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幽州的作坊也不會出面賣方子,都將以持股的方式介入其他作坊,這樣幽州的作坊為總部,便能不斷伸出分支控制其他作坊。
她便只能匆匆地瞥了眼靜謐的小巷,並無人影。
臘祭那日,滿街爆竹燒得劈啪響,巷子裡外擠滿了人,都等著看大船。
福興從鋪子前頭回來,便見阿桃捂住鼻子蹲在窗下,已經激動得熱淚盈眶,他莫名道:「你怎麼了這是?腿抽筋了?」
謝祁那一碗,沈渺鬼使神差,還偷摸給他卧了個嫩嫩的荷包蛋在底下。
沈渺沒有看他,也沒回答,只是認真地給麻繩打結,拽了拽,確保捆得緊緊的,才低聲道:「路上慢些走,下雪了便投宿客棧,萬不要冒雪趕路。」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九哥兒這就要回去了?」
謝祁終於也笑了出來,他沒有說太重太多不好攜帶,也沒有掃興說吃不了這麼些,只是默默上前幫著扶包袱、拉麻繩,側頭看沈渺時,那眼裡的溫軟都要流淌出來了:「辛苦了吧?」
但比起各種升級版,沈渺還是喜歡吃老式純豬油拌飯,就是豬油、醬油和炸好的豬油渣一起拌進油光光的米飯里,吃起來咔嚓作響,滿嘴流油。
之後盛出米飯,在中間挖個小洞,澆下熱乎乎的豬油,再倒醬油、一丁點鹽、白糖,撒一把豬油渣、蔥花,便大功告成。
他還指望這驢帶著他們回陳州呢,可不能得罪了。
幸好濟哥兒馬上放假了!辟雍書院是汴京城裡最遲放假的了,小年都到了,才讓童子生和其他沒參加院試的監生回家。
大家都忙著過年,鋪子開著門也沒什麼生意,沈渺記得鋪子里最後一波客人還是九哥兒走之前的事,還正好就是兩人心意相通的那天。
「好。」謝祁依舊專註地看她,眸子比星還亮。
將院子里掃了一圈,她將落葉都收在布袋裡,準備漚爛了給院子里的菜畦施肥。彎著腰剛將葉子都堆到柴房裡,一轉身。
她撩開門帘子,便看到一身男式胡裝,臉上還黏鬍子的崔娘子。她穿得厚,晒黑了,風塵僕僕滿臉沙,又打扮得這樣,讓沈渺看得一愣。
之後趁著沈渺低頭看錢的空隙,他袖子里又滑出來一根溫潤的玉簪子。
這是豬油拌飯的基礎版,後來有些人家還會加薺菜進去,變成豬油薺菜拌飯;再進階一些,還會煎個半熟的荷包蛋、切點火腿生菜,又變成豪華版的火腿生菜豬油拌飯了。
可憐的福興夾著腿,滿頭問號,自家有茅廁為何要去李嬸娘家借?可是阿桃守著門就不讓他出去。
謝祁低頭勸驢要做個情緒穩定的成年驢,餘光便瞥見沈娘子包著個巨大的布包袱出來了,他震驚地抬起頭,眼見她輕鬆地將那看著便沉的包袱抬到他面前,他默默翻身下來,跟著蹲下來看。
湯?那麼巧!這姓氏令沈渺精神一振,她當即便將小女兒情愫拋諸腦後,只低聲對謝祁說了句:「九哥兒慢慢吃不急,我去去就來。」
可崔宛娘卻已對她行了鄭重的叉手禮,在深寒的朔風中,深深地拜了下去。
湯餅作坊的事情,從一開始沈渺便與謝家大娘子約好了不暴露在人前,因此這類情形與說辭也是早便說定的。不論後續誰想「和_圖_書加盟」開「分廠」,一切事宜都由幽州的商號出面統一對接。
但因今年數次暴雪,天氣不好,開封府衙一直忙著賑災濟民,官家也屢次為雪災下旨開倉,估摸得開印后才會放榜了。
想到雞飛狗跳和滿滿油脂味的童年,沈渺忍不住笑。
福興委屈地將肥水留在了李家。
沈渺將自己這幾日忙活的吃食收在包袱里拿來給他:「這是你愛吃的山藥速食湯餅,我備了二十塊,罐子里是醬底。這幾罐是我腌好的臘八蒜,就著湯餅吃也好吃呢,這是風乾肉,路上無聊當零嘴吃,這是林檎果乾,這是琥珀核桃,我用蜂蜜烤的,這是肉鬆小饅頭,不想吃湯餅時可以吃這個……」
