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機本體和鏡頭都拜託廠商,做成寒地規格。因為一旦溫度過低,用於機器上的機油經常就會結凍而使機器動不了。
假如羽生的速度夠快,大概已經穿越冰瀑,抵達了攀上西谷的地點,或者如果剛好站在冰瀑的上方,直接受到剛才暴風的襲擊。
深町用相機拍下羽生留在雪上的足跡後,喝了保溫瓶裡的紅茶。這裡面也加入了大量蜂蜜。
深町身在的地方,只有吹動頭髮的微風。
一開始冰爪踩在岩石、小石頭、雪和冰上。
宛如地鳴的悶響。
羽生的足跡往右——偏向努布峰綿延。
也走在像水漥結冰似地,表面平坦、光溜溜的冰上。
深町感受到那種精神壓力。
五分鐘嗎?
冰屑嘩啦嘩啦地觸碰風衣表面。隔了幾秒鐘,深町的身體掛在冰壁上,被輕柔的白光包覆。
那片雪原底下是冰河。
縱然沒被壓在冰塔底下,下墜三十公尺也會沒命。
然而,這次不一樣。
按照羽生的預定行程,是以兩小時半穿越這座冰瀑。若是如預定行程,再一小時,他應該就會抵達冰瀑上方。
是雪崩。
在五月時,進入拉起固定繩、將鋁梯搭在冰隙上、完成開路工作的冰瀑,是登山的第一步。
假如在這座冰瀑中起霧,再下起雪的話……
他們兩人是從比這裡高出兩千五百公尺的地方摔死的。
然而,那一點的感覺雖然「小」,卻不是「渺小」。深町覺得自己雖然小,但如今確實化為一個點,存在那片風景中。
看不見他的身影。
一看手錶,進入冰瀑之後,已經過了一小時半。
還沒有拍到幾張羽生的照片。
獨自一人在冰瀑中迷失方向,就不只是迷路而已,而是會直接邁向死亡。
登山者能夠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盡量縮短待在冰瀑內部的時間。
看見底下的風景在自己的兩腿之間。
更下游的冰河覆蓋著沙石,表面呈灰色,但這裡的冰都是純白的。
羽生的足跡朝左邊的冰壁而去,直接攀登那面冰壁。
我在做的行為甚至不能稱之為單獨行動。儘管如此,意識到自己一個人的那一瞬間,竟然如此輕易地害怕,嚇到腿軟嗎?
內側可見洛子峰海拔八、五一六公尺的峰頂和岩稜。從她的峰頂和努布峰頂,都有白色雪煙吹上藍天。
遼闊的雪原——
情況經常是外觀看似危險的冰壁,從開始攀登到結束,什麼事也沒發生;而看來安全的厚實冰塊,兩天後裂成兩半,倒塌在路線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居然會在這種地方,出現這種反應。
深町呼吸著冷冽的空氣,走在冰柱之間。
一分鐘嗎?
藍黑色的裂縫說不定達到這條冰河的最深處。那裡大概沉睡著好幾層堆疊至今的山的時光。
並沒有看見羽生的身影。
總而言之,去冰瀑是一種賭博。
因為那裡連雪也難以結凍。
不會m.hetubook.com.com
停。
深町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基本上,冰瀑沒有任何地方安全。這裡什麼時候、哪裡崩塌都不足為奇。
相較於冰瀑,雖然坡度較為平緩,但有好幾道像溝渠的巨大冰隙蜿蜒左右,還有幾座峰狀的小山。
羽生不會來救自己。
那些陽光就像是大量塗在畫布上的顏料,因本身的重量而從畫布表面流下來般,正從聖母峰的岩峰慢慢地爬下來。
那麼一來,自己會下墜三十公尺左右,被壓在冰塔底下,內臟從口中擠出而死。
某處發生了雪崩。而且——
雪花片片。
對面是深邃的藍天。陽光已經照在冰壁頂端,發出白燦燦、令人目眩的光。
深町十分清楚那是什麼聲音。
深町佇足,打了個寒顫。
剛下的雪使得冰塊變重,無法附著在岩稜上,而朝西谷或這座冰瀑崩落。
像白粉般的東西遮住了藍天。
它要不是在冰河的某處停止,就是撞上冰河而改變了方向。大概是冰瀑的凹凸不平,阻止了雪崩本身。
從基地營出發之後,過了三小時半。
假如冰壁崩落呢?
到達六千公尺之前,只要羽生沒有過度加快速度,自己就算背著這身裝備,應該還有辦法跟上羽生的腳步。
因為羽生厲行裝備輕便,而自己比他多了一臺自己帶來的相機,所以相形之下較重。
羽生究竟超前多遠呢?
