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爾東走後,周宴北才拿出手機找到倪晨的電話號碼,一看,果真與剛才簡歷上留的電話號碼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那個在紐西蘭自稱是倪晨的女人,實際上在涼城的身份是沈昕?
說起來,她與史清能成為朋友還是因為陳東林。
「可是……連出軌這種行為都值得被原諒嗎?有一就會有二,誰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再有下一次啊,而且我覺得……陳東林壓根就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倪晨對陳東林一貫不屑。
當初倪晨得知此事時還著實為史清捏了一把冷汗,甚至連怎麼勸說她及時止損結束這段婚姻的措辭都想好了,結果沒想到史清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婚。
「只是你們公司嗎?你呢?」他這句話對倪晨來說又是撩撥。
「王總,我們合作三年了,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的工作能力如何,您也很了解。我希望您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公司真的很珍惜您這個客戶。」倪晨壓低了腦袋,眼睛直直盯著自己的腳尖。
兩人原本約在一間裝修十分有格調的西餐廳,但倪晨嫌那種餐廳用餐拘束,於是改成她經常去的一家川菜館。
提到陳東林,史清妝容精緻的臉上就只剩苦笑。
王懷南這個人年紀輕輕,不僅有能力,有魄力,長得還不錯,不知虜獲了多少女人的芳心。倪晨就曾有幸見過一位女明星對他投懷送抱。而他笑意盈盈,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人給拒了。
倪晨像是沒聽到朱琴的話,腦海里蹦出來的是王懷南那張躲在煙霧后的臉。
深吸一口氣,倪晨調整好情緒,隨即沉默地打開車門。
倪晨吐得昏天暗地,酒勁一上來胃裡火燒一般的難受。她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撫著胃,慢慢地蹲了下來。只是吐乾淨了,打在她身上的雨也隨之停了。
倪晨被頂頭上司總監朱琴叫進辦公室,被整整罵了半個小時。
涼城國際機場,深夜十二點。
周宴北的目光仍落在那張簡歷上,他正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研讀著。
這話里滿滿的都是奚落,倪晨硬著頭皮在眾人的起鬨中陪笑:「我剛來的,王總,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王懷南輕輕吐出一口煙圈,摁滅了手裡的煙頭,沉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倪晨搞不清他究竟想怎麼樣,他以前並不會這樣得理不饒人。
他都快不記得自己離開這裏幾年了,但是回憶起留在這裏的那些年,好的回憶仍舊蓋過了不好的回憶,令他仍對涼城這個城市抱有無限期待。
不過多虧了謝爾東每個月都會找人來開窗通風做衛生。他開門進去時,看見公寓乾淨整潔,窗戶還留了縫,陣陣微風從縫隙里穿進屋裡。
當初陳東林與史清剛認識那會兒心思就不正,一邊與史清交往一邊又對倪晨窮追不捨。史清知道這件事後找上了倪晨,誰知兩人卻成了好友。
只是他買的時候沒想到竟會閑置這麼多年。
見周宴北揭過放在第一頁的那張簡歷,謝爾東又說:「後面附上的都是她這兩年的『豐功偉績』。聽說為了業績可以各種不擇手段,能把白的說成黑的,不過只是聽說。」
酒樓依舊生意興隆,絲毫未受大雨的影響,倪晨熟門熟路地找到當值經理,詢問王懷南的包間位置。
「你是說,他要和我們解除合約?」倪晨不解。
「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緣分這種東西真是奇妙,對不對?」他試圖讓氣氛輕鬆些。可這樣的場面下,又如何讓人輕鬆?
當時她剛進門時,所有人都在笑鬧,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那裡沉默地抽煙。隔著淡淡的煙霧,她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著她。
他是料定了她的軟肋,料定了她不可能正面回答。可這怎麼能正面回答呢?難道要她承認自己是一個有著雙重身份的人?還是同他講一個又長又不好聽的故事?
