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視文軒,仰瞻華梁。願保茲善,千載為常。歡笑盡娛,樂哉未央。皇室榮貴,壽若東王……」
「……找不到,找不到就算了。」
說這些話時,顏綾心是何心情呢?什麼叫做找不到就算了?
杜玉若有所思,他目光掃去。只見伴隨著鼓聲,姑娘們旋身舞起長袖。這些姑娘都是韶緣班臨時請來的京都的美人們,臉上戴了面具,身上披了青袍,然而她們底下的常服卻未曾脫下。
「萬一我找不到你呢?」
驕傲,堅強,好勝,善良,聰慧卻又過於內斂。當初哪怕對杜玉失望至極,依然將苦果獨自吞下,選擇出手救助李清雅。那些指桑罵槐的笑話或許是顏綾心性格為數不多的外顯,也是她僅有的娛樂。
只消一眼,杜玉便看到那一片青綠色中唯一的朱紅,宛若蒼翠草原上唯一的紅花。
或者說,也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是被迫登台的,他杜玉才是不解風情的那個呢?
「就當是替我保管到離京,如何?」
「萬一我們走散呢?」
可惜杜玉沒有心情去欣賞韶緣班的大戲,他想了和*圖*書想,還是悶頭走上戲台,穿梭在青袖之間。
「萬一哪天我不在你身邊呢?你平時笑話也就算了,以後出門在外遇到人還是要客氣些的。」
「那你會找我啊。」
二人身外,歌舞喧鬧,然而二人咫尺之間卻萬籟俱寂,好似世間紛擾與他二人向來無關。
杜玉要去摘面具,她卻側身躲過,護住面具。
一道靈光在腦海中閃爍。
杜玉心知肚明。
杜玉硬著頭皮喊:「綾心!」聲音被淹沒在姑娘們的歌聲中,他只能在綢緞飄舞、歌聲瀰漫中步步摸索。
杜玉朝著那袖中藏著朱紅的女子走去,起初走得很慢,似是在確認,又似在回憶,很快他的步伐變得迅速近乎急促。
怎麼可能找不到……怎麼可能找不到!
「珍膳雜沓,充溢圓方。笙磐既設,箏瑟俱張。悲歌厲響,咀嚼清商……」
這些姑娘皆是青衣白面具,難以分辨,如何才能從中選中顏綾心呢?
杜玉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的答案明明那麼簡單,為何他當時沒能傳達給顏綾心呢?www•hetubook.com.com
杜玉停下腳步,他意識到這樣下去根本找不到顏綾心。他心中焦急,難免有些泄氣的想法。若是顏綾心不想被他找到呢?畢竟如果她有心相見,早該出來相認了。
女子一怔,隨後抬頭,透過面具與杜玉相對:「你有些讓人……討厭……有時候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可總是無法下定決心……你說這是何故?」
韶緣班不愧是梁國第一戲班,只見班主攜著一群姨姨持著圓扇飄飄然上台,開口便唱道:「祝雨時來天公美,與我大樑風雨順,且看,那定是東方紫氣現,莫說,難得一片好~」唱腔悠揚,餘音繞梁。
從搬進蓮子鎮起,她就一直在與李清雅比較,但她從未說過。
織布小人……禮物……
他其實大抵能猜到顏綾心在抗拒什麼。許是她的自尊心,許是對他杜玉的厭惡,許是對自己的痛恨。人皆如此,恨自己,恨他人,世間萬事逃不脫一個恨字。恨就罷了,偏偏恨的此人又是所愛之人,此中滋味,足叫任何聖人君子捶胸頓足不能自已。
杜和_圖_書玉激動之下,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若是找不到,便一直找,總能找到的!」
杜玉露齒微笑:「我又沒說你叫顏綾心。」
杜玉欣喜若狂,他快步跑到了那女子面前,對方對他的到來明顯錯愕了一瞬,似是難以置信。
「戴著面具,有些話我方才能說出口。」她說,「面具下也只不過另一張面具,何必摘去呢?」
難道她會把杜玉叫做鄉巴佬,杜玉在玩泥巴時,顏綾心正坐在琴音谷的書房裡,正襟危坐在醫聖的教導下學習醫經。過於早熟的孩子都是如此,喜歡獨自消化一切,直到某一天被心中的負面情緒吞沒直至融入虛無。只是顏綾心的容忍極限比大多數人要多得多罷了……
「京盛品華,吉日惟良。乃為嘉會,宴此高堂。尊卑列敘,典而有章。衣裳鮮潔,黼黻玄黃。清酤盈爵,中坐騰光……」
在戲台外,河岸邊,十數名赤膊的鼓手敲響大堂鼓,他們面容嚴肅,肌肉緊繃,棗紅的頭巾伴隨著汗水一齊飛揚。隨著鼓手們奏響第一聲,又有龍舟從河面緩緩駛來,龍舟上的京都才子和*圖*書們鼓足力氣,吹響號角,宣告大戲開演。
那白紙面具微微垂下,她沒有去看杜玉:「公子找錯人了,我不是顏綾心……」
杜玉眼神恍惚了一下,忽而回想起來京都路上的一幕。
杜玉只能回以尷尬的笑容,目光在千篇一律的白紙面具上掃過。有的姑娘歪頭看著他,有的無視他,還有的則是在與同伴交頭接耳,議論這愣頭公子是哪家的。
顏綾心沒有她們這麼靈巧,她連駕馬都一塌糊塗,除了看病、養花,做其他事可謂糟糕至極。杜玉並非瞧不起她,因為他知曉,這些都不過是疾病對她的懲罰而已,給驕傲的顏綾心足夠的時間,她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就在杜玉恍惚時,一聲銅鑼響起,便聽得班主唱道:「請~京都才子賦詩,請~神都可人頌祝詞!」
杜玉腦海中閃過顏綾心接過織布小人時那驚喜中摻雜了過多情緒的表情,無論她當時有什麼想法,至少她第一反應是喜悅。無論她到底在抗拒什麼,至少在見到杜玉時,她心中絕對是歡喜佔了多數。
伴隨她的話語,戲台上一百七二名青衫和圖書
女子齊齊舞動衣袖。霎時間,便見青紗漫天,隨著女子的舞動宛若游龍起舞,好不壯觀華麗。身處戲台上的杜玉所見與台下眾人不同,只見戲台上青布遮天,姑娘們的身影在青衫間若隱若現,為尋人更添了幾分難度。身處戲台上,連天空都看不見,所見儘是飄舞綢緞,分不清前後,遑論左右。
杜玉穿過一條條青袖,與一位位妙齡女子擦肩而過,他很清楚他要找的人不是這些人。
姑娘們的聲音齊齊響起,台下一片叫好。
「若不是有你,我怎麼會出門呢?」
杜玉面前無數曼影閃爍,他宛若陷入迷情之陣,困住他的不是這些姑娘,而是他和顏綾心之間的距離。他們心靈的距離。
準備好唱詞的姑娘們見有人貿貿然衝上戲台,好心提醒:「這位公子,已經開戲了,你且下台等候吧。」
觀眾們齊齊叫好。連那些擂台上切磋的好手也暫且歇戰,與對手相約共賞大戲;值班的六扇門捕頭尋了個茶樓,點了一壺毛尖,與同僚邊品茶邊賞戲;街邊挑擔的小販紛紛駐足,也從中掙得些許閑暇。
她要做得比哪些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