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灰色岩塔

羽生已經爬到很高了!
仔細想想,我既不是機器人,也不是蟲子。
大號嗎?
還有多遠呢?
然後,解開了一開始採取的三公尺自我確保。
井岡和船島咧嘴笑著,從半空中注視著深町。
深町的膝蓋微微顫抖。
身體暴露在強風之中,體溫因強風而不斷被奪走。
仔細撥掉登山靴上的雪,格外細心地掏出鞋內的雪。因為一旦鞋內跑進小雪片,腳接觸到那裡的肉和血就會結凍,而導致凍傷。
為了那麼做,他做了什麼呢?
對了,乾脆連自己的事也忘了!
你說不定知道答案,但我答不上來。
這次,首度體驗的高度。
深町的體溫隨著大量的尿液,跑出體外。
身體浮起來了,左手的冰斧從冰壁脫落。
深町心想,說不定會失去一、兩根手指。
喉嚨像野獸般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看見了雪煙從那條稜線劇烈地竄上高空。
可是,到此為止了吧。
現在幾點?
七、九八六公尺。
所以……想到這裡時,深町的耳朵聽見了夾雜在暴風雪的劇烈聲中、微小的聲音。
羽生在早上七點和傍晚六點,會以無線電和人在基地營的安伽林通訊。
兩人彎腰屈膝,做出像是要跳水的動作。
體重消失的那一瞬間,身體馬上受到一股衝力。
從風衣口袋抓出葡萄乾,把兩、三顆丟進嘴裡。咀嚼葡萄乾,一再咀嚼,然後吞下肚。行動中,必須勤於補充能量。徹底消化它,連糞便都排不出來。
冰壁表面也凍得硬梆梆。被風摩擦的冰坡……
是石頭。
咬緊牙根。
且慢,話說回來。不是爬山也可以。
簡短而低沉的嗓音。
不曉得雪底下有沒有岩石或什麼,但只有這裡的冰壁斜坡呈峰狀。大概是因為身體的一部分接觸那裡,所以施加在自我確保上的重量減少了幾成。
別這樣就死——
別再想了,現在只要變成機器人就好。踏出一步,喘五下,接著把左手的冰斧打進冰壁,再喘三下。然後拔出右手的冰杖,打進冰壁,再用另一隻腳踏出一步。變成能夠正確反覆這一連串動作的機器人就好。
平常不會做的事。

「Good Luck!」
高十公尺、厚十五公尺的黑色岩石,左右長達一百公尺橫亙在斜度四十度的冰壁途中。
這時——
試著以走在前頭的羽生的心情思考,儘管沒看見深町的身影,也無法判斷他是折返了,還是倒下了。
——真遺憾啊,深町——
深町用右手握住左手臂。

6

跡近垂直的巨大岩峰聳立在斜度將近五十度的冰壁上。上層融入了白灰相間的暴風雪之中。
深町在軍艦岩下,蜷縮身子坐在雪上,背對岩石喘氣。
深町問,但羽生不回答。
假如羽生從這裡花四小時抵達灰色岩塔,自己大概要花五小時吧。
他把自己的右手插|進後方——也就是羽生自己的背部和深町的腹部之間。
原來是風啊,深町心想。
畢竟,現在大概是零下三十度。
結論是,他已經明白兩人無法重新來過了。
縱然比不上羽生,但對於使用自己的身體,已非外行人。
不,有人啊。羽生那傢伙就附近。
十七公斤的登山背包交到羽生手中。

5

第一個去找妳。
聖母峰的西稜幾乎位在同高度。
硬要說的話,登山說不定是一種尋找沉睡在自己心中的礦脈的行為。那是一趟探索自己內心的旅程。
我爬到這條中央岩溝的哪裡了呢?
頭頂上發出「咚」一聲。
沒錯。
如今,變成了勉強在冰壁途中保持平衡,不摔下去的狀況。
你不是為了竭盡所能地目睹羽生想做什麼,而來到這裡的嗎?講得更白一點,你不是為了自己而來到這裡的嗎?
因為被羽生抱著,所以即使隔著厚重的衣服,羽生的肌肉動作也傳了過來。
比起在這裡過一晚,或許下山比較好。
由於呼吸的氧量較少,因此會覺得更冷。總覺得睡袋裡面一點也不暖和。
攀附在冰壁上,羽生和自己的差距以天差地遠的形式表現出來。
早上一點五公升。行動中從保溫瓶喝一公升,而現在再喝一點五公升。總共四公升的水,如同預定的量。
自己究竟在那個帳篷中的黑暗裡思考什麼呢?
