麼也不賣。」顧嬸娘笑著打趣兒,卻還是抄起酒提子,帶著沈渺到前頭酒鋪里嘗酒。沈渺嘗了有七八樣,從中選了三樣,一樣是普通老百姓最和圖書常喝的黃米黍酒,一樣是口感清新的栢葉清酒。
之後吳大娘與香果兒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但這次,雷霆沒有再跟上去了,等吳大娘走遠,它便自顧自又頂開通往後堂的門帘子,卧在院子里。
說著又捏了捏香果兒的臉頰:「香果兒你又不好好吃飯是不是?這小臉兒都沒肉了!回頭你常來,和我們家湘姐兒一塊兒玩,不僅可以和雷霆作伴,我們家還另有一隻小狗呢!它身子天生短胖,黃毛白肚子,臉大大的,可胖乎了。」
「汪汪汪——」
還有個特別光潔的名兒:白雪山。
今日試營業賣了也有四十幾碗面,但她下午關門早,生意是否好也還看不出什麼來。
不少楊柳東巷的街坊都進來逛,顧嬸娘看一樣誇一樣,李嬸娘看一樣挑剔一樣,但人人都不可否認,沈大姐兒將這鋪子打理得格外光亮整潔,又瞧著挺賞心悅目的。
做生意嘛,有投入才有回報。
「可冤死我了!你再說,我可要去開封府鳴冤了!」
說完,她低下頭揉了揉雷霆的毛茸茸大腦袋:「雷霆乖,乖乖給沈娘子看家,你可要好好護著她一家人啊。往後你別犯倔了,安心在沈娘子家裡,阿奶回頭再來瞧你。」
另外……沈渺給二人倒了茶水,又對梅三娘低聲問道:「天氣漸漸熱了,鋪子里沒有香飲子不成,但我一個人經營這鋪子,又要做饅頭、炊餅又要做湯餅,實在怕忙不過來。我有個主意,不如我與你定些爽口解暑的茶湯,你每日早早送來,我好省些功夫,你也多一大進項。只是有一條,你不許按外頭的價賣給我,得給我個能掙錢的價,還得真材實料、做得乾淨,你看成不成?若是你不願意,我便去問問旁的茶湯鋪子。」
爆竹聲聲,煙氣陣陣,他說不出其他的話,最後也只沙啞地「嗯」了一聲。
小雞已經成了半大的雞,雷霆的黑毛細密又厚實,它們又接二連三地飛到了雷霆的背上蹲著,其中那隻花毛的母雞吃得最多,最胖,它已經開始下蛋了——昨日它還撅起屁股把一顆熱乎的蛋下在了雷霆的腦門上。
不能嘲笑客戶,憋住!
沈渺一來沒錢,二來沒錢。
自打沈渺說了要賣香飲子的話,梅三娘早已心痒痒想往家去,生怕與沈渺的大生意跑了。見這陣仗,忙拉著米小娘子回去了。
唯獨……
好好聽的名兒,好黑的漢子吶!
沈記湯餅鋪開張,一上午湯餅一碗沒賣,倒是絡繹不絕地接待了巷子里道賀的鄰居,雖說這些街坊總愛背後說閑話,但遇到這樣的大日子又各個都很熱心,早早便來道賀瞧熱鬧了,沈渺一早上也收了不少禮物,有送碗具的、有送米面的、有送豆腐或雞蛋的,還有送幾兩鮮肉的……沒一會兒便堆滿了後院那不大的前廊。
字似乎是孩子寫的,不算特別好,但卻自有孩童的認真與筆鋒。
沈渺低下頭,將弟弟妹妹都往懷裡摟得緊了些。
如今,沈渺請賀待詔在四個灶眼兒中間又加砌了兩個湯灶,並將四個灶眼做了拼台,這樣一溜砌過去,炒菜時順便燒水,省柴火又省時間。最邊上又加了四個爐子拼起來的砂鍋灶,可以煮特色口味的砂鍋米線、麵條。
總之,沈渺改造的后廚算是後世十分常見的餐廚標準,一般這樣的后廚還會配吊櫃、風扇和超大功率油煙機,如今便沒這條件了。而且只是這樣一間小館,沈渺把調料、鍋碗瓢盆都擺上后,自個試了一下,覺得她一個人使也已然足夠了。
他埋頭大快朵頤,吃完了最後一口還沒咽下去,已經喊道:「再來一碗!」
剛找到時滿是灶灰,擦拭乾凈后,原來色彩鮮艷的紅木已經被熏得漆黑了,沈渺又洗又擦也沒能恢複原來木和圖書頭的光彩,最後還是送去楊老漢那兒刨掉了坑坑窪窪的表面又漆了一遍。
沈渺抬頭望去,這匾額確實滿目風霜,與粉飾一新的鋪子很有些格格不入。
開張那日,沈渺摟著濟哥兒與湘姐兒,站在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中,仰頭望去。
而且,還能顯得她這個鋪子很有些書卷氣,沈渺叉著腰站在收拾得差不多的鋪子里,驕傲地想,這時候哪個小麵館牆上能有這麼多字兒?
