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不辭青山

她甚至都不知道九哥兒什麼時候回去的,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
他聽沈娘子支支吾吾解釋道:「爐火太旺,烘昏頭了。」便信了。
三餐四季,煙火人間,他都要做沈娘子身後那根如影隨形的小尾巴。如此足矣。
他不是與那女子的父母成婚,也不是喜愛媒人,為何在談及心意、愛慕與婚嫁時,幾乎無人細細問過女子本人的心意呢?甚至大多數人成婚後,洞房花燭之時才真的見過第一面。
——好嗎?
所以,九哥兒…九哥兒……
後來鬧得不可開交,開了祠堂要押阿娘去受審受罰,爹爹平日里軟弱,遇到這樣的事卻極硬氣,他抄起郗家的長棍,雖因太重舉了兩次才舉起來,但他還是英勇地擋在進了祠堂連跪都不跪的阿娘面前。
可頭頂上一直沒有回應,耳畔除了他自己的心跳,漸漸地,僅有雪一片片,被風卷落的聲音。
「福興你來備菜吧,我出去看看幾個孩子玩得如何,怎麼這麼長時間還不回來,當心著涼了。」沈渺把菜刀往福興懷裡一塞,急匆匆出去了。
漕船上那一頁溫雅的字、謝家的雨、薛濤箋上的點菜單、春莊上共同吹過的風、她與他才懂的十枚銅板……九哥兒說他遇見了她才覺著幸運。沈渺卻也覺得自己走的每一步似乎也因九哥兒一家人而幸運。
因她的湯餅,她有了新的人生。
幸好她啟程時運河還未封凍,坐車坐船,緊趕慢趕,總算在過年前趕到了。
在今日之前,他便已無數次地想過了,他願意事事以沈娘子為先,沈娘子愛做什麼便做什麼,沈娘子在哪兒他便在哪兒,沈娘子說什麼便是什麼。
沈渺盯著他的手看了許久。
最後她好像回答了一個輕不可聞的「好」,便頭也不抬地衝進了灶房裡,不敢回頭看。
頓了頓,小聲而委屈道:「……好嗎?」
此時,院子里安安靜靜的,只有追風從被爐里探出來的狗頭,正張大嘴打哈欠。
謝祁埋著頭,用盡最後一絲勇氣,輕輕地左右搖了搖沈娘子的袖子。
郗飛景清醒了,道:「官家不知么?聽聞便是那沈娘子家的。」頓了頓又轉向岳騰,「哎呀我這記性不好,岳將軍應當也是在沈記吃到的速食湯餅吧?」
因為「崔元娘」已經在那遙遠的女道觀中病逝了,從此崔家沒有崔元娘這個人了,爹爹不必害怕她會敗壞門風了,姊妹不用怕被她連累了,她也不必再為愚蠢的過去而得不到救贖。
這副皮囊軀殼比他的心更為誠實。
快把他凍死了!
***
此時此刻,她至少是個人。
阿桃將碗放進水池,下意識往院子里一瞄。
她用「湯宛」的公驗順利進了城,馬車慢慢地行駛在大雪中的汴京城。她捧著銅南瓜手爐,掀開車帘子一角,她望著雪,也望著這座城,
後來崔家阿姊生了變故,他也不怨她,沒有人生來便是為了嫁給誰的,崔家阿姊在血泊中聲嘶力竭喊出的那句話,其實一直放在他心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何從無人問過她的心意?