畢竟,冰河在動,而冰河一口氣崩落七百公尺的高度所形成的這座冰瀑,是其中動作最劇烈的地方。
大概已經爬上去了吧,上方沒有看見羽生的身影。
如果碰巧身在崩塌的地方就會遇上意外,反之則平安無事。並不會因為是登山老手或菜鳥而有所差別。
深町對此感到恐懼,壓抑忍不住差點加速的衝動,爬著冰壁。
空氣乾燥冰冷。
後來,深町比羽生晚一點,也舉步前進。
雪崩發生在努布峰,或者連接努布峰的岩稜的某個地方。
令人喘不過氣的景象。
偏努布峰走了大約一小時半,深町擡起頭時,看見了這地球上位於至高處的岩壁。
八點四十五分。
三分鐘嗎?
當時,從基地營抵達這裡花了三小時。路線也規劃完善,使用上升器和梯子,三小時內所走的距離比這次短了許多。思及這次的三小時半,所耗費的體力比上次多。
問題是,氧氣稀薄導致體力和集中力下降。
羽生想做的單獨行動,比起我現在面對的情形,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層次。
總覺得隨時都會從腳底滑落,重重摔在底下的堅冰上。
連續呼吸寒冷的空氣,喉嚨會完蛋。
比起自己親眼尋找路線,嘗試相同的事,要快上三倍。
喘著氣仰望天際,又漸漸恢復成藍天。
連續動作著實吃力,每擡起一隻腳走一步,就要反覆喘好幾口氣。
前後左右全是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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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不停發出聲音。
羽生不休息。
賭注是自己的生命。
透明的藍黑色,在冰的裂縫深處張開嘴巴。
從這裡看不見,但像黏稠顏料般的殷紅陽光,應該已經緊貼在聖母峰頂。
因為一次呼吸所攝取的氧量,不足以連續做這個動作。
隨著高度上升,對於平地的意識好像變得越來越稀薄。
從一開始就突然進入尚未完成開路工作的冰瀑。
穿越冰瀑,抵達西谷的入口時,已經將近十點半了。
開始攀登。
知道自己得救時,深町接著想到的是羽生。
自己目前所攀附的冰壁上方,有白色的水平線向左右延伸。
冰的細小碎片和雪花,會竄過這座冰瀑上方,把雪煙的粒子灌進這道岩縫中。
雙腳先穿登山靴,套上防水套鞋,再裝上前踢式冰爪。
1
懷著這個念頭,咬緊牙根往上爬。
上層大幅裂成V字形,這也還正在繼續裂開。
然而,明明接下來要試圖攀登超過八千公尺的高度,實在不該在連六千公尺都不到的地方就說喪氣話。
閃閃發亮的冰的結晶。
深町霎時如此心想。
冰壁爬到一半,深町忽然感到不安。
羽生的內心裡,究竟豢養著多麼強大的孤獨感和恐懼呢?
他以一定的步調,像螞蟻般在冰瀑內部前進。
深町決定只以這兩種鏡頭拍攝。這麼做是為了減輕重量。除此之外,他也準備了摺疊後用雙手握住,就可以完全隱藏的質輕小型三腳架。
不,它尚未完全剝落。因為下層還連著。
深町心想:假如從這裡能看到羽生的身影,就能拍照了,真是可惜。
如果意志堅定,技術上並不特別困難。
船島隆——
聲音變大了。
不會停。
帶來的相機是Nikon F3。一支四十毫米到八十毫米的變焦鏡頭、一支五百毫米的折反鏡頭。
右手拿冰杖,左手握冰斧。輪流將它們打進冰壁,把冰爪的前爪蹬進冰壁,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推。
雙腳的膝蓋微微顫抖。
2
咚……
深町咬牙切齒,瞪視天空。
冰爪銳利的金屬爪子踩在堅冰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然而,即使阻止了雪崩本身,它所捲起的壓縮空氣、暴風卻停不下來。
呼吸加速。
既沒有拉起繩索,也沒有梯子。
出發時的照片、羽生邁步進入冰瀑時的照片——頂多就這麼兩、三張。
峰頂將頂端插|進藍天,從那裡朝高空吹起漫天的雪煙。
或者落後了十分鐘以上呢?