「王總,前幾天那個策劃案裏面的確有個小錯誤,我也承認是我的疏忽造成的,但我們一直都合作得非常愉快,我向您保證,我以後絕不會再犯此類錯誤了,這次的錯誤我也會想辦法進行彌補,希望您能再考慮一下,不要取消跟我們公司的合作。」倪晨趁著自己的腦袋還沒徹底昏沉之前,一口氣把話說完了。
原來每個人都害怕被遺忘。
「罷了,你回去吧,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給誰看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一個大男人欺負你了。」 王懷南看見她這副模樣心裏就來氣,好似跟他在一起還委屈了她似的。
大雨傾盆,雨滴重重地打在她身上,沒一會兒的工夫她整個人就被淋濕了。周宴北透過模糊的車窗, 淡漠地看著倪晨。
見她上了一輛計程車,周宴北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史清毫不含糊地請了律師,沒留任何餘地。反倒是她的丈夫陳東林為了守住財產,堅決反對離婚。
車外,雨越下越大,一眼看過去霧https://www.hetubook.com.com
蒙蒙的,就像纏繞在他心頭的謎團。
「幹嗎要借一步說話?難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讓別人聽到的小秘密不成?」說話的還是剛才那位公子哥。
倪晨剛進公司的時候沒少挨訓,但她始終認為朱琴是位好上司,而且這幾年都是朱琴鞭策著她成長的。但同時朱琴又是一位嚴厲到近乎不留情面的上司,一旦發生錯誤,縱然她有再大的功勞都會被批得一無是處。
「我在你心裏原來是這種形象?」
「你這次回來告訴你爸媽了嗎?」
晚間,好友史清約倪晨一起共進晚餐。她與史清平常雖然各忙各的,見面的時間也不多,不過這並不影響她們的感情。
「對了,官司打得怎麼樣了?他還有騷擾你嗎?」用餐過半,倪晨開始關心起史清的近況。
車門被重重甩上時,幾滴雨水被順勢甩到了周宴北身上。他看著她跌跌撞撞地衝下車,跑得又快又急,瘦削的身體很快淹沒在滂沱大雨里,眸光慢慢變暗。
對方公司發現錯誤后立即投訴到朱琴這裏。朱琴說盡了好話,還是沒能平息對方的怒火。
朱琴見她又是這副表情,揚了揚手:「算了,現在也不是追究你為什麼會犯錯誤的時候,你要不要親自去向他道歉並且說明情況?他一直對你另眼相看,我想不至於真的這麼不近人情。」
他的公寓離謝爾東的住處不遠,只隔了兩條馬路。這套公寓是他當初第一次回國時買下的,雖然面積不大,但足夠一個人生活。
夜間高速上沒什麼車,整個城市彷彿被一片寂靜籠罩。周宴北望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城市夜景,心裏不免一陣感慨。
「喝什麼?」謝爾東順手把餐牌丟給周宴北,眼睛仍盯著電腦屏幕。
她知道朱琴最討厭聽到的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錯誤已經發生,即使說一百遍、一千遍對不起也不可能彌補回來。可面對這種境況,她又不得不說。
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倪晨向他道別之後二話不說便一溜煙衝下了樓梯。等到了大廳門口,她見王懷南並沒有追下來才鬆了口氣。
謝爾東的公寓倒是一成不變,這讓周宴北稍感寬慰了些,他總算是找回了些熟悉感。
周宴北這些年雖然在國外,但國內職場上的酒桌文化他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耳聞。瞧她此時這副慘兮兮的樣子,不難想象進去之後發生了什麼。他瞧見她進去時手裡還拎著雨傘,出來的時候手裡已經空了。
倪晨深吸一口氣,在目光不經意間與王懷南對上之後,臉上驀然露出標誌性的笑容。她在經理的帶領下走到王懷南身邊,但王懷南的注意力仍舊放在旁人身上,像是壓根兒沒有察覺到身邊站了一個人。
她的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些。三年前,也是在那個包間,她第一次見到了王懷南。
第二日,周宴北醒來時,謝爾東正要去律所,到了下午,周宴北回了趟自己的公寓。
不一會兒,酒勁涌了上來,倪晨覺得喉間一陣噁心。
聞言,倪晨手腳驀地僵硬。王懷南對她有好感這件事整個公司都知道,是源於兩年前的七夕。
「我就知道你回國是為了這事,怎麼?我不告訴你,你心裏痒痒,是嗎?」
倪晨還想再說什麼,手裡忽然被人塞進一個酒杯,杯里是滿滿當當的一杯白酒。
周宴北啞然失笑,這姑娘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可愛。
那位公子哥好心好意地提醒她:「看來你是得罪我們王總了?不然你自罰一杯,就當是給王總賠罪了,大家看這樣成嗎?」
周宴北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皺著眉打開文件袋。當他看到放在最上面的那張簡歷時,目光倏然一頓。
其餘的人都是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一個勁兒地鼓掌叫好。這杯白酒在倪晨眼裡瞬間變成了燙手山芋。
「歡迎回來。」謝爾東和周宴北這對好兄弟幾年未見,可仍絲毫不見生分。
她抬起頭望天,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隨即撐傘衝進了雨里。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曾經仔仔細細檢查過她的證件,的確是倪晨無疑,可她是怎麼做到搖身一變就換了個人?