謝祁幾乎是話音剛落,便知曉沈渺的意思了,尤其沈娘子吃著那甜粥,眼裡還閃動著些許好奇,似乎奇怪,他這樣一個長於大族、受宗法約束的人,怎會養出如此的性子。
若論年齡,即便是大姐兒的身子,她也比九哥兒大三歲。遑論上輩子。
但她沒想到剛回汴京便碰了釘子——謝家竟和圖書然搬回陳州了!車馬與書信太慢,她都不知汴京城裡早已風雲變幻,發生了不少大事。原本是后族的郭家徹底敗落了,薛家也沒了,幸好馮謝大體保全了……
按當下的律法、習俗,必須要先徵求了女子父母的心意、請媒人上前說合,才是珍視心儀女子的禮數。以往謝祁從沒有想過這事情不對。
痛苦是真的,愛也是真的,他也是真的。
「冷吧,今年雪下個不停。」阿桃也連忙擦乾了手上的水,沈娘子算是十分仁善的主家了,准許他們洗碗都兌熱水來用,還給她和福興唐二都買了豬油膏,否則這手早已生凍瘡了。
「嗯。」他輕輕應。
她想,她完了。
直到聽見他說,不辭青山,相隨與共。
謝家是有族學的,幼時謝祁與謝祒都在族學中就學。不過才讀了兩年,謝祒便為保護他打遍族學無敵手,惹得二嬸三嬸以及其他旁支的長輩幾乎日日都領著自家孩子來阿娘面前告狀,大房與二房、三房之間的諸多齟齬嫌隙似乎也是因他而始。
若非有這樣好的雙親,他或許無法從嚴峻而老舊的宗法中存活下來。但爹娘再好也只能為他後盾,這人生的路他終究要自己走的。
直到,她看到自己的身影變得小小的,倒映在他眼底,清晰得像兩簇火苗,她便也跟著笑了。
但有些事,是她哪怕身處這個世界,也會是她的「頑疾」,不願去治愈的。
郗飛景依舊置身事外地笑著,繼續看官家與岳騰下棋。
沈娘子已經怔怔出神,把糖倒進肉里了,被福興一嗓子才叫回魂來,又連忙補救,
那些「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倒霉的總是我」的痛苦和不甘扎在心裏,再親的人也無法代替,一切都是他親身親歷,所以他才會說出,曾覺著人間如此無趣的話來。
一邊下棋,趙伯昀便一邊提起那湯餅作坊的事,問道:「那方子是誰家的?朕有意在其他州府也開辦作坊,以供軍需。」
她自小便是這樣,倔驢一個。不論大事小事,只要事關她的事情,都要問過她的意願,她願意才會去做;反之她便當做清風過耳、犬吠而已。
但阿娘不論旁人如何說,一直如衡岳高山一般,堅定護著他。有些族人仗著身為長輩,甚至勸過阿娘將他溺死,以免連累家人:「你還年輕,又已有長子,將這命途多舛、難享天年之福的孩子舍了也罷。」
她打三歲起就不會弄錯鹽和糖了,今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怪九哥兒。
謝祁忽然的勇敢,令沈渺出乎意料。
因為謝祁神色里,有著少年獨有的倔強與赤誠。
幸好如今天冷,糖化得慢,勉強用勺子挑出來了。
沈渺那時候已經聽不見其他聲音了,好似耳膜覆蓋了全世界,所有的聲響都變得遙遠模糊,只剩她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得好似鼓點,跳得她胸口都好似發疼了。
窗下,幾串經雪掛霜的柿子餅掛于繩上,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曬得幹了,又凍得硬邦,因風而碰撞時,彷彿敲冰之聲。
「沒錯。」岳騰點點頭,落下一子。
好丟臉。沈渺快步走出巷子,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企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阿桃時常出門幫沈渺跑腿買米糧蔬菜,泰豐米糧鋪里有個夥計,眼見嘴凍得青烏雙手都凍爛了,還在大雪裡一趟趟背糧呢。真可憐,阿桃經常看他凍得搖搖晃晃,還借了hetubook•com.com兩回豬油膏給他抹手。
即便是親近的人,恐怕都很難第一眼認出她來了。
什麼話來著?她認真回想,頓時瞪大了眼——難道是謝祁爹爹說的,他可以改姓郗嗎?
梁遷耐心地笑道:「奴婢忘了跟官家說了,沈記一直是湯餅鋪,入秋時才開始捎賣炙鴨的。」
嫁人之前素未謀面,又怎知曉他是否為良人?迎娶新婦不知其貌,事後才以不和為由納妾,對誰都不公平。婚事里最應當知曉的人,卻始終被蒙在鼓裡,之後還要攜手潦草地過一生。
