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他問。
梁明月款款走向她時,光陰彷彿停駐。
視線與他相觸后立馬移開,不多時又繞了回來,王叢駿嘴角上揚,假作不知。
其他桌熱熱鬧鬧和樂融融,只有梁明月孤零零地獨霸山頭,周圍冷清又寂寥。
梁明月不說話,她只是看著他,不躲閃,也並不顯得慌亂。
夏思盈出來倒水喝,聽見敲門聲,她過去打開,「啊——」了一聲,顯然很意外。
「一般吧。」王叢駿不肯承認,「梁明月這個人,不用煩不用哄,省事得很。不過誰知道呢,說不準哪天就膩了。」
終於擺弄停當,見他還堵在前門口,梁明月果斷轉身朝後門走去。
「以前的女朋友也比不上樑明月投入啊。她把我推到地上,我嚇了一跳。」
王叢駿手一拉,將聲音關在門外。
王叢駿將梁明月帶進去,便不見了蹤影。
梁明月撲哧笑出聲:「好啦,管別人那麼多幹嗎?我就愛看著你。餓不餓?回家弄東西給你吃?」
她才開口便被他一指封住:「叫我阿駿啊。」他繞她一縷長發在指間,「學姐,你是不是對我一見鍾情?」
梁明月逗他:「你在說你自己嗎?不就比人家大一歲,別搞得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程文凱驚了一下:「啊?」
「你想吃嗎?」
「人家就坐那兒,你去問啊。」
冷到過了半月,依舊死一樣寂靜。
王叢駿嘆了口氣:「你當我是弱智?就這麼栽了?」
梁明月有點不耐煩了:「你今晚要不這麼多事,說不定哪天就好聚好散。別裝得好像受害者,你對那些珊珊之類的女孩,跟這也差不多惡劣。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沒什麼好指摘的。」
「小白,」王叢駿攔著,手安撫似的放在他肩頭,「聽我說,小白,她沒見過,不懂事。算我輸了,你放她一次。」
雪雯道:「那我們不熟嘛,不好貿貿然去討人家嫌咯。」
沒過多久,頭頂傳來玻璃門拉合的動靜。
「想啊。」王叢駿笑了,「可是我這兒什麼都沒有。」
王叢駿時常會來實驗室等她。兩位各具話題度的人物出雙入對,毫不顧忌,這段關係很快就傳得人盡皆知。
「我為什麼要痛?」梁明月唯我獨尊的殘忍勁兒又出來了,她冷冷地說,「況且他也不是什麼純情少男。」
牆面乾淨簡單,沒有一絲裝飾,連床具都是淺灰的條紋,整個屋內唯一帶點色彩的,估計就是學校自配的印花窗帘。
梁明月睜開眼,對上他的目光,彷彿情深意長,藏了數不盡的愛意,王叢駿受她蠱惑,將唇印了下去……
梁明月也朝他一笑:「熟能生巧啊?」
次日晚上,王叢駿拉她出去,她本要拒絕,又想乾脆今夜攤牌,便答應了。
王叢駿鐵了心護著,白宏氣再不平,也知道自己是碰不到人了,他指著梁明月鼻子罵道:「你哪兒來的瘋狗?莫名其妙!病沒好就別跑出來嚇人!」
梁明月冷眼看他:「我們倆的事,不要扯上別人。」
「那人家就是沖你來的啊!真是人不可貌相。阿駿,你真是上下通吃,老少咸宜啊——」
「因為男生她受了很多排擠。」周琪兒圓滑地回答。又忍不住想笑,「不過對明月來說,排擠不排擠的,都是浮雲,說她排擠其他人還差不多,還斤斤計較有仇必報。有一次,同年級一個女生腦子有問題,故意在排隊領書的時候往她身上洒水,你說幼不幼稚?梁明月轉頭就抄起旁邊綠化帶的水管,追著人家狂噴,誰攔都不放,非把人家澆得上上下下全濕透。大家都看傻了,那女生自己也傻了,去攔的時候已經晚了。後來我才知道,梁明月從小到大就是個暴力分子,小學因為同班同學撕了外公給她包的書皮,把人家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頓,中學更囂張了,單槍匹馬去高年級警告學姐離自己朋友遠一點。」
「你看見了?」
她回憶這幾個月來的種種,懷疑自己是不是對王叢駿有誤解,這樣是不是對他不公。為什麼事情發展到現在,會與她的初衷違背?而且王叢駿追問從前的時候,讓她有了危機感。
「媽媽。」電話那頭是個沉靜的男童音,「媽媽。你回家了嗎?」
白宏回罵幾句,讓他記得帶人來,他說:「在這且得玩兩天呢,我們都帶了女朋友,你一人打單,那可太搶眼了。」
「哈!」
王叢駿笑了,他將她的座椅一轉,面向雁城的夜色。
「去買啊。」
後面的聽不清了,梁明月顯然有點尷尬,走遠了和人通話。
黑亮空曠的柏油路上只站了王叢駿一人。
而且王叢駿問的只是:「梁明月讀高中的時候是什麼樣啊?」
「我基本不怎麼用手……」
「什麼時候回去?」梁明月問。
王叢駿:「你沒騙我嗎?」
有位手抱籃球的高大男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嘴裏似乎在飛快地說著什麼。
他走過去,梁明月曲起身體朝外側躺著。
梁明月不理他,將一大一小兩碗都端出去,王叢駿跟過去坐下,架子挺足,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口。
燈光一暗下,梁明月便從側門出去,隨意推開一扇門,反鎖。
「那為什麼要去邵城教書?你是邵城人?」
「有室友,不方便。」
他不緊不慢地往電梯走。
只有出現在她面前,她才會乖乖的,二話不說地任他處置。
他在通往大廳的曲折迴廊截住她。
「誰會那麼笨啊?」
程文凱悠悠道:「興許這姑娘演技好。」
兩人對坐著又聊了會兒,碗碟漸漸上齊,周琪兒殷勤地為她服務,配調料、燙小食,梁明月袖手旁觀,單刀直入地問:「說吧,有什麼要求我呀?」
王叢駿聳聳肩,不置可否。
程文凱笑出聲:「是嗎?人家簡訊電話一個未來,你怎麼感應到的?」
王叢駿一笑,拿過一旁矮柜上的紙袋,反手一倒,掉出來一條連衣裙。
「還我。」梁明月微微變色。
梁明月想了想:「這段時間有點忙。」
看她這樣,周琪兒心都塌陷了一塊,她服軟道:「好了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只是……我怕王叢駿萬一知道……我都不敢想,太慘了。他以後可怎麼……」
王叢駿正要過去,就見梁明月一腳狠狠踹在男生小腿脛骨上,男生愕然之下吃痛跳腳,再要追時梁明月猛地轉身,指尖快戳上他鼻子,寒聲道:「滾。」
「是啊,下的迷|魂|葯。」
「爬山啊。」
他想著梁明月「冷若冰霜」的風評,又想兩人此前是否有過交集,記憶里乾乾淨淨,那為什麼往這邊看呢?他走到她身旁落座。
她似乎在思考,過會兒才開口:「我沒有衣服。」
「什麼?」王叢駿裝傻。
不怪他大意,這兩天梁明月跟他寸步不離,他極少或者壓根就沒見她用過手機。她好像一個與世隔絕的人。
「他能帶誰來呀?」程文凱頗為幸災樂禍,「只有去大街上拉一個咯。」
白宏隨手撿了塊石頭,在十來米開外的地上劃下一道白線,人往白線后一站。
梁明月要把手掙脫,王叢駿不放,他抱著她的腰越纏越緊,溫熱的唇吻上她鎖骨。
可她為什麼又在某個瞬間猶豫,為什麼彷彿掙扎過後才能與他靠近?他覺得不解,覺得興味盎然。
但勇氣或許還是可以實名羡慕一下的,換成她的話,真不敢和小七歲的弟弟搞對象。這麼一想,她腦海中出現王叢駿的臉,立馬開始動搖。人對自己的了解果然還是不夠透徹。
