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一起騎馬

沈記的鋪子難得關上了,街市上卻因御街的鰲山燈搭好了而聚了不少人。好些人都往御街去了,先圍著今年的燈山點評一番,才四下閑逛逛。
她簸籮里還有好些碎布頭,一邊看顧嬸娘紡線,還可以給新來的沈十二娘也做個帽子戴戴。她最近愛上了給家裡的動物們做衣裳。
顧不上害羞了,顛簸感頓時減輕,臀部終於能不再浮在半空中了,她的大腿也不再瘋狂撞擊著因奔跑渾身肌肉變得堅硬突起的馬身。
追風、雷霆和麒麟自不用說,它們仨過年都有一套狗衣裳、貓衣裳呢,阿桃給追風和雷霆,一個做了立領對襟秋葉紋粗布狗袍,一個做了藍布底吉祥紋的;尤其麒麟便更多了。麒麟愛睡覺、愛乾淨,不像追風成日里追驢攆雞的,滾得髒兮兮,衣裳做了也糟蹋了,阿桃便也偏愛麒麟,為它做得衣裳最多了:有斗篷、有褙子、有裙子、還有戴流蘇的項圈。
幾乎一夜未睡。
等腳底接觸到了田埂地上,沈渺也扶著他的手臂站穩了,便抬頭看向謝祁,本想說些什麼,才發現他比她更努力壓抑著什麼,連眼角都微微紅了,面對面凝望著她的眼眸里卻像盛著一汪清水,那樣動人。
他在陳留鎮時,已寫了大半本他的食錄了。他把沈娘子烹制的各類菜肴,都詳細記錄其中。尤其是那炙鴨和烤魚,他寫起來洋洋洒洒,足足寫了六千字,根本停不下來。而後,他又還把南熏門的羊肉餅、樊樓的水晶肘子、梅花湯餅、廣寒糕等等美味也收錄其中。
把家裡大大小小的小動物都餵飽,她叉著腰呼出口氣。
畢竟在後世她還沒富裕到有足夠多的閑暇去學騎馬。而景區里騎的那些被人牽著慢慢走的馬,自然也體會不到這樣馬踏如流星的感覺。
沈渺踮起腳,將自己重新又投入了他的懷抱里。
怎地每次他一來,沈記都歇業啊!
雖說昨日便有人來知會了一聲,可張虞山心裏仍是好不煩悶。
「別怕,微微前傾,適應它。」風中傳來了謝祁的聲音。
就在她害怕得縮起肩膀時,想叫出聲音來時,謝祁原本盡量不觸碰到她的手臂猛地向她身前收緊了。
幸好,謝祁飛快為她系好了披風,也有些慌張地縮回了手。
在這世間,若要問有什麼人願完整而毫無保留地屬於她——
沒過一會兒,沈渺的肩頭便微微一沉,領口露出的一截肌膚已觸到了厚實絲緞的軟滑。他將自己常穿的狐皮披風解了下來,從後頭為她繫上,修長的手臂穿過了她的肩頭,骨節勻亭的手指上纏繞著綉滿雲紋的緞帶,準備在她脖頸前系了個牢固的雙環結。
所以他已累得靈魂出竅,今兒還沒有團膳吃,更是心累不已。
他不如去跳汴河好了!
