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心裏忐忑的時候，他終於啟唇說話了。
晚風吹來，樹影婆娑。
如果能夠讓他知道溫聆玉的名字，是不是他們的故事也不會那麼遺憾，我也算是有功德一件？
我立刻回頭，卻見沈見青滿臉森寒地立在一棵大樹下面，眼神陰鷙地盯著我和我身邊的阿頌。
「咔吧！」
究竟是什麼呢？
我登時歡喜起來，再接再厲地說：「對，對！阿玉，溫聆玉，她的名字。」
「結克蒙！」
徒留下我來面對沈見青突如其來的怒火。
這就很尷尬了。
我們在剛剛入學的時候，學校就為每一個同學定製了這麼一張學生卡。我們當時出發的時候為了方便證明身份，都把自己的學生卡給帶來了身上。
我在走廊下立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樹林里隱隱傳來嘶啞的哭號。
那些我再熟悉不過的事物，那些我曾經不珍惜的東西，突然以這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在我眼前。好像那些歲月，已經過去了很久了。
一場大雨的洗滌，讓樹林里的氣息很乾凈，泥土也是柔軟而鬆弛的，一腳下去就是留下小印。無盡的落葉鋪陳在地上，一片蕭索。
看起來這麼高大的男人，卻躲在樹林里嚎哭，想來應該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我想著，還是不要再繼續上前去，否則他見到我肯定也會尷尬。
可唯獨還把溫聆玉的東西當作這個世界上最珍奇的寶貝，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裡。
他肯定是丟了什麼東西ｈｔtｐs://wｗw.ｈｅｔｕbooｋ•ｃｏm•ｃoｍ，才會這麼擔心。
居然是阿頌！
「明天再找吧，天黑了，你該回家了。」我捶了捶酸軟的腰，衝著兀自還在尋找的阿頌說著，想要去攙扶他。
阿頌痴傻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鬆動，他低下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學生卡。他緊緊地鎖著眉頭，厚實的唇也抿成一條線，很久之後才慢吞吞地說：「……玉？」
我擰緊眉毛，目光凝聚在那上面。
這居然是溫聆玉的學生卡！
陡然間看到這個我再熟悉不過的東西，我心底里五味雜陳。
我腳下一動，下意識向後看了看沈見青的房間。他現在應該在屋子裡靜休，或許已經睡著了。
溫聆玉已經離開了，他也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遺忘了前塵往事，遺忘了自己的父母親人。
甚至遺忘了他自己。
不過他現在心如稚子，會這般嚎哭也算正常。
沈見青的傷好了很多，生活好像便漸漸平靜下來。他臉上的那道疤最後還是留了印，像是一個標記，時時提醒著我，沈見青為了我願意做的一切。
我繼續上前，四處張望著。攀折下一枝遮擋視線的樹枝，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灰黑色的身影正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木下，正埋著腦袋，哭得傷心。
太陽一點點下山，樹林里的光線逐漸暗了下來，溫度也隨著光線的變化而逐漸降低，樹林里變得森寒。
他還不知道小溫的名字和圖書。
可阿頌倔強地打開了我伸來的手，頭也不抬。我無力地嘆了口氣，打算去找蘆頎阿叔，讓他來把阿頌帶回去。
看他可憐兮兮的，我心裏也很酸楚。說到底，阿頌是為了救我的夥伴們才會叛離苗寨，落到現在這個模樣。
想到這裏，我也蹲下身子，與阿頌一起在樹林里一寸一寸地翻找起來。
我俯在地上摸索了許久，累得腰背酸痛。可阿頌還在不知疲憊地摸索著。
「她叫溫聆玉。」我上前幾步，湊近了他，輕聲說。
阿頌歪了歪腦袋，清澈的眼裡寫滿了迷茫。
這場景放在別的地方一定會沾上些詭異的恐怖色彩。
那是一張白藍為底的塑料卡片，卡片的正上方用隸書寫著「鹽城大學」，而在字的下面，是一張紅底的證件照。
那是……
我耐心地指著學生卡，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溫聆玉，溫聆玉……」
如果再找不到的話，就只能放棄了。這裏沒有照明工具，晚上什麼都看不到，伸手不見五指，更何況是找東西？
沈見青沉著臉不說話，那條橫在他臉上的傷疤更加艷紅。
我正愣神間，手中的學生卡卻被突然抽走。我追著看去，阿頌正欣喜地攥著那薄薄的卡片，面上的眼淚鼻涕還沒有干，可他臉上已經換成了歡天喜地的模樣。
照片里，明眸皓齒的少女對著我燦然微笑，眼角微微垂著，看起來很無辜。那張熟悉的臉龐很明麗，難怪總聽邱鹿說，她是和_圖_書歷史系的系花。
我看著他痴傻的模樣，非常同情他。
他的眼神，冷到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在看沒有生命的物件。