田田:「是呀。」
「呸!你別來了!人渣!」
有好事者道:「王叢駿哪兒找來這麼個寶貝?」
「看見了。你好凶哦。」他親親她的眼睛,心頭的一點得意不小心跑了出來,「你是不是沒法兒抗拒我?」
程文凱往他身後看:「哎喲,一個人來的,還真送回去了?」
「去你的——」王叢駿抬腳一踹。
如願看見那人停住腳步,恰巧一大撥學生推搡著出來,她在洶湧人潮里回頭。像電影里的慢放鏡頭,王叢駿大步過去,箍住她纖細的腰,貼緊自己,挑起下巴吻了下去。
「還有什麼?」梁明月不以為意,來拉他的手,「走吧。」
「程文凱,你是不是整天就盼著我情路不順?」
「嗯。」
他還是很不痛快,除了他,梁明月什麼時候讓別人接近過?他走過去,大剌剌地往兩人面前一站。
他愣了一秒,接著擦甩頭髮,有人目光就像黏在他身上,他去到哪兒便跟到哪兒,一點不遮掩。
太玄幻了。他一時不知道該懷疑那些傳言的真假,還是請教好友的「通天」本事。王叢駿剛打完電話,伸手拽了拽他:「還看看看,看什麼看?」
梁明月看他許久,忽然抬身來吻他,王叢駿閉著眼,壓住她後頸,加深這個吻。
白宏被這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氣個半死,一腳急剎,在車輪刺耳的摩擦聲中,他火都不熄,氣沖沖地奔過來興師問罪,正要破口大罵——梁明月一骨碌爬了起來,二話不說,將他一腳踹倒在地。
「寶貝兒真好看。」她痴痴地盯著梁明月。
昨晚梁明月居然就在她們眼皮底下,演了這麼一出誇張戲碼!她們目瞪口呆之餘,一致認為她太掃興了,同仇敵愾地將她「批判」了許久。
元旦期間周琪兒來雁城找梁明月,通話時王叢駿恰好在邊上,他裝作沒有聽見,卻在她前腳出門后,換身衣服跟了上去。
王叢駿第一次見識她這一面,莫名覺得十分新鮮又十分血熱。他在她要走進小食堂時,揚聲喊了一句:「明月!」
「你好。」夏思盈有點局促,她揪揪自己的小兔子睡衣,扭頭看一眼水聲潺潺的浴室,「她在洗澡。」
王叢駿讓她等,她便等;讓她和別的女生坐纜車下山,她便去。站在爭奇鬥豔的花叢中,她扎個高馬尾,一襲黑裙,顧盼間的姿態就已將周圍人通通比了下去。
真奇怪,之前明明都已拋之腦後,這會兒一想,左肩似有若無的輕撫感,又縈縈繞繞揮之不去。
在周琪兒十六歲的中二(初中二年級)腦殼裡,梁明月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酷勁兒,後來又發生了幾件事,她被徹底收服,懷著滔滔的仰慕之情,她開始了漫長的結交之路。
西苑這邊位置稍偏,樹木都格外高大些,路燈高高地支在其間,柔和的光線經巨大的樹冠一濾,明明暗暗的,不那麼分明。
「什麼?」王叢駿裝傻。
還未走進研究院的大樓,王叢駿就看見了梁明月。
樓道很長,磨蹭了這麼久,旁人早走得一乾二淨。
梁明月的目光在她淺紫短髮、精緻妝容上一落,回誇道:「這顏色挺適合你。」
程文凱:「你看不見自己這兩天多反常嗎?」
他心中好笑,將房卡放在她手心,傾身丟下一句「等我」,便轉身走人。
程文凱二十年來就沒見過這個光景,被噁心得不行和-圖-書。
周琪兒沒法兒接話,她心裏針扎一樣不自在,只能徒勞地勸慰:「怎麼會,明月比較慢熱,時間久一點就好了。」
「梁明月,」王叢駿不耐地打斷,他說,「你能別口是心非嗎?你不怕我真撂開手?」
次日,王叢駿將人送回西苑,駛離學校時接到程文凱電話,叫他去一趟佳膳。王叢駿手一轉,調了方向。
得知梁明月重返雁城讀研,周琪兒開心不已,逢假便飛了過來。
她聽到周圍有哨聲、喝彩聲,臉燒得更厲害了。
王叢駿腦袋裡嗡嗡響著,就像一個炮彈炸在耳邊,硝煙瀰漫,餘音不絕。他太受衝擊了。天知道他聽見梁明月母子對話時有多震驚,多不可置信。
「怕你寂寞難耐。」王叢駿沒好氣,「你跟我好的時候可是一點不手軟。」
「是我蠢。」梁明月說,「是我多管閑事。」
纜車上的女生也在跳腳喝彩,梁明月望了眼蜿蜒山道上緊咬的兩輛艷麗跑車。
「嗯,很形象啊,瀟瀟說得真好。」
他住的地方不算大,幾個房間的非承重牆被推倒,連成了一個特別開闊的空間,關著的門只有兩扇,一個鎖著洗手間,一個鎖著從未有人踏足過的廚房。
「邵城。」
梁明月警惕:「幹嗎?」
「今天老師問我們樹葉的邊緣摸上去像什麼,我說像小男孩剛剪的頭,老師誇我觀察生活很仔細。」
她是周父周母的老來女兼獨生女,自小受盡寵愛,又將周父的狂暴脾氣學了個十足十。小時候嬌蠻任性討人嫌,是個決不準任何小孩踏進自己家門分走父母目光的小霸王。中學又恨不得與父母反目成仇,逃課上網談戀愛,怎麼叛逆怎麼來。
「還能說什麼,卿卿我我打情罵俏唄。」
他快到學校才給她打電話,問她在哪兒。
「其實不叫你也行。」程文凱壞笑道,「我現在發現有一個人也很合適,特安靜,問她都不開口的那種。」他手一伸,「阿駿,把梁明月手機號給我。」
他甚至忘了起身。
聽完這句,梁明月離開了陽台。
後來她幾經波折,進了邵城一中,在陌生的環境里毫不收斂,和年級里各色男孩遊戲打鬧,在被勸退的邊緣認識了彼時同樣叛逆上天的梁明月。
「真好,」王叢駿撇嘴,看著有點委屈,「明月從來不跟我說這些。我還是前幾天才知道她是老師,然後發現我作為男友,對她居然一無所知。而且我一問她就敷衍,可能在她心中我根本不重要吧。」
王叢駿笑了,想自己確實夠無聊。
明明也沒什麼特別,他細細打量她的青眉長睫,挺鼻菱唇,睜開時有些冷,睡著了卻帶幾分孩子氣,激動時眼尾會發紅,如泣如訴又熱情似火。
再繼續糾纏下去,王叢駿如果不肯罷休的話,那她該如何收場?
王叢駿:「誰喜歡?你能別每次碰到個周正點的就非說我喜歡嗎?你害我多少次了?」
他勾起嘴角,任她將自己推倒,吻在唇際流連。他其實不愛親吻。可梁明月實在很富技巧,每一個停頓,每一處力度的加重,都讓他難忍。
「孫子不來。」王叢駿笑罵,「給爺爺等著吧,手下敗將。」
這大傷風化的幾幕戲發生得風馳電掣,圍觀群眾還沒從刺|激中回過神來,男主角已拉著女主角跑遠了。
「肯下功夫自然就賺得多。」
「周琪兒,你在大染缸里都摸爬滾打多久了?怎麼沒一點長進?」
梁明月移開目光,漠然置之。
只是她受周父影響,性格里多少帶了點義氣的成分,方才與王叢駿盡興聊過一場,已經有點將他看作朋友,再加上提前給他做的預設,她心裏難免有些同情他。
白宏黑著臉:「滾,滾,滾!」
「沒有一點懸念,我們家文凱現在都懶得打賭了。」雪雯搖搖頭,指向山腳,「你們看,王叢駿故意在終點線前等著呢!」
山頂有間開闊璀璨的大廳,三面牆並天花板都是玻璃打造,抬頭是墨藍天空和星月,往外是金碧輝煌的雁城夜景。隔了這麼遠,這麼高,城區與遠方的交界,模糊成了一片流光溢彩。
眾人大笑,小喬又是一陣小拳拳,雪雯抓住她的手問道:「哎哎,小喬,你勸勸你家小白呀,幹嗎老跟王叢駿死磕呢?回回輸,回回比,好歹換個人呀。田田,佩佩,你們說是吧?」
一直到周五,新的一節電路原理課來臨,王叢駿都沒有等來梁明月的來電。
「冤枉。」王叢駿懶懶散散。
結果是苦心人天不負,她甚至被梁學霸帶著考上一所二本院校,與父母也趨於和解。只不過大學期間她去做了模特,畢業又不肯回來考公務員,叫周父大失所望,周母破口大罵。