但她絲毫沒有在意容貌,相反,她很喜歡自己如今的樣子。
可憐那公雞了,還是阿桃出門去挑的,生得十分健壯,那雞腳上的距都可長了。
幸好沈大伯與丁氏還沒無聊到以婚事來拿捏噁心她,否則這親戚是徹底不必再做了。
崔宛娘披著厚實的狼皮坎肩,身穿胡服男裝,連頭髮都編成了圓頂髻,上面戴著貂皮毛胡帽,原本病弱清秀的臉已經長出了豐|滿的血肉,又被邊關的風沙吹得粗糙乾澀,曬得黑了不少。
那時他已三歲開蒙。
因此今日,他並非是衝動之下袒露心意,而是這些話在他心中徘徊了許久了。
直球命中,真是愁人啊。
沈渺一路對自己嫌棄,城門外卻來了一輛被風雪吹拂成冰雕一般的馬車。
越是小的孩子,傷起人來,愈是厲害。謝祁與謝家堂兄弟都不親近,便是因幼時被他們嫌棄疏遠,還要背地裡嘲笑「掃把星轉了世,可別被九哥兒碰著,回頭要倒霉一輩子的!」
所以她很感謝今日九哥兒的「無禮」。她寧願如今日這般,喝著甜粥,賞著冬雪,「無媒無聘」地聽九哥兒說些心裡話。
她懊惱不已。
「娘子快去吧。」福興憨憨應了,「今兒鴨子都烤完了,我來預備便是。」
沈渺下意識用手背蹭了蹭不斷發燙的臉頰,又欲蓋彌彰地放下。她的心早亂成了一團麻,纏繞得尋不著線頭,在她有些頂不住那兩道如有行跡的目光想要落荒而逃時,謝祁忽而又開口:
謝祁臉一紅,手足無措想要解釋,沈渺又噗嗤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玩笑。」
沈渺逃進灶房后,便在瞎忙活。
「謝家九哥兒那麼早回去啦?」阿桃拿起絲瓜囊,倒了些皂角粉搓洗碗筷。
他彎了彎眼眸,眉眼溫潤地笑道:「我與沈娘子說說我的事吧。」
那應當是他爹最偉岸的時候,他對面前所有橫眉怒目的族中尊長說:「你們想好了,若非要用莫須有的罪名來罰純鈞,那便將我們一房的名字都從族譜中劃掉好了,我不要了!我…我跟純鈞帶三哥兒、九哥兒回幽州,從此,我們都跟純鈞姓郗,也無妨。」
嗯?阿桃卻眯了眯眼,她雖然年紀小,卻是在勾欄里長大的,見多了男男女女為情所困的模樣,很快便狐疑起來——方才沒仔細看,如今一看,沈娘子這神色分明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他不求高官厚祿,也不求榮華富貴,更不求重振門楣,他沒有那麼多需要實現的理想抱負,他只想考中進士,最好能授個官,授不了官也無妨。那他便安心當一個市井小民,在有沈娘子的地方,賣字賣畫,或是開個書鋪。
不論是誰,勉強不得。
「你爹娘真好。」沈渺對謝家大娘子更加欽佩喜歡了,忽然扭過頭,對他眨了眨眼,「那你方才說的不對,你平生所hetubook.com•com有的好運,應當是用來在天上挑選爹娘了,否則不及遇著我,你已沒命啦!」
阿桃和福興都沒想到沈娘子會犯這樣的錯,他們自打來了沈家便從未見過沈娘子在廚事上犯過錯,還是鹽糖不分的錯!
他的指節被凍得泛紅,卻反而襯得手背的皮膚愈發冷白,或許是因為練武的關係,他沒有與其他文人一般,會留長拇指與尾指的指甲,他每一個手指都是貼肉剪短,修剪得與他這個人一般乾乾淨淨。
九哥兒今天抽風了!他怎麼忽然說了那麼多讓人不知所措的話!
今生,她身為沈大姐兒,沒了父母,但還有大伯。依照這時的婚律,裁決她終身的便成了沈大伯與丁氏。九哥兒若是謹守禮教,媒人甚至不必來楊柳東巷,直接去外城的沈大米糧鋪便能決定她的一生了。
沈渺愣了愣。
他爹此言一出,眾人嘩然,氣得祠堂里的族伯族叔盡數倒仰,抖著手你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話,險些提前下去與謝氏先祖相會。
崔宛娘神色嚴肅地坐在馬車上,聽背著大刀的親隨彎腰在車邊對她說打聽來的消息,心裏一瞬有些迷茫,姨母和母親都在陳州,她若是要趕過去也來得及,只是……陳州認識她的人太多了。
見過太多不幸福,導致自己的心上也結了厚厚一層痂,本以為誰都無法撬開,誰知卻被九哥兒春風化雨一般,一點點撬開了。
聞見沈娘子衣袖間縈繞的果木與食物氣息,他嗅著那味道,竟也會覺著滿足飽暖。
畢竟沈娘子的新菜,就沒有不好吃的。
「這些都與沈娘子無關啊。」謝祁搖搖頭打斷她,只是說著說著臉與耳都紅透了,只剩神色還堅定得不容置疑,「沈娘子在此,我便歡心,旁人如何看我,我不在乎,我就是覺得沈娘子一切都好,怎樣都好。」
