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繾綣仙凡
第026章 焮天鑠地

紅妙聽聞輕笑幾聲,緩緩呼出一口氣,仰頭望著周邊火海末日似的景象,輕輕點了點頭:
「傳言南方天梁軍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的大義之軍,將救百姓於水火饑寒,行舉義旗匡扶天下……可今日看,原來並非如此。」
「說來,師姐為什麼要現身,幫那個老頭迎敵?」
「她怎麼也來了……還要摻和進這種事里?」夕恆一時間滿腦子疑問。
大火在城中呼嘯,宛如神話故事當中的惡獸般瘋狂肆虐。
劍聲止住,周圍只剩下了烈火的噼啪作響,與時不時響起的建築坍塌聲。
不過一分鐘時間,三名青巾武者便各自脫離了交戰,互相對視一眼,拋下一句狠話便各自退開。
「也不算什麼秘密,只是為明日的對戰做些準備罷了。」夕恆先一步離開此地。
夕恆腦海中隱約有了個猜測,心裏剛有所想法,師姐那便就忽地響來了一個平靜的詢問聲:
之後,她環顧起四周,有些疑惑地問道:「師妹來這,是有什麼必要做的事嗎?」
「既然動手了自然要一個不留?難道還要等他長大成年了回來報復不成?!」
灰衣老人的劍終於騰出空來,不再一直格擋,時不時也會點出兩劍。
夕恆繼續留在原地,想等大師姐離開。
「三年前的舊事了,不提也罷。」紅妙走來夕恆這邊,又好奇地轉回之前的話題:「方才我在外聽到你在這棚中作出了些古怪聲響,是在做什麼?」
「也不是必要。」夕恆擺了擺自己滿是血污的手:「事情都做完了,我們回去吧。」
夜風將這聲響吹至夕恆耳邊,讓躲在暗處的少女渾身一顫。
外面右側枕著三名持刀擺著架勢,身形乾淨利落的頭扎青巾的身影,左側則是個一手單持長劍,一手懷抱著什麼的披衣身影。
她無奈地應聲走出,作問道:「師姐是暗中跟我來到這裏的?」
院中留下了紅妙師姐與那位灰衣老人,還有他懷中所擁著的三歲稚童。
顏料若不夠了,便再多沾些血。
「師妹身上的秘密,當真不少呢。」
印記繪出后,儀軌間最為消瘦的那匹小馬被吸光血液,化成一具乾屍。
她想要尋找一處被人棄之不顧的豬舍或牛棚,直接獲得大量的血肉施展法術。
砰鏘之聲在空中劃過了一段距離,落到了棚外的院落。
「並且,據說南方的天梁軍正在整備大軍,不久之後就要打來……」紅妙拍了拍夕恆的肩膀:「你是時候好好想想,自己離開劍院與金石城后,該去什麼地方了。」
「我與天梁軍有些仇怨,不願讓他們順順利利的成事。」對方簡單回答。
她立刻望去,卻見一匹棕灰色的高大馬兒背著燃著火的馬鞍,于街道間疾和*圖*書馳。
這微眯著的視線,連帶著奇怪的柔聲,令夕恆的身子微微發麻。
夕恆掃視過去,見到現在地上只死了兩三隻雞,其他都在咯咯哀鳴著揮舞翅膀,試圖飛起離開這片棚子,並且也確實已有不少飛走。
每遇障礙馬兒便高高躍起,落地則繼續奔騰。
夕恆深吸一口氣,同周圍逃竄的人群背道而馳,穩步行入了眼前火海。
指尖滴著鮮血,在地面繪出詭異扭曲的圖案。
「嘖,儘快吧。」
破洞的披風衣擺在火光當中搖曳,其下隱隱有孩童的哭啼聲從那邊傳來。
一個婦人不知為何還留在大火當中,滿臉絕望地拿著水缸朝身邊湧來的烈火不斷潑水,可在大火當中幾乎無效。
紅妙輕輕點頭,理所當然道:「深夜間聽到院中有人離開,還是來這種危險地方,自然是要跟過來看一看。」
原本受壓的灰衣老者反過來壓制起三名青年刀客,劍刃一劃一動便會破開幾個傷痕,雖不至於致命,但痛感與對招式的影響卻是相當真實。
夕恆蹲下身來,伸出手掌接下一些溫熱的鮮血,將整隻手化成血紅色。
「距離太遠了……」
孩童仍在哭叫啼鳴,啊嗚哇哇地怎麼也不肯停下。
她忽地一愣,腦海里浮現出一位熟人身影與面容,連忙轉身,腦袋探出遮掩的厚實殘骸。
夕恆收了收自己的袖子,遮住了下胳膊和手背上的血痕。
