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嗎?」
諶珂不知道該去哪裡才好,他在這一刻才意識到時過真的會境遷,這偌大的渝城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襄津,陌生的城市沒有告訴他,林枕書可能會去向何方。
林枕書端著熱水和退燒藥進來時,正看見諶珂安靜側躺著的模樣,滿腹的嘮叨頃刻間咽回了肚子里。她輕手輕腳地坐在床邊,將盤子放在了床頭柜上。
「我昨天特地回學校看望了一下以前的班主任,跟她聊了不少事情,順帶著就說到了諶珂。」陶薇難得地認真了起來,聽起來不像是談無聊八卦的口吻,「其實高三那年,諶珂沒跟我們一起上學。那時候你已經離開了襄津,我們以為他轉學了,也就沒跟你提起。」
諶珂的臉頰緊貼著林枕書的脖頸兒,他灼熱的呼吸噴吐在她的肌膚上:「別走……」像是夢囈一般,那含混而黏著的聲音里透著幾分倦意,「能不能……陪著我?」
他昨天花了一晚上的工夫,用盡人脈,終於在渝城師範大學的大二學生名單中找到了蘇曉冉的名字。
她記得自己猶疑地喊出他的名字,以為自己看錯,遠在天邊的人,竟回來得這樣突然。
小區不算太大,住戶大部分是教師和學生,居住時間都不短,很少會有陌生人。
宿舍樓下真正能避雨的地點並不多,只有宿舍大門外有一片短短的屋檐,即使諶珂在此處躲避,密集的雨珠仍能憑藉強勁的風肆意掃蕩。
「我回來了。」他抱著她說。
而這一刻,諶珂什麼也沒有說,他唯一做的,是把懷中的人抱得更緊。
林枕書有些無語。
她曾是他的摯友、老師,是他在這個世界所能看見的唯一顏色。
諶珂卻是這滂沱大雨之中的意外。
喬松伸手摸了摸玻璃地面,彷彿指尖觸及的冰冷的、堅硬的被玻璃折射后的影像,就是蘇曉冉本人。
「行啊你小子,可比以前有魄力多了。」
諶珂很聽話地躺在了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或許是因為一天的勞累,他的腦袋剛剛沾上枕頭,就覺得眼皮沉重,不自覺地犯起困來。
那個黑色的影子按了一下遙控器,身後的窗帘緩慢地拉開,明亮的午間陽光刺得喬松睜不開眼。
諶珂興許真的是燒糊塗了,沒有半點反抗,又輕柔地說了一句:「你不要走。」這輕柔聲音幾乎是從氣管里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是親昵的私語,湊在她的耳邊,輕輕吐出一團火苗,燒得她臉頰發燙,丟盔棄甲。
「我只是告訴他我在路上看見了一個人長得挺像蘇曉冉的!我不知道他會跑來找人呀!」陶薇大聲辯解。
燈光大亮。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她也想就這麼回抱住他。
諶珂家的藥箱很大,裏面有各種各樣的藥品。然而這跟他是醫學院學生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因為他從小體質就很弱,儘管這些年靠著鍛煉增強了不少,但是病根不是輕易就能祛除的,因而家中備了很多葯,以防萬一。
先等到的,是秋天的第一場雨。
「你幹嗎呢?」她再次睜開眼,仍是那個暴躁的林枕書,「去了一趟美國就敢對我動手動腳了?」
「雖然蘇曉冉的事情我不太確定,不過我這兩天回襄津,倒是確定了一件事情。」
他想要張口說什麼,卻被林枕書一記眼刀給瞪了回去,只好乖乖閉嘴,裹緊小毯子,一步三回頭地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大門被推開,門前的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司悅微笑著招呼了一聲,待看清來人時,不免有幾分驚訝。
林枕書勉強一笑:「人都會長大啊,說不定他……」
諶珂的衣服穿得單薄,只有一件灰色的衛衣,沒多久便被打濕了大半,雨水滲透進衣料,留下殘缺而凌亂的印跡。冰冷的風貼著敏感的肌膚,刺|激著四肢百骸,每個毛孔都戰慄起來。
江面上掀起一陣浪潮,用望遠鏡看著江面的hetubook•com•com
小孩子嚇了一跳,撲進了身邊導遊姐姐的懷抱里。
窗外的雨仍舊不息,在漆黑的城市蕩漾出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最初的細雨只是淺淺地試探,沒過多久,黑色的積雲蓋過了殘月的光輝,真正的暴雨鋪天蓋地般襲來。
