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不想長大

「今兒我太忙了,嘉佑、舒和便讓九哥兒抱去學士院玩了。」沈渺語氣溫柔地說著進了灶房,「他倆自小便黏九哥兒,從不黏我。」
這孩子一生坎坷,經歷過至親的生離死別,卻還是心向光明,所以沈渺更加心疼他一些。
豆蔻想笑,揉揉她:「去吧,幹活去。」
其實現在沈記的夥計已經夠多了,年嬸娘每月的月錢都足夠養活全家人了,更不必再讓有餘幹活了。但是在沈家燒火挑水的日子似乎已經烙印進了她身體里,沒人使喚她,總叫她去玩,她還怏怏不樂。
人會長大,也會告別,但相逢總會相逢。
其他么,還真是謝祁操心得多。
豆蔻給有餘擦乾淨臉,又給她擦手:「你看看你的手,髒得都能摳出泥巴了,這去哪兒玩了?」
他們一家子在沈渺的農場里養鴨那麼多年了,也遇上過蠻不講理的客人,有個老嫗在農場里偷鴨苗,洪八前去制止,她非但不心虛害怕,還倒在地上哭天喊地,污衊是洪八故意推到了她。那場官司是汌哥兒替他去衙門辯護,他思緒清晰,搜集到了不少人證物證,堵得那栽贓陷害的老嫗前言不搭后語,最後挨了好幾棍子,又賠了銀錢。
給親生父母上香磕頭,又在陳家阿姊家住了幾日,陳汌看過她的確過得很好,才與她告別,仍舊跟著沈渺回了汴京。
豆蔻一看她的神色便知曉她想道湘姐兒了,便決定說個高興的,忙岔開話頭:「那濟哥兒今年總要回來了吧?他外放淮南東路泰州也有三年整了,今年不是得回來述職?」
於是兩個孩子斷奶后,幾乎都是在爹的懷裡長大的。
但豆蔻和阿桃都不知曉的是,官家每年都能收到濟哥兒從泰州秘密送回的十萬雪花銀。他將濟哥兒放到泰州,便是看重他這份老實踏實的勁,料定他不是個貪官料子,果然。
大虎是麒麟的獨生子,旁的貓都生好幾隻,麒麟跟外頭的狸花大貓有了露水情緣后,卻只生了一個崽子。但只有一隻貓崽子也好,麒麟喂起來不累,大虎也給喂得胖乎乎圓滾滾,特別可愛。只可惜大虎像爹,骨架大威風凜凜,果真像大老虎似的,不如麒麟的美貌。
她興奮極了,信里儘是得意——說什麼那鐵錐槍有二十多斤,名師鍛造,斬遼人如刈麥。
最後又多方打聽才打聽到他的舅家,趕去百裡外的泗州見到了陳汌的阿姊,幸好陳汌的阿姊過得不錯,舅舅舅母待她如親女,攢了很多嫁妝給她尋了個良人。
而且豆蔻還聽光顧沈記酒家的大鹽商酒後吹噓過,泰州的鹽商富可敵國,但他們每年給海陵監的大人們孝敬銀兩都要花費萬兩之多。聽得豆蔻咂舌不已——大宋全國鹽政收稅也不過兩千萬貫。
聽豆蔻提起濟哥兒,阿桃更是長嘆一聲:「濟哥兒已寫家信回來了,說是楚州鹽案發了。楚州的海陵監監丞竟與鹽商勾結私吞倒賣鹽倉里的官鹽三萬石,被官家判了斬監候,如今楚州的新任監使還未到任,官家下旨由他兼任一段時日,為這個強壓在肩上的爛攤子,他忙得頭都快禿了,也回不來了。」
樹下有個小土包,追風也趴在旁邊。
兩人說得正起勁,毒日頭已落下去時,和_圖_書沈渺倒坐著紅騾車從外頭回來了。騾子脖上的銅鈴叮噹響過巷子口,還驚醒了在桂樹下打盹的鬍鬚斑白的老黃狗——追風老了,已從農場退休,回家來了。
阿桃綰著婦人髻,仰面笑應:「可不是,早盼著下雨了,這幾日汌哥兒在屋裡讀書,讀得頭髮全濕了,快熱壞了。」她說著,十指翻飛間,細篾條很快便編出菱花紋樣。
她忽然想起,當初撥開圍觀鄰居見到他的第一面——誰能料想到當初從排水渠里鑽出來、餓成柴火棒的小孩兒,如今也已成了獨當一面的少年訟師?
