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商舶首尾相接,包鐵的船頭緩緩破開水面,越靠近漕運碼頭那高大的青石磗岸,便越能聽見掛著水草的鐵錨不斷墜入水中的噗通聲。
「那咱們睡哪兒啊?」
兩人抱著鴨籠子,擠在六百隻鴨子中間,跟著鴨子在板車上搖晃,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這會,她靠著船檐往下望,上百個赤膊漢子背著三股苧麻纖繩跳下河了,齊聲吼著號子,弓腰蹬地開始往前拉,汴河水很快漫過他們腰間的牛皮護襠,寒浸浸地貼著肌肉突起的腹部。
船一停穩,身穿皂色公服的胥吏便手持鐵戒尺,邊丈量船身吃水線邊揚聲確認:「淮南路糧綱船,載重三百料(載重約18噸),泊丙字埠頭——」他的戒尺敲在船頭鑲嵌的銅牌上,鐺鐺作聲。
這話一問,謝祁耳根子又燒得滾燙,險些撞翻路邊賣果子的小攤。
李嬸娘和李挑子在船上時日久了,都沒留意到他們到汴京的第二日,便是四月初八的浴佛節。一大早,天蒙蒙亮,汴京城內外便熱鬧得水泄不通了。
最後一步,沈渺轉身取過一支筷子,輕輕地往每塊糕心點上一粒紅曲。
「不敢,不敢了。」包夫們點頭哈腰,訕笑著逃回岸上,卻還是不住地踮腳等候,似乎只待一有船靠岸便想衝上去。
如果是經期,加了紅糖漿的豆腐腦趁熱吃一碗下去,手腳立刻就能暖和起來,還能緩解一點腹部的痙攣感。
看來官家真的很看重這些鴨子,連閘口的胥吏都知曉此事。童漕官心中對這事更加上心了了,點點頭,便回頭對船工道:「那裝車吧。」
腦子裡都只剩鴨子叫了。
「周大說秋毫已經到書院等著了……」吃飽喝足的硯書,一路都扭頭看向抱著佛香糕、走路還同手同腳的謝祁,他清脆不解的聲音被風送了回來:「九哥兒,你脖子上怎麼有個牙印?」
還沒進門,便又忽而聽見背後驚喜急切的呼喚聲:「大姐兒!大姐兒!我跟你嬸子回來了!」
李嬸娘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到蔡州時滯留了兩日,那時因為剛好有一批懸著黃旗的軍需船來了,一路吹號,搶在他們之前入了港口,他們為了避軍船,在河面上便多飄了兩日。
沈渺和硯書說話時,謝祁便在門口栓毛驢,栓了半天也沒進來。直到硯書進門去了,他才鬆開栓驢的繩,抿了抿嘴,低著頭地邁進門來,一言不發地抓住了沈渺的手腕,將她帶到巷子深處。
結果他還沒進內城就堵在了半道上。
果然,她猜對了。
「我…我該去書院了。」謝祁猛地退開半步,耳尖紅得能滴血。沈渺暗嘆著睜開眼,瞥見他襟口那竹節盤扣之上重重滾動的喉結,徹底沒了力氣。
沈渺沒忍住樂了出來。
一早起來,她便催著李挑子趕車回內城,趕緊和大姐兒說一聲。
意識到這一點,沈渺額角浮起一道無語的青筋,她閉上眼,準備好好地回應他,用身體力行告訴他什麼才叫吻!
