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冷雨卻非沒有減弱，反而增強。
路旁，斑駁的金色銀杏樹葉在風雨中微微擺動。
她幾乎就要失態，但終究還是在輕咳聲間緩了回來，停下方才之語，轉而問道：「你之後，是要去往仙域？」
「可我不要什麼仙途，只想要……」紅妙只是側眸，抿唇。
……
距夕恆化龍封怨，已經過了十四年。
好想再見一次她嘟著嘴的模樣。
只見，海底最深處顯出一寸明光，映出一座周邊長滿了褐藻與暗色草珊瑚的寬闊飛舟——其形狀大小與自火獄返回的那名老修士的飛舟相似，但顯然更加精美且完整。
它順著水波的流淌，靠去整座漩渦的中央盤繞，在不湍急海流當中發出陣陣龍嘯之聲。
她立即拔劍斬出附帶白痕的血線，雖未能將龍鱗直接斬斷，劍氣也足以將其震開。
雷光正落於龍軀的最高處，打出爆炸聲響。
重複著細語的詢問間，腳步徐徐踩向高處。
期間，巨龍盤繞相貼下半身軀慢慢伸展，繼續蛻皮般將外表舊鱗震碎，整副身軀徹底恢復自由。
「大概，是不會吧？」
隨後，它便任由海壓將自身沉在海底，閉上赤金似的眼瞳，散去勉強維持了許久的生機。
爆炸聲愈發猛烈，碎鱗脫落之後，浮現出宛如蛻皮一般嶄新的赤紅薄鱗，即便於陰雲之下，也顯得光鮮耀眼。
「地震了嗎……」她微微低頭。
「誰能想到，會發展到如此境地呢？」她淺聲自語。
紅妙有所預感，卻不願承認：「極限，是什麼意思？」
龍鱗遠去，下一刻又響起接連的碎裂與崩塌聲。
左手提著一壺白瓷果酒，瓷面繪著一株孤零的櫻桃圖案。
紅龍猛地壓下，以更為龐大狂暴的姿態鎖定浮來的海底巨妖，猙獰龍牙張合，靠近后一口咬碎了那宛如壽星般膨脹的圓滾腦袋，爆汁出大量深藍色的血液。
雨水墜于房檐淌下的滴答作響，初冬冷風瑟瑟沙沙。
紅妙心底驚意還未顯露，又有一道龍鱗爆開，朝她的方向推來。
但心底隱隱間，卻仍存著一些說不明白的擔憂。
紅龍感應到了對方心念，挪動爪子靠向龍首。
直到龍爪與龍首相連，紅妙師姐稍稍伸手，觸碰在了龍瞳之下少有鱗片的軟肉上。
而龍首則最後穿過烏雲，朝著地面師姐的所在再多看了一眼，隨即轉去東方，自雲層穿梭游向遠邊海域。www.hetubook.com.com
伴著一陣好似泡在溫泉般，後背被浮力托起的溫潤之感。
但這股逐漸增強震感卻不似地震般一陣連著一陣，而持續長久。
「算是如此吧。」
她用化勁，可以察覺到龍身當中還有弱弱的心跳聲。
紅龍張開眼帘，兩顆赤金色的龍瞳微微泛起明光。
過了十四年，紅龍體內儲蓄能量的龍珠早已消耗殆盡，此刻消耗的是它本身的血肉能量。
龍首稍稍晃動，眼瞳輕轉，輕聲作問：「已經過了十多年吧……京城變化好大。」
僵住十四年的龍首張口，呼出沙啞的低聲龍吟。
紅妙于空中踏出砰聲，化成紅色弧線，落去下方龍爪。
時間徐徐流逝，半個時辰后糕點用空，種種事情也已講罷。
天色暗沉顯其身影孤零，偌大的前皇城格外空寂，使得諸多青苔已經爬上褪色的屋檐琉璃。
巨龍邊淺游，邊以龍的本能吸水吞噬大量魚群補充營養能量。
龍首也脫離了內層骨骼的限制，向上仰頭。
原本平整的皇城中心宮道被重新布置一番，成了一條表面稍顯歪扭，其間放置了諸多雕塑雕像、玄天宗標誌圖畫、雕紋等等有關神靈的標誌物品的朝聖之路。