濟哥兒科考之路也算坎坷,秀才考了兩回、舉人考了兩回,進士考了三回,幸好官家每年都增科補錄,又有謝祁日日替他查漏補缺、批閱文章,還替他跟學士院的博士們要了往年科考的文章,掰碎了揉爛了讓濟哥兒精讀,他考進士才沒蹉跎到三十歲。
回了汴京后,陳汌便瘋了似的備考明法科,他立下志向,一定要進大理寺,掃凈天下的人販子,把他們全都送上斷頭台。
沈渺剛把餃子盛出來,忽然又聽追風叫,她探出頭去,謝祁正踩著最後一縷黃昏雨走進來。他脖子上馱著扯他髮髻的小閨女,背上還扒拉著使勁用腿鉗住爹的兒子,吱哇亂叫他快掉下去了,官帽夾在胳膊肘下,就這般回家來了。
可是沈娘子卻微笑著仔細將信收好,她這個親親的阿姊倒還勸她:「阿桃,湘姐兒她是鴻鵠不是燕雀,讓她去吧。」
他把拐子的畫像貼在床頭,每天都要看一眼。
一年一年,又一年。
「你們總誇他,回頭他聽了又要跟我邀功了。」沈渺只是笑,轉身推開灶房的窗子喊道,「有餘,燒火啦!」
阿桃已經把考籃編好了,她剪斷了多餘的草稈,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點點頭:「你說得是,我只是有些想大伙兒。」
沈渺卻有些心疼地看向他的背影。
陳汌跪倒在地,也哭得已經發不出聲音。
有餘沒一會兒便從窗子下探出頭來,懷裡抱著麒麟生的長毛狸花貓,望著沈渺咧嘴就笑,過去了那麼多年,反倒是有餘沒變。
大概是陳汌十六歲的時候,鄧訟師得知衙門裡抓了幾個拍花子,便急匆匆帶著陳汌去認——這孩子心裏一直不曾忘記那拐子的容貌,長大些后還口述,請衙門裡的畫像師幫他畫過人像。
有餘乖乖點頭。
陳汌一笑,便又跑走了。
「不客氣,當初幸好有汌哥兒替我洗脫罪名,否則我洪八哪兒有如今的日子?」洪八感恩戴德。
沈渺笑著搖搖頭,繼續攪著鍋里的餃子,省得黏了鍋底。
她的話音沉甸甸地落進暮色里,豆蔻聽了也不再言語。
丁五石已升了沈記快食店的掌柜,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她倒學了些撥算盤珠子的本事,也在沈記當起賬房娘子了。
眼眸還是清澈得像個孩子。
芒種方過,汴梁城便已成了蒸籠。
豆蔻便騰出手拍了拍她肩頭,也有些悵然地問道:「今年……湘姐兒還是不回來么?」
真是老天有眼,這回官府逮住的人販子里就有曾經把陳汌拐走的壞胚子,他雖然老了許多,但還是被陳汌一眼認出來了。
豆蔻和阿桃都見過九哥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穿著挺拔落拓的青色官服,頭戴長翅官帽,卻一手抱一個娃兒去學士院上值的模樣。他為了騰出手抱娃,把竹笏板掖在腰后的革帶里,結果還被舒和拽出來當寶劍玩。
院外忽然傳來車軲轆響,原是農場的洪八送明日的鴨子來了。這漢子也生了點白髮,還是習慣穿粗布短打,滿臉喜氣道:「沈娘子,我這兒還有幾條今兒剛從水塘里新撈出來的鯽魚,你且收著。汌哥兒不是最愛吃魚了么?你給他蒸著吃,又香又滋補。祝他明兒金榜題名啊!」
追風忽然衝著雨簾嘶啞地吠了兩聲。便見接替梁內官的徐內官冒雨衝進院門,懷裡緊摟著一個食盒:「沈娘子,要三隻炙鴨!肥一些的!」話未說完,沈渺已熟練地將福興準備好的食盒遞過去:「早備好了,拿去吧。」
阿桃幫沈渺取來布帶綁袖子,折袖子時也不禁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世上哪兒還有九哥兒這樣細緻入微的爹爹啊?嘉佑兄妹倆自打從娘子肚子里出來,便是九哥兒親力親為。」
追風豎耳辨得是自家車轍聲,又嗅到了沈渺的味道,步履蹣跚地跑出來,奮力地沖漸行漸近的騾車搖著尾巴。