鋪子今日反正已歇業了,牛三十在牛棚里照顧小牛犢,阿桃便讓他看家,自己拿起平日里做綉活的簸籮,興緻勃勃地跟唐二去顧家看怎麼紡羊毛線了。
大宋的馬鞍都比較寬大且平坦,鞍翼呈弧形向外伸展著,外層包裹著柔軟的牛皮,是一個人騎馬或是兩人騎馬都不受妨礙的。
握著九哥兒的手,在他堅定的支撐下,沈渺終於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馬背。她平日里因要幹活不|穿裙長到和圖書腳背的裙子,今日便是一身蝴蝶紋開衩的夾棉長褙子配上棉褲裙,正好方便騎馬了。
好歹今日沒花冤枉錢,挺好挺好。
寬厚溫熱的胸膛貼在她後背上,擋住了風。
她終於敢抬起眼看馬背上的汴京城了。
那小書吏平日里便精打細算慣的,撇開菜色,為了這竹木盤子都滿臉不悅,連連搖頭,「下回說什麼也不買他家的了。這菜比不上沈記的好吃,餐盤一樣要收押金,可這做工卻如此粗糙。我看是那康記掉錢眼子里了吧!」
沈記湯餅鋪門口,欣慰地看著沈娘子與謝家九哥兒乘馬離開了,阿桃哼著小曲,腳步格外輕快地扭身回了院里,順帶將沒眼色的唐二和福興也轟回去了。
「我不會當負心漢的。」
幸好還有她這個明白人,阿桃悠悠地嘆了口氣,進院子里先給追風、雷霆餵了食,再去撿了雞蛋、餵了雞,還去柴房搬了麥秸桿來喂十一郎和十二娘。
今早,他將第十九版文書呈給了賈孔目的桌案,也不知此番能否合了他心意了。可他也沒辦法,唯有經過賈孔目審核通過的文書,才能正式印發或上報給衙門裡的左右巡院。
日行千里雖說有些誇張,但勞斯萊馬一日狂奔數百里說不定真能做到呢!怨不得歷史上的遼金騎兵那麼厲害,在冷兵器時代能做到如此高效投放士卒,已經是開掛一般了。
那戴著風毛滾邊的大兜帽幾乎罩住了她半張發燙的臉。謝祁比她高不少,他的披風也十分寬長,幾乎能將她整個人都裹進去。
而且,過彎時它都不減速,跑得又快又穩,謝祁只能無奈地從後頭壓低了身子,他的氣息便混在風裡,幾乎貼在了沈渺的耳邊:「對不住,它關在家裡好幾日沒跑了,今日似乎過於興奮了……」
謝祁在她身後悶悶地笑出聲來。
怪不得一旦馬失控,人若是馬技不嫻熟便會立刻被甩下來了,馬奔跑起來之後的力氣和速度都超乎了沈渺的想象。
畢竟元宵過後,各地州府便要正式啟印辦公,院試也差不多要放榜了。但具體何時放榜還未可知,寧父便讓他儘早回來等著放榜,生怕錯過了這等大事。
張虞山可太喜歡沈記家的那頭驢了。
等慢慢地遠離了熟悉的金梁橋,過了橋,很快又出了城門,沈渺便徹底鬆了口氣。
沈渺破罐子破摔了,她的右腿跨過了馬背,側坐在馬身上時便向著謝祁彎下了身子,他的手立刻環繞上來,從她胳膊下,將她像抱孩子似的抱了下來。
二人啃著炊餅,剛踏入衙門,卻見幾個小書吏圍作一團,正捧著竹木盤子在吃團膳。李崖見狀,滿臉驚愕,脫口而出:「咦?你們怎還有團膳吃?莫不是沈記又開張了?」
也怨不得官家心心念念想要大宛馬呢。
因為謝祁手抓韁繩,一個利落地翻身,已坐到了她身後。
——只有九哥兒。
沒過一會兒,自然又吹掉了。
只能抓著馬鞍的邊緣,幾不可聞地應了聲。
最後倆人逛了一圈,被養刁的嘴什麼也沒看上,將就在一家炊餅攤前買了倆大炊餅,便唉聲嘆氣回衙門裡做活了。
如此循環了幾次,最後沈渺面無表情地自己伸手抓住了帽緣。
張虞山也感嘆:「和-圖-書沈記送來的團膳,回回都叫我滿意。如今我每日最盼的,便是沈記送餐時那清脆的鈴鐺聲。」他的桌案上還特意備了一根胡蘿蔔,專門用來喂沈記家的那頭驢。
張虞山也差不離,他臉色泛青,不斷地揉著手腕。身為押司,他是衙門的筆吏。凡上行呈文、下行公文,以及與他衙往來公函,皆要由他起草謄抄。偏偏他的上峰賈孔目性極嚴苛,凡事較真。——他昨夜剛將一份文書改到第十八版。
幸好勞斯萊馬性子溫順,一直像匹假馬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哪怕沈渺動作蹩腳又緊張。但坐到馬鞍上后,她因視線忽然高遠而有些慌的心,很快又漸漸安定了下來。
二人拱手作別,各自迴轉平日當差的廂房。張虞山一邁進屋內,便有同僚投來分外同情的目光,他頓感心頭一緊。快步走到堆滿案牘的桌案旁,果見今早才呈交上去的文書冊子正靜靜躺在那兒。
「賈大人說,他覺得你昨夜所寫,措辭用典較之前日的還更差了些,他極不滿意。如今時限緊迫,左巡院使又催得火急火燎,他讓你不如將前日那一版略微修一修呈上,省些麻煩了。」同僚憐憫地轉達道。
險些跑過了頭。
前日寫的?他前日寫了什麼鬼玩意他早就忘了!