槍聲響起,車轟鳴著疾馳而出。
「很晚了。你留下來影響不好。」梁明月踮腳,安慰似的在他唇上一吻,「回去吧。」
他嘴角露出點笑意,雙手抱胸,靠著牆,好整以暇地等著她停住腳,回頭,向他的方向走回來。
周琪兒也笑,眼角帶電:「姐姐我做模特經紀的,一看見帥哥就移不開眼,職業病,沒辦法,弟弟底子這麼好,有沒有興趣入行啊?」
以往一跟著朋友瘋玩,便會將女生趕開的王叢駿,現在化身幼齡兒童,連打個網球出了汗,都要跑出去讓梁明月親手擦凈。
此話出口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就和梁明月滾到了一張床上。
小喬挺無奈:「小白不甘心呀,他覺得自己次次都有飛躍式進步,贏回王叢駿只差一點時間而已。」
「阿駿,人家那麼活潑可愛一個小姑娘,這麼喜歡你,我怎麼忍心做這個惡人——」
「硯山是哪裡?」
周琪兒嘴硬:「我不信。我就覺得他看上去離不開你,這麼一個純情少男……」不顧梁明月的冷笑,她堅持說完,「你這麼傷害他,良心不會痛嗎?」
「嗯。」梁明月將椅子拉開坐下,長發垂在椅背外。她緩緩地擦著頭皮,神態頗為放鬆,「瀟瀟睡覺了嗎?」
「不會有家有口,孩子都老大了吧——」
梁明月緩緩睜眼,似清醒非清醒,看著他的眼睛里蒙了一層輕紗,她伸出一隻手,摸住他半邊臉頰,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看他。
數十分鐘后,門口又進來一群熟人,梁明月的熟人,導師羅教授和室友夏思盈都在裡邊,看樣子是系裡聚餐。
「打住啊。」王叢駿走到前面不給他發揮的機會,「石磐哥,你就別想了。」
他在她遠去的腳步聲里摸摸鼻子,訕訕道:「這麼凶的嗎……」
慢慢地便有不好聽的話傳出,說梁明月這不好那不好,性格尤其不好。雖然後半句說的是實話,但還搭了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就很耐人尋味了。路人但凡問到夏思盈這兒,她一概搖頭,怎麼都只有兩個字:「不熟。」
既為「原來她是這麼想」,又因為某些委屈與不甘,他一點一點地恢復面無表情,在心底將梁明月貶進塵埃,這樣雙方才對等,這樣他才不會輸。
佩佩很不服氣:「還以為王叢駿多難搞呢!這麼低段的戲都能上當——不就將他推開嗎?我指不定發揮得還好些呢!」
男生的眼睛瞪大了,盯住王叢駿搭在梁明月肩上的那隻手。
她躺在陽台的長椅上,就著星空月色,思索要怎樣快刀斬亂麻。
王叢駿這麼胡鬧一通,心情也不見得暢快,他在教學樓下站了會兒,決定不難為自己。
梁明月看著手心的小小石頭,半天沒說話,她低著頭,忽然在星石上一吻,又印上他的唇。
「怎麼?」程文凱壞笑,「阿駿,你要去攻堅嗎?」
王叢駿終於抬起頭來。他們坐在後排的正中間,台上人調整投影、別話筒的神態一覽無遺,程文凱嘖嘖感嘆道:「果然美人做什麼都賞心悅目。怎麼樣?阿駿,你不就喜歡這種清純高冷,還帶點書香氣的嗎?」
「不虧啊。」王叢駿坦蕩蕩,「你不懂,我們倆私下相處,她跟平時不一樣。你根本看不到。」
「怎麼沒見你跟以前的女朋友這麼投入?」
那天晚上,他攜伴參加一個小小晚宴。與三兩好友聚在一塊兒閑聊時,有一道視線總有意無意落在身上,他找過去,很意外地,對上樑明月烏黑深秀的一雙眼。
「是嗎?」
「所以你該知道很多廢話不必說了。」
小喬:「真沒想到王叢駿吃這套,昨晚上差點沒把我看傻哦。」
程文凱大笑,他說:「對了。阿駿,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說你這回中大彩,終於找到真愛。」
「誰要跟你相依為命?」王叢駿拿起筷子,「我真是服了,下次能不能麻煩你放過我,打給該打的人?」
他從後邊環住她,在她耳邊輕語道:「你看,你是第一個,真的只有你一個。」
靠牆邊一張單人床,一張小几,對著擺滿了書籍的長桌、小書架,以及衣櫃。
他也不惱,又靠近了一點兒,凝視她側臉:「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程文凱:「阿駿,你變了,你以前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打我的。」
梁明月回頭,看清來人,立馬沖她做了口型:「別問。」
兩人上了車,王叢駿又問:「他到底誰啊?」
「小氣。」石磬哼一聲,將杯中酒飲盡,轉身走了。
雪雯走回去,還未坐下,田田便直起身,急切地問道:「怎樣?」
他氣得要死,暗罵她是個千年烏龜,耐力驚人還死犟。而他雖然很不爭氣地拐去了研究院,都已出現在她眼前,到底心氣難平,便故意當她是空氣,只在門口與別的女孩說笑。
她們搖搖頭,又看一眼相隔兩個桌位,相距不到五米的梁明月。
「告訴你是因為愛。」
等到教室安靜下來,清泠泠的聲音響起:「請同學們把書翻開,預習一下本節內容。」
不過王叢駿一去,姑娘們談笑就不夠專心了,耳朵都長了一些。
那晚他剛回到大廳,便被兩位好友截住,拖著拽著拉去另一個房間。與一眾狐朋狗友胡鬧到深更半夜,他差點忘記梁明月。還是凌晨要散場,微醺的他才猛然想起:樓上好像有「藏嬌」。
「你怕什麼?」
「好。」他點點頭,「算我倒霉。梁明月,你夠狠,我祝你生活不幸,永失所愛。」
一個周末,再加上請了幾天假,王叢駿與一眾好友一起,跑去西歐瘋玩了一圈。
梁明月走之前給周琪兒留了個警告的眼神。
雪雯也走上前來要給他擦,程文凱自己接過,在她臉上摸了一把說道:「真貼心,不過曬著你我可要心疼了。」
「我學生。今年剛上大一。」
梁明月:「我什麼都沒想。」
「你去過嗎?」
「真不知道你拿手機是不是做擺設。」他順勢翻了遍她的通訊錄,寥寥幾個人名,一拉就到了底。
王叢駿感到惱火,因為他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個結論。因為梁明月在他腦海中鮮明生和圖書動、存在感十足。
青天白日,兩人在床上滾了幾回。
「你開,我是終點;我開,你是終點。誰用時短誰贏。」他揚著下巴,挑釁地看向王叢駿,「敢不敢?」
「那天在白宏家,你果然在樓下。」
「那你們怎麼成的朋友?」
「別打了吧。」雪雯拉著他撒嬌,「這都有點熱了。」
幾年過去,雁城早就物是人非,許多她們從前常去的店已不復存在。她挑了一家口碑不錯的火鍋店,等候好友大駕。
飛機落地是下午三點,王叢駿足足睡夠十一小時,正神采奕奕,程文凱要拉他去玩,他義正詞嚴地拒絕:「我不去,我家明月肯定想我了。」
更何況她此刻親口承認。
人生真是太無常了。
梁明月抬頭見是他,居然飛速看了該男生一眼,王叢駿心中更火,他把梁明月往懷中一攬,頗帶敵意地道:「誰啊,不介紹一下?」
王叢駿撥開她垂在臉龐的幾縷髮絲,拇指撫過她眼底一抹淡淡的青色,知道是這段時間既要趕數據,又被他拉著東奔西跑,累到了,他忽然很心疼,在她額角親了一親。
經過零食區域時,梁明月無比自然地從最上層拿了一大包偏辣味的進口海苔。王叢駿微微訝異,這是他小時候愛吃的零食,梁明月是連這個都知道,還是純屬巧合?