距離七點半的預定出發時間,還有一小時半。
「快點,從肩頭卸下登山背包!」羽生從深町的雙肩扯下登山背包。
羽生的普魯士結伸長到底,正好在和深町一樣高的地方,承受住羽生的體重。
剛才,把大腦用於思考無謂的事情上了。
不,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非做到不可。要去做。只能嘗試。反正如果就這樣待在這裡,這條命大概連五分鐘也撐不下去吧。
可是,非做不可。因為就算爬到這裡,如果只是緊緊抓住冰壁,未免太沒意思了。
沒問題嗎?
深町陷入了睡眠。
做完那些事,羽生望向深町。
噢,那個女人的身體,活生生的體溫——
羽生不回答。
像螞蟻一樣爬!
頂多增加這些食物。
拉下出入口的拉鏈,往外一看,天空還有星星,但由於黎明曙光,已經只剩寥寥可數的幾顆星。
我在思考:可以不用思考。
二……
還可以爬嗎?
深町心想。
羽生啊,你攻下這片西南壁後,接下來要做什麼?
雖說是塔,並不是只有一座從岩壁中獨自分離出來,而是背後岩壁的一部分。
身體軟癱了。
然而,我弄錯了什麼呢?大概是基本的事。所以才會明明有脈搏,而我認為沒有。
深町心想,為什麼要帶這麼重的相機來呢?好想丟掉相機。
落石。
害怕?
怎麼了?
做吧。
指尖正在失去感覺。
爬這道斜坡,需要的不只是技術,還有被落石擊中的危險。如果被突然從上面掉下來的拳頭大岩石直接擊中頭部,那就沒命了。
基地營的無線電隨時開著。他們在出發時約定好——深町只有發生危及生命的意外時,才會跟基地營聯絡。
明明沒有月亮,卻連雪和岩石的細部都看得一清二楚。深町心想,憑雪光和星光能夠獲得如此清晰的視野嗎?
現在只把自己的一點體重施加其上,如果真的把所有體重施加其上,冰楔釘是否會鬆脫呢?
再往下爬一點。
深町低呼一聲,低下頭。
問的不是別人。
把喜瑪拉雅山、世界第一高峰峰頂、羽生的事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喂。」
「按照預定行程?」
井岡和船島在一旁拍手。
當腳踏上原本以為柔軟的冰壁,其實那面冰壁比想像中更堅硬許多的話,會如何呢?冰爪的爪子會被彈開,身體失去平衡而跌落。
總之,我到此為止了。
——因為冰斧很輕。不管用冰斧再怎麼捶,也沒辦法把冰楔釘捶進冰壁寸許。
「喂,你沒事吧?」
以最困難的方法站上這世上最高的地方,接下來要做什麼?
除此之外,還多了咳嗽。
——你覺得在山上會撿到什麼寶物嗎?
和乳|頭一起包覆在手中,一再確認它的柔軟……
為了這麼做,羽生至今花了多少的精力與時間啊。
動不了。終於動不了了。
相機好重。
不。不是。別擔心。
非自己來不可。
腦袋知道自己因缺氧而屢屢看見幻覺。
每步二十公分。
我不管你和羽生之前的感情有多深,總之,忘了那個男人!
深町,振作!
抵達這座軍艦岩時,深町確認了羽生的身影在上方。
腳因為疲勞和寒冷而擡不起來。
在西方相差無幾的高度上,出現了普摩力山。也看見了深入普摩力山懷中的冰河,撞上普摩力山的胸口,蜿蜒曲折地往左大幅改變流向。
——如果可以的話,自己的事自己來,這才叫做登山者。
接著,把手繞到後面,抽出插在深町背上安全吊帶的冰杖和冰斧。

2

有一片藍天。
她的根部一帶看起來是人工的藍色。
每步二十公分地往下爬。
不顧一切地去見妳。
不是喝酒就能解悶了嗎?
臉不迎風,面向反方向呼吸。以後腦勺受風,用下風側的嘴巴呼吸、吐氣。
人的思緒、想法,或者情感,很難停留在一處。
這樣好嗎?
「等一下我會鑽到你底下去,你讓冰爪離開冰壁,懸吊在半空中,繞到我背上。變成在我背上的姿勢就好。」
——嗯,自己來最好。
回去之後——
有人能在這種高度,採取這種驚人的身體動作嗎?