冬陽下,連那頭驢都顯得可愛了起來。
沈渺利落地放下碗,趕了出去。
謝祁溫和地點點頭,烏黑濃亮的眼眸好似在說我等你。
梁內官先來。他又是微服前來,掏出會員卡買了兩隻烤鴨后,便給沈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官家也看上了她的速食湯餅,有意買她的方子,到時候朝廷會在燕雲十六州每個州府都營建一處湯餅作坊,以改善軍需膳食。
謝祁鬆了口氣。
阿桃嗚嗚地用帕子擦拭眼角:「你不懂的。」
她飛快做好豬油拌飯後,不僅是沈家院子,連巷子里、鋪子里都是濃厚的豬油香了。
「那官家只得想法子與那湯娘子做這樁生意了,真是時也命也。」梁遷感慨,便起身行禮,回宮復命去了。
沈渺驚了一瞬,又被逗笑。
回了家,她便將那隨年錢攤在手裡,摩挲了好一會兒。
還有人去其他巷子里刺探軍情,興奮地穿梭在人群里:「還是我們巷子的船最大,贏了贏了!」
壞消息是,官家竟然還厚著臉皮要讓她打折。
取一塊上等的豬板油,就要那等白花花、油膩膩的,就像院子里積了一夜厚實白雪積在屋瓦上的樣子。
她明確的、鮮活的感知到了:她在九哥兒眼裡,從始至終都不是沈大姐兒,被他清晰地看到的人,是沈渺。
謝祁瞥了眼倚在門邊沖他意味深長笑著的阿桃,耳尖微微泛紅,但如今他自詡是有名分之人了,故而不怕人瞧,便鎮定自若地收回視線,只是手上還不住地揪驢毛。
在此前提下,幽州湯餅作坊與朝廷合營作坊幾乎已有了八成把握,這樣也好,皇帝是最大的靠山,就算利潤薄一點都值得合作。以官家的性子,說不定作坊日後還能搭上漕運包郵的好處。後續便看官家願意分幾成利給「湯娘子」作為交換湯餅方子的籌碼了。
後來還是讓唐二馱著湘姐兒,福興馱著陳汌,硬擠進蟻聚蜂屯的人堆里,正好遠遠傳來了嘹亮的號子,爆竹聲也愈發響亮,二十幾個臉上塗了幾道雞血的赤膊壯漢,扛著那五彩送瘟大船出來了。船上彩旗獵獵,前有鑼鈸開道,後有大鼓殿後,旁觀的人也情不自禁跟著他們吶喊。
將板油切成小塊,大小均勻,這樣好出油,熬出的豬油渣也會大小正好、香香脆脆。
那時,她正在灶房做豬油拌飯呢。
沈娘子與九哥兒便像她看話本子時看到的才子佳人,她每每看到話本里的才子佳人終成眷屬也會激動得在床榻上打https://www.hetubook•com•com滾。
那天正好想吃的雞公煲泡了湯,一時又來不及做其他的,沈渺看著木桶里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便想到了以前奶奶經常給她和堂兄妹們做的豬油拌飯。
豬油渣被小孩兒們用手捻出來挑進嘴裏單獨吃,一口油渣配一口飯,吃下去的瞬間,幸福感會從舌尖直抵心底。
揪得那驢不滿地「咴兒」叫,蹄子都開始刨地了。
好似那個捧著碗等在奶奶灶台邊的小小沈渺身邊,多了個小小的謝祁。
沈渺掃著院子里的落葉,掃著掃著便離院門越近了。唐二生得高,今日便承包了所有高處的活計:掃梁木上的塵、拔瓦上的草、擦門頂。他捏了個雞毛撣子,從里掃到外,如今正好踩在高竹凳上,奮力撣著雨檐上的臟污。
他會耐心替百姓尋豬;御街擁堵得他都出不了門時,他沒有下旨再不允許百姓在御街和東華門外擺攤,而是選擇設立街道司來管理街市;他買烤鴨從不賒賬,當然也從不打賞;他連想為邊關將士改善伙食,都會老實地來與沈渺買方子,雖然摳門的本性讓他只想著打折省錢。
由此可得,他是個不與民爭利的好皇帝。
「哎呦,你真是,那你從前頭鋪子出去,去李嬸娘家借茅房。」