王叢駿手插在兜里,往四處一打量:「沒事,姐姐先進去吧。」
她遙想著這些溫馨的場景,再想想它們發生的可能性……夏思盈嘆了口氣,得出最貼近現實的結論:可能這就是成年人……不,熟|女的戀愛吧。她想著想著有些臉紅。
當然具體是什麼關係,也沒人去找兩位當事人求證,確實也沒什麼好求證,如果不瞎的話。
「在外面吃飯。」梁明月答。
「這麼緊張啊,」王叢駿往後一靠,單手舉高,手機卻突然振動起來,他一看,屏幕上三個大字:周琪兒。
「我晚上還要回去,有個報告要交。」
和昨天的石頭沒什麼兩樣。
另一個說:「對啊,架勢太足,搞得我都緊張起來了。」
旁人看得呆了,白宏自己也呆了,他不可置信地將視線緩緩移向面前的陌生女人,心頭火騰地一下升到三丈高,大罵了一聲。白宏從地上跳起來,撲過去抓人來算賬。
王叢駿駛往的方向正好是南門,街道兩邊林立著許多學生黨愛光顧的餐館,他將手機拋到一邊,放慢了車速,目光往兩邊搜尋。
梁明月睜著眼,身軀僵硬,她好像沒有反應過來。王叢駿稍微退開一點兒,箍在腰間的手卻又加了點力氣,梁明月被迫踮腳,目光中有意外,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猶豫。可她的手穩穩放在身側,到底捨不得推開他。
梁明月怔了一下,王叢駿笑了,又問:「什麼時候的事?」
她站在球場通往小食堂的林蔭道上,穿一條磚紅色的弔帶長裙,長發盤了圓髻,顯得皮膚雪白,脖頸修長,十分吸人眼球。
「什麼時候?」
梁明月看見他,頓了一下,收拾桌面的動作明顯變慢了,她拖拖拉拉慢慢吞吞,半天不出來。
活到二十多歲,夏思盈見過很多陷入熱戀的女孩。不管是活潑外向的,還是文靜內斂的,女孩兒只要沉浸在戀愛中,或多或少總和平時不一樣。
程文凱做西施捧心狀:「啊,她竟然敢這樣對我,好特別哦,本少爺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我呢,這是愛情啊——」
程文凱半信半疑,他知道王叢駿德行,主動是不可能的。他說:「這麼膚淺?」
她停下來:「你就這麼開心?」
架勢這麼足,梁明月卻不接招,只在某日睡前,跟他說了一句:「你無不無聊?」
王叢駿不屑地冷哼:「還看著長大,高中生也不小了,該長的早長好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誰知道腦子裡想些什麼。」
程文凱笑了,他說:「寶貝兒,還不明顯啊?」
王叢駿比他更快,一閃身已擋在兩人中間,將梁明月護在身後。
王叢駿有點意外,梁明月一般是不出校門的,他問道:「和誰?」
「哦。」王叢駿懶得爭辯。
梁明月不作回應,只一臉厭棄地看著他,像在看路邊的垃圾。倒是王叢駿瞪了他一眼:「怎麼說話呢?」
這走道鋪了層厚重的深色絨毯,牆面上綿延著暗紋壁紙,光線昏昏暗暗。梁明月微低著頭,目光落在別處,彷彿含羞帶怯,不敢看他。
「哎,討厭。」田田跺腳。
「嘴可真硬。」王叢駿發動車子,大方道,「我就誠實多了,真的只有你一個。」
她逃荒一般離開,王叢駿也收了痴獃神色,他若有所思地敲著桌面,眼神不知望向哪裡。
梁明月只得又睜開眼,單手支著腦袋,看他開燈,摸摸索索一番,掏出一小團鏈狀物體。
周琪兒胸中驚駭還未平復,王叢駿已在梁明月身旁坐下,沖她抱怨:「見朋友為什麼不叫我?」
「少做點夢吧!」
毫無風險,完全可以回答。
「熱烈慶祝啊!宏子!只差一丁點兒了,這次真只差一丁點兒了!」
其實有時即便電話接通,梁明月也很能拿喬,推三阻四說不來,好像隔著話筒,他的魅力也減弱到了只剩一絲電波。
「明天。」
王叢駿想了想:「不知道。她很矛盾。」
王叢駿之前也陪女友逛過超市,但無論如何轉悠的都不是這些貨架。
王叢駿想象一下那個畫面,不知道是因為太離奇還是太荒唐,他居然笑了,說:「那很拉風啊。你還白撿個侄子,不開心嗎?」
王叢駿:「你是不是生怕我出事?」
王叢駿蹲下,撈起她垂落在外的一縷青絲,柔軟微濕,還帶有淡淡的香味。
王叢駿在她轉身欲走時勾住她手指:「你不請我上去坐坐?」
程文凱象徵性地鼓了鼓掌:「優秀。」
王叢駿看她切肉、炒番茄、過面、加調料、攪拌,從未經過煙火的廚房飄出陣陣香味。
「少說點胡話。」梁明月拍拍他的臉蛋,將他一推,「拜拜。」
小喬嘆了口氣:「那我肯定希望小白贏啊。想都不准我想一下,你們也太壞了。」
又過一陣,程文凱的聲音響起,話音中帶點調笑又帶點怒其不爭:「小白真是越鬧越不像話。要我是樂樂,也非得甩他十次八次不可。」
「不記得。」周琪兒趕緊打斷她。
那梁明月呢?王叢駿不得不想,或許她根本不想有以後。他憶起在西苑門口的最後一次見面,她在他臉頰邊輕輕吻了一記,所以那不是再見,那是道別。
「是。」梁明月平靜地回答,「我結婚了。有小孩,四歲。你還想知道什麼?」她想起洗澡時隱約聽見的走動聲,「夏思盈讓你進來的?」
但當他關上身後的門,心中卻湧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沒問過……」王叢駿荒謬一笑,「這種事,沒問過就可以不說?」
「真心換真心咯。」
「怎麼比?」
「哦。所以呢?」
「你給人家下藥啦?」
梁明月頓住了,王叢駿身軀微彎,歪頭來看她的表情,他輕聲問:「梁明月,你這麼愛我嗎?」
「不記得了。」
傳說中的「冰山」更讓他大跌眼鏡,跟在王叢駿身邊,哪還有半點架子,說千依百順小鳥依人也不為過了。
他回到屋內,梁明月還在睡,朝他的方向微微蜷著,唯一露出的小臉被細軟黑髮遮了一半,他走過去蹲下,撥開她凌亂的發,猶豫是自己走還是帶人走。理性告訴他,是要到此為止了,可是他的腳像生了根,拇指在她的臉頰上摩挲,越摸越動彈不得。
王叢駿把梁明月帶回了家。
「白痴。」梁明月的表情又冷了下來。
梁明月根本不聽他廢話,繞開便走,男生不讓,他雙臂平舉,她往哪兒走就攔在哪兒,梁明月臉上表情極度不耐煩了,男生卻絲毫不察,見她停住腳,還笑嘻嘻挺得意似的。
醒來已近黃昏,手機上有程文凱十七八個來電,他到陽台回撥,接的卻是白宏,氣勢洶洶地質問他到底在哪兒快活,說好了今晚在金源一決高下,都幾點了還不見人影,是不是怕了不敢冒頭。
「啊?」
夏思盈泄了氣。想這姐姐情緒未免也太不外露了。說起來,她無意得知她年齡時,著實嚇了一大跳,真是人不可貌相。問題也沒見她怎麼做管理,有些事真是羡慕不來。
而且她那位室友,說好聽了沒有七情六慾,說直接了,和石頭沒什麼兩樣。
「嗯。」王叢駿等著她的下文,「還有呢?」
王叢駿昨晚通宵遊戲,困得睜不開眼,他懶洋洋地說道:「姐弟戀沒興趣。」
王叢駿抓住她的手:「這麼愛看我?」
「那倒沒有。她就住在西苑。聽那邊的學姐說,梁學姐生活規律,三點一線,就是寡言冷漠,獨來獨往,很不好打交道。」
王叢駿坐在車上,看著梁明月上了樓,又看著右邊某間房的燈光亮起。
梁明月忍俊不禁:「有多想啊?」
面前女生的目光順著他的聚焦點一望,笑了笑,走了。
程文凱:「你也想要?」
「三四年吧。」
「她看著仙,踹小白那一腳可一點沒留情,真帶勁。」
那日過後,王叢駿變得黏人不少。
兩人回去做飯,吃完飯後王叢駿靠在門邊,看她收拾碗碟。
他坐到她面前,忽然想起今晚未聽她說過一句話,有心想逗弄,卻發現她的眼睛瑩瑩潤潤,像在克制,又像暗潮湧動,不知藏了什麼秘密未說,總歸不是尋歡式的迫切。
「對,」王叢駿沒好氣道,「是我錯了。打你根本不需要理由。」
誰知門口走進來的,是拄著拐的羅教授。
王叢駿惱恨之餘,心像被挖出來丟入一個不見底的深淵,他此生沒有過這麼丟人的事情,對梁明月恨到骨子裡:「你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梁明月,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你老公知道你在外面勾引男人嗎?」
那天一直到夜深,梁明月的房門都再沒打開過。說是同居,因為不在一個實驗室,作息時間也不同,兩人極少碰見,夏思盈只能通過門縫裡透出的燈光判斷她在不在,睡沒睡。