如果最後,屍體還是被冰封在那條冰河內部,那已經超乎我的能力範圍。只能聽從神明的安排。我現在只要做我能做的事。
總比那樣好上許多。
令深町攀附在那面冰壁上的,是對於死亡的恐懼。
他開始覺得……設法不被風颳走的那種行為也不再重要。
因為運動會流汗,除此之外,因為空氣稀薄,所以水分經常會從身體表面被空氣奪走。
還有多遠呢?還要爬多遠,才能抵達灰色岩塔呢?
岩帶必須從位於其左側的左岩溝攀越。
看見了灰色岩塔。
七百公尺——
如果自己現在有更多體力,這裡是頂多五千公尺——不,六千公尺的高度也可,在五、六千公尺的高度,然後沒有風的話——
是誰?
羽生用這條登山繩從上面下來的嗎?
「深町。」
身體狀況好得很嘛。
羽生沒有休息,經過這裡,而自己已經在這裡休息三十分鐘了。
他大概在睡覺吧。
如你所說,我是為了自己。
終於能讓手腳之外的身體部分靠在冰上。
漫天飛舞的不只是雪煙。爬上西藏高原的風,攀越聖母峰的西稜時,接觸到冷空氣,在那裡產生雲。那片雲開始覆蓋聖母峰頂。
左忍三十分鐘,右忍三十分鐘,看狀況說不定能再忍三十分鐘。然而,這不是能夠一路忍耐到早上的狀況,最終還是得解決小便的問題。既然如此,深町下定決心趁現在解決內急。
不,不對。
怎麼辦?即使就這樣不動,大概遲早也會因為腳尖沒力,最後摔下去。
來不及在意識中確認那個片斷的思緒,深町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這八成是羽生這個男人奉獻一生的工作。
說山頂上找不到那個答案的是誰?
過沒多久——
別拋下我自己去!
不要懷疑!
上吧!
反正人類就是那種生物。
因為害怕。
心中也有一抹不安,以這種自我確保沒問題嗎?
如果到達比西稜的稜線更高的地方,身體當然會暴露在至今被西稜擋住的風之中。
然而——
或許你不想死,但你大概更不想在這種寒風中,緊緊抓住冰壁吧。
背著那麼重的重量,儘管打了普魯士結,也沒辦法在這個七千公尺的高度攀爬。
一面反覆這個動作,一面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哦,對了。這個。
再度恢復原本的狀態,棲息在自己心中的生物和_圖_書們又浮現腦海。
喂。
颯。
不能氣餒!一旦氣餒,辦得到的事也會變成辦不到。
我不曉得妳現在處於多麼深沉的哀傷之中,我不曉得妳處於多麼劇烈的暴風雨中,我會緊緊跟隨在妳身旁,直到妳心中的暴風雪平息為止。
颯。
深町明明還爬不到一半,羽生的頭頂上已經是軍艦岩了。羽生簡直像在走路似地,爬在這面陡峭的冰壁上。
裂縫有時寬、有時窄。此外,有寬闊處,也有狹窄處。有岩石和冰河的雪連在一起的地方,也有凹陷的地方。沒有規則。
——別再這樣。
深町在睡袋中,想起了羽生在通訊時的聲音。
羽生的帳篷在距離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連傷痛也忘掉。
到達這裡,也不卸下登山背包,直接癱坐在雪上。
好暖和。
羽生接著從深町手中搶走冰杖和冰斧,插|進自己的安全吊帶。
要去哪裡?
是井岡弘一。
自從下定決心要睡覺之後,已經過了多久呢?
一拉上帳篷拉鏈,心窗就會打開。
是啊。沒錯。
在過程中,思考什麼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思考什麼都可以。不思考什麼都可以。就算思考女人的胯|下、思考天上的神仙國度,重點在於是否踏上峰頂。僅此而已,不是嗎?
至於西南壁,則要從這裡選擇往左的路線。
那種呼吸是怎麼回事?
回去之後——
拿出繩環,掛在冰楔釘上。
緊緊抓住冰壁。
和妳在一起時,我真的好快樂。
捶打……
目前,深町誠正在爬。
深町也知道一面受到不安與膽怯的折磨,一面不斷反覆與自己的身體對話的做法。
體力尚未到達極限。深町知道還剩下一點餘力。
走出帳篷外,從雪中拔出結凍的帳篷支柱,摺疊帳篷布,塞進登山背包。
剛才,我說「咦」了嗎?