等糕點蒸好的時候,沈渺也沒閑著,轉身去烙蔥油餅了——今天的朝食是蔥油餅和劉豆花家裡豆買來的新鮮豆腐腦。
船上很快便開始卸糧了。雖然專門為官家御前供奉的官船也前後腳到了,但碼頭上仍然優先卸李嬸娘和李挑子這艘船。
後頭還有一艘押貢品的金漆螭首官船,桅杆上懸著絳紗宮燈,朱漆欄杆上纏滿了黃綢,在所有的船隻里顯得最惹眼。和_圖_書
所以即便被謝祁拉到這深巷中,即便被他抵在牆上,她眼裡都有掩藏不住的小得意。
沈渺直挺挺站著,兩眼無神地想。
她哼著小曲,轉身想回去再蒸一籠佛香糕,留著給還沒起床的湘姐兒他們吃。
其他地方掛了鎖進不去,但鴨舍是年前就造好的,李嬸娘來過好幾回,還有鑰匙呢,他們便先把鴨子都送進了鴨舍,又合衣和李挑子在裏面將就了一晚。
他想到要回書院讀書,那麼多日都見不到阿渺,這天一亮,還沒走呢,就開始想念她了。
不過……李嬸娘隱約記得先帝時期好似不是這樣的。她還記得有一年,有藩屬國朝貢的船入汴,兩岸百姓見了貢船都得下跪叩拜呢。但她還算聰明,只是點點頭,沒敢多議論先帝的事情。
這字據說是太宗皇帝趙惟正親筆題的。
好吃得也多啊:蟹眼湯、榆錢糕、明前雨花茶、湖菱米漿、蜜漬櫻花……李嬸娘和李挑子原本想著要節省些銀錢,即便出門在外,也不能拿著人家大姐兒給的銀錢四處揮霍嘛……
他們臉上都帶有「糧」字刺青,背著弓箭腰間有佩刀,是專門盯著每一艘綱船上的卸貨船工的,為了防止有人偷漕糧,夾帶私逃。
「不要命了你!」手提「驗」字燈籠逡巡的漕丁很快就發現了,抬起燈籠柄把那幾個包夫扯了起來,大聲怒喝道,「一會兒掉進河裡,叫船擠成肉泥可別怨沒人給你們收屍!」
罷了,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另外又熬了甜豆腐腦的糖漿:這個很簡單,拿紅糖和薑末一起炒成糖漿就行了,最後再把姜挑出來。但吃的時候兩勺白糖一勺紅糖漿,甜甜的,拌著吃也特別好吃。
李嬸娘和李挑子跟在後頭大氣不敢出。
大宋漕運管理是非常嚴格,之前船上的官吏便為他們解釋過,除了插黃旗運邊防軍糧、賑災糧的快船,便是插青旗的糧船優先,接著是白旗的鹽船、再往後才是朱旗的貢船。
宋朝的漕船大多都是平底船,每到要起航或是靠岸時,沒有縴夫是無法離港或靠岸的。
沈渺想了想,又正色道:「你抬起頭來,我有句話想告訴你。快點,等會硯書該找你了。」
李嬸娘正和李挑子一趟趟地往甲板上搬運裝鴨子的竹籠子。
先吃了那個「連環寒具」——賣糖的把麥芽糖一下一下拉成遊絲,裹著油炸撒子盤作九連環狀,拿牙箸挑著吃,那糖絲能拉得蛛絲般纖細不斷。
李嬸娘吃過這皮脆柔嫩的炙鵝后,便料定沈大姐兒那炙鴨是從這上頭學來的——怪不得她手藝好呢,這金陵城裡沒吃過的好東西可真多啊。
「浙東鹽船到——」
沈渺也還不知道他們倆已經回來了。
可惜他們也只騰出空來逛了半日,買足了鴨子,又買了些方便攜帶的土產:雨花石、雨花茶餅之類的便立刻返程了。
「兩浙、荊湖路貢船到——」
這些即將靠岸的船隻里,有一艘運糧的綱船最高大,十丈長的杉木船身壓hetubook.com.com得吃水線幾乎與岸平齊,李嬸娘與李挑子坐得便是這一艘。
那童漕官為了他們這六百多隻鴨苗,還專門在船尾給他們搭起了臨時的竹棚,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個青篾筐,裝的都是金陵帶來的秕谷。
幸好漕船上沒人敢偷東西。
凌晨才做好的,還熱乎乎的。
