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得？你那個鎮子里沒人養花？」
這番話讓杜玉心中五味雜陳，他握緊輪椅的靠背：「……我不知道。」
「我是人。」她堅定地說，「我此生已經沒有遺憾了，不必變成什麼非人的東西苟活下去。」
當時的他們對自己的未來都一無所知，一個是身中劇毒可能變成傻子的鄉巴佬，一個是天生絕症註定短命的野孩子。至少在那一天，他們沒有煩惱，就這麼平靜地走在鮮花簇擁的小路上。
「什麼？」
「人之間的不公是不能比較的。杜玉，你只不過是站在我的角度，才覺得我更值得憐憫。」她緩緩說，「我當初學醫，是為了某些偉大又幼稚的理想，我也是抱著這個理想，才繼承了『醫仙』的名號，一路走到今天。現在我已經累了，想卸下當初醫聖的期望，所以，不是古涵音壓迫我，而是我自願放棄了。」
顏綾心所住的這塊區域遠離琴音谷中心，人跡罕至，那鞭炮聲隔著晨曦的薄霧傳來，如同夢中聽鼓一般不真切ｍ•hetuｂooｋ.com•ｃom。杜玉低頭，看著顏綾心那發白且失去光澤的頭髮：「今年過年……」
杜玉活動肩膀：「你打算移栽哪種花？」
他推著輪椅，走在凍得發硬的地面上，聽到遠方傳來鞭炮的響聲。他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已經到新年了嗎？他奔波這麼久，居然錯過了新年……原本還打算和小師妹、師尊、師叔一起去齊國過年的，到頭來卻是灰頭土臉地在琴音谷度過。
「嗯？」杜玉不得不側耳傾聽。
「最近聽的。」顏綾心聽出杜玉話語中的尷尬，第一次在杜玉面前露出笑容。
「……你太過為他人著想了。」
顏綾心無奈：「也罷。」
「風雨蘭，先用它試試你花房的效用。」
她忽而想到什麼：「你不會擅自用陰邪之術把我變成鬼吧？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顏綾心搖了搖頭，她忽而說：「杜玉，你聽過一個笑話沒有？」
他一手抱著風雨蘭，一手推著輪椅，二人就這麼安靜地穿行和圖書在葯園之間。這過於安詳的氛圍讓杜玉回想起從前，他和顏綾心一前一後走在葯園裡，也是如此安靜，好似在寂靜的星河中漫步，路途遙遠、不知所向卻又莫名心安。
「……」
「我和她約定過，我會卸下谷主之位，將原本屬於她的一切還給她，赤|裸來人間，也將孑然一身離去。」顏綾心說，「她只是有些急切，有些偏激。」
杜玉果然看到滿滿幾盆風雨蘭，就那麼隨意地擺在葯園角落，顯然和這葯園裡其他植株比起來有些過於平凡了。
「額，什麼模樣？」
「杜玉。」她的嗓子也愈發脆弱了，聲音都變小了許多。
「下次一定會提前告訴你……」杜玉撓頭。
杜玉眼光流轉，他不禁好奇，這樣的氛圍會不會讓顏綾心也有所感觸呢？
杜玉有些尷尬，他哪裡聽不出這是顏綾心在諷刺他：「你哪裡聽來的笑話？」
顏綾心沉默片刻：「不必再說這三個字了。你本就是個說話做事總不過腦子的人，我不跟你一般計較。」
顏綾htｔｐs://m.hｅtｕｂｏｏk•ｃoｍ.coｍ心打斷道：「我不過年。不是因為你，而是我本來就從不過節，無論什麼節。」
杜玉低頭：「對不起。」
「她貴為醫聖的血脈，這些年在江湖上可有什麼不好的傳聞？」
杜玉愣了愣，她這意思的原諒還是不原諒呢？女人的心思總是莫測的。
顏綾心呼出一口氣：「還好沒讓你擅自行動，不然你隨便挖了些花種了些種子，準會叫你這粗人把我的花土糟蹋壞了。」
不過節的原因呼之欲出，杜玉想，如果每個節日都是孑然一身的話，那反倒襯得自己更加凄涼吧。
「然後呢？」杜玉若有所思。
「有個燕國人落在水裡，向岸上的人呼救，可岸上的全是唯利是圖的楚人，楚人非得要他答對謎語才救他上岸。可楚人一連問了幾個謎題，燕人都一籌莫展，只能高呼『我不知道』！」
「然後這個燕人急中生智，大喊一聲『我能救李清雅』，便見人群一個名字裡帶玉的人直接跳入河中，將這個燕人帶了上來，『你怎麼不htｔps://m•hｅtuｂｏoｋ•ｃoｍ•ｃoｍ早說！』」
「在葯園西北角，你看看有沒有短莖細葉，淺紅或粉紅色的花，那便是風雨蘭。你帶了鏟子吧？先移栽一株，莫要多動。」
「對古涵音來說，我不過是一個突然出現在她生命里的陌生人，奪走了醫聖的寵愛，學走了單傳的醫術，繼承了唯一的琴音谷。她年幼喪父母，缺少陪伴，自然會對我充滿一種偏激的敵意。她的惡，也僅僅是對自己過往不公際遇的不滿與報復，近乎是歇斯底里、自暴自棄。」
「是。」顏綾心嘆氣，「我也覺得我太過念舊，太過多愁，太過多情。如果我能絕情許多，也許就不會一步步向你妥協，在你明明讓我失望透頂的情況下依然許你留在這，在我明明已經覺得你是個人渣的情況下還會因為你為我搭了花房而高興，在一切都塵埃落定時還在渴望某種不存在的東西。杜玉，你覺得我這樣是好是壞？」
杜玉想了想，索性端起一盆：「我抱一盆走吧，這些風雨蘭無人修剪，底下的枝葉都萎縮了。」
「這倒沒有和*圖*書……」
說是葯園，其實是一個密封的巨大棚屋，內里除了一些常用的藥草外，還有許多珍奇的花卉。葯園無人看守，杜玉很輕易地推著輪椅就進來了。琴音谷的醫師們經常急需某種藥物，為便於行醫施救，葯園也從不限制進出，全憑自覺。
「你有些太善良了。」杜玉由衷說，如果她不善良，就不會答應救助李清雅了，她完全可以讓杜玉悔不當初。
下次……顏綾心心頭一動，還能有下次嗎？他杜玉能有下次，她顏綾心還能有下次？
「都是些粗人，種的都是農作，養花很少。」
翌日天還未亮，杜玉將從城鎮里買的一些蜜餞果乾放在靠床而眠的小師妹身邊，便推著顏綾心的輪椅前往葯園。小師妹正處在喜歡甜食的年齡，杜玉特意選了些甜口的零食。
她果然還是生氣，杜玉連忙解釋：「不是，要變靈鬼需要本人自願，不是我想變就變。而且……也不是陰邪之術……」
「她有不公，難道你沒有嗎？」
出乎意料，她居然主動聊起了古涵音：「不要為難古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