她垂下眼,細密柔軟的狐毛裹住她,眼前昏暗而搖晃,鼻腔里是這披風上熏過的柏木與雪松的淡淡味道,她像站在一片名為謝祁的松林里,四周都是樹脂乾燥而略帶凜冽的氣息。
一個沒有學過騎馬的人,頭一回騎馬連上馬都十分艱難。
又一次晴天霹靂了。
「騎馬風大,沈娘子披上披風吧。」他聲音很輕,似乎比她更緊張。
「九哥兒。」
她聽見硯書和湘姐兒在身後搖頭晃腦唱童謠的聲音,聽見歌聲里混著陳汌與濟哥兒討論律法的聲音,聽見駑馬們的馬蹄聲也緩緩跟隨上來了。
人們為了生計忙忙碌碌,沒有人看她,頂多看一眼格外高大的馬。
等出了外城,勞斯萊馬終於能在寬敞的驛道上慢慢奔跑起來,湘姐兒他們的駑馬幾乎一瞬便被甩得老遠。風呼呼從耳畔吹過,鼓動起她的衣裳,沈渺還不會騎馬,馬一旦飛快地奔跑起來,她便覺著自己的大腿和臀都騰空了!
李崖咂咂嘴,還在感嘆:「那三杯雞算是好吃到了我心坎里。」都過去這麼些日子了,他嘴裏彷彿還留著那滋味濃郁、鮮嫩多汁的雞肉味道。
好快,原來馬跑得這麼快!感覺像後世開車一樣快。
因沈渺心血來潮關店休息而痛苦的,還有好不容易從家鄉返京的寧奕。
今年他們倆恰是輪到正月里在衙門值守的胥吏中其中之二,餓著肚皮,要做的活比平日里還多,這怨氣自然不小。
***
如今年近元宵,寧奕牽著驢帶著書童又回來了。
況且元宵還未過,好些店家竟還未曾開張,這可真叫他倆沒了去處。
「前腳掌踩腳蹬,別怕,一口氣蹬上去。」
疾風拂面,將沈渺的帽子都吹落下來了。
這樣反倒令她鬆弛了下來,哪怕身後源源不斷地傳來了謝祁身上的溫度。
沈記做團膳之前,他倆每日便在這周遭來回晃蕩覓食。太遠的食肆去不得,衙門裡的活兒多如牛和-圖-書毛,若去遠了誤了公事,活計干不完,夜裡都要留在衙門裡睡覺了。近處這幾家食肆,他倆已吃了好些年頭,來來回回那麼幾家,真是膩了。
「上回沈記的食單里有三杯雞,你可點了?那雞真好吃啊。」李崖眼角餘光瞥見一家賣炙雞的招子,往前看了眼,雞烤得乾巴巴的,瞧著肉就柴得很,頓時沒了胃口。他搖了搖頭,抬腳便走,嘴裏卻還跟張虞山念叨著那三杯雞。
前些日子,官家將大小士族查抄一番,寧家也未能逃過此劫。寧父丟了那小官職、失了大量錢財,無奈之下,只得帶著寧奕回了陳留鎮的老宅,在那兒過了年。雖說沒了官身還抄沒了田,但一家人好歹都平安無事,已算是大幸了。
初春的陽光難得這樣明媚,天色碧藍,游雲淺淡。四下無人,唯有空蕩蕩的風來去,撩撥著田野、髮絲與心尖上泛起的陣陣悸動。
這段日子里,好歹還有沈記每日送來的團膳,真是幫了大忙了!窩在自己那一方亂糟糟的小桌案後頭,一邊翻文書一邊狼吞虎咽,節省些時辰的同時又能吃飽吃好,也算安慰。
阿桃怒其不爭地搖搖頭。
那驢子被收拾得俊俏乾淨,腦袋上戴一頂高高圓圓的小帽子,脖子上還圍著個小圍脖。不像旁的那些驢子,渾身臭烘烘的,停在門口便能噗嚕嚕拉三斤屎。沈記家的這頭驢子,它就乾淨得很,就連那白色的驢尾巴都毛茸茸的,只要喂它吃蘿蔔,它一邊吃一邊還會搖尾巴呢。
寧奕呆了,他抓住自己的髮髻,也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下馬時,謝祁先跳了下來,單手抓緊韁繩控制著興奮起來的馬讓它穩定站立,另一隻手才向沈渺伸了出來,他仰起頭:「沒事,手扶著馬鞍,右腳先脫開馬鐙,跨過來,不怕,我會接住你的。」
福興老老實實殺鴨子去了,今日的鴨昨日便訂出去了,一早福興已經烤完了,食客也陸續拿走了。他如今準備的是明日的烤鴨。
沈渺覺得自己活下來了。
居高臨下,原是這樣的感覺,並非傲慢,而是好奇。
不到兩刻鐘,沈渺便到了城郊自己的那一片塘田附近。勞斯萊馬似乎還沒過癮呢,謝祁向後拉韁繩,吁了好幾次,它都還捨不得停下,最後不得不用鞭子手柄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才頗為遺憾地慢了下來。
另一個書吏苦笑:嘆道:「吃慣了沈記的,再嘗這康記,實在是談不上好吃。而且,你們再瞅瞅……」說著,他將筷子往一旁一放,把康記的餐食盤子露了出來。
「沒事,讓它跑個夠吧。」沈渺便也跟著伏下身子,幾乎抱住了勞斯萊馬的脖子,它更像撒歡似的,「嗖」的一聲便跑過彎,衝出了老遠。
張虞山好奇地湊上來看了眼:「康記竟也做起團膳了,味道如何?」若是不錯,他也點一份!