諶珂明白,他已然放棄了。
「萬一真是我看錯了可怎麼辦……他會不會雇凶『殺』我啊?」
林枕書不在這裏。這麼大的雨,她一時也未必能回來。
他雙手插袋,大步向前邁,走了幾步后舉起手朝著身後揮了揮,始終挺胸直背,在所有人都只敢小心挪動的棧道上走得極快,好像什麼都不懼怕,洒脫得不得了。
但她總會出現的。而他也總會等到她。
燒開的水壺發出了刺耳的鳴叫,林枕書猛然回過神來,關掉了電水壺。
「他真的變了很多,你要不要試著再相信他一次?」
電話對面傳來一陣慘叫。
她回抱住他,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背。儘管不知道他是為何而悲傷,但是如果可以,她想要替他驅散這片陰霾。
諶珂的下巴貼著林枕書的肩膀,下頜骨抵著肩胛骨,他猶如貓的幼崽一般輕輕蹭了蹭,磨人又微癢,叫她的每個毛孔都戰慄了起來。
過了幾分鐘,阿姨回到了大門口,帶著幾分本地口音說:「她宿舍沒得人呀!你別在這兒等了,趕緊回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了呀!」
直到很久之後,諶珂那一日的心情,她才真正明了。
司悅很是奇怪:「枕書她下午請了假,很早就走了啊。」頓了片刻,又問,「原來你沒有看見她嗎?」
門衛坐在安保室內,望著大雨發著呆。一個渾身濕透的青年人突然從窗前走過,門衛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這個奇怪的人,等到他回想起來什麼,打開窗子大喊那人的名字,可對方卻好似什麼也聽不見一般,兀自往前走去。
黑暗來臨的速度比預料的還要快。諶珂一直守在樓下,偶爾有一兩個女生帶著異樣的目光從他的面前走過,卻沒有一個是他等待的人。
話音剛落,諶珂放下紙筆,迅速地消失在了門外。
驟然亮起的橙色燈光刺得諶珂下意識捂住眼睛,待他睜開眼,從指縫中看過去時,卻見睡眼惺忪的林枕書扶著門緩慢地站了起來。
「行了。你回卧室躺著,我給你燒點水,等會兒把葯喝了。」這個家裡連口熱水都沒有,她為對方的生活默默嘆氣。
並沒有再勸阻對方,諶珂只點了點頭,不做傷感狀:「林枕書本來就是我的事情,不用你廢話。」
他站在長江之源頭,卻好似看見江尾的故鄉。
喬松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
他說:「你幫我一個忙。作為交換,我幫你找到蘇曉冉。」
其實林枕書一點也不希望對方多待在美國玩幾天,之所以這麼問,只是刻意地引誘對方說說心裡話。
「林枕書呢?」一路奔跑著前來的諶珂喘著粗氣問了一句。
她疑惑著回到收銀台,拿出手機準備給林枕書打個電話。
堅定的信念在落日之後也不免變得猶疑,可諶珂仍舊固執地立在原地,站在花落盡的玉蘭樹下,站在無名的流浪貓的身旁。
陶薇是在第二天早上知道喬松的情況的。
「這次不一樣!」陶薇厲聲強調,「諶珂回來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他後來的班主任評價他,成績優異、熱情友善,難得的理科天才。我的天啊,你相信這說的是諶珂嗎?」
諶珂瞪大了澄澈的眼眸,聽著她說。
「在美國大家就是這麼打招呼的。」諶珂撓了撓頭,「如果你不喜歡,我下次就不這樣了。」
他快速地掃視四周,臨近飯點的咖啡店幾乎滿座,紛擾的人群中卻尋覓不到他所期待的身影。
手裡的菜葉被撕得粉碎,青色的汁液染了一手,林枕書故作輕鬆:「他本來就有病,休學也正和*圖*書常。」
「咚咚咚!」
他想起早上諶珂說的話,莫名地嗤笑了一聲,不知是在諷刺自己還是他。
店門被不知名的客人推開,風鈴搖動,泠泠作響。猶如回憶在遠方召喚著她。
光芒驅散陰霾,照亮了諶珂略顯蒼白的面龐。他黑眼圈極深,嘴唇和下巴上長出了青色的胡楂。
她還是如以前一樣,溫柔善良,即便是唯我獨尊的不良少年都不願意傷害她一分。
即使是一隻貓也能感知到,在這樣一個山雨欲來的夜晚,它不是唯一孤獨的生物。
諶珂慌忙搖頭。
而樓下,蘇曉冉領著遊客們繼續往前走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留意到,在她的上頭,有人曾用那樣傷感的目光凝視過她。
他找到她了,可那又怎樣呢?