——嗯,真遺憾。
然而,試圖不去想,說穿了,就等於正是在思考加代子的事吧。
如今,我正在做。踩出這隻腳,把冰爪的爪子踢進硬梆梆的冰壁裡,一步步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擡的這個行為有意義嗎?答案就在這個行為本身裡嗎?
離開軍艦岩,在斜度四十度的冰壁上,往左上方以Z字形攀登二十五公尺左右,從那裡往上爬。
「你聽好了,深町,接下來聽我的話做!」羽生以強硬的口吻說。
畢竟現在,我正在爬山。不准想理由!
羽生大概已經睡著了吧。
深町拍下羽生從帳篷爬出來,摺疊帳篷的照片。
然而,沒有風。
那件事做得到嗎?而且是現在。
這時,在西谷的冰河與西南壁的岩壁之間,有一道名為冰峽的裂縫,冰與岩石之間的縫隙。攀越冰峽之後,才終於算是攀上了西南壁的底部。
究竟為什麼脈搏會……
我知道啦。
不知不覺間——真的是這種感覺。
有事做的時候,只要集中精神於那項行為就好。
三下……
慢著,痰真的變成了冰沙狀嗎?或者,只是因為吐出在冰上,所以看起來像那樣而已呢?
——喂,深町……我幫你吧……
即使想到那片星空就在這座黑暗的帳篷正上方,剛才的感動也不會再回到心中。
不要去想。
「你聽好了,深町,別放鬆。一旦高度升高,或者疲勞累積,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就會在無意中變得消極。那麼一來,你就完蛋了。」
越是那麼想,意識就越清楚。白天活動的身體亢奮,冷靜不下來。身體的亢奮使得意識連帶興奮起來。
毫不設防。
「虧你能靠這種自我確保得救。」耳邊傳來羽生的低語。
在想什麼?
媽的!深町咬牙切齒。
所以,為了保住一條命而緊緊抓住。
他在深町的右邊與他並肩。
——你以為去爬山就能得到好女人嗎?
有聲音。
深町以自己的無線電聽著他們的對話。
爬上去之後——
看!腳開始顫抖了!
如果什麼事也不做,什麼事也不能做,只是緊緊抓住冰壁,遲早會用盡力氣而摔下去。
然而,沒有事做了。
藍天。
在這種高度停止活動的身體,立刻會被奪走體溫。然而,覺得冷的時候還好。久而久之,不再感到寒冷就完了。
怎麼能在這種地方動彈不得。
頭感到疼痛。
我怎麼能死!
這需要多麼旺盛的精力啊。而且,是在這種暴風雪中——
呼吸也很痛苦。
擡頭往上看。
意識和體重同時從深町的身上消失。
應該已經半夜了。
總覺得西南壁在對羽生說:這就是完全的我。
深町都知道。
噢,冰楔釘搖搖晃晃的唷!
我真蠢。
難道自己希望和加代子重新來過嗎?
為何要爬山呢?
如果用更重的錘子使勁敲打,冰楔釘大概會更快鑽進去吧。
把握在右手的冰杖前端打進冰壁。接著擡起左腳,讓冰爪嵌入冰壁。然後將握在左手的冰斧前端打進冰壁,再擡起右腳——像這樣逐步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擡。
一……
兩人的身體飛向白色空間內,向下墜落,旋即看不見了。
不對。不對。深町,你搞錯嘍!
我想要緊緊抓住的不是這面冰壁,而是妳。
不是人,而是「你」為何登山?
宮川,我說的沒錯吧?
攀附在西南壁上的人,第一個能夠休息的地方就是這裡。
羽生開始以雙斧往上爬。
解開左手臂的手錶——放在這裡,看著秒針測量二十秒。然後,把它乘以三即可。
這樣不就夠了嗎?
羽生如果醒著,應該已經察覺到自己到達了。因此,若是他沒有主動搭話,就是不准自己向他搭話。
從一個動作移至另一個動作的間隔變長。
接著,進入在西南壁上縱走的巨大岩溝,塞滿雪的中央岩溝,在那裡爬七百公尺左右。今天過夜的地方——
媽的!腦袋怎麼這麼不靈光。
假使撿得到,那也是存在自己心中的事物。
嗯。
那種事情辦得到嗎?