到了車上,兩人又相擁著親了一場。王叢駿看著在他懷裡氣喘吁吁的梁明月,連日來的不快消散大半,他揉著她的耳垂,半真半假地抱怨:「我不喜歡欲擒故縱,」他說,「我就喜歡直來直往,像你開始那樣。」
梁明月看傻子一樣看他,她閉眼沉默了一陣,才問道:「你想過萬一——在乎你的人有多心痛嗎?」
「好聽。」程文凱贊一句。
白宏帶著座駕,在彎道的起點候他已久,王叢駿將車滑至他身邊,聽見白宏囂張喊話:「小駿小駿,聽說你帶了個神仙姐姐來,在哪兒呢?等會我要贏了,你得讓她陪我吃飯啊!」
「去吃什麼?」她問。
王叢駿一筷子敲回去:「少做夢。」他動作一停,忽hetubook.com.com然想起他好像沒有梁明月的聯繫方式。
「哪門子的學生啊?」
這麼可愛的女孩兒,比梁明月可愛多了。王叢駿這麼想著,逗了她半天,最後才說:「可是我有女朋友了。」
長得好看的人自帶磁場。剛開始,來她們這兒串門的都格外多些,不過吃閉門羹的次數多了,她們這兒就漸漸變成了最冷清的一間。
梁明月坐在落地窗邊的高腳椅上。
王叢駿停住腳,偏腦袋看他,眉頭帥氣地一挑:「看見沒?我往她面前一站,就是迷|魂|葯。」
「我是說,你以為我誰都能看得上啊?」
「認識啊。」王叢駿想起梁明月昨晚才出口便被他堵住的名字,「她知道我是誰。」
他被激起好勝心,一改之前的漫不經心,有意擺出深情款款的模樣,不管是熱衷的聲色場所,還是頂配的私人遊戲室,一一帶她去遍,聽見旁人打趣他收心找到真愛,也只是脈脈含情笑而不語地望著她。在學校示愛就更張揚了,鮮花禮物流水般送到她面前,弄得風風雨雨沸沸揚揚。別說他人議論他被完全俘獲,連王叢駿自己都差點相信,梁明月是他此生摯愛了。
「哪兒買的,這麼見效?」
「你記不記得第一次看見梁明月,我說你肯定喜歡,你說什麼來著?」
「嗯。」
王叢駿有點意外,他確認似的睜大眼:「你要給我做嗎?」
「明月,你在哪裡教書?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原來是老師。」
王叢駿卡了殼,他應該接兩句氣焰囂張的話,比如「你就直說你愛我愛得要死」,又或者「既然這麼愛我幹嗎又次次裝模作樣不找我,死要面子能當飯吃嗎」,來滅滅她的威風。而不是目視前方,為這小小的調戲慌了手腳。
「路上無聊,解悶而已。」
周日晚上,王叢駿將梁明月送回西苑。
王叢駿第一次被這樣對待時,氣得要笑了,他將手機丟開,打算好好冷她一冷。
「那天我們千辛萬苦,到半夜才終於爬上最高的山峰,大家都說要順點什麼回去。我找了好久,才在一塊巨石尖角的凹陷處找到它,背靠松濤,幕天席地,離月亮特別近。明月,你不是有很多條墨綠的裙子?給你配裙子啊。」
王叢駿一笑,以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低聲道:「梁明月,你就別裝了。」
其實有這一點已足夠算作如山鐵證。夏思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是期待梁明月性情大變多幾個笑臉,還是期待梁明月為約會忐忑著裝時詢問她意見,又或者能拉著她這個室友分享戀愛歷程。
「她一直就這樣。不跟人說話,不參加活動,作業只肯挑著寫,周末自習說翹就翹,一消失就是好幾天。這是比較收斂的高一,高二……」周琪兒住了嘴。
「不喜歡嗎?小茜不就是這個類型,我記得你們在一起挺久啊。」程文凱無辜道,「再說了,這學姐可不只『周正點』,明明相當漂亮,一點看不出大了我們三歲,說高中生我都信。」
梁明月雷聲大雨點小,擺出的架勢好像要為他做滿漢全席,結果只簡單地拌了麵條。
待得看清正臉,程文凱連撞王叢駿手肘:「阿駿,你快睜眼看看,講台上那個百分百是你的菜。」
「真愛?誰?」
她望著王叢駿的方向,手中端一杯冰水,明明將她們的對話盡收耳底,卻面無表情,彷彿無知無覺。
接下來的飯桌,就成了王叢駿和周琪兒的舞台。兩個從未謀面的人,因為某款風靡的遊戲忽然聊開,明明橫跨著幾年代溝,玩過的遊戲居然有極高的重合率。
王叢駿靠在車旁,身後是無邊晚霞,欲墜夕陽,他抓抓有些凌亂的頭髮,語氣欠扁極了:「服嗎?」
「據說長得花容月貌,清麗無雙,可惜是個冰美人,上前搭話的通通鎩羽而歸,阿駿,你要不要試試?」
梁明月沉默一陣,拿出手機解了鎖,王叢駿抽過去,給自己撥號,驚訝地發現她確實沒有存號。
「哪裡反常?」
收拾完以後,梁明月累得沒了筋骨,提不起半點力氣了,王叢駿玩著她的手指,精神還相當不錯,非要拉著她說話。
梁明月:「你或許記得高三暑假……」
梁明月拿開他的手,她往前走了幾步,立在屋子中央,目光隨著腳步轉了一圈,定在他身上,她張開雙臂,王叢駿走過去,捧住她的臉親了下去。
她的困擾消失了。
梁明月專心吃東西,壓根不搭話。
這其中最驚訝的當屬梁明月室友,夏思盈。最開始有人向她打探時,她像在聽天方夜譚,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怎麼可能扯在一起?
周琪兒嘿嘿笑著,正欲開口,抬眼看見屏風旁轉出來一俊朗男子,她的話吞了回去,太過震驚的緣故,還差點咬到了舌頭。
梁明月很好找,王叢駿在一家湘菜館的門口看見了她。他停好車,發現她身旁還站了個男生,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兩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王叢駿當即黑了臉,將對方上下一打量,從頭到腳都差自己甚遠。
王叢駿不知聽沒聽見,他把鑰匙拋給白宏:「你先來!你可千萬別不行啊,小白!」
「梁明月啊。」
離路邊越近,喧鬧聲越大,彷彿那邊有什麼不容錯過的盛事,姑娘們追著跑著,加快了步伐。梁明月落在最後,隨著人潮停下,因為身高的優勢,她的視線輕易越過面前的幾個腦袋——待得看清面前景象,梁明月臉色瞬間一片慘白。
「哈哈哈!」程文凱躲了一陣,又賤兮兮來問,「哎,學姐怎麼樣?」
「少來。」
「少來,梁明月啊!你昨晚不是在——她也在?」
眾人嬉笑著往兩邊退開,程文凱在王叢駿身邊留了一句:「別太瘋了。」
房間里只亮了盞暖黃的壁燈,王叢駿繞過隔斷,看了一圈,大床上雪被蓬鬆齊整,一旁的西式貴妃椅上睡了個團著的人。
距離這樣近,他故意不看她。良久,又或許只是一會兒,梁明月起身。
兩人往外走。王叢駿還在心底不怎麼甘心地盤算,她這麼輕描淡寫一語揭過的態度太可恨了,堅決不能助長,要想個辦法好好治治,不過也不急於一時,想著想著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你想太多了。」
她知道王叢駿在看她,也知道自己好看,只是他遲遲不回答,讓她的心七上八下,勇氣彷彿都流失了。她握了握拳,給自己悄悄打氣,又笑一笑,語音嬌軟:「可不可以嘛——」
「哪兒都反常。從賽車完,就對人梁明月千依百順,要多特別有多特別,好像完完全全被收服。」
王叢駿站在原地沉默,梁明月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尖銳,他心臟某處已被扎到麻木。
他等著她認錯,等著她求饒說再不敢了。
他還要再問,車童已將兩人的車開至身邊。王叢駿又踹他,「趕緊滾吧你,嘴真碎。」
金烏西沉,燦爛霞光里,他立在原地,張開雙臂微仰著頭,襯衫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側影紙一樣單薄,又或許不是風,是那輛沖他加速猛衝眨眼便到眼前的車。梁明月的腦中一片空白,她好像突然失聰,雙腿卻快過中樞,飛速奔過去將人推開。
「這麼快。」梁明月極輕地呢喃一句。
「沒什麼好介紹的。」梁明月恢復鎮定,她對男生說,「好了,你今天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所以才不放心啊。這句話王叢駿說不出口。他板著臉:「反正以後不準單獨見男學生,要帶我去。」