倪晨閉了閉眼,她輕聲說道:「我以與王總您這樣的客戶合作為榮。」
她不是不會喝酒,但白酒度數高,上頭快,她很少喝,這麼滿滿一杯下肚,只怕不死也會要了她半條命。
就在周宴北拿起手機想撥打她的電話時,倪晨突然有了動作。
王懷南這時才像是反應過來。他一回頭撞上倪晨的視線,佯裝驚訝:「咦?原來是沈昕啊,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來之前沒通知我一聲?」
倪晨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腦袋快要爆炸了。
辣味沁過喉嚨,嗆得她整個人面紅耳赤,頭腦也開始跟著發熱,房間內的叫好
和*圖*書聲也都變成了嗡嗡聲。
照理說,倪晨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可朱琴似乎對她有些顧忌。明明這兩年經倪晨手的項目都完成得十分出色,可朱琴除了給她加薪外,也沒見高陞。
她愣愣地看了他幾秒,冷笑:「別開玩笑了。」
倪晨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強忍著不適,又問了一遍:「王總,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難怪從見面的時候倪晨就覺得史清臉色不好,按理說現在她已經把事情都交給了律師負責,自己不該這麼操勞。
周宴北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跟著他上了車。
雨勢很猛,道路上已經有了積水。倪晨下車的時候不慎一腳踩進了水裡,雙腳連帶著褲腳都濕了,她不由得在心裏咒罵一聲,慌裡慌張地衝進了前面的港式酒樓。
王懷南眯著眼吸了口指間的煙,依舊沒有理會她。還是旁邊有位公子哥看不下去了,假模假式地對王懷南喊了聲:「有美女來找你了,你怎麼還裝模作樣地不理人家?把美女晾在一邊可是要遭天譴的。」
不過倪晨實在有些無法理解史清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才會勸女兒忍受丈夫出軌,委屈在婚姻里?
說來也有些奇怪,當時他偷偷|拍了倪晨的照片發給周宴北,告知這位就是自己所認識的沈昕,但卻遲遲沒有等到周宴北的回復,而是等來了他回國的消息。
倪晨以為自己聽錯了,赫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您是說您不跟我們公司終止合同了是嗎?」
等他過去落座,謝爾東的談話也結束了。
周宴北放開她的手腕,又道:「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忘了問你。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是叫你倪晨,還是沈昕?」
王懷南不說話了,倪晨則低著頭,大約是酒勁上來了,她白皙的臉蛋有些緋紅。
謝爾東正想著這件事時,周宴北忽然用胳膊肘頂了頂他:「你上次說你很快就能探出她的虛實了,現在進展如何?」
倪晨愣了半晌之後,忙不迭地擺手說:「不,不是,您在我心裏一直都是一個很有契約精神的人,可能中間出現了一些誤會。您放心,回去我就把錯誤糾正過來,再把修改過後的策劃案發到您助理的郵箱。不管怎麼樣,這次的確是我的工作疏忽,實在抱歉。」
謝爾東聽了不樂意了:「這怎麼就跟我差不多了?我是為了我的當事人,我是伸張正義,她這是為了一己,在謀私利。」
自那次莫名其妙的相親之後,倪晨的心總是無法安定下來,謝爾東最後那句問話時不時在腦中徘徊。她不是不清楚那句話的別有深意,可是謝爾東為什麼會一而再地提及?