多麼神勇的男人啊。
灰色岩塔,大約相差一千一百公尺高。
不,我沒有在睡,只是仰躺在睡袋中閉目養神而已。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拿出冰楔釘。光是拿出這種東西,就花了多少時間呢?換用右手拿冰斧,把左手中的冰楔釘頂端抵在冰壁硬梆梆的冰面上,再用冰斧捶冰楔釘。
在此之前,有幾個設置TC(指暫時的營區Temporary Camp)的地方。這些是用來暫時緊急避難、休息的營區。規模略小於C1、C2等營區。
深町細心地拍攝那幕景象,以免有漏網鏡頭。
羽生從帳篷出來,只看了深町一眼。然後開始默默地打包。
因為不想死。
稍微啃了一點乳酪,用熱水沖泡粉末玉米濃湯喝。
辦不到。
大概在堅持什麼吧。
必須避開石頭。
聲音越來越大。
涼子。
現在非睡不可,否則會影響明天的行動。就連身體狀況良好時,都追不上羽生了,要是不睡覺一直消耗體力,大概連七千公尺都爬不上去。
險些暴露在風中。
——就是像這樣見面,做這種事。
痰立刻在眼前的壁面上漸漸結凍。
我沒有資格被羽生救。
試著思考「為何登山」這個問題,豈不是和問「為何而活」這個行為一樣嗎?
「羽生嗎……?」深町低喃道。
深町知道那是什麼。
差點摔下去。
別拋下我自己去啊!
我愛妳。
忘了羽生的事。
他說:因為我在,所以爬山。
原本羽生化為一個點出現在上方的身影看不見了。
如果回不去,就會死在這裡。
這是怎麼一回事?思考代表使用大腦。使用大腦代表以大腦消耗氧。浪費氧——總之,要在這裡採取自我確保,腳底下太過不穩。必須移動到腳底下更穩一點的地方。
看見痰在冰壁上結凍的時候。
如果站上那裡的話,前方就沒有路嘍!
盡量不要和冰壁之間產生縫隙,把冰斧和冰杖打進稍微下面的地方。接著,輪流擡起右腳、左腳,把冰爪的前爪釘在冰上。
沒錯。
說完,他們飛走了。
那種夢話之後再想吧。
全部都是從深町體內冒出來的汗水。汗水因為深町的體溫而氣化,從身上衣物的纖維或睡袋布的縫隙散到外面,在帳篷內側凝固,結凍。
盡人事,聽天命。
沒有風。
這就是單獨行動所承受的壓力嗎?
然而,一旦背氧氣瓶,行李重量大概會超過三十公斤。這麼一來,是否能夠抵達這裡呢?恐怕現在沒辦法在這裡,像這樣在睡袋裡沉思吧。
「小心!風很強。」
腦袋也因為缺氧而變成昏昏沉沉。
設法不被風吹到半空中。
踏上峰頂是英雄。沒踏上峰頂,就只是人渣。甚至比人渣更不如。
而是這支冰楔釘的事。
睡不著。好像在眼皮內側睜開眼睛。
刻意反覆快速地深呼吸。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再度把冰楔釘抵在冰壁上,這次不要停止呼吸,捶冰楔釘。
羽生再度在登山繩上採取較短的自我確保。
他捨棄了什麼呢?
——掰掰啦。
這個想法不差,因為那樣比較輕鬆。
想涼子的事好嗎?
爬完西南壁之後,有什麼在那裡等著你嗎?
快,快點點菜!
別拋下……
自己追著羽生的這種行為算什麼?
想完之後,覺得自己在想多麼愚蠢的事。
深町從冰壁擡起左腳,突然失去了平衡。他拚命把左腳的冰爪前爪再次踢進冰壁。
右手拿冰杖,左手握冰斧,以雙斧往上爬。從冰峽到海拔六千九百公尺的軍艦岩,海拔相差兩百公尺。
出現了雲靄般的星雲。
好。
瞪視上方。
無風。
深町誠這個人,現在正在爬山——
欸,說不定辦得到。
一咳嗽,那段期間呼吸就會變亂,咳完之後,就會更用力、更大口、更快速地呼吸空氣。
羽生的背部肌肉變硬、放鬆,下一秒鐘那裡又產生新的一束肌肉。
出了帳篷,深町忽然置身於令人忍不住出聲驚嘆的景觀之中。他彷彿突然被丟進宇宙正中央,而不是地面。
在山上撿不到任何東西。
喂!
