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陽的甜度
第三章 人間的參差

「吸了粉,就不會感到飢餓了。」樹明的聲音平淡到堪稱殘忍。
「陸哥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走過幾個街道,便看到一座如同爛尾樓一般的老舊居民樓。幾個不良少年坐在居民樓前,抽著同一條煙,一個人抽幾口便遞給下一個人。見到樹明到來,那幾個不良還吆喝了一句:
周海鳴忽然喊道:「陸哥,以後有什麼事,我周海鳴拼了這條爛命也會幫你的!」
陸離眉毛一抬:「我給你們錢,你們收著就是,哪來這麼多廢話?如果你們真拿這些錢去買冰,就當我餵了狗。」陸離身材偏瘦,可站在牛高馬大的周海鳴面前,氣場卻壓得他抬不起頭。
「是好事還是壞事?」
「是幼稚吧?」
「考個大學,替咱廉租區的兄弟出口氣好嗎?」樹明的眼睛通紅,「我不想咱一輩子被人看不起!我想別人知道,咱廉租區的孤兒也有人能成為社會的精英!咱一輩子看不到的風景,陸哥你代替我們去看一看!好嗎?」
「不記得了。」
安顧來?沒聽說過這個人啊。陸離摸了摸下巴。
陸離本是不抽煙的,可他還是接過煙,學著樹明的模樣夾著煙準備點火。樹明忽然笑了:「哥,你平時不抽煙吧?這樣點火點不燃的。你沒必要遷就我。」
三人都是尷尬地偏過頭,僅存的自尊讓他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倒是早已捨棄自尊的樹明替他們回答:「他們都過得不怎麼樣,靠著每月六十塊的補助活命。」
「草,陸離!和-圖-書
陸離忍不住皺眉沉思。
周海鳴,陳世威,還有阮倩。陸離看著這三張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心中百感交集,如果他當初沒有被川海一中招收,會不會也變得和他們一樣?沉淪在這人間的底層,醉生夢死,不省得人間事。
監護人一事是廉租區所有孩子的禁忌,周海鳴冷著臉:「這有什麼好問的?陸離,你問這件事做什麼?」
「你還記得他的樣子、身份或者職業嗎?」
「這麼誇張?」
「我不知道。總覺得陸哥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像是童話中的人。」
「只是想試試把他們找出來。」此乃謊言。陸離詢問監護人一事只是為了完成楚曉東交代的任務,也是為廉租區眾人牟利益。陸離活了兩世,深知千萬不能許諾利益的道理,無關人品,只是人性。
陸離見這群人四處張望的模樣,頓覺好笑。他小時候是因為調皮搗蛋在廉租區的仁心小學出了名,可雅夢姐不一樣,她的威名是「打」出來的。上至初中部,下至小學一年級,哪個孩子沒被雅夢姐暴打過?仁心小學的混子們打不過鄒雅夢,就在貼紙上寫「暴力女」貼在雅夢姐的課桌上,想用這種方式氣死鄒雅夢。
和樹明閑聊一會,樹明得知陸離是帶著「任務」來的,便自告奮勇地帶陸離去找廉租區剩下的幾個未成年人。
「這種煽情話少說兩句。」陸離搖搖頭,帶著樹明便要離開。
「咱廉租區誰不知道陸哥你升入川海一中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川海一中!那個全是官二代富二代的學校!都說陸哥你以後發達了。」樹明砸吧這嘴,「小時候我就覺得陸哥你聰明,膽子大,什麼都敢做,以後肯定比我們有出息。」
「那你們最近過得怎麼樣?有經濟來源嗎?」陸離忽然覺得這話是楚靜怡會問的。不知道這七天假期,獃頭鵝是怎麼度過的?是和父母去旅遊嗎?嗯……下次記得提醒獃頭鵝別坐飛機。
「沒有那種東西。」
「我想問問你們監護人的情況。」
陸離和樹明在往回走的路上,他明顯感覺和樹明之間的距離拉近不少,那股莫名的生澀與隔閡感消失不見。
「還記得什麼嗎?」
「六十塊……吃怎麼解決?」
開玩笑,哪怕是陸離成年後,若真的和雅夢姐對打,也只有被她一隻手吊著打的份。陸離曾想過,如果他當初沒有和雅夢姐相遇,雅夢姐會不會成為黑社會大姐大?