大一點,他便又開始跟郗家舅舅們出門去歷練。因為他阿娘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以毒攻毒。出門越是倒霉,越要出門去。
她呼出一點點白氣,兩人之間還縈繞著甜粥的氣息,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緊張得冒汗,但她的雙眼卻一直望著謝祁,下意識想透過他的雙眼確認什麼。
阿桃則望著沈娘子莫名有些狼狽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與崔家定親,謝祁還不懂什麼是男女之間的情愛,只是他感激姨母不嫌棄他那福澤淺薄的命理,願意將崔家阿姊許配給他,他認為他也該珍惜。
沈渺忽然正了神色,重新鄭重其事地看著他:「九哥兒,我比你年歲大,我父母雙亡、曾嫁過人,雖略有薄產,卻也有弟妹們要照顧,與你相比,我無一處是好的……」
正好幽州寒冷,上個月起她便給作坊里的奴僕放了假,許他們留在作坊里過新年,還給發了雙倍工錢、裁做新衣鞋帽、分發棉被米糧,之後便飛快地帶上幾個人出發往汴京趕。
算了,先去沈記湯餅鋪吧。
「還有這份淵源。」趙伯昀反倒更放心了,落下一子,笑道,「朕與沈娘子雖素未謀面,但也算老相識了!梁大璫,一會兒你親自出宮與沈娘子商議商議,朕都折價典賣了田地與她,她那湯餅方子既然能賣給旁人,倒不如也折價賣一份給朕,朕才好派人去兗州、莫州等地辦作坊,不也皆大歡喜嘛。」
「咳。」身後沈娘子輕咳一聲,手上的刀切菜切得愈發快了,也不知在慌亂什麼。
時隔多年,謝祁和圖書此時提到都忍不住眼眸里笑意:「這些我都不記得了,還是我阿兄和我說的。他說,我太婆也逗,當時還挺認真地問我爹爹:『阿蟲,那娘也跟你去幽州吧』。爹爹道:『自然,我是長子,合該奉養娘親。』太婆又扭頭問我阿娘:『純鈞家裡可住得下?』,逗得我阿娘在那樣劍拔弩張的氣氛下都噴笑了,連忙答應:『住得下,住得下。』」
崔宛娘下定了決心,先去與沈娘子互通有無,正好把這半年的賬冊和她半年得了多少利錢告訴她。
「沈娘子?」趙伯昀捻起一枚棋子,很訝異地問梁遷,「那沈娘子不是開鴨店的么?怎麼改行做湯餅了?」
阿桃把碗洗好,福興也抱著柴進來了,他放下柴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說著好冷好冷。
謝祁的爹是謝家這一脈的嫡出長子,若是將他逐出族譜,族伯便成家族的千古罪人了。之後這事不了了之,為避事端,謝祁後來便不再去族中上學了,謝父自己教他學問,武藝便是他娘教。
之後又有些懊惱:她真是個氛圍終結者。
語言其實也是有殺人之力的。幼時還懵懂無知時,他便已聽過諸如「命不好」、「恐會早夭」、「觀其命理,八字多舛,凶煞疊見,或克雙親」之類的話了。
謝祁垂著眼眸,臉已紅到了脖子根,臊得伸出來的指尖都顫,卻還是慢慢地拽住了沈渺的衣袖,他捏著她的衣角,克制著胸口那洶湧的心跳,斬釘截鐵地說出了一生的誓言:
一見沈娘子,他便容易感到安寧快樂。
對她而言,真是如隔世一般了。
沈渺心一橫,也抬起眼來。
人的悲歡難以相通,有些謝祁如今能笑著說出來供人一樂的倒霉事,其實曾如利刃一般剖開過他的心肺五臟,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
梁遷躬身道:「是,奴婢這就去。」
「九哥兒。」
她如今姓湯,出身亳州一個普普通通的商賈之家,只在夏日時來過汴京一次,這個來歷,也與謝家、崔家、郗家都全無干係。
雖然只與沈娘子見過一面,還是在謝家辦宴會時匆匆一瞥,但崔宛娘在邊關的每一天都在心裏感謝沈娘子。
但不知是不是灶房裡熱,沈娘子一張臉被烘得白裡透紅,連耳廓也透粉。
上輩子她是友人里僅剩的單身狗,友人成家生子,在群里成天上演《我的奇葩婆婆》、《生育后兩年未睡整覺》、《我那活著與死了沒什麼分別的老公》之類的劇目,她身為旁觀者,便徹底封心絕愛了。
至於她名下的湯餅作坊,也只是機緣巧合下買了沈記湯餅鋪的方子,才得以開辦起來的。
當時謝祁的祖父還在呢,他本來是兩邊勸兩頭哄的,沒想到情勢突然急轉直下,他騰地就站起來了,聽得一頭霧水:怎麼回事,莫名其妙他兒子媳婦孫子都沒了?於是趕忙出面調停此事。
福興倒還好,只是問了一句娘子怎麼了?