假期的校園裡鮮能看見人,諶珂站在女生宿舍的樓下,身邊只有一隻毛色微深的橘貓做伴。
一個男生待在女生宿舍畢竟不成體統,舍管阿姨也不知是嫌他麻煩還是覺得他可憐,仔細問了問他到底在等誰,從宿舍名單里找到了林枕書的名字,替諶珂去敲了敲這個女生的宿舍門。
責怪的話還沒說完,眼前人突然的擁抱令她一時語塞。
陶薇的話又回蕩在耳畔。
江畔觀光塔的頂層,透明玻璃製作的地面好似巨大的黑洞,一腳踩下去卻好似身在雲端,膨脹的視覺讓觸覺的感官變得極不可信,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被棄置在地、粉身碎骨。
諶珂習慣側卧,手肘枕在腦袋下面,雙手緊握成拳。他有失眠症,即使入睡了也仍是淺眠狀態。他今日難得地提早休息,胸膛隨著呼吸的節奏一起一伏。
他像只可憐的小貓一樣倚著她的臉頰蹭了蹭,叫人不能不心生憐愛。
樓道里是聲控燈,本就不太靈敏,諶珂的腳步又極輕,笨拙的感應系統沒有察覺,一路都是漆黑。他卻無心去在意這些,只憑著記憶一路摸黑走到家門口,伸手摸向門把手時卻無意中觸及了什麼物件,那「物件」驀地叫嚷了一聲。
「蘇曉冉在渝城的事情……是我告訴喬松的。」
「你……在撒嬌?」她嘴角噙著笑,「再跟我說一遍聽聽。」
過了好久,當林枕書以為對方已經掛了電話時,陶薇才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話。
「歡迎光臨!」
諶珂看向窗外,混濁而遼闊的洪江將渝城一分為二,滾滾浪潮匯入長江,又與千萬條同樣的支流一起朝著大海奔騰。
諶珂的身軀不可自制地顫抖著。起初,林枕書以為這是寒冷所致。直到她聽見耳邊傳來的,沉悶的嗚咽聲。
他不懂得「捨不得」,不懂得「想念」。每一份細膩的情感,都由她牽著對方的手去觸摸、去體驗,然後鐫刻進心底。
陶薇從恐懼中找回理智,終於想起了一件大事。
司悅瞧著便利貼上的電話號碼,愣了許久。一向處變不驚、不緊不慢的一個人,竟然還有這麼慌張著急的一面?