不少金梁橋上常光顧她生意的食客也來了,常光顧她餅攤的大漢給她送了一匹葛布不說,還乾脆坐下了要吃湯餅,直到這時,沈渺才知曉此黑不溜秋的漢子姓白。
雖說是尋賀待詔討價還價要來的一批賣不出去的清水磚,灰朴朴的連個花紋都沒有,還有不少磚子上燒出了火痕。但勝在便宜實用,鋪了磚日後清潔打理都方便得多,尤其雨天,進來吃個面不至於腳踩一地泥。
剛拐過街角,卻見門檻上坐著一個胖胖圓圓的青衣童子。
剛做好端出來,這鋪子門前又進來了一老一少兩個人,那蒼老卻很慈和的聲音剛剛在門口響起:「沈娘子,祝你開張大吉……」話音尚未落地,比沈渺反應更快的是在後院的雷霆,它猛地站了起來,激動到將背上打瞌睡的三隻半大的雞都甩飛了,三兩步便衝到了鋪子里。
沈渺教他怎麼攪合,白老三勁大,三兩下便拌好了,每一根勁道爽滑的麵條上都裹滿了醬香濃郁的炸醬,他一大口咬下去,還能吃到大塊兒的肉丁,肥瘦相間又煸炒得正好的肉實在是香氣四溢,口感豐富。
沈渺指了指後院停放的小攤車,笑道:「日後這小車底下放爐子,上頭放蒸屜,我便擱在店門口,我還特意打了一張高高的竹凳,這樣便能讓湘姐兒守著這小攤兒。」
只不過這竹筒做的下水管沒有彎頭,將兩根竹筒用卯榫法嵌在一起便會帶著直角,得定期疏浚,否則一定會堵。但這已是其他任何一個食肆的灶房沒有的創新設計,旁的食肆后廚,地上會挖導水的溝渠,但也導致污水橫流,若是有的人家犯懶沒有日日清潔,那灶房裡必是臭烘烘的。
湘姐兒聞言低頭埋進了阿姊的懷裡,沈濟卻還痴痴地仰頭望著,這熟悉卻又不再熟悉的匾,讓他眼眶不知怎的便是一熱。誰也想不到,有一日,他與湘姐兒竟又有了能稱之為家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議。
最後一樣是價格稍稍貴一些的桑落酒,這酒清澈見底,口感爽滑,尤其拿井水一鎮,入口便冰涼,很適合溽熱的夏季。
鋪子里還有最大的一處變化——沈渺鋪了磚。
沈渺笑著接過她兩大瓮蜜棗甜湯與紫蘇飲的賀禮,還有米小娘子送來兩幅喜鵲登枝、春花報喜的木雕畫,高興地拉著她們倆的手往裡頭進。
謝家的方廚子跟沈渺學了好幾日的蛋黃酥和曲奇餅,早已將沈渺看做了半個師父,今兒梅三娘她們剛走,他便背了半隻剛宰的羊過來賀她,一路血淋淋地招搖過市,突然出現時,嚇得她差點被台階絆倒。
白老三似乎看出來了,委屈道:「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俺從小就長這樣,小時候長得老,長大了還是這樣老,俺媳婦說了,俺這模樣,一準是投胎的時候臉著地了。」
倒是有趣。
這些忙完了,天都快黑了。
阿姊還沒回來的時候,他連夢中都不敢這般妄想。
沈渺嗔怪著過去,攙著她的胳膊坐下,指了指雷霆對吳大娘說:
沈渺拉好麵條,灶上的油鍋也熱了——做好的炸醬要用之前最好再炒一遍,將這炸醬里的水汽全都炒出來,最後炒得油醬分離,炸醬的才會香得撲鼻。果然,沈渺在炒炸醬的時候,這醬還沒出鍋呢,那白老三就已經聞著味道站起來了。
蒸包和圖書子的八層大竹蒸屜和低矮的湯爐都移到牆角,這樣蒸飯蒸包子饅頭一類所有蒸菜以及熬制高湯、滷菜都有了去處。
沈渺也是將灶房收拾了一通,才發現這家裡還有個地窖!