已近昏時,豆蔻用背扇馱著睡得歪頭歪腦的小兒,倚在沈記湯餅鋪的滴水檐下。她用力扇著蒲扇,搖落了額角幾點汗珠,抬眼去覷著西天翻墨似的雲腳,對門檻上編考籃的阿桃道:「瞧瞧,還是這傍晚的雨最解人意,只待落場大雨來澆透了地氣,明兒汌哥兒應考便清爽多了。」
見到陳汌,陳家阿姊泣不成聲,聲聲如血:「爹終於娘臨死前,眼都閉不上,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啊,他們至死沒尋到你的下落,懷著一輩子的憾恨走了……」她緊緊地抓著陳汌的膀子,悲慟地望著他:「怎麼多年,你去哪兒了?你去哪兒了啊?」
沈渺摸了摸追風的腦袋,便將那碗放在了小土包前面,又靜靜地蹲在那裡看了很久,才又站起來,準備洗手繼續做晚食。
徐內官接過來便跑——他可比當初的梁內官更累,畢竟官家的長子跟官家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愛吃鴨子也如出一轍。他得先給端本宮裡的太子送去,再給官家送,每日這麼跑,腿都跑細了。
她端著走到桂樹下。
暮色初臨時,雨點子終於噼啪砸下。沈渺將新包的羊肉三鮮餃子下進滾湯,透過氤氳了水汽的窗,瞥見陳汌繞著廊柱背書。
沒幾年,陳父陳母便陸續病逝了。
「你師父還是了解你的,知曉你記性好,最熟識法條。」大理寺詳斷官專管審理案件、分析案情、判定罪名,需要對所有的法條都滾瓜爛熟並能準確運用,這倒是適合陳汌。
有餘便啊啊地指著院門外頭。
豆蔻想到自家那沾了枕頭就著、呼嚕打得比娃兒哭聲還大的丁五石,也不禁莞爾搖頭:「是也是也,九哥兒這樣的好爹爹,打著燈籠都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沈渺知道陳汌一定也知道了濟哥兒湘姐兒今年也回不來的事情,所以變著法子安慰她,她轉過身來,掐了他一把:「你這是跑著過來的?後背都汗濕了,快去換衣裳去。」
豆蔻便明白了:「去阿和-圖-書寶家啦?」
沈渺笑道:「餃子也包,嘉佑愛吃。當然,『金榜題名』也不可少。」沈家的孩子只要赴考的,她都給做豬蹄吃,都成了沈家的傳統了。
她彎起眼笑:「餃子正好熟了,去擺碗筷去。」
做了很多的努力,最後最後,還是只尋到了陳父陳母的墳塋。
學士院是清水衙門,沒什麼急忙的事。沈渺卻已在洛陽、大名府、應天府、許州等地都開了酒樓,故而她一年總有幾回要出遠門,帶著鋪子里專聘的訟師團和賬房先生輾轉幾個州府巡店。
豆蔻挨著坐下,瞥一眼。扇底生風:「考籃上外頭買去不就得了,還值得你親手編?」
每回沈娘子念信,阿桃總心驚肉跳,手裡的帕子都險些絞成爛布條了。
臨河的小布坊已經破破爛爛,早已荒無人煙,問了久居在此的鄰居才知道,陳汌的父母自打丟了他之後,便一直天南地北地找他,生意不做了、積蓄耗光了,身子骨也在常年的奔波中垮了。
硯書跟在他們父子三人身邊,身後也背著巨大的雙肩布包,裡頭裝著兩個孩子的尿戒子、撥浪鼓、絹人娃娃、換洗衣裳、汗巾子、手帕、當零嘴吃的蛐蛐餅……
豆花招了個郎婿回來,兩口子經營著楊柳東巷的老豆腐坊,也給沈記幾家鋪子供給豆腐,雖說辛苦,但也吃穿不愁。
有餘又點點頭。
她如今隨郗將軍的長女郗芸出征。那郗芸也是個厲害的女子,郗老將軍病逝后,郗芸十五歲披甲,為父親做先鋒,帶八百騎破蜀中三關,屠盡叛羌,人喚「羅剎娘子」。
「回不來了,說是那遼國的什麼攝政的太后死了,幾個遼國的皇子殺得比瓦市裡的鬥雞還狠,遼國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金國便又趁機攻打遼國,聽聞這回勢如破竹,已快打到他們的都城了。今年年關一過,官家不就連下好幾道諭旨,連在外討伐交趾的郭將軍都調往燕雲十六州了,聽聞外頭局勢緊張得很。」阿桃說起這些大事也愁得很。