「不辭青山,相隨與共。」
如今好了,只要一想到他,便難免又想起九哥兒溫潤的眼眸,還有他牽著她衣角的手。
如今作坊在幽州城已經站穩腳跟了,每日滾雪球般利潤越來越高。這讓崔宛娘已經有些不滿足現狀了,她想開第二家湯餅作坊了。她還想與姨母、沈娘子商議,再推出兩種速食湯餅口味,還要像樊樓一般,取一個作坊的名字。
沈娘子真的有些奇怪。
福興驚慌失措的聲音,突然將阿桃的思緒拉了回來,她https://m.hetubook•com•com忙回頭去看。
今日九哥兒若是請媒人上門來表白,沈渺便只會覺得冒犯反感,之後再不想理會他了。其實她也一直都在努力融入這個世道,想著入鄉隨俗,想著過「順時而養」的日子,在這世界的規則里以求生存。
沈渺也聽得差點笑噴。沒想到謝祁的爹爹竟是這樣一副性子。
總是湯餅作坊、湯餅作坊地叫著,實在有些糊塗。
這次冒著風雪回來,自然是為了湯餅作坊,其次,她還想偷偷地見見母親吧。
雪天客少,阿桃收拾完最後一位客人的碗筷,壘起一摞碗回灶房裡時,沈娘子已經進來拾掇晚食了,今日一早便說過了要做「雞公煲」,阿桃也沒吃過什麼叫雞公煲,心中很有些期待。
他靦腆地低下頭去,「我阿爹曾對我阿娘說過的話…其實…我也不覺得不好……」
「九哥兒,謝謝你。」沈渺這時才鬆開了自己袖中的手,她放鬆下來,發自內心地對謝祁說道,「這世間談及男女終身,總要先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禮數周全,否則便是不尊重、不要臉、私相授受。我自然也知曉這個道理,但我或許天性離經叛道,又或許臉皮厚些,此時若有人先請媒人上門來轉達心意,以求婚好,我只怕不會給好臉色。」
明明應該先起油鍋翻炒的,等她回過神來,稀里糊塗連糖都倒進去了。
阿桃洗好一個碗,放在一邊,奇怪道:「今日怎麼那麼早?往常謝家九哥兒不總是天黑了才會磨磨蹭蹭地回家去么。」
「沈娘子!那是糖啊!」
做雞公煲的雞是唐二出門前便剁好洗盡血水的,沈渺進去后便抓了些蔥姜蒜切片,之後又切些配菜,忙了一圈,看到那瀝干水分的雞肉,莫名又拿了來,倒上醬料腌制上了。
沈渺當然知道謝祁方才有關幸運與否的論斷不是為了討好她才這麼說的,他活到如今,也不過短短十幾年,卻蒙受了比尋常人多數倍的痛苦考驗。
「嗯。」身後傳來沈娘子不太自然地回應與切菜時,菜刀碰在砧板上,篤篤作響。
沈渺兩世為人了,被他那樣認真的眼神那樣認真的口吻,說得一張臉發燙。
他愛慕沈娘子,愛慕到不論她做了什麼,或是不做什麼都心生喜愛。他不知曉旁人如何,他見到沈娘子總會不舍,明明還有那麼多光陰可度,他卻在每次平凡的相別後,牽腸掛肚。
雪靜靜地飄著,大內福寧宮中,郗飛景正在旁邊看官家和岳騰下棋。殿中燒著龍涎香,暖和的地龍將宮殿烘得暖如春日,他也有些昏昏欲睡起來——他為了給外甥送驢,從陳州到汴京是騎驢來的。
崔宛娘很願意做湯宛。
衣袖被拽動,來回晃了晃,她那半邊肩膀與手臂一動不動,都快僵了。
這樣的世俗法理,不覺著奇怪么?
聽到這裏,沈渺忽然便明白了。
說這話的叔伯長輩被他阿娘用一棍子打出去了,那叔伯不幸跌到台階下,摔斷了腿。
他時常認為,或許他的四肢百骸、肌骨肺腑早已先他一步,本能般地愛上了沈娘子。
為什麼九哥兒和這個世道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皎潔得好像夜裡的星辰,又乾淨又美好。原來是因為他有不流於世俗的父母,他是在他們深厚的愛意里,一點一點滋養長大的。
崔宛娘乘坐的馬車又轆轆地壓過地面上的積雪往前駛去了,身後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
「沈娘子不必煩難。我知娘子有不願困於內宅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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