「罷了，到如今也已不必再多聽這些，師姐……此後我定會攜你踏足仙途，作為補償今日的一別。」
雷聲轟轟卻不落下，好似正於長空噹噹中醞釀。
大雨傾在巨龍身軀，長風亂襲，空中黑雲宛如海上波濤般滾動波盪，風雨將硬鱗震起的塵埃消凈，也把舊皇城中琉璃金瓦上的臟色清凈一空。
「你我還能再度相聚？」
水流澎湃運轉，龍身直直向下。
紅妙目光朝下，即可見到僵直了十數年的龍爪已經突破了硬鱗的包裹，重顯出嫩紅色彩。
前幾年時候還沒有這一重通往龍身中段的階梯，需要用輕功慢慢攀上。
太恆二十七年，初冬，冷雨。
紅妙搖了搖頭，把空蕩的瓷酒壺與包裹點心的黃紙收起，正要離開。
她立即從朦朧的恍惚心神中回過神來，開始踏起輕功碎步，躲開裂紋的來襲。
畢竟身材方面的差別著實不小。
龍首的震蕩愈發強烈，隨著一道波盪顫動蕩來，一塊厚重鱗片受力迸裂，好似爆炸震出的破片般飛出百米，砸在早已無人問津的皇城。
夕恆可以確定這一點。
這句話，紅妙https://m.hetubook.com.com已經不知說了多少次。
她很少嘆氣，但現在已經著實不知應該如何面對等待自己許久的師姐。
冷雨迅速變得磅礴，聲響從淅淅瀝瀝，變作了潑水般的嘩啦聲。
師姐微微頷首，遲疑片刻后，動身走向前。
夕恆操縱著紅龍于海中飛快遊動，生機愈發衰弱。
夕恆見氣氛凝滯，輕聲轉移話題：「這些年來，大家過得怎樣？」
紅龍咬碎海藻，續而將巨口長到最大，宛如巨蟒吞牛般，硬生生把這座大小已經接近龍首東西飛舟送入喉中。
後面便又補了一句：
「再不補充的話，大概是撐不了幾天了……」
紅龍依然存活，只是陷入沉睡，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女子穿著身淺紅的簡易綢裙，腳步踏在剛剛聚起冷水泊，踩出一片漣漪。
吃了頓飽飯後，紅龍毫無遲疑地朝漩渦之下的海底衝去。
同時，越來越多的裂紋展現在粗糙的龍鱗表面，好似有什麼東西即將破石而出。
走過朝龍聖路，來到龍身中段的大型祭祀場，陸目光隨意掃過那片祭祀用的平台、火盆與幾座勉強立起的低層木樓，與玄天宗費力搬運上來的、同夕恆模樣相似，身材卻分毫不同黑暗天天母像。
對方仰頭望著，沒有多言。
踩在龍爪上的紅妙師姐，也稍稍抬頭對視。
雨點打在油紙傘面，響動細細悶聲。
許久過後，靈氣所指向的終點已顯在龍瞳之前。
漩渦底部，一頭有著數十米寬大的巨型魷魚怪物撥動開青灰色的眼瞳，擴張寬大的觸手浮向海面。
本就有著飛行本能的紅龍順著浮力高高陞起，在地上盤繞許久的肉身於蜿蜒捲動之間直衝雲霄九天。
直至此刻，紅妙才終於放鬆。
這樣送去酒水，興許夕恆可以嘗到味道吧？
緊接著，赤紅色龍爪平穩地朝地面置去，小心貼在滿是碎鱗殘骸的地面，讓師姐走下。
可見，其表面堅如磐石的褪色鱗片上，贏浮現出了道道裂紋。
依據靈氣的指引，巨龍穿越海底的懸崖，撞碎狹縫，抵抗著愈發強大的海壓，向著極黑暗的最深處沖盪。
「只是空閑無事，碰巧前來。」紅妙不想直接稱是，先掩飾了一下自己心底的激動。
眼前這幅龍身石像，她看了十四年，至今也未能習慣。
仰身將上半身軀突出海面，發出長吟震散濃霧，即可見得一座不
和*圖*書知有多少公里寬大的巨型漩渦徐徐流轉。
只要身在京城，沒有其他事情忙碌，就會習慣般地來此。