來路上,夕恆見到街邊倒著許多身影,都一動不動。
其中一隻還在叫著,明明都已被燒出焦糊味,卻仍硬撐著沒死。
越說他眼神便越惡辣狠毒,手裡長刀緊攥,渾身殺氣迸發,似乎下一秒就將踏步襲來。
「是啊,都說不定呢。」
『驚骨變』這一法術消耗的明顯更多,一下子便將兩匹馬的血液吸空,肌肉乾涸。
夕恆蹲下身來,以三指接過溫熱淌出的鮮血,在手背上劃出三道爪痕似的血印。
待夕恆找到位置並突入其中時,整個養馬棚子的茅草棚頂都已經被燒成骨架,地面已經倒下數匹馬,然而拴著馬的柱子卻都還堅挺著不動。
夜裡冷風狂吹,越靠近城中心火勢看起來反而越小,許多地方都已燒成灰黑,木炭上的燃火也不再似外界那麼洶湧磅礴。
見紅妙持劍加入戰鬥,她一時間甚至開始猶豫起,自己要不要也放幾下暗箭。
有了紅妙師姐參戰鉗制,那三名持刀武者所要應對的變數增多,原本連貫呼應的招式與氣勢變得紊亂。
還是算了。
一桶桶潑出的水,不過杯水車薪。
茅草棚子燃成了火紅色,其中是一副雞飛蛋打,燒焦的羽毛胡亂散在地面的糟亂景象。
漸漸,一個波紋似的層疊著的血色圓形,https://m.hetubook•com•com圍繞在了五匹馬兒屍體四周。
「沒,沒什麼。」夕恆走過去要拉著師姐離開。
「只有手掌上沾了點血,衣服上可沒有。」夕恆否認后,見師姐仍然表現著一副好奇模樣,自己轉移話題道:
望著眼前這三人,他沉聲道:
亂景當中,似乎只夕恆一人安穩站在街巷當中,仰頭望著那掛著許多艷紅登樓的高閣樓台坍塌成灰燼廢墟。
兩三隻雞根本不足以完成一場祭獻,連最簡單的血箭法術都不夠。
「不……在火場里死去的人大多都是被困在建築內部,想找到反而更麻煩。」夕恆搖了搖頭,忽地又聽到遠處傳來了馬兒的嘶鳴聲。
「今天就已經很亂啦……」
在焦黑地面上以鮮血畫完了儀軌與陣式后,她捏出手印,于陣列旁踏起神神詭詭的步法。
只是,紅妙師姐待在這火場間的庭院當中等了快要兩分鐘,也仍還在那站著。
並且夜風陣陣吹過,也能帶來絲絲涼意,使她能在火焰中待得更久。
果不其然,外面突然現身並出劍的女子正是紅妙師姐。
紅妙緊跟上來,淺笑道:
「師妹,那些人都已走遠了,該現身了吧?」
「這精雕樓閣,花鳥石綱,金銀珠寶,白玉石階,鋪地青石,黃琉璃瓦,朱漆大門——哪一分一毫不是剝削我們小民所得?!哪一處是此地主人親自所建所造!金銀是他們從深山挖出來的,還是瓦片是他們鋪成的?!」
只要還能走的人,就沒停下逃竄或救火的腳步,只要還能張口的人,都在吶喊著求救。
「今夜發生了如此大災大難,你卻認為明日武會還會正常舉行?」
四面八方沒一處能得片刻安寧,遍是哭嚎吶喊尖叫與哀鳴,連著招呼與求救聲片刻也不停息。
夕恆在陣式中心畫出了一個粗糙的、花瓶瓶身狀的橢圓圖案,將幾匹馬屍拽進去,然後再於血肉周邊繪出扭曲的升騰狀血紋,血紋將屍體包裹,並像五指或樹木枝條般向著四周延伸。
火災是洪水猛獸,所至之處盡受肆虐,不是付之一炬,就是灰飛煙滅。
棕馬在幾秒后奔遠,夕恆又聽見馬匹來時的那方向也傳來了陣陣嘶鳴聲,似是還有馬兒困在其中。
夕恆還未鬆一口氣,卻忽然間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會更亂。」紅妙仰起頭,伸手比劃了一下:
「中城人滿口仁義道德,皆行男盜女娼!強凌弱,富欺貧!這群人他媽的都是民賊!吃人虎狼!」
「可你這渾身都是血的樣子……」
再這樣的話,她可真的要去找人的屍體來用了。
「不是。」
夕恆躲在數十米外的馬棚里,窺探著外面那激烈過頭的戰鬥,咽下口水。
和_圖_書似已捨身拚命,只短短六七秒便已跑過了百米距離。
夕恆朝馬棚外快速掃了一眼,只見幾個持著兵刃的模糊身影落到一片焦黑的院落之中,火光搖曳空氣扭曲,看不清他們的面貌姿態。
波動的劍氣捲起周邊烈火,宛如火海撲來的浪濤般飛向遠端。