「就要睡了。」瀟瀟乖乖回答,「媽媽,我跟你說,老師今天表揚我了哦。」
「瀟瀟做了什麼呀?」
「什麼顏色都能襯托我。」
王叢駿背部著地,撐在地上的手肘擦出一片辣疼,他惱火極了,一揮手將身上人推開,在抬眼的同時卻與梁明月在零點幾秒的縫隙里對視。電光石火間,他被定住了手腳,為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后怕、遺憾、悔恨,甚至是痛楚,她的眼睛因為這些奇異的情緒光華頓生,王叢駿怔怔的,身上某處被狠狠擊中。
梁明月的小方跟踏過地面,嗒、嗒、嗒,她停在他面前。
「上面太小,你待不慣的。」
她其實沒有這麼單刀直入跟人家表白的經歷,不過聽前輩們說,王叢駿就喜歡直接直白、不扭捏拿喬的女孩兒。她也只好克服羞怯,大大方方地來追求一下了。
他洗完澡出來,梁明月已在椅上斜靠,鬆鬆垮垮的,一手撐著額,盯著他看。
「邵城下面一個小城鎮。」
萬萬沒想到……
腳步落在廊道里悄無聲息,他的心靜下來,難免想到梁明月。
「借過。」她說。無視鄰座寬裕的空間,她非要挨著他走過,素白的手在肩上輕扶,指尖慢慢劃過後背。
梁明月便沉默了,吳靖文忽然出現在瀟瀟身後,接過了手機,「明月,」他說,「你不問問我,我也很想你。」
再要細看,他的雙眼叫一隻手蒙住了,帶點隱約的香氣,像覆在他心口。
「嗯,因為愛。小心她吃定你,忽然有天帶個小孩來叫你爸爸,你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梁明月居然從來沒有主動聯繫過他。
周琪兒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她又不是個傻子,會不清楚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在眾人的笑聲中,岳珂走了,走到門口還往回看了一眼。她覺得王叢駿真的好惡劣,和傳言中的一點沒差,可是他真的好帥。
王叢駿站在門邊,屋內景象一眼就收了底。
梁明月冷笑一聲,不再說了。
「不,」王叢駿從容道,「知道名字以後要繞著走。成天擺臉色的女生誰喜歡?」
「我們之前見過嗎?」王叢駿問她,「學姐,你暗戀我嗎?」
王叢駿回頭去拉,被甩開,她極其失望地看他一眼,大步往外邁,王叢駿被那一眼看得寒從腳底起,愣了一秒才追過去。
「你就這麼愛我?」
「是七歲。」身旁有人糾正他,「學姐是工作了幾年後來考的研,比咱們大了七歲。」
她在方寸大小的空間里踱來踱去,克制了一晚上的情緒瀕臨崩潰邊緣,她勉強壓制著聲音,對好友發出一連串驚嘆:「我的天啊,絕了,你真的絕了,梁明月,我的媽呀,你這——你到底怎麼想的?」
雪雯往後一倒,站不穩似的:「那還不是看梁姐姐跟著王叢駿來了嘛。」
梁明月定定看了他兩秒,閉上眼,勾住他的脖子回吻。
金源是雁城一個高端會所,建築橫亘幾座山頭。
不管是初見那年夏天,還是高考後愜意愉悅的夏天,又或者是最後那個不敢回看的夏天。
周琪兒要瘋了:「我真的,我拜託你好好想一想。你怎麼能什麼都不想?你這麼做……這麼做也太過任性了!」她壓低音量,「萬一東窗事發……你怎麼能……」
「又不交朋友,有什麼好認識的。」梁明月拉他的手,「走啦,去車上。」
「嗯,真懂事hetubook•com.com。」
梁明月卻閉了眼,不再開口。她靠近他,他很自然地將她收入懷中,兩人的肢體語言已無比親密,一相觸便知對方所求。不多時,梁明月的吐息變得均勻綿長,好像一秒就入了夢鄉。
「你少來,程文凱。」
順遂甜蜜的時候周身在冒粉色泡泡,會不自覺地和周圍人撒嬌,會傻笑,會做很沒道理的任性事,好像有人寵愛便有了依仗。糟糕的時候就更沒條理了,理智變得不理智,客觀變得不客觀,一喜一怒,情緒的點滴波動都被無限放大。
「也沒看出她圖你點什麼,不懂梁明月為什麼這麼跟你耗。」
岳珂一口氣說完,臉就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程文凱不置可否,他問:「那你呢,你當初說不必認真,這都多久了還撒不開手啊?」
王叢駿坐在他對面:「你多大了,還要人陪著吃飯?」
「你急什麼?」
這王叢駿倒是沒想到,他還以為是像他一樣的半路學生,臉色終於好過一點,還是嘴硬道:「那也沒必要站這麼近,笑這麼開心啊,他特意來找你,八成心懷不軌,我還是你學生呢。」
怎麼不特別?再想下去,王叢駿要走不成了,他將人啄醒,故意撒嬌:「學姐,去不去玩?」
王叢駿不鬧了,他低笑幾聲,摸過來手機要叫餐,梁明月將他的手按住。
他是來——他本來以為,梁明月即便有事瞞他,最多也就一點不為外人道的過去,比如有個什麼難忘的前男友……
一路上都很安靜,他將車停至路旁,陪她走到樓下。
整個雁城梁明月認識的人好像都聚在了這個小小的火鍋店裡。
「瞧瞧這個薄情樣,你之前跟人家不是玩得挺開心?」
面前出現一張大大的笑臉,是一個歪著腦袋的女孩兒,栗色捲髮,眼睛笑得彎彎的。她朝他眨眨眼:「你好,我叫岳珂,可不可以做你女朋友?」
又過了一陣,夏思盈走到她面前,輕聲說:「羅教授讓你過去一下。」她對這個傳話的任務有點為難,但小嘍啰是沒什麼話語權的。幸而梁明月沒說什麼,擱下筷子就跟她走了。她好像也不是很想待在這一桌。
「梁明月。」
她翻一個身,對上王叢駿熟睡的俊臉,看了一陣,她靠得近了些,手指劃上他鼻樑,還未走到鼻尖,聽見有人的肚子叫了一聲,她的手指叫人捉住。
「我白天睡了很久,」王叢駿親親她的眼皮,「你睡吧。」
「沒事。」她看著面寒如霜的王叢駿向她步步緊逼,鎮定道,「有隻鳥飛了進來。今天先這樣,下次聊。」
「我是他高中老師。教他物理。」
王叢駿依舊笑吟吟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王叢駿無所謂道:「你們想太多了。」
任教電路原理的羅教授近日流年不利,在陪小兒子玩滑板時摔折了腿,於是派了自己的得意門生梁明月來代課。
王叢駿眼看著梁明月出了門,眼看著她越走越遠,越走越慢。
到了中後段,白宏就知道勝負已分。不過王叢駿又裝模作樣地在一腳油門便衝過的地方等著他,還是讓他氣不打一處來。他偏偏不信邪,一腳踩到底——擦在他後邊過線。他氣得猛拍方向盤:「什麼破車!」
「嗯。」梁明月有點不勝其擾,「你還睡不睡啦?」
梁明月擦著頭髮進來,正欲拿吹風機,手機在包里振動起來。她摸出來接通,開了擴音,靠書立在桌面上:「喂?瀟瀟?」
梁明月轉身就走。
梁明月置若罔聞,只顧疾步往前走。男生見小食堂近在眼前,急了,忽然一個大跨步,攔在她面前,賴皮道:「我不管,學姐,我不會放棄的,你要不肯給我,我就一直纏……」
來過的人只有程家姐弟,王叢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將梁明月,一個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相識十天不到的女人帶回來。
王叢駿揚眉,既為她的大胆直接,又為身體所起的反應。他半邊身子都快酥麻,便轉去前台開了個房間。
王叢駿笑了:「梁明月,你裝傻充愣真是一流。」
梁明月沒聽幾句,已明白了前因後果,她笑一笑,果然人人都是多面體。她還從來沒聽王叢駿用這麼惡劣的語氣說過話。
周琪兒拉梁明月到無人的樓梯間。
而周家父母的管教,永遠伴隨著打罵,什麼趁手用什麼,絲毫不顧及鄰里目光。從街頭打到街尾是常事,惡性循環,雙方關係一日差過一日。
「什麼朋友?」
「感情的事隨緣吧。」周琪兒坐不住了,「我先去上個廁所。」
這日去的是白宏家一棟掩映在樹影中的小別墅,來的人並不多,但白宏這個人瘋起來很癲狂,非把大家都攔在一間房裡玩遊戲。
「這麼多。」瀟瀟把懷抱張得大大的,比畫他心中的愛意,「這麼這麼多。媽媽,我每天每天都想你。」
梁明月與他對視,王叢駿逼近她,聲音裡帶了點誘引的意味:「陪我去玩,讓你看個夠啊——」
「算你狠。」白宏在他肩上拍一掌,「我們再比一個。」
兩人對坐,王叢駿越吃越快,梁明月卻不怎麼專心,她更專註于看他表情,好像他的反饋對她來說很重要似的。王叢駿心中暗爽,很給面子地吃完,手一伸:「手機拿來。」