腳的顫抖停下來了。
那聲音更靠近了。
即使發生意外,羽生也無從得知。
羽生丈二接下來即將在比這裡更高的地方體驗的感覺,不會是這種和-圖-書層級。
在這裡,什麼時候有哪塊冰塊移動或崩落下來都不足為奇。
自己的登山背包應該比羽生的稍重。
只要不忘把冰爪的前爪確實打進冰壁,保持平衡地提升高度即可。
開始咳嗽,咳個不停。
深町一面聽著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感覺太陽穴一帶的脈搏跳動,一面向上爬。
八成是從努布峰的岩稜崩落的冰塊,到達了西谷的冰河。
也沒有羽生在這附近休息的跡象。
儘管看不見自己的身影,羽生也不可能特地為了看自己的情形而下來。
然後,進入了冰瀑。
大約一萬年到六十萬年。
如果冰橋輕薄或脆弱,就會因為人的體重而崩落。
夾雜在暴風中的雪煙——
超過海拔六千公尺,不久之後,將是超越人——不,生物領域的地方。
身在冰瀑之中。
那陣聲響漸漸變大。
譬如說,走在寬三十公分的木板上——這不需要特別的技術。
假如自己在這個地方發生意外呢?
那道岩稜宛如對著蒼穹弓起背脊的巨獸般現身了。
深町拍下了羽生在基地營出發的照片。
深町心想,自己大概渾然不覺地經過那種地方好幾次了吧。
然而,不能因為焦急而加快腳步。因為那等於是自取滅亡。
在擡頭的視野中捕捉那幅畫面時,白色物體忽然一下子覆蓋藍天。
看不清羽生的足跡,自己大概會迷路。
假如那是勉強保持平衡的狀態下時——
冰瀑的冰塊上方和底部積了一層剛下的白雪,結成了冰。冰塊的垂直部分看得見冰河本身的冰。
正前方有一塊相當於一間三層樓房大小的大冰塊斜傾,從上方更大的冰塊上剝落。
深町停留了大約十分鐘後,再度在雪原上邁開腳步。
置身這片風景中,深町強烈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在意識中鳥瞰自己猶如滄海一粟的存在。
緊接而來的是,類似在遠方聽見噴射機轟隆作響的聲音。
深町不曉得自己究竟落後了羽生多久。
羽生八成幾乎沒有休息,以相同的步調經過了這裡。他應該在哪裡停下腳步,從繫在腰間的保溫瓶補充水分。是還十分溫熱,加入大量蜂蜜的紅茶。他大概喝了三分之一左右吧。
深町把冰杖打進冰壁,攀上冰壁。
想說給自己的膝蓋聽時,深町聽見了那個聲音。
之所以選擇F3,而不是F4,是因為結構上,F3依賴電池的部分較少。在低溫下,電池經常無法正常發揮機能。因此,選擇了能夠切換成手動操作的F3。
左邊是從聖母峰頂下來的聖母峰西稜。
然而,如果這塊寬三十公分的木板是搭在離地面一百公尺高的大樓與大樓之間,那又如何呢?在平地肯定辦得到的行為,就會變得辦不到。
腦海中湧現那幅畫面。
感覺上,可以說是幾乎垂直,如果摔下去,必死無疑,但就技術面而言並不特殊。
即使要做開路工作和-圖-書,對於前導者而言,那裡仍是尚未做任何開路工作的嶄新處女地。
路標只有羽生留下的足跡。
和羽生之間的距離似乎開始一點一點地拉開了。
每次遇到巨大的冰隙,就往右或往左繞過。
攀爬冰壁的技術是一般的程度,深町自己也充分學會了那種技術。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任何其他安全措施的情況下,以完全徒手的狀態攀附在冰壁上。如果要在這種地方使用冰楔釘,實在無法維持羽生所說的速度。
從深冰的隙縫途中擡頭仰望,天空是藍的,藍得發黑。
然而,前方是一道陡峭的斜坡,到處都是像從巨大水桶潑出來般的冰塊。
轟……的聲音。
再五十公尺就能攀越冰壁。
暴風直接從冰河上掠過,抵達這裡。
呼吸加速,踏出腳步的速度變得更慢。
陽光從正面照射著西谷與普摩力山的紅褐色岩面。
冰隙上覆蓋著雪,變成雪橋,隱藏它的裂縫。乍看之下是雪原,但深不見底的冰隙卻在它底下張開血盆大口——
透過取景器中看見兩個點在雪上失足滑落,飄浮在半空中,然後墜落。
這座從前待在海底的喜瑪拉雅山,矗立於天界之後的時光——
冰就在面前。
唯獨聖母峰頂躲在西稜後面而看不見,但包圍那片遼闊雪原的是喜瑪拉雅山的巨峰——
斜度六、七十度的冰壁——
對深町來說,這次的這座冰瀑也等於完成了一半的開路工作。
爬完冰壁,來到冰壁上方。
話雖如此,如果現實中,有人在他眼前性命垂危,他說不定會前來相救。
三十公尺。
井岡弘一——
羽生丈二怎麼了呢?