燒得越多,烈火的擴散就越發迅速,人們著急忙慌地潑水找水,卻根本止不住這等規模的洶湧大火。
嘩啦。
隨後,驚嚇與尖叫聲傳到耳邊。
各個欄杆都已被打開,只有些小豬仔沒能逃掉而被火烤熟。
高樓焚之一炬倒在烈火,坍塌聲如地震轟響。
「你在此看,正遭受火災的中城似乎不小,但相比起整個金石城卻也不大。」
大災當中不分富貴,無論是酒樓商街中的貴人,還是一旁駐紮在此的官府捕快,連著打更人與無數平民都已投入了救火這單純的一件事上。
她費了不少的力氣才完成這些行動,若是沒有勁力,她也許連最小的那一匹馬都拽不動。
步步踏出,地上的深黑血紋於火焰搖曳間聚起猩紅微光。
鮮血噴涌,一陣抽搐后,馬兒失去動作與聲音不再動彈。
不過他們幾人所用的招式都相當保守,各自不約而同地捨棄了殺招,盡用些簡單的攻防招數,似乎都不願打起真火來。
片刻之後她只見到,那灰衣老者收起長劍,抱著孩子離開。
披衣老者穩穩持劍,亂髮飄散,目光銳利。
夕恆朝下看了眼,在滿是血污和焦炭與濃煙的地方待久了,身上不免染了許多塵灰。
夕恆繞過此人,聽著雞犬的嘶鳴聲踏起輕功身法,再掠過院牆與燃燒起來的桑樹,見到了院中的雞鴨棚子。
夕恆扶額,失望自語:「怎麼在災難里找點血肉都那麼難……」
商街上精美的高聳木閣樓是絕佳的燃料,在呼呼的火嘯聲中沒能堅持多久便全然敗下陣來,陷進烈火化為烈火。
她猶豫著還要不要隱蔽一會,不過又想起沒必要和師姐刷什麼心思,便輕嘆一聲,從馬棚的殘骸後走出。
幸虧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躲避,若是自己捲入了這種武林高手的戰鬥之中,恐怕不過三五招就會落敗。
夕恆再往暗處縮了縮,愈發想快點逃離此地。
「前些日子,城中表面都還安安穩穩的,最近兩三天卻釀出了如此大禍,真是世事無常。」
「……」
劇熱的氣流吹打在身上,提醒著她不能在此久留。
她不是很像讓師姐看到自己在馬棚里做的事,也許會產生些誤會什麼的。
夜空忽地吹來一陣亂風,涼意將呼嘯的烈火削弱了一瞬,暴漲的氣溫也因此降下不少。
「前輩!我來助你——」
起火的地方是中城,而如今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商街,無和_圖_書數大戶小戶人家都已被噪音聒醒,僅僅穿著一身單衣起床怒叫著救火。
他將劍刃緩緩右揮,指向周邊瀰漫著灰黑煙氣、被熏成了焦黑的牆壁、燒毀的樓閣瓦房、四處散落著、勉強還能看出些形狀的傢具焦炭,燒成白灰的瓦礫與漫天煙塵,質問道:
一根根韁繩拴著木柱,其中有幾根已經斷裂,卻仍剩下四五根,分別連著五具倒在地上、皮毛被燒焦的馬匹。
數個落地聲接連響起,對劍聲此刻暫停,似乎情況由劍斗又變成了對峙。
落地后,緊接著便抓起長刀朝著郭正我斬去。
一個呼喝聲響起,青衣身影中最前一人聲音中氣十足:「郭前輩,你老舊迂腐,與黃眉山為敵也就罷了,江湖中人不會多嘴,今夜卻還要與我天梁軍作對,就不怕毀了你前半生英明,被打成朝廷狗嗎?」
少女仔細聽著一些人沒空帶走的雞鴨家禽的哀鳴聲、朝著酒館閣樓後院躍去。
「不願讓我看么。」紅妙嘖了一聲,卻也沒不識趣地繼續靠近馬棚,只是以一種深沉的目光盯了夕恆一會,淺聲說了句:
片刻猶豫后夕恆直接離開此地,繼續在街道上以輕功奔走。
火與血中,少女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燒焦馬毛,溫腥的黏稠血液隨之四濺。
「此人我保定了!要麼殺來,要麼退開!」郭正我揮出一劍橫掃,劍氣竟如波濤般奔湧向前。
自己今夜只是來取血肉的,如今目標都已達到,不想發生什麼衝突。
幾名青巾武者眼神一凝,跳起躲過飛來的烈火浪濤。