「哎呦不成了,這腰不又成事了。」李嬸娘連著搬了幾趟,這腰都直不起來了,李挑子也心疼她,趕忙道:「你在這歇會兒,剩下的我來搬。」
這獃子啊。
她只當信了硯書的說法,自己忙自己的,開鋪子做團膳,還去快食店指導於五石。
轉開眼,李嬸娘又見到三三兩兩的包夫肩頭搭著扁擔,船沒靠岸,便已踩住跳板,紛紛想往船上爬了,他們扯著嗓子對船上的人喊:「這位員外可要抬貨?二十文一擔,保不濕角!」
像揉麒麟的毛似的。
頓了頓,繼續檢討:
沈渺挑了挑眉,隨他拉著走。
沈渺也沒心急。
他們是繁盛的南北漕運中最不起眼,卻又是最重要的「血肉航道」。
當時她真恨不得長出三個腦子、八雙眼睛來,把這些景象全記下來,這樣才能回來跟老街坊們吹噓個三天三夜。
「好了,我沒生氣啊,給你蒸了佛香糕了,吃兩塊再去書院吧。等會遲了小心挨馮先生罵。」她安撫地左右揉他的后脖頸,哄道,「等你端午休沐回來,我給你做大大的燒肉粽吃。」
「上峰交代過了。」那小吏哪敢收這銀錢?忙把銅錢推回去,驗明文書的漆印后便立刻擺手放行,「小人不敢耽擱大人的差事。」
有關鴨子的事情,李挑子大多時候都聽李嬸娘的,便睏倦地點點頭應了:「行吧,那便這樣吧。」
「淮南路糧綱船到——」
大宋每一艘漕船上都釘都船務頒發的銅牌,是往來漕運最重要的符驗。
「自己去拿,在灶上呢。」沈渺含笑揉了揉他圓乎乎的小腦袋,「餅子剛烙的,燙著呢,你拿的時候小心,豆腐腦的鹵子做了兩種,你看看自己愛吃甜的還是鹹的,自己選。」
這段時日,在船上幾乎都是李嬸娘照料鴨子,有時夜裡她也擎著燭台出來查看,生怕有人偷盜,已經好長時間沒睡整覺了。
按照規矩,頭一籠佛香糕要供奉給菩薩,沈渺入鄉隨俗地進院子搬桌子擺了個香案。
硯書喜滋滋地一蹦三尺高,當即便把謝祁撇下了,進灶房裡吃早點去了。
每天添水添糧都要花不少時間。
片刻之後,沈渺倚著自家院門的門框,抱著胳膊,笑眯眯地目送謝祁和硯書牽著毛驢離開。
沈渺後背抵著長了青苔有些滑溜溜的磚牆,半揚起臉,看他時,強忍著嘴角的笑意。
李挑子卻擔憂:「萬一大姐兒鴨場的屋子都還沒蓋起來怎麼辦?」
李嬸娘卻不信:「指定蓋好了,年前就蓋好一半了,怎麼可能拖到今日。你不知道大姐兒的性子嗎,她哪裡是這樣磨蹭的人。」
貼貼…也算輕薄嗎?
看得李嬸娘心驚肉跳的。
大概等了一個時辰,等得腳都酸了,李嬸娘終於見到了匆匆而來的童漕官,他身後帶著面上刺青的船工,幫著他們把鴨子卸下去。
「可是想到要回書院了,我……」謝祁的聲音已經悶悶地沉下去了。
「阿和-圖-書渺,我……」
兩人如今從甲板上望下去,莫名都有些膽寒害怕了。
「對不起。」謝祁卻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緒,可是他好像會錯了意,愧疚自責地將滾燙的臉埋進她頸窩,他難過道:「我把聖賢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六禮才過了一半,我竟然這樣輕薄你。」
蓮花佛香糕講究三分料七分工:搗得細膩的糯米漿過篩數遍,倒入槐花蜜、麵粉、香櫞粉里一起搓成團,分成一個個小團,再用蓮花印子在糰子上壓出蓮花的花紋,最後小心翼翼地包進荷葉里。
「就在鴨場將就一晚吧,明兒一早你回去給大姐兒報信。我留著看鴨子就行了。」
李嬸娘和李挑子只買了一個,兩人分著吃,結果兩人各吃了一口,香甜味由喉頭滾入心尖,便想到狗兒了——他還沒吃過這樣好的糖呢。
渾身濕漉漉,臉上沾著水,人傻傻的,沈渺當時都愧疚了,她覺著自己好似個強搶民女的惡霸。