倪晨警惕地眯著眼,不想跟他有過多糾纏,直截了當地問:「你想幹什麼?」
她就知道這裏的人沒一個是安好心的。
見她這副模樣,倪晨便知並不順利,她放下筷子緊張地問:「是他又來糾纏你了嗎?還是不肯同意簽字離婚?」
倪晨瞬間呆住:「你沒有跟他們講是他出軌在先嗎?」
朱琴頭疼得揉了揉眉心,大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誰嗎?是王懷南,他是個多嚴謹、眼裡多容不得沙子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剛才在電話里他的助理已經明確要求我們要為這次的錯誤買單。他的湘南娛樂一年合同的營銷金額是多少,你應該很清楚吧?你還認為只是用『對不起』三個字,只是重新做一份策劃就能解決的嗎?」
倪晨認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轉身欲下車,然而她剛碰到門把手,另一隻手的手腕就被周宴北扣住了。
只是聯繫王懷南剛才的話,倪晨不懂為什麼朱總監會說他要解除合同?難道這其中真的有什麼誤會?又或者……朱琴是故意的?
謝爾東拿到這份東西的時候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女人的所有信息都是沈昕的沒錯。
「當然不是。」謝爾東敲完最後一個字,取下鼻樑上的防輻射眼鏡。
倪晨低著頭,長發散落下來,雨絲飄在了她的發頂,她耷拉著肩膀,一副戰敗的狼狽姿態。
她究竟是誰呢?是倪晨還是沈昕?似乎她也在涼城,他偷看過她的護照,簽發地是涼城。如今,他們又開始呼吸著同一個城市的空氣了。
「我是關心你,為了你好。」
像他這種笑裡藏刀的男人,倪晨覺得自己躲還來不及,可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女人趨之若鶩。
他聳了聳肩,大方承認:「你說對了,我的確是從你公司跟到了這裏。不過你到底喝了多少,竟然能把自己喝成這個樣子?」
他幾年前送周宴北離開時,周宴北還不像現在這麼沉默,此時,兩人同在一個逼仄的空間里,他竟生出一種無措感。
當時,王懷南訂了一束花送到公司,打那以後,他對她的心思幾乎就昭告天下了。但倪晨並沒有這方面的心思,更何況m•hetubook.com.com像王懷南這樣的公子哥身後還有龐大的利益鏈,他們這種人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四個字,怎麼可能對她這種身份的人有其他心思?他對她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和那些跟他傳過緋聞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以前,周宴北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戀舊的人,可兩個小時前,當他重新踏進國門的那一刻,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心裏突然品嘗到了一種苦澀。
起因是她從紐西蘭回來后處理的第一份策劃案。
「不用麻煩了。」倪晨立刻阻止他撥電話的動作,「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您繼續忙您的吧。我看那裡面的人都等著您,您不用費心我怎麼回去,我說真的。」
倪晨被包廂里的煙熏得頭昏腦漲,此刻的她只想儘快離開,想來如果不是自己粗心大意讓他抓到了把柄,現在也不至於落到這種地步。她心裏一橫,一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
他看著一撥又一撥的人離開,最後只剩下她低著頭仍舊站在原地。她看上去不像是在等人,也不可能是在等雨停。
他後來找機會問過沈昕公司的其他人,這女人的確是叫沈昕沒錯。旁人看他的眼神,彷彿他是個傻子。
「對不起,我重新做一份。」 倪晨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謝爾東心裏有了定論之後,怎麼看他都覺得可疑。
倪晨一個激靈,明明身體因為雨水一片冰涼,但被他捏住的手腕卻如火燎般的燙。
她明明不是沈昕,到底為什麼要冒用沈昕的身份?而真正的沈昕又在什麼地方?
