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的大黃狗不知何時停止了吠叫，乖巧地伏在門前，耳朵耷拉。

哐當。

「所以梅家老宅的怨氣很大。」老人找著拐杖，緩緩站起，「都說老梅頭死不瞑目，死的時候也是瞪著眼睛死的，一定成了厲鬼在附近遊盪。小夥子，如果你想要去梅家老宅走一趟，最好趕在正午。」

「你最好別去。」龔村長吸了一口煙，「那片土丘早就成了墳場，村裡走了人都要埋在梅家老宅附近。死的人多了，陰氣就會匯聚，容易出事。村子里沒人敢靠近梅家老宅的。你要問梅家的什麼事情，我告訴你就好……」

那隻狗，雖然才見了一面，但毫無疑問是只聽話懂事的土狗，絕不會無緣無故衝著人齜牙咧嘴。

陸離在心裏對自己這麼說。

哐當。房屋外傳來瓦片落地的聲音。好端端的屋瓦怎麼會掉下來？

「……他們是怎麼過世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人鼻子里還在往外冒煙，「那時候我還不是村幹ｗｗｗ•ｈｅｔｕbook•cｏｍ•com部。只是一個挑牛糞的。」

還是在說謊。

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他不敢想象。

「太陽落山時，陰氣最重。」老村長回過頭，目光幽暗，「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再決定是去梅家老宅還是離開吧。」

大部分人說謊時，會下意識地迴避對方的目光，這個老人也是如此。陸離不動聲色地將吊墜收回：「那我能去梅家老宅看看嗎？」

寡居的老人的家裡總是有一股柴火發霉的氣味，還有些許灰塵的臭味。落腳稍微重了一點，便能看到白色的微塵像微型的雲朵緩緩炸開。敝舊的牆壁上掛著用雪梨紙編扎而成的老皇曆，上書一個鮮紅如血的11。

「龔爺爺你好。我叫陸離。我來這是為了見一個朋友的外公外婆。聽說他們很多年前搬回了山竹村，祖孫兩代許多年未見了……」陸離說得很含蓄隱晦，並未將所有信息和盤托出，「我只知道她的外公叫梅秀征，外和-圖-書婆叫吳四錢。」

他在說謊。

「後來呢？」

是這樣嗎？

「是鳥。」老人解釋說。

陸離在一張缺了半條腿的小椅子上坐下，見到老人給他倒了杯熱水：「我姓龔。是山竹村的村長。你有什麼事可以直接跟我說。」

龔村長慢悠悠地卷了煙，坐在陸離對面的椅子上，找了半天火柴，最後才在拖鞋裡找到：「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了。」陸離還是頭一次見人用火柴點煙。

陪伴了半輩子的丈夫突然倒下，變成了瞪著眼睛的植物人，女兒死在產房，自己徹底成了孤家寡人，一想到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在某天洗衣服時便撲通一聲跳進河裡，也不抵抗，就這樣平靜地、平靜地沉下去……而梅秀征是怎麼想的？那饑寒交迫的四天他是怎麼度過的呢？作為一個失去行動能力的病人，他躺在床上時心底是何等的絕望啊？

「老梅的女兒居然在外面有子嗣了……」老人臉上的褶皺里黢黑一片，像是夾了和圖書泥土。他抽了好半天的旱煙，遲遲沒有下文，好似忘了陸離還坐在一旁一樣。陸離並不著急，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容易忘事，上一秒還在說著話，下一秒就想不起來要做什麼了。

「汪汪！」

老人的眼睛眯起：「不知道。像是一個普通的玩具。」

「然後……有一天吳四錢或許是受不了丈夫瞪著眼睛癱瘓的樣子，或許是懷念年輕時富裕的生活，在某天投河自盡了。梅秀征就躺在床上，餓了四天，最後餓死了。」龔村長的語氣很是平淡，描述也並不生動，但細細究來卻讓陸離心底發寒。

陸離手裡的茶罐上遍布銹痕，罐口滿是黑斑，他有些下不去嘴。茶罐上印有計劃生育的口號，看來是個老物件了。

趴在小院子里的大黃狗忽然兇猛地吠叫起來，像是遭遇了不善的客人。陸離擔憂地看向門外，只能透過門縫瞥見大黃狗耳朵豎起，露出了尖銳的犬牙，衝著某個方向狂吠不止。龔村長從喉嚨里吐出濃郁的煙和*圖*書霧：「……不用擔心，招財每天都會亂嚷嚷……」

「……後來……後來有一天，他回了山竹村。只是那時候他頭髮都掉光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十里八鄉的俊後生了。他說他女兒嫁了人，然後死了，老兩口無依無靠，便賣了城裡的房子，想搬回山竹村……我同意了。」

不知何處再次傳來瓦片掉落的聲音。陸離腦海里莫名浮現一個畫面：有人趴在屋頂，正一點點地蠕動著……那真的是鳥嗎？

今天不是24號嗎？老人家忘記撕日曆了吧。

「您知道它的來歷嗎？」

「然後呢？」

陸離看了看手機，已經下午四點了。

「不了，謝謝。」

手捲煙只剩最後一點，老人便將煙頭丟在腳下，用老布鞋胡亂碾碎，似乎是為了轉移話題，開始說起梅家的故事：「梅秀征以前可是村子里有名的俊後生。他在鎮子上讀完小學，便去城裡打工了，沒多久，就傳出他討了媳婦，發了財的消息。再後來，他就沒回過山竹村，只在老https://m.hetubook.com.com娘過世時在村子里住過三年。我遠遠地望著，他牽著一個女人的手，女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那應該就是他一家三口了。」

大黃狗叫得更凶了，像是得了狂犬病。

「老梅家的孫輩嗎……」龔村長呢喃幾句，從柜子里拿出一包煙草和煙紙，「你抽煙嗎？」

「梅秀征中風了，癱在床上，眼睛還瞪著。我騎著自行車跑去鎮里，把還在睡覺的醫生給載了回來。醫生說救不了，必須得送城裡的大醫院。」龔村長用粗黑的手指敲了敲腦袋，「我想想……她是怎麼說的……哦……吳四錢說太貴了，治不了，就讓他好吃好喝地躺著就行了。」

「我還以為老梅家絕後了。」終於，龔村長咳了兩聲，「你是為了什麼要找老梅家？我在村子里幹了幾十年了，一些事老梅都沒我清楚。」

陸離沉默半晌，最後決定拿出那失去作用了的心形吊墜：「這是我朋友母親的遺物，我是為了……」

龔村長沉默地打量著陸離拿出來的心形吊墜，良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