如果死了,屍體會被這些雪埋住,被冰河搬運,說不定一千年後,屍體在冰河末端被人發現。大概也有那種死法吧。
明天還要反覆無數次比今天更辛苦的動作。
讓冰爪的前爪嵌入冰壁,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感覺已經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攀登。
自己已經身在和對面努布峰的左右稜線差不了多少的高度。
它宛如以灰色的岩石所形成的塔般,屹立於西南大岩溝出口的斜坡上。高度大約三十公尺。
竟然在思考無聊的事。
除此之外,簡短的通訊就只有聊到天氣的話題。
如果不緊緊抓住,就會摔下去。摔下去就會死。
呼吸也正常。
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為了什麼而活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這種極限狀態下,哪辦得到那種事啊。
不行。
好痛苦。
是啊,是我需要妳。
那麼,自己對於和加代子之間的事,期望著什麼呢?
他們約定好了——
「你想做什麼?」
加代子——
是什麼的聲音呢?
和_圖_書這個男人是誰?
鑽進去多深了呢?
看不見。
不是人,也不是別人。而是你。
這時,深町總算明白羽生想做什麼了。
有了。
明明如今連能不能活著回去都不知道,卻在擔心一、兩根手指的事。
縱然叫這種人變成機器人,也變不成機器人。即使叫他變成蟲子,也變不成蟲子。
深町看了羽生一眼。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漸漸變成了強烈的尿意。
南方是努布峰,東方是洛子峰,東北方是聖母峰,而北方是聖母峰的西稜,群山包圍著星空。
把打包完畢的登山背包放在雪上,拿著相機,等羽生出來。
不是那邊。下山不是走那邊。
黑色物體從上方掉下來,在眼前擊中軍艦岩上方。接著,它彈起來,落在從腳底算起前方一公尺左右的雪上,一面旋轉,一面以飛快的速度從冰壁滾落。
冰壁的狀態會隨著往上爬而有所改變,沒有固定為其中一種。可怕的並不是純粹硬得像石頭的冰壁。如果事先知道它堅硬的話,就能採取相對的因應之策。令人頭痛的是解讀錯冰壁的質地。
拿下手套。光著手。用右手握住左手臂。
不可能有。
這是無關緊要的事。
正左方。
羽生啊羽生,你為何在這種地方?
看得見嗎?
究竟是誰會在這麼高的地方呢?
在身穿厚重衣服的狀態下,若想將上半身前彎穿鞋,腹部就會受到壓迫,要停止呼吸幾秒鐘好幾次。光是那短暫的閉氣,就會消耗血液中的氧,身體需要新的氧而大大喘氣。
你今年應該去了更高的地方。
早上——
否則的話,變成蟲子也好。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蟲子。只是一味往上爬的蟲子。
你還打算往上爬嗎?
置身於比聖母峰西稜更高處所颳起的風中——風彷彿要刮落所有攀附在冰壁上的事物似地變強了。
「羽生先生,不要再管我了……」
因為睡不著,所以意識到尿意。
只能這樣。
強而有力的低沉嗓音。
體力也下降了。
聖母峰的岩壁當中,西南壁岩質特別脆弱。大小岩石經常從岩壁上剝落。
我想握住妳的乳|房。
或者,兩人的靈魂仍在嚴寒的這片天空中徘徊呢?
持續劇烈呼吸零下二十度以下的乾燥空氣,自然會變成那樣。
真的有夠愚蠢。
至少,我要老實地對妳說。
——這樣是指?
小指使不上力。
「媽的!」深町吼道。
如果是現在,就說得出口。
看見什麼。
喂……
深町已經進入了那條中央岩溝。
「我沒有時間解釋。」

4

原本這裡應該是不停地吹著風的。在空曠的西谷正中央搭帳篷,周圍沒有任何擋風的事物。
沒錯。
當時,其實我想把妳擁入懷中。
一再捶打。
你不曉得能夠跟著羽生到哪裡,但要盡你所能去做。
有。
我睡在帳篷裡。
四周雪白一片。
哎——真蠢。
這下要怎麼辦?
自己的體重是六十七公斤。再加上身上穿的衣服和裝備,大概是七十五公斤左右。
頂端鑽不進去。
是啊。
這幾乎就是通訊的所有內容。
就像是明明不曉得山上吹著怎樣的風,但既然決定了路線就不能更改一樣。
原來就是這個。
雖然還沒看見幻覺,但接近幻覺的東西,現在正在自己腦中產生。
看來他的狀況相當好。
深町反覆和那股尿意奮戰了將近三十分鐘,最後決定外出小便。
不,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
漸漸靠近。
牙齒喀嗒作響。
羽生說:因為我在。
原來星光是如此不同,每一顆呈現出不一樣的顏色嗎?深町彷彿第一次看到似地,凝視著那幅景象。
不准想那種事!