「諶珂為什麼會推遲了一年高考,成了我們的學弟。這件事情,你不奇怪嗎?」
結實的雙臂扣住後背,她被男孩緊緊地摟在懷裡。她半側的臉直貼著諶珂寬闊的胸膛,隔著單薄的一層衣服,對方有力的心跳聲近在眼前,叫她的耳朵瞬間紅得發燙。
十一點的鬧鐘準時響起,手機里傳來日本女偶像甜美而歡快的歌聲,將宿醉的喬松從無盡的紛亂的夢境中喚醒。
喬松拍拍諶珂的肩膀,嘆了口氣:「我過兩天就回建陵,以後林枕書的事情,只能麻煩你了。」
Miel Pâtisserie,這個諶珂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應該如何發音的咖啡館,時隔幾周,他再次踏入時,卻懷抱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只是林枕書蹲在諶珂家門口守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回來,臨走時太匆忙,手機也忘帶了。可是她不敢輕易走開,生怕錯過了諶珂。沒承想,蹲的時間久了,直接睡了和圖書過去。
他受了幾個小時的冷風,又在雨里淋了一路,體質本就不好,如今更是一張臉凍得蒼白,雙手也透著絳紫色,渾身的肌肉都變得麻木。他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雨水沿著臉頰流下,濃密的眉毛和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一雙眸子也是剛洗滌過的模樣,溢滿眼眶的液體叫人分不清是雨滴還是淚水。
十月份剛剛入秋,枯枝敗葉卻已然吹落了一地,薄薄的一層金色鋪在大地之上,連水泥街道也渲染出了幾分柔軟。
林枕書微微別過頭,餘光里瞧見那個擁抱住自己的人竟仍閉著眼睛,半醒半夢一般。
「你放心好了。」林枕書安慰她,「喬松頂多把你的包包全剪爛了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偏偏他即使睡著了也留了個心眼,緊扣的手指半分也不肯放開。林枕書不忍心強行抽身,便索性繞到他身邊的位置,躺在了床的另一邊。
右手好像敲到了什麼物件,喬松睜開惺忪的雙眼,黑暗中,一個高大而模糊的人形輪廓近在咫尺。
林枕書伸了個懶腰,趕走了一身的瞌睡。她這才注意到,諶珂這副模樣,頗有些狼狽。
諶珂反應了好久才明白過來這個道理。
「你確定不要下去看一看嗎?」諶珂問。
門衛小哥起先是不讓她進的,但是林枕書作為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子,看起來也沒什麼殺傷力,再軟軟地撒個嬌,門衛小哥丟盔棄甲,不僅讓她進來,還幫她查到了諶珂的門牌號碼。
她沒正面回答,而是轉移話題,問:「為什麼這麼著急?在美國玩玩不好嗎?」
蘇曉冉溫柔地抱起了小男孩,輕輕地為他拭去眼淚:「別怕別怕,浪打不著你的。姐姐抱抱,我們不哭了好不好?」
林枕書正在咖啡廳里洗杯子,趁著沒什麼顧客的時候,給她打了個電話,對昨天的鬧劇一頓吐槽。
高三那年發生的種種事情,讓所有人的人生軌跡都發生轉變,即使兩年過去了,再提起時,她仍然記憶猶新。
喬松沒能眾里尋她千百度,沒有機會自我感動。喝得爛醉、一覺醒來,他所謂的了不起的願望就這麼輕易地實現了。
「我可以自己……」
司琪卻從更衣室走了過來,她舉著一個黑色的手機,問道:「姐,這是不是枕書的手機啊?怎麼落在更衣室了?」
陶薇的消息來源多,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諶珂不住宿舍而是住在校外的公寓,早上打電話時也順帶著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林枕書。雖然林枕書嘴上說著「關我屁事」,但還是忍不住有話要問,便按著地址找了過來。
陶薇啐她一口,打斷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嗎?以前的諶珂是什麼樣啊,說話都不敢大聲,半天蹦不出一個字的人,只知道跟在你後頭跑。可是現在呢?」
他不知站在此處被雨打風吹了多久,裹緊了衣服、蜷縮著身軀。守在門內的宿管阿姨到底是看不下去了,冷著臉打開門叫他進來時,只瞧見一張濕漉漉的蒼白的臉龐。
他的一雙眼睛乾淨明澈,唯有看向她時格外目光深邃,好像目之所及都融入了他的眼眸,熬成了濃郁而黏稠的糖漿。
兩分鐘后,舍管阿姨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備用雨傘,可當她打開大門時,門外除了茫茫的雨幕,再也看不見其他。
她簡直分不清,這樣快速的心跳聲到底來自哪個人。
卧室內裝飾簡潔,以黑白灰為主要顏色。房內被收拾得很乾凈,所有東西都收納得有條有理,只是過分冷清,像是沒有生氣的樣板房。
然而電話那頭的陶薇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這叫想念。」
那天陶薇沒有看錯,蘇曉冉半工半讀,國慶假期沒回襄津,留在渝城做兼職導遊。
身高一米八五的大男生對著你撒嬌,這誰能頂得住?