樹明也拉住陸離的手:「哥,你也是個學生,念書也要錢。他們早就廢了,給他們錢也只是便宜了毒販子。」
送到路口,樹明忽然停住腳步:「哥,我就不送了。我還有工作要做。」
阮倩欲言又止,可看了看周海鳴的逐漸陰沉的臉色,還是閉上了嘴。這妹子一直親近周海鳴,本性不壞,卻學周海鳴做些雞鳴狗盜之事,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夫唱婦隨吧。
「陸離,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好歹是曾經的同學,周海鳴等人坐姿稍和*圖*書正,算是給足了陸離面子。
「……我監護人?我就見過他一面。然後他就帶著補助金跑了,我差點餓死在馬路上,最後是好心人給我送到醫院才活下來。我當時可丟臉了,抱著葡萄水瓶當寶貝不撒手,一群護士姐姐圍著我不知怎麼辦才好。」樹明想到「開心」的事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管不了你們頓頓飽。」陸離將五百塊交給阮倩,「但你們但凡還有一點鬥志,就去戒毒所呆個大半年。」
「鄒雅夢沒來吧?」
「明子,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陸離發現樹明的拳頭捏緊。
「只記得是個大叔,說著川海方言。」
淚腺低的阮倩眼眶紅紅的:「陸哥,謝謝你,以前都是我們不好……」
「什麼事?」
陸離默然良久,然後從兜里掏出僅有的五百塊錢。
小學、初中時,周海鳴三人和陸離、鄒雅夢就不對付,雙方根本算不上朋友。可對於陸離來說,這群可憐人和他同根同源,大夥都是孤兒,本就是一家人。
理想主義者。陸離腦海中冒出一個詞。他一直自認是現實主義者,是個實幹家。理想,永遠是與天空、腳不沾地綁定的,是一個璀璨如煙火、縹緲如泡沫的詞。這算是罵他還是誇他?
如果是過去的樹明,被這一聲喊,估計會立馬哈著腰上去遞煙。可現在的樹明只是眉毛一抬,喊道:「別嚷嚷了,陸哥回來了,有事找你們!」
「陸哥?哪個陸哥?」
他和雅夢姐那兩個不負責的監護人也是川海和圖書人,操著川海方言,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嗎?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能找到那群騙補助金的人渣嗎?
三人中,只有阮倩弱弱地舉起手:「陸哥,我記得。我小時候看過那份監護協議,上面寫的一大排名字里第一個是安顧來。」
「有陸哥你這句話就夠了。說真的,之前乍見你那會,我真有農民見了皇帝的震驚。」
「他們才十七歲,怎麼能下礦洞?」
「麻煩你了。」
周海鳴身子微微一軟,自暴自棄地說:「是啊,明子說的沒錯,給我們錢有屁用啊?陸離,陸哥,我這是第一次叫你陸哥吧?」
「陸離……你幹什麼?」周海鳴眼睛瞪大,「你、你要給我們錢?」
「嗯。」
「陸哥,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他深吸一口氣。
「嗯。」
「不。我讀書少,詞彙少,不知怎麼形容。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學的一篇課文嗎?夸父追日。我覺得陸哥你就像夸父,我很欽佩你。」
這話如果是楚曉東來說,陸離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從樹明嘴裏冒出來,卻多了幾分荒誕感,似乎過去那個充滿靈氣的樹明就此死去,現在的樹明也學會了阿諛奉承、虛與委蛇。
陸離將嘴裏的煙抽出來,苦笑:「我是怕和你有了距離感。」
陸離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廉租區的未成年人生活情況比想象得要糟糕得多,相比之下他還算幸運的,至少有鄒雅夢,有一個愛他的姐姐。
「你還記得你們的監護人的名字嗎?」
hetubook•com.com樹明卻沒有走,如同釘子一樣定在原地。
「瑋哥和維子去北方打工了。一個煤礦老闆說是缺人下礦洞,一萬多一個月。」坐在路邊,樹明苦澀地發笑,「第一年回來還自誇賺了錢,今年三月份的時候就聽說死在礦難里了。」
「不知道。」樹明居然學會了抽煙,「哥,來一根?」
「大部分都走了,只有幾個像我一樣沒本事的還留在這混飯吃。」
陸離愣了愣,無聲一笑。他們這群孤兒是何等地相似啊?缺愛的人,雖然平時會偽裝得不近人情,可一旦接受了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善意,便會掏空自己去回報,可悲又可憐,大部分缺愛者一輩子也走不出這樣的魔障。
「方便和我說一下你監護人的事嗎?」
「其他人?仁心小學的人嗎?」
「哥,注意點,他們都吸粉的。有的人心理有疾病,看到正常人路過,都會突然上去拍一把粉。」樹明提醒了一句。
樹明先將推車推回家,換了身衣服才出發。二人往廉租區深處走去,越往深處走,環境越是惡劣,滿地都是垃圾和污黃的液體,就連環衛工人都不會深入此地。巷道的陰影里或蹲或靠著一群乾乾瘦瘦的人,枯槁憔悴,潛伏在陰影中宛若鬼魂。這裡是城市的背面,是文明的陰影,也是痛苦的淵藪。
「小明子,有煙沒?」
「明子,你還記得其他人現在在哪嗎?」
這個理由很正當,聽起來也像是陸離這個膽大包天的主會做的事。周海鳴臉色好看了些:「你問吧。但我記不得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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