昨日在水房裡那蜻蜓點水的吻,沈渺其實沒怎麼著,他英勇就義一般把她拉回來,結果也只是像小狗似的舔了她一下,之後便像被什麼燙到了似的,慌手慌腳地摔進了水槽里。
沈渺立即狡詐地笑了笑,在他耳邊呼氣一般:「關於你說的輕薄,我其實有不同的見解。」
沈渺沒有辣椒,所以加了點韭菜花醬。
九哥兒這樣的人,就該不破不立。她想。
烙完餅,沈渺又開始做豆腐腦的鹵子。咸豆腐腦一般加木耳、香菜、花生米、蔥花,然後用醬油、鹽、澱粉水調到濃稠,澆在豆腐腦上,再加點辣椒油,吃起來就特別香。
在船上顛簸一個月,差點沒把李嬸娘在金陵見過的好東西都顛忘了,她在船上睜眼餵鴨子,閉眼也是餵鴨子。
***
李挑子強作鎮定:「沒事的,他們也都是例行公事,何況還有童漕官在船上呢,上船時,大姐兒來送,他對大姐兒都那麼客氣,一路上也盡心儘力,咱們的鴨子多虧了他,否則都不知會死多少呢。他會幫咱們的。」
他那麼大個子,卻弓著背脊,把鼻尖抵在她的鎖骨窩裡,呼出的氣息灼得她肩頭都是燙的,他卻還愣是不敢起來。
謝祁垂眸貼了上來。唇上漫開他薄荷牙粉的清涼味道。剛剛觸碰到,他的呼吸便急促得像喘息,骨節分明的手虛攏在她腰側,沈渺甚至能感覺到他虎口的薄繭蹭過她的素色襦裙時在發抖。
夜河倒映著燈火,波光凌凌。
還沒進門,硯書鼻子就開始動了,然後笑嘻嘻地進門來撒嬌:「沈娘子,我好像聞到餅子和豆腐的香了。」
也算好事吧。
楊柳東巷有個小小的死角,兩堵牆中間留了一人寬的小縫隙,磚牆上還長滿了荒苔。
他們搭乘的漕船也將靠岸。
青竹蒸籠底要墊三層葛布,每層間隔著檀香木片,這樣糕子不會被蒸汽蒸得底部軟榻全是水。猛火蒸半刻鐘后撒一點桂花粉,再轉文火蒸一會兒。
李嬸娘怔怔地出神。這段日子她真是開了眼界了,金陵城簡直比汴京還要繁華,那秦淮河上儘是花船,櫓聲絲竹聲,聲聲不盡。
南邊氣候也暖和,李嬸娘坐在朱雀橋下的「張鮮生」鋪子里吃削得蟬翼透光的魚膾時,迎面吹著早春三月的河風,都一點兒也不覺著冷。
李挑子和_圖_書終於把鴨子都抬到甲板上了,呼出一口氣,也站到李嬸娘邊上四下張望。
她和李挑子還特意去逛了烏衣巷和朱雀橋,那烏衣巷口還有瞎子彈唱什麼六朝舊事春波盡,李嬸娘聽不懂,但還怪好聽的。
他才慢騰騰地抬起了頭。
下來后,排岸司的胥吏打著哈欠上前來對文書,童漕官忙遞過蓋著金陵稅監火漆印的關文,還熟練地往胥吏袖中暗塞了把銅錢:「勞煩孔目行個方便,這些活物是官家交代過的,需連夜安置。」
可那沿街叫賣的攤販實在太多、太香了,兩人還是沒忍住買了幾樣來嘗嘗。
但是,他只是貼著她的唇,又傻傻地不動了。沈渺忽然福至心靈:他不會以為這樣貼貼嘴唇就是吻吧?
李嬸娘有些難忍地別開了眼,那些縴夫肩頭的皮墊都磨穿了,纖繩勒進肉里了。
她彎腰從陶瓮里舀出昨夜泡的糯米,這糯米已經從昨日開始連續浸泡了六個時辰,現在用指腹一捻便化漿了。做這個糕,就是要泡到這樣的程度,做出來才會綿密軟糯。之後她便將這些糯米都倒出來,繼續一點一點搗成漿。
三更的梆子敲過,陳留附近的通津門外,卻還是一片燈火明煌、人聲鼎沸。千百盞羊角燈高懸桅檣之上,將徹夜繁忙的碼頭津渡照得宛如白晝。
金陵海貿昌盛,他們還見到了許多黃毛綠眼睛的波斯人,沿街在賣些舶來的玻璃鏡、千里眼,還有些花紋絢麗的毛毯子。他們嘰里咕嚕說著聽不懂的話。在金陵呆了幾日,讓李嬸娘這樣愛湊熱鬧聽八卦之人,簡直看得眼睛都不夠用了。
他還是沒動。
兩人當時連夜到了鴨場,看見新圍起來的圍牆都鬆了口氣,果然都造好了!