那金梁橋算命的瞎子還算有些真功夫,今兒的天特別晴朗,陽光濃郁,毫無遮礙地打在了「沈記湯餅鋪」這五個大字上,紅木黑字的招牌雖傷痕纍纍,卻也被籠上了一層內斂古樸的光澤。
沈渺進了灶房擀麵條,她聽見大漢這自我介紹,不由隔著櫃檯窗口又瞄了瞄黑大漢那比顧屠蘇還要黝黑、出演包拯都無需化妝的臉,默默在心裏咀嚼了一下他的名字。
「不用不用,九哥兒太客氣了。」沈渺還沒來得及看寫的是什麼,硯書又忙不迭地掏出一張薰了香的灑金名帖:「對了,下月十五,我們家裡要大宴賓客,還請了百戲班子,有雜耍可看呢!九哥兒說也請沈娘子帶濟哥兒、湘姐兒都來家玩,鬆散鬆散!」
「你別忙了,是你幫了我們家大忙了,我怎麼能占你的便宜?今兒你忙,我們坐坐便走,回頭再來好好地光顧你的生意。」吳大娘站起來阻止沈渺下廚,還從隨身的布包兜里掏出一個大大的檀木財神爺,不顧沈渺的推拒,硬是幫她擺在櫃檯上。
一下懷裡塞了三樣東西,沈渺都有點懵了,下意識便問了句:「咦,書院這麼早又放了假?你既然出來替九哥兒跑腿了,那你們家九哥兒可是休沐了么?」
雷霆濕漉漉的杏仁眼裡倒映著吳大娘蒼老的臉,嘹亮地汪了一聲。
說著抖落懷裡兩幅用絹布寫的字。
但沈渺看著眼前小而井然有序的鋪面,覺著一切投入都是值得的。
沈渺低頭忍笑,憋得這揉面的手都在抖。
顧嬸娘挽著沈渺的胳膊,小聲地問:「你這匾額怎麼不換一個,都燒得黑了,又被蟲蛀了那麼多窟窿。叫楊老漢重新給你做個,不好么?」
她已經想好了,晚上把包子和饅頭做好,一早開店的時候順手再蒸上,這樣早點能賣點包子饅頭,午食與晚食便賣各種面,兩不耽誤,這小攤車也不至於浪費了。
沈渺對她輕聲細語地說著雷霆的點點滴滴,吳大娘又眼眶紅了:「哎,不是不來,是家裡那檔子事兒還沒過去,不敢來。幸好這幾日又與他們家裡賠了些銀錢,好說歹說,還簽了字據畫了押,再三保證雷霆絕不會再回來,他們家裡才肯善罷甘休不再追究雷霆是生還是死……」說完又握著沈渺的手,再三感謝,「多謝你了沈娘子,雷霆如今養得油光水亮的,都是你的功勞!它果然是好狗吧?我沒有騙你。」
還是沈娘子心細,米小娘子也喝著茶點頭道:「是了,吃湯餅總容易冒汗,夏日炎炎,若是無香飲子佐餐,的確會覺著食欲不振。」
沈渺笑著又進去做了一碗。
幸好白老三不怕狗,正端著面碗,嘴上一圈炸醬,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過去了便好,以後日子好著呢,您別哭了。」沈渺輕輕撫過吳大娘的背脊寬慰,笑道,「您當然沒騙我,它救了湘姐兒我感激不盡!正好,我這鋪子剛開張,您坐著,我給您和香果兒煮湯餅去。」
中間的木質條案,原來那個已經燒得不成樣子,沈渺尋楊老漢重新定了一張。是兩張條案拼成的,檯面很寬敞,能一邊備菜一邊切菜,桌下還找了編籮筐的小販量好了長寬高,讓人專門做了四個大籮筐,能嚴絲合縫地放進去,用來放廚具和抹布、刷子之類的雜物。灶房另外一頭,沿牆定的兩排木質貨架,也搭配籮筐,用來儲藏新鮮蔬菜。貨架旁邊,是沈家的地窖入口。
香果兒也跳起來摟住了雷霆的脖子:「雷霆!坐下!你長胖了!你這樣奶奶的腰可吃不住啦!」
香果兒因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愛吃飯,生得瘦瘦的,眼睛卻大,但是個很秀氣的姑娘,對沈渺的話聽得十分嚮往,連連點頭。