假如能活著回去,我就去見妳。
颯。
下山的話,氧量會變高。
說到這個,有個囉嗦的傢伙,說什麼喜瑪拉雅山會被垃圾污染?
吐出痰。
獨自一人——而且是在寒冬無氧攀爬這面西南壁。那是多麼艱辛的事啊。
回到帳篷中,打開拉鏈,入內後又拉上。
「為什麼要管我?」深町問道:「我們不是各爬各的山,彼此互不相干嗎?」
他小便了。
捶打……
不同於平地,若在這個高度,在狹窄的帳篷中彎腰、穿襪子、穿鞋子等行為要花時間。
咦?
「會死唷,蠢蛋!」深町出聲啐道。
人生中也有陰晴圓缺。
位於超過八千公尺高度的大岩壁岩帶,和其上方象徵喜瑪拉雅山巨峰的黃帶,都出現了一部分。
讓我保護妳。
「風好強啊……」羽生嘀咕了一句。
是風嗎?那種風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颳起的呢?
像這樣在一座山上使用各個國家的名稱的情形,經常發生在喜瑪拉雅山上。這是因為各種隊伍進入同一座山,每次發現新路線,就會各自以自己國家的語言替那裡命名。
如果滑落就玩完了。只要冰杖、冰斧,或者左腳、右腳,其中之一沒有抓住冰壁一次,就一命嗚呼了。若是爬一般的——更低的山,即使因此失去平衡,只要其餘三點抓住,就能穩住身體。
因為沒有答案,所以爬山嗎?
深沉的絕望感襲上深町的心頭。
有什麼在自己和羽生的背部之間不停地往上滑動。
不用了,井岡哥。
為了保住一條命?
深町試著正確估計自己的體力。
什麼觸碰雪的聲音,漸漸靠近。
或者,是自己懦弱的內心使大腦如此思考呢?
有聲音。
如果能——
意識消失之前不到一秒鐘的瞬間,只有那個念頭掠過深町的腦海。
戴上手套,深町打了個寒顫。原來高山症的症狀已經對精神造成了影響。
船島,你想用雙手拔出冰楔釘嗎?
哦——原來如此。
我已經爬到哪裡了呢?
她大概不會去想,我如今在這裡,像這樣鑽進睡袋裡在想什麼吧。
不,不是我嗎?
那一瞬間,安全帽上產生強烈的衝擊力。
「我、我想辦得到……」
閉氣,捶了一下、兩下……
咦?什麼來著?
回去好嗎?
即使同樣是雪結凍的冰壁,也有各種狀態。有些地方凍得像石頭一樣堅硬、表面光滑,有些地方只附著一層薄薄的雪。除此之外,有些地方即使不用冰爪也能攀登,鞋尖正好能夠鑽進去。
那是因為使用了氧氣。高度適應也做得更紮實,花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爬到那個高度。循序漸進地從C1、C2、C3往上爬,到的時候,帳篷已經搭好了,睡袋、瓦斯爐和糧食也一應俱全。
這種地方為什麼會有登山繩呢?
井岡和船島說。
然而,如果在喜瑪拉雅山的這面冰壁上弄掉冰杖,就會在一轉眼間從這面冰壁滑落,再也無法撿起來。
哎——
很好。
睡不著。
那是什麼呢?
再度把左手的冰斧打進冰壁。
手結凍,痛了起來。
起碼有事可做。
慢慢喝下一點五公升加入大量蜂蜜的紅茶。
他八成像在平地,睡在自己的床上似地,陷入深沉的睡眠。或者,他像我一樣,在黑暗中睜開眼呢?
咯噔。
原來是這樣啊。
「安靜!別浪費精力!」
險峻的斜坡。
不曉得是出聲叫道,或者在心裡吶喊。
深町於是採取了自我確保。
「卸下登山背包!」羽生又說了一次。
腳也還能動。
對了。
妳現在在日本做什麼?
一天當中,上升了一千一百公尺的高度。
前往那片天空。
喂……
羽生啊,你想過在那之後,隨之而來的莫大空虛嗎?
深町內心出現另一個聲音。
因為這裡沒有酒。沒有任何人。也沒有女人。
即使無法回答為了什麼而爬山這個問題也無妨。
咳嗽開始停不了,幾乎不停地乾咳。
對了,不就是手套嗎?!
既然如此,邁向那座峰頂這個行為就是答案嗎?