有個小臉豐潤,臉頰上有幾點雀斑的小娘子正好就站在沈渺身側,她見到顧屠蘇時兩眼發光,沒忍住又蹦又跳地嚷了出來,她的聲音太大,惹得顧屠蘇往旁邊看了看,她又連忙捂住了嘴,還嗖得蹲了下來。
她眼底眉梢都帶上了笑意,輕輕嘆一口氣,將那串一眼便能看出編得笨拙粗糙的彩繩銅錢,珍重地壓在了自己的枕下。
枝椏間,清寒的光影細碎漏過枝丫落在二人身上。她睜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在她眼中這被窗欞縫隙框出的小小一方天地,正正好,唯有沈娘子與九哥兒二人。
沈娘子微微仰起臉來與謝家九哥兒說了什麼,阿桃急得把耳朵也貼在了窗,好似聽見「也算為九哥兒提前賀新年……」
湘姐兒和陳汌幾個孩子都是剛從河邊滑冰回來,大冬天熱得腦門都是汗濕的,一起去滑冰的劉豆花、李狗兒聞著香不肯回家,將爬犁往家裡一丟,一個切了豆腐來,一個拿了糖來充作「飯資」,都眼巴巴地想留在沈家吃飯。
就在這時候,吃完拌飯去前頭守鋪子的阿桃忽然來說,有個遠道而來的湯郎君說要見她。
外頭地上落腳地都沒了,沈渺的院門也被堵上了。她本想學李嬸娘一家那樣趴在自家院牆上看,能看得又清楚又不用受擠。結果抬頭一看,自己滿牆的碎瓷片,萬萬沒想到防盜措施做得太到位也有缺點。
之後便是煉油,豬板油片一入鍋,便「噼里啪啦」爆響不停,之後迅速受熱蜷縮,邊緣泛起金黃色。
還要記得時不時用鍋鏟翻動一番,確保受熱均勻,不要炸太糊了,炸到油炸香味出來,用鍋鏟輕輕觸碰豬油渣,有明顯的酥脆感,便撈出來控油,鍋里便剩下一汪金黃透亮的油液。
今日算是見著真的了,怎能不令她喜極而泣?
唯獨豬油拌飯的油膩,是沈渺可以忍受的。
沈渺坐在床邊,握著那隨年錢半晌,翻看到m.hetubook.com.com銅錢上系著的紅布條上,還寫著「平安無虞」四個小字,她才後知後覺地領會了九哥兒的意思:無法相伴時,惟願你善顧己身、行止皆安。
沈渺心裏淡淡的悵然,卻還是笑道:「早些回去好,別趕不上除夕了。對了,我備了些乾糧,給你和硯書他們路上吃,」
梁遷也沒想到沈娘子當初竟然如此「短視」,竟輕易將方子拱手送了出去,但後來想到沈娘子初來汴京時的窘迫,又聽沈渺苦笑解釋道,當時她急需一大筆錢擴店,這速食湯餅是唯一的機遇,她只能如此,便也相信了。
驢車走遠了,沈渺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簪子,露出一點笑,終究沒有摘下來。
不過他今日便要回陳州了,沈渺把笤帚重重杵在地上,眼神第四次往沈家的後門瞄。也不知他回去了沒有?今日臘祭怎麼也沒瞧見他來湊熱鬧。
那一天,風帶著暖和而熟悉的動物油脂香在沈家蕩來蕩去,兩人捧著拌飯,真是傻得冒泡。可不知為何,這烙印著她童年的拌飯,穿越時空一般被謝祁吃入肚中,她竟然有種奇異的滿足感,讓她的心情變得格外好。
連阿桃都沒眼看了,默默挪過來,伸頭一瞧,忍不住吐槽道:「娘子啊,從汴京到陳州是兩日路程,不是二十日。」
彩飾熠熠的大船很快被抬出了巷子,人流簇擁著各廂坊大小不一的送瘟船前往城郊,街邊有施香的和尚,老幼婦孺手裡都捏了一根香,一路送大船到了城郊護城河邊,把大船入冰河,巫覡頭戴面具圍著送瘟船邊唱邊跳,之後焚香祭神,再將那些大船都燒成灰燼,便算送走了瘟神。
令沈渺沒想到的是,那天梁內官才走不久,遠在幽州的崔娘子也到了。
宋朝的隨年錢是後世壓歲錢的前身,但與後世不同,此時的隨年錢只給年歲小的孩子。在宋時的傳說里,「祟」是一種喜歡在除夕夜摸小孩頭的小鬼,小孩被它近身摸過後便會生病發熱。而隨年錢的陽氣可以將「祟」鎮住,使孩子免受其害,遠離災厄。