王叢駿開懷大笑,他想到方才她對別人的冷酷不容情,心情難以言表的舒暢,他說:「哎,明月,你怎麼那麼愛踢人啊?」
梁明月:「好吃嗎?」
「我為什麼不能?」梁明月打斷她,眼神不再是冷澈的山泉水,彷彿燃了兩簇火焰,「我做什麼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他自己願意的!男歡女愛,他丟什麼了?一段隨時可以結束的關係而已,你別想得太嚴重了。」
她雙目冰冷,好像真的不想再看他第二眼,男生有點被震懾到了,又聽她冷冷道:「別來煩我。」
「反正你也一個人,咱們相依為命不是挺好?」
萬萬沒料到,梁明月瞧著不聲不響清心寡欲,談起戀愛來這麼驚天動地。若不是親眼看見兩人在樓下吻別,夏思盈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課沒代幾節,梁明月名氣已在大二學子間小小轉了個圈。程文凱便一定要拉著王叢駿來一睹芳姿。
程文凱:「對女生也這樣?」
瀟瀟難得撒嬌:「那媽媽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呀?」
王叢駿勾住她的腰,好好親了一通才放開,他玩笑道:「這麼不想我上去啊?房間里有秘密?你是不是偷偷藏了別的男人?」
「讓開。」白宏沉著臉。
王叢駿不肯動:「你懂不懂什麼叫尊師敬長?」
王叢駿毫不介意,他跟周琪兒做自我介紹:「你好,我叫王叢駿。」一笑嘴角有個淺淺括弧,「姐姐幹嗎這麼直勾勾地看著我?」
等到萬籟俱寂,身邊響起均勻呼聲時,梁明月睜開眼。她久不運作的良心隱隱不安,鼓動到近乎失眠。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曾經的周琪兒,人生里就只有網吧和遊戲。而王叢駿作為一個資深網游愛好者,自然是不甘落後的。
「放心吧,程文凱,用不著你母雞護崽似的攔在前邊,讓你們小駿先來不就成了!」白宏動手趕人,「都走走走,惜命的都邊上去。」
「媽媽也好想瀟瀟。」
王叢駿眉峰一皺,臉色立時不好看起來。
王叢駿跳了腳:「哇,梁明月你什麼意思?你當我很好上手嗎?」
「為什麼要說?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王叢駿,我結沒結婚重要嗎?我沒有約束你,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程文凱說梁明月這是高妙的忽冷忽熱擒男術,為他量身打造。
雪雯:「男人就這麼好騙啊,沒看他消失了一整晚,今天又這麼形影不離蜜裡調油的,心裏不定多喜歡呢。」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們都好想你哦。」
王叢駿:「叫什麼名字?」
幾年過去,周父失望透頂,已不再跟她多話,她也很少回邵城,連梁明月都見得少了。
夏思盈進了房間,還有點暈暈乎乎。
開始他並不在意,畢竟她一直就是這個作風,他也不介意讓她在這上頭占點便宜。可有時他電話撥過去居然無人接聽,回撥是不可能的。只會在良久之後收到一條語氣冷淡的信息:「有事嗎?」
「還是算了。拋頭露面的。我怕我女朋友不答應。」王叢駿轉向梁明月,「是吧,明月?」
王叢駿站在另一側的台階上,等著他們走過來,因為樹的遮擋,梁明月並未留意到他。
梁明月抬眼瞧他,兩人都很明白對方意指何方,她忽然問道:「你有幾個女朋友啊?」
梁明月明明無意識,也在他喉間啄一啄以示回應。
「哈。」王叢駿笑他,「好大個驚喜。」
好幾個女生撲哧笑起來,有個短髮女生故意說道:「真的嗎?小喬啊小喬,你真不知道誰贏啊?」
程文凱怎麼看怎麼不可置信,一天前她還在講桌旁講電磁場的基本量,還是朵只可遠觀的高嶺之花,這才四十八小時不到,她居然跟著王叢駿出現在金源?
她掛斷視頻:「你沒走?你怎麼進來的?」
「怎麼了?」吳靖文好似察覺她的異樣。
王叢駿吼道:「說啊!」
「你覺得她愛慘了你?」
為了表示氣性,應該甩開比較有排場。但王叢駿還是任她拉住了。他本來是抱了嚴懲的決心來的,也不知道怎麼就淡了一點,可能是她一見到他便挪不動腳的樣子取悅了他。
程文凱:「梁明月壓根也不愛在這種地方待,怎麼又跟你出來了?」
王叢駿閉著眼笑起來,無聲的,嘴巴卻越翹越高,彎成了一道橋影。他往前一拱,將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裡,悶悶道:「我好餓啊……」
「叫得這麼親熱,幹嗎又排擠人家?」
他故意說:「你就拿這個打發我啊?」
確實不熟。她雖然愛八卦,可做不出無中生有編排室友的事,而且幾個月習慣下來,她覺得這樣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別的寢室好多看似親密的塑料姐妹花,背後比這可噁心多了。
而梁明月則不同,夏思盈出於好奇,悄悄留意,暗暗觀察,發現她和從前別無二致,照常上課,照常來往實驗室,照常時時刻刻擺著「冰山」臉。唯一的跡象便是外宿頻繁。
王叢駿矜持道:「還可以。」其實味道極好,入口爽滑鮮嫩,餘味悠長。
雪雯:「剛剛王叢駿和她說什麼了?」
「明月,」他去拉她的手,「明月,」多叫幾次名字,她雖然還是緊閉著雙唇,神情卻似乎軟化了,「明月,回去吧,我保證再不跟他們這麼玩了。好嗎?好明月。」
同樣的叛逆出格,梁明月因為拔群的成績,總能叫學校網開一面。
大課都是兩節連上,他面無表情地坐完一節課,心情有點糟糕。
當然他不承認自己在等待。他只是覺得事情這麼沒首沒尾,很奇怪。所以他乖乖去上課了,打算瓮中捉鱉。
王https://m.hetubook.com.com叢駿一腳將他踹出老遠。
程文凱:「你講這話不虧心嗎?」
「看。」他捏著纖細的銀鏈往下一盪,吊墜晃晃悠悠,落在她手心,觸感冰涼,是一塊拇指蓋大小、不規則的星石,色澤溫潤,在燈下泛著幽幽的墨綠光芒。
「賺得多嗎?」
「是你會為我心痛嗎?」
「對。無差別壁壘。反正評價不太好,說她假清高,目中無人什麼的。」
「她不會認識你吧?」
「吳……我也不清楚。」周琪兒硬生生把話音拐了個彎,她出了點冷汗,「很多朋友吧,其實只要她願意,人緣相當好,在硯山那是呼風喚雨的大姐大。」
他聽見男生說:「學姐,我們明天下午有對抗賽,你真的不來看嗎?學姐,你來的話,我們一定能發揮得特別好!學姐,加個微信嘛,明天我叫你——」
「哦哦……」夏思盈明白過來,「那——」
「沒想到你還有朋友。」王叢駿的語氣很欠扁。
「怎麼會?我聽說你們是套間。」
王叢駿質疑地看著梁明月,語氣很不好:「什麼叫『沒什麼好介紹的』?認識一下都不行?」
其他人紛紛附和,表情如出一轍的複雜。
梁明月不說話,她的吻代她做了回答。
王叢駿逐漸發現一件事。
「阿駿,珊珊非要你聯繫方式——」
「你好。」
他熟門熟路地找到裡間,嘩地一拉門。程文凱毫無風度地盤腿坐在竹席上,面前方桌大盤小碟鋪滿,明顯都動了一些,筷底還夾著一小片魚。
「可以可以。」夏思盈放他進來,張嘴要跟梁明月說一聲,卻見王叢駿豎了根手指在嘴邊,「噓……」他說,「我想給她個驚喜。」
周琪兒此人,上大學之前,在她家那方圓百里,確實是個人物。
她坐在小客廳的沙發里,看似鎮靜地喝水,實則心中有驚濤駭浪在翻滾。她直直盯著門口,等著梁明月開門進來,對上她飽含千思萬緒、好奇得快爆炸的眼睛。
王叢駿話鋒忽然一轉:「她有男朋友嗎?」
梁明月能說什麼,她貪戀他喚出口的一聲聲「明月」,「中邪」一般跟著去了。
有杯酒送至她手邊,她抬頭,是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他嘴唇上方留了短短的兩道鬍子,一笑卻露出兩個酒窩來。
她們敏感、張揚、自憐自艾,又底氣十足,再穩當低調,也會在不經意間流露一點被愛的馬腳。
程文凱也笑了,悠悠道:「要真事到臨頭,我看你是不是還美滋滋。」