林枕書怔了很久,她看向樓外才知道外頭下著大雨,卻不清楚諶珂這麼大一個人怎和-圖-書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匆匆朝著周圍張望了一圈,諶珂突然將司悅手中點菜用的便利貼和水筆奪了過來,利落地寫下了一串數字,他拜託道:「如果您知道林枕書去了哪裡,麻煩您告知我一聲,拜託了。」
她最初認識的那個諶珂,連基本的醫療常識都搞不懂,後來他不斷地學習,學會了為她處理簡單的傷口。而現在,他成了醫學院的學生,甚至連祛疤的日常藥膏都存放在藥箱里。
她正準備起身,收回的手臂在半途被截住,睡夢中的人不知何時已然醒來,從背後攬上了她的腰,瘦削的下巴貼在了她的肩胛骨上。
喬松抽了抽鼻子,戴上墨鏡,逆著人流往外走去:「走了老弟,回見。」
因為精神疾病的原因,諶珂沒有辦法和陌生人同住宿舍。開學前向學校遞交過申請后,諶珂很快就在校外臨近的小區租下了一套公寓,獨自居住在這裏。
「好,我留下來陪你。」
喬松倚著欄杆坐在玻璃棧道上,往下看去,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導遊正用隨身麥克風向遊客們介紹渝城的著名景點,洪江觀光塔。
「38.2℃。」林枕書看著溫度計,皺緊了眉頭,「這算高燒了吧。」
朦朧的水霧和傾盆的大雨淹沒了整個城市,路人們行色匆匆,撐著各種顏色的傘匆匆往歸處奔跑。人們只有在不被淋濕的時候才有閒情逸緻去欣賞美景,否則只會被濃稠的不安吞沒。
—「可你為什麼不去試著相信一下,他是可以愛人的。」
諶珂住在頂樓,第十八樓,不是一個好數字,同一層里的住戶很少,平日里也沒什麼人來這裏走動,他也算討了個清凈。
可她隨便的一句話,卻觸動了喬松那根幾乎被遺忘了的心弦。
諶珂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剛剛坐在沙發上,就被她用一條厚厚的毯子裹得里三層外三層。他挪動了幾下,伸手想搶過溫度計,卻被林枕書敏捷地躲開。他只好說:「不嚴重,吃點葯就好了。我以前經常……」
少年一瞬動心就永遠動心。
「諶……珂?」
諶珂唰地紅了臉,立馬手忙腳亂地放開了她,往後退了一步,生怕對方會生氣。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林枕書笑了起來,像一隻溫柔的小狐狸。
耳機里,陶薇的聲音傳來:「你總覺得他是不懂得喜歡的,可你為什麼不去試著相信一下,他是可以愛人的。」
「我不想待在美國了。」諶珂果然跳進她的陷阱,那樣真誠地說,「我想立刻回來見你。」
渝城是終日被霧氣籠罩的多雨城市,當第一滴細雨落下時,敏銳的橘貓就已經感知到天氣的變化,它再次「喵」地叫了一聲,像是道別一般,隨後便蹬起四隻短腿跑回了它的小窩。
天色漸暗,氣溫驟然下跌,陣陣涼風捲起落葉與沙塵,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風聲。
他掙扎著挪動身子,伸手關掉了床頭柜上的手機。又閉目養神了好一會兒后,他才漸漸恢復意識,雙臂舉高,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方才司悅打電話來,遺憾地告知他,林枕書的手機丟在了店裡,她們也不知她去了哪裡。他無奈之下只好從喬松那裡要來她的宿舍號碼,但是女生宿舍門禁很嚴,舍管阿姨不聽解釋,嚴厲地將他關在了門外。
直到確定對方安穩入睡后,林枕書才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將貼在後背上的人給安放在了床上,仔細地為他蓋好被子。
「喂。」如從前一樣,她總是喜歡這樣稱呼諶珂,「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
「丁零零……」
有了這句保證后,諶珂才終於安了心,壓在林枕書肩頭的力道越來越重,平穩的呼吸聲漸漸在她的耳畔響起。
日上三竿,喬松的卧室仍舊一片昏天黑地,鼾聲如雷聲般滾滾不息。
他被阿姨半勸半推著走出了宿舍大門,仍下意識地道了一聲「謝謝」,回應他的卻只有和圖書雨打落葉之聲。
諶珂轉過頭去看滔滔江水,只當沒有留意到他的小動作:「我明白。」
他慘叫一聲,裹緊了被子連連往角落裡縮去。