他在驢子把他甩下來之前,趕忙鬆手,先安撫地揉了揉驢頭,再熟練地從坐鞍上綁著的小布袋裡摸出一塊胡蘿蔔,給這位驢兄吃上一口,它大口嚼著胡蘿蔔,果然肉眼可見地平和了。
粒粒分明的米飯上裹著豬油和醬油的顏色與香氣,拿勺拌一拌,米粒已從白色變成了醬黃色,每一顆米上都泛著油光。
「窮家富路!」沈渺將那包袱用麻繩捆在了驢背上。
「是,小年快到了,不得不啟程了。」謝祁揪著那驢的毛,輕聲答道。
謝祁也乾巴巴的,點頭如搗蒜:「好吃,好香。」
沈渺趕忙將她拉起來,人這麼多,別被人踩到了。她認得她,是馬行街那貓狗大夫聞十七娘收的小徒弟,叫什麼名兒沈渺給忘了,反正帶追風去看「吃屎病」時見過。聽說她爹是個酒蒙子,時常遣她來顧家沽酒,因為只有顧家願意給她爹賒賬,如今都記了一板子的記號了。
「梁內官久居汴京,也知曉汴京寸土寸金,若非湯娘子機緣巧合出資買下方子,奴家只怕賣湯餅賣炙鴨到八十歲也攢不下這買鋪子的銀錢呢。」沈渺一臉坦誠,「梁內官您說是不是?奴家哪和-圖-書兒想得到有朝一日能得官家青睞呢。」
回去后,將搗蛋的孩子和兩狗一貓都趕到劉豆花家去玩,便正式要開始年前大掃除了,所有帳子褥子帘子桌椅板凳門窗地磚梁木通通都要擦洗掃塵,連掛在鋪子里的那幾盞六角琉璃燈也取下來一個角一個角地用帕子擦得鋥亮。
「人有三急,這怎能忍?」
不愧是你啊。沈渺心裏腹誹,面上一點兒也不慌,她蹙起眉頭,做出十分為難的模樣:「好叫梁內官知曉,當初不知這速食湯餅如此重要,奴家與那湯娘子簽的是獨家契約,這方子已被她出大價錢壟斷,若是奴家毀約,要賠付三萬貫呢,奴家是升斗小民,實在無力賠款,還望官家海涵。」
變戲法似的,院子里忽然多了一頭驢,以及騎驢的謝祁。
沒見過面的黑胖皇帝的腦門上,已被她啪啪地貼上了:摳門、厭惡世家、親近寒門、體諒民情等標籤。
沈渺深深一福,直到梁遷上了車才站起來。
那天來的都是熟人——宮裡的梁內官與變得認不出來的崔娘子,不,如今該喚她湯娘子了。
那日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九哥兒便如得了尚方寶劍,分明還是寒冬,偏生他春風滿面,在沈家消磨時日都顯得極有底氣。不過他以往便愛往沈渺身邊湊,所以並沒人覺著有何不同。倒是沈渺突然生出了些沒出息的羞赧,面上鎮定,心裏時常想躲開。
阿桃忽而覺著自己好似個大燈籠,她不應當在這裏,應當在驢車底。她連忙轉身進灶房裡去,順帶將突然要出來的福興一把搡了回去。
爺爺如果不在家,奶奶便會給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孫孫們做這個,這東西很簡單、做得很快,熱騰騰的飯舀出來,加一勺豬油、一撮豬油渣,再加點醬油,就能一下把皮得上房揭瓦的猢猻們馴化成可愛的人類幼崽,每人都含淚吃好幾碗。
簪子通身雕流雲紋,玉質通透無雜質,雕刻的雲端還帶一抹明亮的糖色。糖白玉難得,何況又正好巧雕在雲紋之上,好似霞光透雲般,實在好看。
前世的家中,負責做飯的幾乎都是爺爺,奶奶的廚藝並不好,但唯獨一碗豬油拌飯做得極好,端出來能香哭每一個孩子,明明簡單到沒任何技術,就是能好吃到舔碗。
在沈渺愕然抬頭之際,他退後了兩步,牽起那驢,彎起眼眸笑:
他最後還是屈服了,飛快從鋪子出去,趕到斜對面的李家鋦瓷鋪借茅房,還被坐在門口的李嬸娘白了一眼。
沈渺直到船經過面前,才發現那個扛船頭的赤膊壯漢竟然是顧屠蘇,寒冬臘月他沒穿上衣,臉上塗了好幾條鮮紅的血道,渾身肌肉奔突,從脖頸、鎖骨到手臂用墨畫了道符,腰系彩條,真好似一條猙獰的黑虎。