「你們說要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便是這樣救的嗎?」
「這些鄉紳土豪,文武官員!只會吮民脂膏,敲剝百姓!弄得有天無日人人怨恨,男女不能耕織,鄉里人家賣兒賣女死亡流離!」
「仇怨?」
這三人刀法凌厲兇猛,招式間隱隱有相似動作,似乎師出同門。
指法變換,陣法上的一些條紋扎進了五頭馬屍胸膛。
「在這種火場當中的武鬥總不可能久留,等一下吧……」她默想著,時不時向外窺探一眼。
「那這孩子呢?!」與其對立的老者好似被對方語氣感染,啞沉的聲音也更響亮了些:「這兩三歲的孩童是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何苦連這稚兒都不放過?非要趕盡殺絕?」
「這一場大火也不過會燒凈上千人的住所,而災后秩序紊亂,受到影響的人將遠遠更多。」
她於是減少動作降低聲音,先縮到角落等這些人離開。
血液沾了些木炭灰燼,陣法染了灰黑變得更為詭異。
一道燃著火的、寫有聚鮮閣三字的牌匾先砸在地,金光大字隨即被暗火吞噬。
夕恆注意到對方脖頸上還拴著韁繩,只是韁繩的另一頭已被燒斷或是扯斷。
「江湖規https://www.hetubook.com•com矩,禍不及妻兒家人!」老者沉聲道。
刀刃與長劍相撞,打出的火花好似煙火般不斷閃爍,同時傳出數不盡的劍吟與刀嘯之聲。
「不止黃眉山,南方的天梁軍也派來了尖細,城中幾家大族被滅,官府也難免受到火災影響。」她沒多思索,即可輕易說出:「城中就要亂了。」
夕恆拔出腰間長劍,靠近瞄著癱倒大馬的厚實脖頸,用力朝下斬出。
「肉覺命易命,命呼汝靈起聚,深怨復血靈常凝……」
夕恆將手裡動作停下,集中注意窺聽。
她腳步不停,又在右手背上劃出另一道劍紋。
師姐怎麼還不走?
「接著躲吧……」她心裏默念。
正當夕恆要繼續刻印血箭之術時,馬棚外突然傳來了刀劍相擊之聲,並飛快靠近。
幸虧中城的街道寬大,長道之中只有少許的火焰殘骸燃燒,沒有太多阻擋。
手背地方不夠了,便繼續向胳膊上作繪,繞出一個環繞前臂的骨紋。
不過他們所攻擊的目標卻並非郭正我本身,而是瞄準了對方左臂所擁的那名不斷哭泣的孩童。
說到底,她到底是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
「糊塗!我們是兵!」頭裹青巾的青年喊道:「郭老,我最後尊你一聲前輩,把人放下,我們就當做今日未有此事,你也能保住那好名聲!」
外面,三位青年武者的刀法招式壓得只能動用一隻手對戰的灰衣人連連退步,眼看就要離開了馬棚外的這片院落。
再向上看,烈火已將烏雲都焚成赤紅。
「應該還沒有燒到武道會那邊吧?」夕恆認得位置:「說不定呢。」
「他們都該死!這中城也早該毀!」持刀武者沒有絲毫猶豫:
「趁機找人報仇?」紅妙見到夕恆手上鮮血,猜測道。
她繼續聽著耳邊動物的嘶鳴聲,尋到了一處豬舍,立刻踏入其中卻發現已是豬走舍空。
三名刀客身如電光,刀法互相呼應,一人斬過一人又至,絲毫不給灰衣老者片刻喘息時間。
可是此地與河流有著數百米距離,從井裡打水相當緩慢,一陣陣救火聲中烈火還是不斷蔓延,人們的努力在如此的滔天災害之中根本沒有絲毫效果。
而她又不想在火海之中抓雞,太浪費力氣與時間。
夕恆輕裝帶劍趕往現場時,周邊建築已經開始連成一片地坍塌倒落,嘩啦啦的聲響好似有一隻巨手在推多米諾骨牌。
不過這與她無關,她距離那些馬兒的嘶鳴聲已經越來越近。
她不再猶豫,繼續奔向火場中心。
這些人身上各處裂有一塊塊明顯傷痕,並且倒下的地方都有乾涸血泊,不像因火災燒死,而是遭人襲擊而亡。
這哭聲遮住了紅妙師姐與那灰衣老者的對話聲,夕恆揉了揉耳朵試圖聽清,可確實什麼都聽不見。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