倪晨手裡握著傘柄,在公司門口已經站了足足有二十分鐘。同事一個個和她擦身而過,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
王懷南聽她說這些便覺得有些不耐煩,擺擺手道:「我叫司機送你回去,你等一下。」
「我看到了。」周宴北乾脆把資料又放了回去,端起服務生送來的咖啡抿了一口,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其實倪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得罪這位公子哥了,他總別出心裁地給她找不痛快。
何況酒桌文化她還是懂一些的,在座個個都是人精,眼下的情況哪兒是一杯酒就能打發的?恐怕一旦開了這個頭就會有第二杯、第三杯……
周宴北嗤笑一聲,隨後兩個人都十分默契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都是為了委託人爭取利益,本質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從休假回來后整個人就心不在焉的,你知不知道一個小小的數字錯誤就有可能改變整個結果?你是不是不想幹了?不想幹了就儘早主動走人,我這裏不養閑人。」朱琴言辭嚴厲,說完又「啪」的一聲拍了下桌子。
因為時間緊迫,她沒有做足功課,最後呈現給客戶的策劃案中出現了好幾處錯誤。看似只是不起眼的幾個數字,卻是最關鍵也是最致命的錯誤。
他替她撐著傘,自己的肩膀淋濕了大半,卻神色平靜地望著她,問:「你還好嗎?」
「甚至要求賠償。」朱琴冷冷地補充了一句,「沈昕,你從來沒有犯過這種錯誤,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宴北心口有些煩悶,他點了根煙吸了一口,胸腔內的抑鬱卻更深了。
他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傳入她的耳里,像是在說「天氣真差」,可對於倪晨而言,卻足以撕開她所有的偽裝與不安。倪晨放在車門把的手,再也使不上力氣。
晚間七點,雨還沒有要停歇的意思,車水馬龍的城市為這個雨天平添了許多色彩。
「你在我心裏沒什麼形象,本來就只是過客而已。我不會給我生命中的過客太多眼神,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我也希望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面。」
周宴北舟車勞頓,但整個人看上去依舊很有精神。
等去了咖啡廳,周宴北瞧見謝爾東似乎在打電話,與人談判。
車內的暖氣呼呼往外吹,等兩人上車后,周宴北將空調溫度調到最高,隨後看向副駕駛座上的人。倪晨依舊渾身顫抖著,他想自己大概是嚇到她了,並且還嚇得不輕。
周宴北坐在車裡,車子就停靠在距離倪晨不遠處的邊上。從倪晨與人群一起出來時他便瞧見了她。半個月不見,她似乎一點兒沒變,雖然隔得有些遠,但一個人身上的氣質是很難產生變化的。
「你在害怕什麼?」周宴北看著她問。
等收拾好行李,周宴北看了眼時間,想起謝爾東早上出門時跟他約定下午在律所附近的咖啡館見面的事情。他打開手機一看,謝爾東果然已經發來了定位。
倪晨身體微微一顫,儘管朱琴並沒有說得十分直白,可在這一行做了這麼久,規矩總還是懂一些的。良久之後,她才輕輕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後走出去。
倪晨閉上眼,覺得這一刻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她身處懸崖絕嶺里,但卻沒有人能拉她一把,而這條路,她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不,應https://m.hetubook.com.com該說從一開始她就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謝爾東不禁有些奇怪。這不像是周宴北的作風啊,周宴北這個人從前是做調查記者的,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屬於他的職業病。
眼前的門被經理推開了,她停在門口沒有再往前一步,不過她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王懷南的位置。
「嗯。」周宴北淡淡應了一聲,仍舊沒有多餘的話。
「他們應該不會想聽到我回來的消息。」
包廂內外彷彿是兩個世界,一扇門把裏面的烏煙瘴氣悉數隔絕,倪晨這才覺得腦袋沒剛才那麼疼了。
「幹什麼?在紐西蘭的最後一晚,我當然是來找你負責的。」
「我……」倪晨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方才面對王懷南的時候她一直強撐著,這會兒她終於控制不住,趕緊躲到邊上,扶著牆壁嘔吐起來。
周宴北看了他一會兒,揶揄道:「你叫我來是為了觀摩你是如何把生命奉獻給工作的嗎?」
「周宴北,你怎麼能幫著外人?你看清楚了,這個人雖然用著沈昕的身份,但她不是沈昕。你看看她那張照片。」謝爾東俯過身強行翻到第一頁,指著那張黑白一寸照說道。
見她半天沒回答,王懷南道:「沈昕,你連怎麼彌補錯誤都沒有想好就敢來找我,是仗著我對你有些好感嗎?」
她為難地看向王懷南,王懷南卻壓根沒有要替她解圍的意思,一副正等著看她好戲的模樣。
「話是如此,但是長輩們大概希望能息事寧人,說只要知道錯了,原諒了就好。我也很頭疼,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溝通。」
她一心跟在王懷南身後,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因此一頭撞上了他的後背。
倪晨怔了怔,明明還能聽見雨聲,怎麼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卻沒了?接著,一雙腳出現在自己眼前。她恍然抬頭,等看清對方的臉時,頭腦一頓,全身血液都凝結了。
倪晨想: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她來這裏找他是為了什麼他不可能不清楚!