驚濤直升百米，于亂風捲動間化為一灑暴雨，連帶著勁浪一同撲向海岸。
所謂高處，自然便是皇城中央位置，那座宛如高山一般、盤繞著的赤紅巨龍。
看罷，輕笑了聲。
退了層硬質外皮后，龍身顯然不再那麼粗糙草粗獷，顯得自然纖細了些。
龍首稍稍俯下，似是點頭。
龍身逐漸失去動作，意識脫離。
十四年來，風吹雨打光照日晒，已經將這幅龍身由赤紅添了幾縷褪色的白……愈發像是真正的石像。
『讀檔』二字，穩穩地浮在眼前。
長空中雷霆閃電也好似迎接紅龍的蘇醒般震起，白光陣陣乍現。
咬合之間，血肉的殘渣散至海底，令此片海域的魚類也沾染上了龍的氣息。
紅龍巨口張開，上百顆血靈石突顯一瞬，便被猙獰龍牙咬下并吞噬。
豎瞳轉動，落目于正於空中踩著輕功緩降的紅裙女子身上。
龍爪將握了許久，早已斷裂的石劍拋下，伸向前來。
海怪不斷掙扎，十數觸鬚卷向龍身。
繞過這片龍身中段的平台，繼續向上。
紅妙也隨之逐漸失去希望，都已習慣了每一次前來或離開時的失落。
磅礴靈氣化成飛燕法術，十萬單位的靈氣足以托起整頭巨龍。
轟隆聲隨後而至，而赤紅巨龍立即仰頭髮出一陣長吟。
「你……還能變回人形嗎？」師姐問出這一重點。
對方這才將心境稍緩了些，小聲問：「不會身死？」
不過多久，紅廟一如既往地來到了前伸的龍首旁，搬出放在角落處的木椅坐下。
若常人身在此處，說不定會被直接嚇暈過去。
十幾日後，終究抵達了崇海的中心。
「那，好。」紅妙干啞地出聲，又補上了一句：「不要騙我。」
如今，此地已經成了天趙的神聖之所，只有慶典之時才會清理打掃並聚籠萬民，外人不可隨意來此。
隨後，徐徐呼出了一口氣。
商船漁船著淋了一場暴雨，震蕩擺動不斷，民眾慌張地穩定船隻，再轉眸望去，就已不見了赤紅真龍的身影。
常人穿這簡易衣裳，吹著冷風定然難受，但她無所謂。
念想間，那銳利也巨大的龍爪已經如人類伸掌般攤平，落到了一個她可以用輕功踏去的位置。
「我們都念想著你……」對方剛說和_圖_書出幾字，又被打斷。
好像對方的蘇醒，就預示著什麼東西將要結束了似的……她的心感一直以來都很準確。
直到巨龍將觸手也給吞沒，整片海域便只剩下藍黑墨水似的巨怪血液。
她這些年來，來過許多次。
她自高處望向下方整座京都，可以看出皇城與京城內城的布置已經大幅更變——以龍為中心，出現了大片的空曠地帶。
此刻，忽有一陣雷光砸下，天地間頓時綻出照亮萬物的白光。
大海底部幾乎無光，只得憑藉龍氣的泛散來感知周邊，由此尋得道道靈氣的殘痕。
「抱歉，師姐。」龍的眼瞳重新注目而來：「我也想回到從前同師姐相伴，但化龍之後便難以複原……並且，這副身軀也就要到極限了。」
今日，覆蓋長空的陰雲朝下落著夾雪冷雨，明明已是冬日，卻鮮少地有著悶雷聲嗡嗡響動。
倘若夕恆還在，定然會對這般雕塑相當不順眼吧。
由此，無論海上海下，眾多生靈退散。
同時，紅龍本體掙扎與震蕩的幅度越來越大，除了外層的鱗片被震開，龍體內的多餘的骨骼也被強行自體內擠出，淋著血持續墜地。
眼底隨之浮現出些微波動，氣力于喉間特意做出人的聲音，低音述出兩字：「師姐。」
紅妙心神稍有恍惚，頓住動作。
沉默片刻，回頭看去龍首。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龍鱗碎開墜下，砸中其下宮殿的樑柱，轟出成片的坍塌之聲。