「或許是外頭的早吃膩了。」張虞山接話道。
康記的餐食盛在尋常的竹木盤子里,並無分格。主食並非米飯,而是兩個饃饃。且沒有例湯,僅擺著三樣菜。再看那菜色,炒制的賣相遠不及沈記,色澤暗淡,毫無誘人之感。
「走了。」
開封府衙門的押司張虞山與貼司李崖餓著肚子從衙門裡出來,便被御街上擁擠和*圖*書的人潮擠得有些煩躁起來。
沈娘子有一回問他羊毛能紡線么?他便想起了遼人的氈帽,他的家鄉有不少遼國邊民會用羊毛和狗毛紡線,被稱為「犬羊之裘」。如今便試試吧——剪下來的羊毛髒兮兮的,泥土、灰塵、草屑無所不有。唐二用草木灰和皂角水揉搓了好幾遍,直到沖洗后的水不在渾濁。
謝祁執著地再扣。
他進屋跟阿桃借了把細齒木梳子,再耐心地將羊毛梳開。阿桃拿了個凍梨在吃,好奇地圍著他看:「這羊毛真能紡出線嗎?」
結果今日沈記竟然歇業了!
這還是敞篷車!
「康記團膳的價錢和沈記無二,可那食單上能點的菜,依我看遠不如沈記的好,沈記的團膳食單上總是葷素搭配得剛剛好,而且有清淡的便也有口味重的,有辛辣的便也有甜口的。」
沈渺沒敢回頭,更不敢看其他人,雖然她耳邊似乎若有若無地聽見了阿桃壓抑在喉嚨里的奇怪嗚咽聲。
張虞山搖搖頭應道:「我那日點的,好似是紅燒肉。紅燒肉肥嘟嘟肉又軟又爛,也很好。」
他輕皺眉頭,喃喃自語道:「也是奇了,沈記承辦咱衙門的團膳,算起來也就送了七八日,可我竟好似已吃慣了一般。每日就盼著在衙門裡等著那口熱乎飯,連出來吃其他的心思都沒了。」
如今有了靠山,沈渺也慢慢適應了這速度,望著驛道兩邊飛快掠過後退的田野,她竟然還有點閑心評估勞斯萊馬的速度了,若是用後世的時速計算,起碼得有五六十公里每小時。
其中一個書吏搖搖頭:「這是康記做的團膳。」
李崖與張虞山四目相對,又瞧了瞧手中那碩大炊餅,二人皆暗自鬆了口氣。此刻再嚼這炊餅,心裏竟覺舒坦不少,沒了先前的失落與不情願。
如今出來了,與李崖在這街上晃悠了半條街,也不知吃什麼好。
她臉正漸漸發燙,像個不斷散發熱氣的蒸屜。
臉頰撞向他的胸膛那一刻,她聽見了他立即變得洶湧慌亂的心跳。
「我會對你負責的。」
謝祁的味道,沈渺想了半天,約莫便是這樣,是隱秘的山風拂過松針,是天未明時山林中才能嗅到的冷空氣,像霧中的樹木在安靜地呼吸著。
寧奕心裏也早就盼著回來呢。
沈渺微微揚起下巴,避免碰到他的手,但她一仰頭,耳垂卻意外觸碰到了謝祁手腕上凸起的尺骨。
不知沈娘子近日是否又有新菜了?即便沒有新菜,能吃上一頓那噴香的炙鴨也好。
沈渺嚇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他伸手指著那竹木盤子,氣呼呼嚷道:「就這麼個破玩意兒,竟索要十文錢的押金!我要這勞什子有甚用?等會兒便去退了,拿回押金!」
「沈記怎麼偏偏今兒歇業?」李崖步履匆匆,他瘦得竹竿似的,年紀輕輕,已經眼下青灰掛著倆大眼袋,臉上麻木又疲累。
她變高了,視線高過了屋檐,兩邊擠擠挨挨、較為矮小的貧民房屋、棚戶似乎都變小了一點,有時還會被兩邊斜斜挑出來的招子拂過頭頂。有些人家的院牆太低矮,她甚至能看見院子里晾曬的衣物與簸箕上的香菇干。
沈渺鬆開了他,仰頭彎起眼睛笑了笑。
唐二聳聳肩,也回院子里去漂洗羊毛了。