真好。
不等謝祁回話,她便忙轉身進了灶房。
阿桃卻已經迫不及待地趴到灶房的窗子邊,眯起一隻眼,從窗欞縫隙里偷偷看院子里的沈娘子與謝九哥兒,兩隻手比當事人還緊張地絞在了一起。
這小娘子很能幹,有一回雷霆嘔吐,帶去聞十一娘的貓狗醫館尋醫問葯,她見嘔吐物中有毛髮,便開了一劑:「車前子小麥胚」方子,混在菜籽油里,給雷霆吃了三劑便好了。
沈渺也不過很久之前在謝和_圖_書家見過崔娘子一面,印象深刻的是崔娘子那死氣沉沉、骨瘦如柴的模樣,於是從記憶中兩相對應,竟沒一處能對得上。
「阿渺,新年快樂。」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日發生了好多事。
滿屋子都是豬油香味。
沈娘子與謝家九哥兒正巧便站在枯枝橫斜的老桂樹下。
湘姐兒愛看這個,巫覡跳儺戲時她又是拍手又是跳。陳汌反倒盯著熊熊燃起的大火,一臉深沉可惜、憂國憂民:「幾十貫錢造的大船,才看了一會子,就燒沒了,真可惜啊。」
今日沒有下雪,天是晴的。院子里鋪的青石板,經霜露潤澤,日光漫射,映出淺淺光暈。
福興怪道:「作甚?我要上茅房。」
她期待地搓了搓手。
以往見他不是騎馬便是坐馬車,還是頭一回見他騎驢。他長得太高了,跨坐在驢背上,後腳跟還拖在地上,十分滑稽。
沈渺便給這些孩子盛了平生第一碗豬油拌飯。
吃完后,沈渺乾巴巴問道:「好吃么?」
這時要耐心些,轉小火慢慢地煉,豬油漸漸滲出,豬板油片會在油中翻滾,越變越小,顏色也愈發金黃透亮。
九哥兒走後,沈家安靜了不少。老桂樹下再也沒有九哥兒安靜坐著擼貓、喝茶、「等榜」的身影了——因院試的緣故,參加院試的學子能提前在家等榜,九哥兒便天天美其名曰是來沈家等榜的。
硯書鼻頭聳動,也很努力地拉著臉上熱氣都還沒消散的謝祁沖了進來。
阿桃把灶房門都貼心地關上了:「先忍著。」
官家雖沒見過面,但沈渺經過這麼些時日的親身經歷以及一些與官家有關的傳聞,也算對如今這位官家有了些性情上的判斷:
將自家的驢挽到其中一輛車上,沈渺與謝祁外說了幾句話,便揮手告別了。
她也很久沒吃過了。
沈渺不知自己被瞧了個正著,她送九哥兒出了巷子,周大已經多雇了兩輛車來,正等在路邊,硯書和秋毫正往車上搬東西,這樣一輛車馱行李,九哥兒坐車,路上才不會太辛苦。
小孩兒們擠在一起吃,你搶我一顆油渣我也搶你一個,鬧得端著碗又開始在院子里追打瘋跑。
之後,她又模模糊糊聽見,謝家九哥兒也溫柔地輕聲道:「……我也有要給沈娘子的新年賀禮。」
「娘子別過來,灰大。」唐二用帕子蒙了半張臉,連忙制止沈渺。
他將手伸進懷裡,先掏出來一串用彩繩穿起來的銅錢:「過年無法與沈娘子賀歲,先給娘子編好了隨年錢,望娘子吉祥如意。」
不給拒絕的機會,他抬手便將簪子穩穩地插到了沈娘子的髮髻上:「等放榜的日子無趣,放榜前監生又不必去書院了,我便雕了這個來,不如正經玉雕師的手藝好,沈娘子別嫌棄。」
驢子都是暴脾氣居多,謝祁家這頭已經算溫順了,只是也不敢多招惹。
沒了九哥兒,便也沒了硯書跟湘姐兒一塊兒比賽吃超大烤饅頭的身影,沈渺從灶房裡望出去時,偶爾也會覺得不習慣。
沈渺決定用不停歇的忙碌填充自己那顆有些慌亂的心。
連嘴饞的硯書都沒來蹭飯。
沈渺與謝祁遠遠坐在廊子另一頭吃,當他翻出蛋時,耳朵又紅了。或許是因剛剛交換過心意,兩人竟傻傻地只是埋頭吃飯,不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