「你是丟了什麼東西嗎？」我遲疑著，雖然知道他聽不懂，卻還是下意識地問著。
只是他說的話我也聽不懂，也不知道他究竟丟失了什麼東西，我便只能憑著直覺和猜測。好幾次我摸到了一些看起來應該會蠻有趣的東西，問他，可他卻瞥了一眼之後就轉過頭去了。
我剛走了兩步，忽然腳下一突，似乎是踩到了什麼東西，與鬆軟的地面質感完全不同。
他那樣喜歡著的姑娘，那樣愛慕著的姑娘，卻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的臉全埋進了手心裏，只留了一個烏黑的頭頂給我，看不清是誰。因為哭得傷心，他的脊背還在一起一伏。
「啊——結克蒙！」阿頌一邊說，一邊用衣袖擦著卡片上面的灰漬，那仔細的樣子，彷彿他手裡拿著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這聲音嘶啞低沉，是個男人的聲音。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一個男人在外面鬼哭狼嚎？
沈見青……生氣了？
或許，對於他來說，這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我正想著，又輕又慢地向後退了一步，可沒想到我腳下正是一根斷枝，被我腳一踩，發出了很清脆響亮的聲音。
我停住想要離去的腳步，屏息靜聽。
他人高馬大腿又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影子。
我回頭看了眼阿頌，和圖書陡然發現從沈見青站立的位置看過來，我的頭剛好擋住了阿頌低垂下來的頭。或許被遮擋的視線總是容易給人胡亂遐想的空間。
真的有人在哭！
我上前說：「怎麼了？你，你怎麼在這裏哭？」
「猛歐……」阿頌一邊抽抽搭搭，一邊艱難地說。
他怎麼會在這裏，還哭成這幅熊樣？
想到這裏，我試探著舉步向著樹林走去。
照片旁邊是兩行字，一行寫著「歷史學院」，一行寫著「溫聆玉」。
我抬起腳，卻見在幾片落葉之下，掩蓋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東西。
吊腳樓外的樹林很安靜，連鳥叫都沒有，我不知道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沈見青是怎麼一個人孤獨地過來的。
阿頌佝僂著背，低下頭顱，像一個小學生一樣，喃喃著：「玉，玉……」
他說的話我聽不懂，我說的話，他也聽不懂。
究竟是誰這麼難過？
他臉上沾滿了淚水和鼻涕，眼睛紅腫得睜不開，只能眯成一條縫。哭得久了，一時情緒還不能平復，胸口不斷地抽咽著。
山裡的天氣變幻莫測，下午的時候下了一場好大的雨，樹林都被澆透了，觸目都是如洗濯過般的綠意。但臨到傍晚卻起了太陽，太陽倚靠在山的那頭，傾斜的陽光灑滿山間。
阿頌急得拍打著地面，眼睛里又開始溢出淚水，匍匐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著。他臉上全是驚慌和絕望，不肯放過任何一寸土地。
我剛要解釋，阿頌卻猛地怪叫一聲，目光躲閃地m•ｈetuｂｏｏk•cｏm.coｍ看著沈見青，很恐懼害怕的樣子，然後轉頭拔腿就跑了起來。
「你們在做什麼？」
越往樹林里走，那嚎哭的聲音也越大，裏面那刻骨銘心的絕望和悲傷，全部通過聲音傳遞到了我這裏。
「誰准你自己跑出來？」
但我偏不信鬼神，心裏還忍不住地生出幾分好奇。
我們的到來也攪亂了他們原本平靜正常的生活。我心裏對蘆頎和阿頌是一直有愧疚的，如果現在我能幫上什麼，那自然是很好的。
可好半晌，阿頌眼眸里的思索又湮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天真。他癱坐在地上，面頰淚痕斑駁，對著我比比劃划，嘴裏還念叨著我聽不懂的東西。
難道他想起了什麼來？
他居然能夠聽懂？
「嗚嗚嗚……枯努……嗚嗚嗚！」
阿頌見我靠近，先是下意識地把溫聆玉的學生卡藏在了身後，很戒備的模樣。見我沒有惡意后，才遲疑著把學生卡拿了出來。
阿頌端詳我，歪著腦袋，濃密的眉緊緊地蹙在一起，似沉思似焦灼。
正當我長舒了一口氣，壓在心底的石頭稍微不那麼沉重的時候，突然，一個陰冷的聲音在我們的身後沉沉地響起。
前方的哭聲頓時止住，那個男人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
我解釋說：「我就是幫他找東西，並沒有什麼。」
我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可一切都似乎隱沒在密林之後，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雙手止不住地開始顫抖，我忽然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恍如隔世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