「您不知道,自打您走了,把雷霆留在我這裏,它便一直在後院門口等您來,不肯進屋,也不肯去其他地方。約莫是前幾日,湘姐兒在前廊玩耍,我在屋裡忙,誰知這孩子蹦蹦跳跳,不慎腳一滑就要摔下台階,它還是這般奮不顧身,猛地扯斷繩子衝進來,用自個的身子墊在地上,湘姐兒這頭才沒摔破。我出來后發現地上有血,才發現雷霆的脖子掙脫狗繩時勒出了血,可它也一句不叫喚。後來,我便將它留在院子里養傷,它倒也好了,之後便沒再鬧著出去。」
有人好奇過來看,發現這鋪子門口還一左一右擺了倆青松,樹枝上琳琅滿目地掛了不少喜慶的紙片,有個穿長衫的老翁湊近一看,有葫蘆形的、菱形的、方形的、花兒形的,還在上頭寫了發財、快樂、幸福、好運之類的字。
不僅如此,沈渺還去買了兩盆青松盆栽放門口,六盞牛角橢圓銅燈,掛在頂上。
這些弄下來,又陸陸續續搭進去四千多錢,將近五貫,開店的時日也是一推再推,最後全籌備好了以後,已是五月下旬,連端午都過了。
自打沈父沈母橫死後,這匾額便摘了下來,好懸沒給那租賃鋪子的商賈當柴火劈了。
「啊?」
二十五??
鬧完了,梅三娘才認真地四顧,越看越心裏吃驚:「你這鋪子倒是拾掇得別有一番新意。」她逛了一圈,看什麼都新鮮,尤其對沈渺那櫃檯邊上帶鎖扣的酒水柜子讚不絕口,說日後她攢了銀錢賃一間茶館兒,也要做這樣的柜子,專放些昂貴的茶湯和茶器,又好看,又引得人想買。
沈渺瞪大了眼,她實在不敢說她之前以為他起碼四十……
「你們帶什麼禮呀,不必客氣的。」沈渺心裏喜滋滋的,對她們倆拍著胸脯道,「日後你們倆常來吃湯餅,我給你們都算半價兒。」
還去煙火鋪子,買了四五十個爆竹,用麻繩將引線都串成一串,再裁幾刀紅紙剪了好多剪紙,用紅繩串了掛在盆栽上當綵帶;又買上一尺紅布,把家裡的小狗兒尾巴上綁了個朵花、雷霆的脖子上別一大紅蝴蝶結。
雷霆乖乖坐下了,尾巴還不住地搖。
除去街坊們,頭一個來慶賀她的是金梁橋上賣香飲子的梅三娘與米小娘子。
沈父沈母留下的東西幾乎都已付之一炬,這剩下了這塊匾還承載著濟哥兒與湘姐兒父母尚在時,曾經庇蔭在父母膝下,那些無憂無慮的回憶。
兩人坐了會子,見總有人來道賀,怕多有打擾,便結伴要走了。
為此,沈渺也將灶房裡的布局稍作改造,之前將就的餐桌、櫥櫃都放到了院子里新蓋好的前廊下。以前這灶房是沿著牆砌了四個老式灶眼,當中擱一條長長的木質條案,角落裡都堆滿了籮筐雜物,動線有些不便,也很雜亂。
幸好之前擺攤兒攢了不少錢,當然,還要多虧謝家買了她兩個點心食方。否則只怕要到明年才能勉強攢夠修房子的銀錢呢!
她出門去,依葫蘆畫瓢,也去跟鄭屠豬、米糧鋪的徐掌柜、賣果蔬的王娘子都簽了份供貨合同。最後,她才登了顧家的門,正巧顧屠蘇去外城送酒了,沈渺便將來意跟顧嬸娘說了,她的鋪子里要放幾樣小酒,最好是爽口不醉人的,價錢也不高的。
豬骨湯餅是常吃的,旁的鋪子也有,但白老三沒吃過什麼叫「炸醬拌索條」,便要了這個。還好奇地問:「沈娘子,何為炸醬?」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離櫃檯最近的凳子上,被沈渺看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側過身子來和沈渺攀談說話:「沈娘子喚俺白老三也成。別看俺生得老,俺今年才二十五呢!」
幸好水房不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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