史清的離婚官司不日就要開打,她也不知史清準備得如何,以及有幾成把握。
「王總,不好意思打擾您了,請問您有時間嗎?我想跟您談談關於策劃案的事情。」這幾個公子哥,一玩起來就沒了分寸,倪晨強忍著腦袋快要爆炸的不適感,放大音量禮貌地向王懷南開口。
對於感情的事,倪晨比較心如止水,王懷南試探后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就沒有再干出類似的事了。但有時碰見,他仍然會逞口舌之快,好似她對他多麼無情無義似的,就像現在。只是這話倪晨聽得多了,心裏已經毫無波瀾。
「說吧,你找我什麼事?」他們兩個就站在另一邊盡頭的角落,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耳內。
他是否已經猜出了什麼?又或者僅僅為了試探?
他說著,將早已準備好的文件袋遞給他:「你自己看看。」
車子不知不覺開進了市區,眼前的每一道景色似乎都很熟悉,可組合在一起又有種陌生的距離感,這種感覺……讓他忽然想起了倪晨。
她進去時他就能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赴死的悲壯感,雖然這麼形容誇張了些,但怎麼說呢,說她是心甘情願進去的,他不信。
在倪晨的注視下,他慢慢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倪晨緊隨其後,只是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外面的雨還唰唰地下著,比她剛才進門時下得更大了。她往門外邊挪了挪,看著雨簾,才覺得雙腿出奇的冷,被浸透了的褲卷和雙腳沁著一股寒意。
史清身上有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氣質,倪晨每每與她在一起時,總會覺得自己在她面前不像個女人。
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王懷南在哪兒。王懷南平日里最喜歡在這裏宴請賓客,二樓盡頭的201是他常去的VIP包間。只不過她並不是被邀請來的,該做到的禮數還是不能少。
她一開口,酒精味衝口而出,車子里霎時被染上相同的氣味。
她來時躊躇滿志,一心只想挽回公司可能面臨的損失,完全沒料到王懷南會問這個問題,或者說,她以為王懷南根本不會問這種毫無建設性的問題。
倪晨驀地抬頭,有些難以置信。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沒和好呢?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謝爾東誇張地搖著頭嘆了口氣,周宴北勾起唇角笑了笑,總算是緩解了些車內的氣氛。
自從發現陳東林對婚姻不忠之後他們就分居了,現在史清獨自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以她的收入完全有能力過好自己的人生,只是她原以為陳東林會是她的良人。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扮演著另一個人的人生還臉不紅心不跳的?