「當然可以。」
卻忽地，感到腳下傳來震感。
紅妙猜測著，捏起一塊桂花糕點張口隨意品用，同時對著龍首輕言述出起自己的一些心事。
近些時候，關於帝皇的所謂救厄節大祭辦得一度比一度隆重，皇城因此增加了多種填補節日氣氛的神像雕塑標誌等物，也多了條直通高處的石階——被譽為朝龍聖路。
這平常時日，又下著冷雨，家家戶戶都正於屋中取暖度日，大概只有她一人會來此地。
然而龍牙不斷咬下，便將其身軀質量迅速消減吞沒。
一陣雷鳴自長空喚起，冬日驚雷將整座舊京綻亮。
「這副身軀性命已經維持不了太久，而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夕恆輕嘆。
望見時，巨龍也已深陷漩渦之中。
龜裂持續擴散，紅妙朝後退步，一塊鱗片自她方才所站的位置炸開。
之後一日，自舊京都到沿海的明珠城，兩千里路程之間，有眾多民眾稱親m•ｈｅtubooｋ.com.ｃom
眼目睹真龍飛游長空。
下方，深埋進地底的龍尾也徐徐上收，自斷根須，使龍身恢復了行動自由。
紅龍徐徐抬起巨爪，捲動上身，讓龍首蜿蜒著靠去。
白瓷酒壺的封口拔開，先是伸手朝前，甩動酒水散去微微張開的龍口。
紅龍落下，宛如天海相通了一條赤紅天路，于爆破聲中墜下。
「我不會死的。」夕恆回答。
與此相伴的，還有一小包黃油紙裹著的桂花糕點。
紅妙繞行轉向，路過較為狹窄的宮中街巷，再踏上一重抹有琉璃金黃色彩的石階，朝更高處行去。
飛龍在天不遮聲勢，浩浩蕩蕩得掠過明珠城海港，于眾多船家商家的矚目當之中，朝無邊際崇海潛去。
少女睜開雙眸，只見周身已換成了一片灰黑空間。
雖說夕恆醒了這一事實，就已令她相當喜悅。
默想間，她從物品欄里調出一具蒼灰色的巨龍身軀，讓紅龍將其吞噬，迅速恢復了幾分力氣。
而紅龍則俯下龍首，最後以沙啞的女聲出言：「再見了，師姐。」
並自關節處徐徐轉動，伸長。
「……」紅妙聽聞，沉默下來。
「師姐一直守在這裏嗎？」龍口接近閉合沒有動作，卻能發出稍顯沙啞的女聲。
觸手還未纏死，圓筒狀的身軀就已消失了大半。
紅妙慢走間，回想起了初次與夕恆見面的時候。
但她態度卻只是溫和：「……你總算醒了。」
蕭蕭的聲響當中，正有名撐著油紙傘的女子踱步。
雨水抵在琉璃打出漣漪之色，朝下流淌。
「我何時騙過師姐呢？」
好似即將發生什麼大事。
長空震蕩著悶雷響動，自重疊黑雲中央顯出些微白光，稍照著已經有些褪色的赤紅巨龍。
「嗯。」這句話好似用了她相當多的力氣，以至於身形都稍有些不穩。
裂紋迅速擴張，自龍軀綿延至龍首，落在紅妙腳下。
她對龍化的認知實在較淺，這些年雖時時刻刻念著夕恆醒來，卻也擔心紅龍醒來之後會變成真正的獸物，亦或者被此前的怨鬼奪取身軀的控制——這些可能在民間流傳的故事當中常有描述。
深水當中的無數生靈避讓，使她很快尋得了羋潔所說的殘剩靈氣。
「昂——！」
「你還會醒來嗎？」
龍軀涌動飛快，途經之處的海底巨怪與大魚迅速退散，前去崇海中心的這一路平平穩穩，未遇阻礙。
這動作模樣相當輕微，好似生怕擾亂了此刻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