開始乾咳。
每座都遠遠超過八千公尺的岩峰,以及連接岩峰的岩石與雪的稜線。
如果羽生背著十五公斤,自己八成背著二十公斤左右。
深町抱持這種不安走著。
儘管如此,只超出了三十分鐘。
羽生的足跡綿延其中。
繞過一間房子大小的冰塊後,左右的冰壁在那裡變窄,形成一條死路。
不過,恐懼一旦纏上身,一時半刻不會離開。
聽過好幾次的聲音。
即使活著,下墜這種高度,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就算活著也會動彈不得,不久之後,死在摔下去的地方。
若往上看,左右聳立著巨大的岩壁,從兩側包夾西谷的冰河。
好美、宛如夢境的一幕。
即使同樣是冰壁,也不是所有冰都一樣,依冰層而定,有些硬到冰爪鑽不進去,被彈回來的程度。
無論再怎麼小心,在冰瀑內無法預測冰壁何時會崩下來。
如果沒有羽生的足跡,大概會花費更多時間。目前體力上還算游刃有餘。
別抖——
它抵達冰河時,發出格外沉悶的地鳴。
因為有羽生走在前頭,深町直接追著羽生的足跡。
一切平靜之後,深町仍然攀附在冰壁上,反覆劇烈呼吸。
光是停止一、兩次呼吸,立刻就變得痛苦,氣和-圖-書
喘吁吁。若不反覆用力地快速呼吸,血液中的氧量就會在一瞬間減少。
深町的肛|門用力縮緊,背部的肌肉收縮。
那座岩稜看起來,比在基地營看時大多了。
在這座冰瀑發生過許多意外。
往下看。
雖然是純白的,但裂縫卻是深藍色的冰。
今年五月,他們也還活著,自己和他們一起攀越這座冰瀑,進入聖母峰的山麓。如今,支撐自己體重的,只有幾根鑽進冰壁一公分,或者不到一公分深的冰爪,以及冰杖和冰斧。
而且是一場大雪崩。
如果摔下去,就會撞上冰瀑底下的冰塊群,視摔法而定,不是背脊骨折成兩半,就是大腿骨鑽進骨盤,刺穿內臟,再從肩頭穿出。
一個登山背包。
聖母峰西南壁的全貌出現在眼前。
下一秒鐘,那個白色物體嘩地灑到自己身上。
羽生在深町前方那塊傾斜的冰塊下方繞到右邊。
若是兩人行動,就能用登山繩綁著彼此的身體,這麼一來,一方墜入冰隙時,就得以保住性命。但是單獨一個人時,如果落下去就沒命了。摔進冰隙是不可能以自己的力量脫困的。
深町咬緊牙根,舉起右手的冰杖打進冰壁。
右邊是從洛子峰連接努布峰的稜線。
看不見羽生的身影。
雪崩正朝著自己目前所在之處,以鋪天蓋地之勢而來。
自己肯定有好幾秒鐘忘了呼吸。
當初已這樣約定了。
羽生的足跡綿延至西谷的雪原上。
深町的裝備和羽生一樣。
一陣強風打在深町身上。
看來羽生似乎平安避開了那場雪崩。
它進一步移動過來,越來越近。
無法採取任何避難姿勢。
即使在走路,自己腳底下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崩塌的不安,卻隨時纏繞心頭。
這裡大約是海拔六千多公尺。
往後方一看,像是要攔住從腳底下崩落的冰河似地,對面聳立著普摩力山。
假如現在冰斧打進去的冰壁內側有深深的裂痕,抵達上方時,說不定這座冰塔會剝落。
看不見他的身影,地上只留下了羽生的足跡。
是努布峰。
即使前方的人安然通過,後面接著走的人也可能僅以十秒之差,而遇上冰塊崩落。
然而,羽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這座冰瀑的巨大冰塊群之間的某個地方,看不見了。他也不可能看得見自己。
會停嗎……?
若是按照預定行程,他應該領先自己一小時左右的腳程。
而且事情是發生在今年。
對羽生而言,如果沒看見照理說會從後面跟上來、名叫深町的攝影師的身影,他只會認為深町可能在半路上折返了。
還可以。還有體力。自己還能努力。
五月時,將C1設置在這裡。這裡不是第一次來。
它從西谷下來,大概還要花一段時間,才會抵達這座冰瀑的冰壁間。
在冰瀑中,如果使用梯子就能一下子攀越的冰隙,這次卻要頻頻迂迴,不用梯子攀登冰壁,所以移動距離比五月時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