將這樣的肥水衙門交託給了濟哥兒,官家還不喜愛他嗎?不過豆蔻總覺著官家是愛屋及烏——官家不止一次在人前誇讚沈家阿姊了,還說沈家阿姊那麼厲害,弟妹想必也不差。
背上的小兒忽在背扇里扭動,豆蔻忙解下摟在懷裡輕輕拍,見阿桃編著考籃,還有些怏怏不樂,便感慨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即便是一家人長大后也總是要分開的。但只要大家都過得好,不就成了?沒什麼好難過的。」
一路上他是懷著能再見到父母的期望來的,甚至還忐忑父母會不會已經認不出他了,會不會忘了他了,卻偏偏沒有想到,父母已經早早去世了——因為尋找他,耗盡了心血財帛,含恨而終。
四處打聽、歷經坎坷總算尋到了他家。
他雖然還沒考中明法科進士,但已經是汴京城小有名氣的訟師了,像鄧訟師曾經那樣,日日都有人來找他寫契書、當中人或是打官司,小小年紀也早已掙下百貫身家了。
湘姐兒跟隨郗將軍去幽州也有兩年了。
他口中說的師父便是鄧訟師,他如今已不在興國寺里討生活了,而被王府尹舉薦,進了審判院當官。審刑院是專門複核大理寺所斷案https://www.hetubook.com.com件的官衙,詳議官則要對案件審理結果進行複核,算是七品。
「阿寶又帶你胡鬧了吧?鑽狗洞去了?」
這是極為有出息的事,他官職比九哥兒還高呢!
離得近,豆蔻便也常回來看看妹妹,雖說兩人還是總吵架。
阿桃和豆蔻幫著調餡兒,果然專門提前分了三碗肉餡不加鹽的出來。追風和麒麟如今都老了,吃鹽老掉毛,兩隻老貓狗已經開始養生了。沈渺見她們弄好了,便笑著先盛了一小碗出來:「雷霆這碗給我吧。」
陳汌的親姐姐被舅家帶走撫養,如今已經嫁人了,那鄰居也不大清楚陳汌阿姊嫁到了哪裡,已經多年沒有回來過了。
陳汌從盆里取了個毛桃吃,挨到沈渺身邊,不大熟練地撒嬌:「多謝阿姊,明兒我一定會好好考的。不過,即便考中了,我也要日日回來蹭阿姊的飯菜吃,到時阿姊可別嫌我。」
「外頭編得粗疏得很。」阿桃低下頭剪斷篾尾,「我也費不了什麼功夫,反正現在家裡也沒什麼人要顧,只剩汌哥兒了……」
尤其看到旁人把沈家小院里的水都挑滿了,她就更是生氣了,會氣得跺腳仰頭直哭,委屈得直抽泣,沈渺只好還是讓她自己來挑了。
陳家阿姊一路送到渡口,握著陳汌的手,又一次淚如雨下,這回她卻哭著笑:「阿弟啊,爹娘也與我說過,若是尋不到你,他們也希望收養你的人家疼愛你,叫你不要受苦受難,幸好,爹娘這個願望實現了……見過你,我想爹娘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但有陳汌在,沈渺都不怕這些歪門邪道了。
巷子口的柳葉又被曬得軟榻打捲兒,蟬聲浸在漫天溽熱氣里,只怕敲顆雞蛋在青石板路上都覺著能煎熟。
後來,沈渺連自己的鋪子里都掛著陳汌的尋親啟事,只要肯帶走陳汌的尋親畫像貼在他們的馬車上,進鋪子里吃飯都能打八折,她期盼天南地北往來汴京的商販能替她將陳汌尋親的消息遞出去,但遇到的都是騙子,見沈渺被騙了好幾回,最後陳汌冷著臉,自己把畫像撕下來了。
沈渺這些年一直讓矮子牙保幫她在人市裡打聽有沒有人來找陳汌,還給陳汌畫了不少畫像、附上他所記得的家的信息,讓矮子牙保帶到大名府、帶去洛陽,甚至帶去金陵,希望能有人看到,卻石沉大海,沒有一點消息。
豆蔻把自己的孩子重新背上,又出來拉有餘,還絞了帕子替她擦了擦不知在哪兒蹭髒的臉:「這臉都比大虎還髒了。」
「阿姊,我回來了。」陳汌忽從院門外大步走進來,舉著剛拆的驛信:他激動道,「師父升了洛陽審刑院詳議官!」這個曾經那跟在湘姐兒屁股後頭玩鬧的小屁孩,已長成青竹似的少年郎。如今眼角眉梢俱是亮色,「他在信上說我若是今科得中,要薦我去大理寺當斷官呢。」