「啊!」
不待她走上前去,諶珂已經迅速地來到了她的身邊。沒有任何預兆,他張開雙臂,一把將林枕書攬入了懷中。他一路跑著過來,還隱隱喘著粗氣。
林枕書的手掌覆上了諶珂的手背,攬在腰間的手臂翻轉方向,纖長的手指便滑進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緊扣。
林枕書洗完了杯子又開始洗蔬菜做沙拉,對於這個不靠譜的大姐要說的事情,她一點也不期待。
「你問我怎麼才能讓林枕書相信你是喜歡她的,我可能幫不了你。因為我也沒法讓別人相信,這麼多年,我從來沒忘記過她。」
林枕書關掉了水龍頭,流水聲驀地停止,整個世界都跟著變得安靜了。
林枕書打開藥箱,看著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幾乎帶著強迫症傾向的各類藥物,深深地嘆了口氣。
諶珂趕來之前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設,考慮過很多種意外。他有很多的話想要告訴她,卻沒想過會見不到她。
「你沒帶傘嗎?沒帶傘你為什麼不……」
林枕書瞪大了眼睛。
至少從這一方面來看,他很好地成長了。
諶珂翻了個身,與心上人相擁而眠。
「經常生病你很驕傲是吧!」林枕書故意凶他,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狐狸。
聞言,司悅立馬奔出了咖啡廳,可推開門,傍晚的人潮里,哪裡還有諶珂的蹤跡。
即使渾身都被冰冷的雨水包裹著,即使他動作笨拙,長手長腳像一隻春日的熊,死心塌地地抱住他所認定的主人。而這一次,林枕書沒再推開他。
林枕書不願打擾他,靜靜地端詳著他的睡容,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他剛吹乾的髮絲。他發色偏灰,甚至夾雜著幾根銀髮,鬢角之下藏著一道淡淡的紅色印記。她望得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思緒。
柔軟而多毛的動物總是容易讓人變得柔軟。即使是天生潔癖的諶珂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橘貓的腦袋,隔著細膩的軟毛感受到它的溫度。橘貓「喵」地叫了一聲,親昵地在他的小腿上蹭了蹭,似乎是某種惺惺相惜的回應。
他毫無掩護地暴露在大雨中,從頭到腳已經濕了個透徹,連同他的一顆心。他僅剩的清醒的意志驅動著他的雙腳,拖動著麻木的身軀往公寓挪動。
林枕書閉上眼,兩分鐘后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諶珂。
「I love you,I need you,I want you……(我愛你,我需要你,我想你……)」
陶薇說:「班主任告訴我,你走之後沒多久,諶珂就請了很長的病假,一直到最後直接申請了休學。整整一年時間,音信全無。直到一年之後,他又回到了育淮,申請重回高三。」
林枕書回過頭,恍惚間,她看見玻璃大門被推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生邁著大步走了進來—2015年的夏天,時隔一個月,出國治病的諶珂背著書包,回到了她的身邊。
橙色暖光的小夜燈亮在床頭,潮濕陰冷都被擋在了身後。
林枕書最受不了這個了。明明諶珂頂著一張冷漠的臉,說出的話卻總是乖巧得不行,叫她沒來由地就軟下了鐵石心腸,只想伸手摸摸他的頭。
那個被冷風和暴雨侵蝕的下午,那片渺無人煙的空曠街道,那份茫然無措的求而不得,像是一場捲土重來的噩夢,越是時間流逝,越是不停下墜,直到將諶珂再一次扔回被夢魘糾纏的那兩年。
「那你就千萬別放棄。」他把頭轉向了一邊,在別人看不見的視角輕輕擦了擦眼淚,「不要以為多的是時間彌補。狗屁。喜歡就去追,相愛就要在一起—兜那麼多沒用的圈子幹什麼?」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諶珂如同從一場荒唐的夢境里被喚醒,慢了好幾拍后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