而路上走一個月,鴨子不能老擠在籠子里,李嬸娘便也壯著膽子和那童漕官提了,那童漕官也一點都沒有嫌棄她多事,讓船工幫著在船尾支起了竹篾圍欄,李嬸娘便能每日白天陽光好的時候,都將鴨群引出來散散步。
剛把頭糕供佛。她便聽見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一抬頭,是謝祁。
雖然官家已經花費了不少銀錢擴建了船閘,但還是不能不用縴夫牽引船隻。
省得來回顛簸兩次。
蓮花佛香糕做起來有些繁雜。沈渺其實前兩日便開始準備採買好食材了。
又正好是浴佛節,這時的習俗要吃蓮花佛香糕,吃了才能平安順遂,她便準備給他做好了,讓他吃了再送他出門,因此很早就起來了。
「《寶元漕令》上寫的,除邊關急遞外,糧為社稷本,鹽乃百姓需,此二者綱船至,百貨綱避之。官家愛民如子,前陣子正好遇上大批糧船入京,還有貢船積壓滯留在陳留碼頭整整七日呢。」
他今日要走了,他這樣溫文有禮的人,即便是天塌了也不會不辭而別的,沈渺料定了他會來見她一面,所以才早早起來做糕子。
李嬸娘想到童漕官心裏也微微一定。
沒等她動作,唇上的溫熱軟意慌亂地撤開了。
子時三刻,最後一籠鴨終於裝上車駕。李嬸娘和李挑子千恩萬謝地與童漕官作別,上了車,李嬸娘又和童漕官找來的車把式商量直接將鴨和*圖*書
子拉到城郊沈大姐兒的田裡,不要再送到內城了。
沈渺嘴巴廣,咸甜雙擔,屬於豆腐腦南北之爭中的牆頭草——不過,據說除了咸與甜,還有辣豆腐腦呢!三方混戰,才顯得出中華地大物博。
低矮的屋檐篩下碎片般的日光,風中已經送來了佛香和法螺聲,謝祁的脖頸紅紅的,浮著層薄汗,喉結滾動時,還會牽起衣襟上熏的雪松香。
夜裡便關進籠子里,抬進船艙里。
據說汴京城外有縴夫營五十四所,共三萬縴夫,先帝朝時每日每人僅有三十文的日薪;現到了官家手上,他以自己的內藏庫貼補這三萬人,如今他們已能到得每人每日得八十文了。
之後他一整日都沒過來,晚上硯書過來吃飯時,嘴裏塞得滿滿地說:「九哥兒躺床榻上發獃,我問了,他說他不餓。」
兩人當初上船時漕船因是空的,他們倆也輕輕鬆鬆的,碼頭沒那麼緊張,船上的船工和漕丁都剔牙打牌賭豆子,悠閑得很。當時還有個和善的胥吏一路陪著他們,他們自然也不曾見過這樣張弓佩劍、刀光森然的樣子。
「子時潮平,綱船解纜——」
直到現今。
他喃喃的,那張臉壓了下來,顫慄的睫毛掃過她鼻尖時,遠處那熱鬧的法螺聲,混著誦經聲,讓她莫名耳膜發燙。
這沒能說下去的話,又讓沈渺心軟了。
「我還死不悔改,輕薄了兩次……」
確定船頭「淮南江浙荊湖制置發運使司」的刻字無誤,胥吏吹響了脖子上掛的號角,岸上的巡檢司弓手立刻圍了過來。
六百多隻雛鴨在鴨籠里啁啾亂竄。兩人相顧半晌,李嬸娘忍不住了,撫著胸口道:「下頭怎麼那麼可怕,還有弓箭。」
每日寅時梆子響,她便要先起來將麩皮拌著螺肉碎調成糊,再一籠一籠餵給鴨子吃。喂水則用葦桿紮成水槽,兩頭架在鴨籠間。
李挑子便又返回去搬,李嬸娘則捶著后腰,往寬闊的河面上望去。
幾個排岸司吏員和漕丁見慣了這群人,搖搖頭,繼續往前巡視,領頭的打了哈欠,沒一會兒其他的也跟著打起哈欠。他們就這麼哈欠連天地從頭頂「漕輓天下」的御題金匾下走過了。
那漕丁挺著胸膛,似乎很為自己能分在糧船上做活而自傲。
他牽著他的小毛驢,毛驢上捆著他的鋪蓋和書箱,硯書打著哈欠跟在一邊。
等她做好豆腐腦的調料汁,蓮花佛香糕也好了。掀開籠蓋時,今日的晨光恰巧穿過楹窗格子。十八朵玉雕似的糕團卧在碧葉間,陽光一照,花瓣紋路里滲著盈盈蜜光,又香又好看。
一路上雖然折騰又勞累,但幸好有那童漕官相幫,從金陵啟程時一共七百隻活鴨子,路上只死了三十來只,其餘都強壯得很。她還給每隻鴨子的腳上都系了紅繩,就怕丟了或是被人偷了。
對他來說,貼貼兩次就算是最離經叛道的事情了吧?沈渺無奈,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後腦,她指尖摸到他的頭髮,還發現他的頭髮手感還挺細軟的。
之後還吃了一回炙鵝,金陵的鵝是用松明火、安息茴香熏烤的,皮上再刷一層桂花蜜,那皮子烤得脆脆的,香極了。
寅時三刻,晨起的陽光剛剛漫過了沈家小院的屋檐,她用襻膊束起衣袖,已經在灶房裡忙活了好一陣了——今日九哥兒便要回書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