沈渺正揉面,聞言抿嘴一笑:「你若真是得中,回頭可要好好謝謝你師父。對了,前日趙屠送來的烏雞我讓唐二殺了,正在灶上煨著,待會盛碗湯給你補補元神,明兒必定下筆如有神。」
豆蔻:「……」她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這樣的事兒這麼些年還真有不少,惡意詆毀、栽贓陷害年年有,一年不打幾場https://www.hetubook.com.com官司都配不上沈渺如今掙下的家業。
顧家更不必說了,自打與沈記一起合夥釀酒,不僅還了舊債,另置了敞亮鋪面,早也搬出去了。
沈渺笑道:「大老遠的,客氣了。」
宋朝的明法科通常與其他科舉科目一樣,要經院試、解試好幾場考試,考試內容倒不同,是律令、刑統大義、斷案,明日便是他最後一場考試,取中后,他便是明法科出身的進士,再通過大理寺的「出官試」就能正式成為一名古代法官了。
沈渺不喜歡家裡太多僕人,因此她與謝祁在汴京的家裡還是只有硯書、秋毫和周大一家子,謝祁又實在愛他與阿渺的孩子,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無一假於人手。
夕照隱沒,晚風漸涼,多年過去,巷子里也換了好些人家了。豆蔻和丁五石在外城買了間宅子住,家裡聘了兩個僕婦幫著打理家事、照料孩子,她則日日往來內外城。
濟哥兒倒成了他在泰州收錢的錢袋子了。
她的打法與其父截然不同,每戰必身先士卒,以狠辣勇猛不要命著稱,故而阿桃擔心湘姐兒現下跟著這麼個主帥,也是危險得很。
不過這兩年湘姐兒常有信送回來,阿桃聽沈娘子讀信,又為湘姐兒驕傲又為湘姐兒擔驚受怕——她說她因衝鋒陷陣,斬獲劫擄大宋邊郡的遼人數百人,郗芸升了她為校尉,還獎賞了兩柄鐵錐槍給她。
面對陳汌的詰問,他竟然也還記得當初陳汌逃跑的事,但卻怨毒得不肯說出陳汌的身家,受了刑后,才肯透露。
窗外,雨打芭蕉聲聲慢,灶上雞湯和餃子都咕嘟嘟泛著香。這滿城暑氣,到底教暮雨沖淡了三分。
濟哥兒不是九哥兒這樣的天才,能考下來全靠勤勉踏實。
沈渺一邊飛快擀餃子皮,一邊在心裏嘆息。
原來陳汌真是江淮人士,他家在淮南真州,那是里漕運重鎮,水路發達。沈渺當時特意騰出時間,和謝祁一起帶著他回了真州。
「娘子回來了,今兒包餃子么?唐二還以為您必要做蹄花湯呢,都使喚兒子去街上買豬蹄去了。」阿桃也忙站起來幫忙,笑著把車轅從騾子身上卸下來,又疼愛地摸了摸騾子的腦袋——這隻騾子是十一郎和古大郎家的駑馬生的,古大郎當初果然沒騙人,十一郎是最好的驢子,配出來的騾子各個都是健壯的紅騾。
謝祁與沈渺只有一子一女,子謝嘉佑,女謝舒和,如今嘉佑才五歲,舒和剛三歲,一雙兒女,除了名字是沈渺翻書取得——她希望兩個孩子福壽綿延、一生順遂安康,所以都取得吉祥的字。
「追風啊,你耳朵真靈。」沈渺笑著跳下車來,俯身揉了揉它的大腦袋,「晚間包羊肉三鮮餃子,我做幾個不放鹽的,專門給你吃啊。」追風汪了汪,吐著舌頭,跟在沈渺腿邊走。
阿桃聽見嘉佑的名字便歡喜,拉著豆蔻跟著進來,準備幫忙做飯,又忙問道:「嘉佑怎麼沒跟娘子來?」
但他的前程卻比謝祁更好——官家明顯更喜歡他,哪怕他是只是同進士出身的第一百三十八名,也立刻將他外放到了以鹽業著稱、富得流油的泰州擔任海陵監監丞,監管六大鹽場。
陳汌卻只是紅著眼看向她:「阿姊保重,我會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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