前些年他還是小年輕的時候比現在還奮不顧身,這兩年他已經惜命不少了。
謝爾東見他沒反應,試探地說:「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那個女人明明不是沈昕,卻要自稱是沈昕?www.hetubook.com.com更奇怪的是,沈家夫妻居然也把她當成沈昕,整個家庭氛圍給人的感覺也十分和諧,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我旁敲側擊地套過她的話,不過這個女人十分機警,而且性格也很高傲冷淡,我沒問出什麼來。喏,你手裡的就是我查到的關於她的資料,雖然她的確長得和沈昕有幾分相似,但這個人的確不是沈昕吧?」
謝爾東喋喋不休說了半晌,周宴北卻沒有一點兒反應。
而且這一次還提到了沈昕,他更不該是這種反應。
「我是你的當事人嗎?」周宴北抬眼看了他一眼,「既然不是,你就別用律師的口氣問我話。」
到了傍晚,開始下起傾盆大雨,雨勢來得兇猛,好像要把這個城市顛倒一般。
「咦?這不是跟你差不多?」周宴北連頭都沒抬,冷聲冷語。
從紐西蘭回來已經過了十來天,她卻還沒有恢復到工作狀態,手頭的策劃案囤了一堆,她的心總是懸著,像是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似的。
謝爾東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道:「還記得我之前發給你的那張照片嗎?前陣子我家裡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其實我也很驚訝,對方居然會是沈昕。我再三向她確認,是否是沈沖家的女兒,我媽很確定的告訴我是,後來我才去赴了這場約。的確是那個沈家,也的確是沈沖家的女兒沒錯,可我見到她時總覺得她有些奇怪,所以偷偷|拍了照片發給你,結果你半天沒有回復,回國之後也對照片的事情隻字不提。究竟是我想太多了還是你太沉得住氣?」
周宴北與沈昕之間的感情說起來多多少少有些複雜,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沈昕居然能忍著不聯繫周宴北這麼多年,這完全不合乎常理。
朱琴那傢伙,又故意嚇唬她、折騰她,讓她冒雨來給他賠不是。王懷南認識朱琴許多年了,她心裏那些小九九,即使沒見到她的人他也能猜出八九分。
周宴北沒想到自己剛回國就有那麼多的謎團等著他去揭開。
怎麼可能?她怎麼會在這裏看到他?周宴北?那個在紐西蘭給她當私人導遊的男人?
謝爾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也就是碰到周宴北才不得不收收自己的暴脾氣。從九點半等到現在,將近三個小時,他完成了兩份合同的修改、三個電話會議,終於等來了目標人物。
王懷南靠著牆壁,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請問你要怎麼彌補這個錯誤?」
他如果直截了當地當面質問她,不用想也知道她會是副什麼樣的面孔。他也不認為僅憑那十天的相處就對她稱得上了解了,只不過她是什麼樣的性格,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隔著煙霧,他依舊是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副模樣。
他無法解釋自己躲在暗處觀察她是出於一種什麼心態,可是誠如現下的情況,她整個人對他來說都是一個謎一樣的存在。
她不傻,即使是自己犯錯在先,可那只是一個微小的錯誤,根本沒有大到令對方要中斷合作的地步,他這麼小題大做是為什麼?
「對了,你的公寓還沒收拾出來,今晚先在我那兒將就一晚,我估計到明天下午你就可以回你自己那兒去了。」謝爾東手握方向盤,有些不大適應車裡的氣氛。
周宴北一句話,噎得謝爾東一口水卡在喉嚨里,差點兒就噴了出來。
車子駛離機場,開上前往市區的高速,橘黃的路燈光從擋風玻璃上一晃而過。
她帶給他的感覺就像此時的城市景色一般,熟悉,陌生,又有距離感。
謝爾東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才笑出聲:「話說回來,你這幾年不回來,平時也總是一副要死在紐西蘭的德行,怎麼突然說回就回了?讓我來猜猜,難道是因為沈昕的事?」
周宴北所乘坐的航班終於安全降落,飛機整整晚點了兩個小時,原本十點鐘就能抵達涼城的周宴北,過了凌晨才從通道出來。
經理認得她,以為她是跟王懷南約好的,二話不說就為她引路上了樓。樓梯轉角剛過,倪晨就聽到從201包房裡傳來的戲謔聲和大笑聲。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終止合同?你以為合同這種受法律約束的東西是想終止就能終止的嗎?再者,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一個沒有契約精神的人?」他玩味地瞧著她,心裏多多少少也猜出了一些事情始末。
史清只得苦笑:「這次倒不是他來糾纏我,是我父母。他們不希望我結束這場婚姻。」
倪晨被他帶上車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聽到他這句話,半晌才低低地笑出聲:「緣分?你該不會一直偷偷摸摸地跟蹤我到這邊的吧?周導。」
王懷南見她一臉難受樣,又看了看被她扣在桌子上的酒杯,真是一滴都沒有剩,心想:這姑娘實誠,他三年前就發現了。
當初倪晨也曾勸過史清放手,認為陳東林並不是可以依靠的對象,可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哪能聽進那麼多勸告,最後還是落得這樣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