沈渺hetubook.com.com以前便很喜歡木質的味道,很喜歡聞木頭原始的香味。雪松如果不去森林里,大概便是鉛筆屑的味道,但如果在凌晨天未亮時走進滿是霧氣的松木林中,會聞到截然不同的爽利木香。
張虞山已改得腦子都木了,卻仍忐忑難安,生怕等待他的又是劈頭蓋臉的嚴詞斥責又或是滿紙硃筆圈出來的修改之處。
冰涼的耳朵擦過他的手骨,像是被他的手溫點燃,順勢便熱了起來。沈渺跟著僵住,有些彆扭地維持著姿勢,愈發不敢動彈了。
開封府中,貼司為輔佐推官、判官整理案牘的吏員。平日里他不僅事繁務雜,需要四處搜集各類證料,還要與案中當事人、證人反覆溝通取得證人證言。而且,所獲得的證據,他還要詳加分類、編號,編纂成檔,以備查考。凡經過他手的檔冊文書,也要由他管理維護。府尹、推官所需的證言證物,他必須瞭然于胸,需要時立刻便要找出來。
他打結的手隨之一頓。
李崖神色間又透出幾分倦怠,望著熙攘的、張燈結綵的街市,興緻寥寥。御街附近大大小小的食肆,他與張虞山早前大多都光顧過。
身後傳來他發啞的聲音。
謝祁的手從她身側伸出來抓住了韁繩,他的腿輕輕夾了夾馬肚子,勞斯萊馬便默契地緩緩向前行進,街道人流都被披風遮擋了。
裡頭的白菘都炒得軟趴趴塌秧出水了。肉絲倒還行吧,但好似也沒吃出多麼好吃。
沒想到,迎接他的,只有緊閉的門板和上頭被風吹得搖動的「今日歇業」的木牌。
寧奕懷裡揣著一沓「沈記鴨票」,興沖沖地拉著自己那頭放屁驢,大步穿過金梁橋。
「俺見遼人是這樣弄的,試試唄。」唐二把毛都梳得鬆散順直了,再放在灶上烘乾,然後用手指捻成一束一束,放進籃子里,「走,俺們跟顧嬸娘借紡車,看能不能行。」
她連家裡的雞都用碎布做了個對襟梅花扣的領子。
張虞山忍不住雙手死死揪住髮髻,仰起頭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
麒麟則單獨開小灶,謝家九哥兒還給它從陳州帶了好幾罐子的雞肉來,已經煮好了,裝在密封的陶罐里,在雪裡凍成了肉泥凍,這樣天氣冷儲存起來也不會壞。阿桃用乾淨乾燥的勺子費勁地挖了一半出來,在灶上隔水化開,又加到溫熱,才給麒麟吃。
他像她身後堅韌的高山似的,結實有力的前臂環住了她因顛簸而幾乎東倒西歪的身體,將她牢牢地箍進了自己的懷抱里。沈渺的後背緊緊貼住了他的前胸,她的腰被他用手臂支撐,就像終於在飆車時繫上了安全帶。
為了這個家她也操碎了心。
謝祁竟還短暫地鬆開一隻手,單手持韁,又飛快地將帽子扣了回去。
想那沈記的餐盤,雖說押金要十五文,可人家盤子做得精細,用的還是白陶土。這般好盤子,就算不還回去,那也一點不虧。把這盤子拿回家,那用處可大了去了,尤其是給家裡吃起飯來亂七八糟的小娃娃使,還正正好!
他順帶解釋道:「風大,會吹得頭疼。」
真是的,九哥兒喜愛娘子的眼神根本都藏不住,他只要來了沈家便只會看著娘子,這倆憨貨竟然沒發現?他們倆的眼睛只怕要去配一副叆叇來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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