「拉黑刪了不就行了。」王叢駿不耐煩道,「真麻煩。」
程文凱攬過白宏肩膀開玩笑:「小白,你別不是輸紅眼了,懷恨在心,想趁這個機會把咱們小駿撞飛吧?」
見他神色有異,梁明月停下腳步:「你不喜歡吃嗎?」她作勢要放回去。
夏思盈至今記得八月第一次見梁明月,她拉著行李箱進來,與蹲在地上啃西瓜的夏思盈對視一眼,像越過一團空氣,徑直進了自己房間。夏思盈被梁明月的美貌震懾,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後知後覺地想,自己貌似被無視了。
「也許她放長線釣大魚。」程文凱說,「愛也好,遲疑也好。她演給你看的。看,你這不是上當了嗎?」
他遞給她,梁明月一接通,那邊便傳來頗為激昂的女聲:「寶貝兒——」
他發動車子,食指在方向盤上敲了一陣,熄了火,又走了回去。
他的車一直往城外開,梁明月靠在座椅上補眠,好像一點不關心。倒是程文凱,看清副駕上下來的人,受到了驚嚇。他「梁」字方出口便被王叢駿警告的眼神憋了回去。他以匪夷所思的神情回望,接下來的時間成了只熱鍋上的螞蟻,一心等著王叢駿落單,好抓來拷問。
永遠是這樣一張臉,這樣一雙眉眼。
因為鐘點工的每日光顧,屋內整潔如新,窗明几淨,幾個功能區一目了然,微風輕搖著紗簾,陽光漫灑在地毯。
她在他們遊戲玩鬧的場所一向很自我,誰的臉色也不看,想怎樣便怎樣。眾人見她正得寵,也睜隻眼閉隻眼,不會上趕著來難為她。
「你只能算小學弟,人家那是喊了我兩年老師,我正兒八經看著長大的。」
她依舊是白天的裝扮,抱手靠在椅背上,就這麼看著他——或者他的方向。
「要不咱們隨緣見吧。」
王叢駿咬著牙,壓下心頭湧上的怒意:「梁明月,你到底拿我當什麼?」
晚間,男男女女陸陸續續聚在山頂。
那夜的最後印象是,他還分神一念,這位學姐怕是妖精變的吧。
王叢駿往裡走,幾步就到了窗邊,他掀開帘子一看,發現窗後有個小陽台,他走出去,在黑夜中站了幾秒鐘,又進屋來,想了想,躲在衣櫃的陰影處。
梁明月全程跟著前邊的幾個小姑娘,從出口拐向山腳的大道。
王叢駿攔不住梁明月,便任她往前走。他腳步輕快地跟在身後,跟一陣又玩兒似的攔一陣,反覆幾次,梁明月就是再瞎都感覺到了某人的好心情。她懷疑她都聽到口哨聲了。
王叢駿拿了回來:「誰說我不喜歡?」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
「只教物理嗎?教了多久?」
雪雯臉一紅:「什麼排擠,哪有那麼幼稚?」
偶爾夜間夏思盈在公共區域活動,能聽見梁明月在裡邊打電話的動靜,房間隔音很好,她聽不清講了什麼,幾次好奇得要命,差點去貼牆腳,到底克制住了。
梁明月皺著眉:「你腦子被撞壞了?」
小喬:「對,剛剛還給她喂水果了。唉,什麼時候見王叢駿這麼溫柔過啊。」
梁明月有時候會給他一種深愛的錯覺,比如那次在他心中深深烙印、想起便會心跳加速的對視,比如在暗處糾纏的無數個親密時刻。
「你……」梁明月伏在他身上,「你想吃什麼?」
其實停在這裏剛剛好。一切正好回到正軌。
雪雯:「這個梁姐姐什麼來歷呀?」
衝力太強,兩人都跌在地上。
每一次,每一次王叢駿將她拋在一邊,她都以為結束了。過段時間他卻又以張揚姿態出現在她生活里,來勢更洶洶。而她薄弱的自制力趨近於零,只會雙眼一閉,放任自己沉淪。
梁明月:「你是不是被他騙了?你以為他用情多深?我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暫時捨不得丟棄的玩具而已。」
樓上兩人又說到她身上。
他下巴一抬,指向球場邊上撐著的巨大陽傘,這陽傘撐了好幾個,下邊都擺了藤椅和小圓幾,小圓几上又鋪滿了切盤的水果和冰飲,是專給女生休息用的。
「你在南門等我,我馬上回來。」梁明月掛了電話。
「你結婚了?」王叢駿緊緊盯著她,字音像從牙縫裡擠出。
「是啊。不止我一個,今天買菜碰到秦老師,她又跟我抱怨,說不知道你好好地教著書,為什麼又非要去讀個沒用的研究生,連瀟瀟都不管了,也太不曉事了。」
「再問一個——」
梁明月:「好幾個。」
白宏衝車子踢了一腳,他放了狠話:「別讓我再看見你!」
王叢駿:「只有你一個。」
男生也不多話,好奇的目光在兩人間一轉,大步走了。
梁明月哼一聲,明顯不信的樣子,王叢駿笑了,他抓她的手放胸口:「心裏只有你一個。」他學著她的語氣,「那你有幾個男朋友啊?」
「我看他活著也就這點樂趣了。」
程文凱勾住他脖子:「大佬,這次我真叫你大佬,你怎麼做到的?」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於是周琪兒活了多少年,就當了多少年教育界的反面典型。
「……可怕。」周琪兒問起另一件關心的事,「你就不會有喊漏嘴的時候嗎?」
王叢駿:「你這麼英勇,我怎麼會被傷到?」
滾到夕陽西下,小睡醒來,梁明月迷濛睜眼,就著昏黃的光線往四周一掃,有幾分不知今夕何年此身何處的錯位感。
一個說:「怎麼不想?這姑娘痴得很啊,跑過去那叫一個決絕,那叫一個奮不顧身,我差點以為王叢駿真要被撞死了。」
梁明月:「你不是來了嗎?」
王叢駿發現懷中的人在輕顫,笑她:「這麼感動啊?」
王叢駿朝她笑:「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下次肯定揚眉吐氣!一雪前恥!」
「睡吧。」她說。
「真的嗎?」王叢駿睜著他小鹿一樣的眼睛,「姐姐你是這麼想的嗎?其實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覺得明月對我忽冷忽熱的,像逗小孩兒一樣,我好怕她離開我。」
「這就用不著你操心了,實在找不到,小凱,晚上我們三個人睡啊。」
雪雯撇撇嘴:「讓我自個兒問。」
「你有必要這樣?我騙過你什麼嗎?」
王叢駿勾起嘴角,側過身來看她:「學姐,你是不是捨不得啊?」
「嗨。」
梁明月不說話,王叢駿非要逗她:「說啊,是不是看見我就喜歡,只想讓我靠近?」
王叢駿一點不生氣,他抬起手肘,紅紅紫紫的一片,還混了沙土。他可憐兮兮地說道:「你看,你衝過來力氣那麼大,都破皮了。」
「你說呢?」王叢駿敲敲桌面,「我是不是每次都要到門口來找你?」
梁明月輕聲笑了,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一旁有動靜,她扭頭一看,王叢駿從衣櫃的側面走了出來,她驚得站起,看看門又看看他身後,眉頭緊皺。
王叢駿:「什麼?」
他實在好奇,想知道梁明月唯一的朋友是個什麼人物。
梁明月微微抬起身,如瀑長發垂落他胸膛:「王……」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
「少裝蒜,」程文凱湊近他,「怎麼樣,哥哥是不是很了解你?」
「捨不得離開我吧。」
「你本科在雁大讀的嗎?」
梁明月的腳步聲漸漸近了,她打開門,對上她的目光,朝她點點頭,便進了自己房間。
王叢駿優哉道:「你不懂,梁明月就是走這個路線的。」
「少來。」梁明月語氣不算好。
「當然去過啊。」
王叢駿低頭,將梁明月垂落的發別在耳後,勾起她下巴:「學姐,有人來搭訕,你要打發走才對啊。」
「不對,先別睡。」王叢駿忽然坐起,去翻自己衣服,「我給你帶了東西。」
「有多小?兩個人都站不下?」
上課鈴響,門口走入一手抱筆記本電腦的高挑女子。她穿一條墨綠的及膝裙,長發垂在腰間,兩相映襯,顯得發黑似墨,膚白勝雪。
「自己非要跟來。」程文凱在她腦門上一點。
「小白飆起來真是瘋。」一個穿著嫩黃色短裙的女生扶住護欄,一面目不轉睛地盯住下面,一面喃喃道,「也不知道這回誰能贏——」
「我是盼你稍微做點人,別耽誤人家太久,梁明月都奔三了,你差不多就行了。」
經過轉角時往那兒一望,她還立在原地,不知想什麼那麼入迷。
急促的喘息心跳在夜中漸漸平復,王叢駿攏她在懷中,撥開她額邊汗濕的發,看她輕輕顫動的眼睫,低頭吻了她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