用這個——像這樣掛上去。
捶兩下,就要為了呼吸氧氣而喘一、兩分鐘。反覆那種事——
擡頭一看,羽生已經在遙遠的上方。
吃完早餐,進行七點的通訊。
深町從淺眠中醒來。
羽生一面把體重施加在普魯士結上,一面往左移動,靠向深町,把自己的冰杖和冰斧插|進深町的安全吊帶,以免它們掉下去。
深町在黑暗中側耳傾聽,當然,沒有傳來羽生的鼻息聲。
那裡受到陽光照射,閃閃發光。
深町聽到定時的無線電通訊,是在六點。
媽的!
在加德滿都的飯店,他不肯和涼子發|生|關|系。
手腳疲憊不堪。
那,就那麼辦吧。
明明身在強風之中,卻紋風不動。
接著,取出繩環做兩個大環,掛在自己的左肩上。
即使不是擊中頭,而是腳,那一瞬間,自己的身體也會失去平衡,而從斜坡上滑落。
深町啊。
把鞋子放進睡袋中,再次鑽進睡袋。
從這裡回去,全都忘了吧。
晴朗。
如果能下降到那裡的話。
這麼一來,難道我想在喜瑪拉雅山的這個高度,一天行動超過十小時嗎?
「丟下我別管——」深町說。
不是別人。難道是我在問我自己嗎?
不是小便的事。
噢,如果是現在,大概說得出口吧。
深町所在的地方,是這道斜坡中唯一能夠確實保護身體,免於遭受落石擊中的地方。從上面的雪坡落下的石頭會擊中軍艦岩,飛到空中,從底下的人頭頂上跳過。
他沒有向羽生搭話。反正即使搭話,羽生大概也不會回應吧。
灰色岩塔就在那裡。
光是在捶兩下的期間停止呼吸,就感到痛苦。痛苦得不得了。
以這次適應的情形來看,顯然沒辦法爬到八千公尺吧。
深町現在想要那個。
雖然僅僅相差一公尺左右,卻能左右生死。
一——
喉嚨痛。
「廢話少說,卸下來就對了!」
現在不追,就追不上羽生了。
開始起風了。
用右手握住保溫瓶,把瓶中的液體倒在冰楔釘的根部。一點點。就一點點。少少的一點點。
那個聲音終於傳到了深町的意識。
然而,沒有人能在這種高度做那種事。
理應繃緊的登山繩,因為從左吹來的暴風雪,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幅向右彎的曲線。
光數數是不行的。
哎,我剛才確實一心以為自己在日本。出神地聽著居酒屋的喧囂,聞著烤魚的煙味,以及醬油的焦香味,而宮川那傢伙就坐在身旁……
一百公尺。
對了,羽生呢?
「夠了。已經夠了。把我丟在這裡!」深町說道。
是幻覺啊。
假如墜入空無一物的空間,冰楔釘肯定會從雪面上脫落。
好冷。
捶打……
羽生丈二——
說什麼自己的排泄物會在冰中,一直留下來?
體驗第一次的高度時,一天是五百公尺——那是在喜瑪拉雅山可以上升的高度。不過,若光是上升高度,也可以上升一千公尺,但不能在那裡過夜。上升一千公尺,邊運動邊呼吸那個高度的空氣,睡覺時要在下降五百公尺的地方睡——這就是爬喜瑪拉雅山的基本原則。
「嗯。七點三十分出發。」
「羽生,你打算怎麼做hetubook•com•com?」
羽生啊,你為何爬山?
那,人是為了什麼而活?
二——
攀附在這面冰壁上,身心萬般糾葛,就這樣整個人待在這裡。
石頭從冰壁上,以飛快的速度滾下來的聲音。
從這裡開始,斜度漸漸變成四十五度。
大概會打破安全帽,擊碎頭蓋骨,當場死亡吧。
八成已經超過七千公尺了。七千兩百到七千三百——大概是在這一帶。
又在思考。
大概是將近剛才兩倍的時間。
小便嗎?
那條登山繩因重力而被猛力往斜右上方拉扯。深町險些失去平衡。
花了四小時三十分。
他把手搭在深町肩上。
然而,要在哪裡採取自我確保?到處都是像石頭一樣的堅冰。
「羽生先生,給我住手……」深町的聲音變得泫然欲泣。
能將冰楔釘打進這種冰裡嗎?大概可以吧。
八十嗎?
——你以為去爬山就能找到生存價值嗎?
這個是什麼?
二……
我要氧氣,我要更多的氧氣。
終於鑽進去了。
那種沉悶的痛,就像是大腦內部變成了腐爛的果實,然後,每隔十秒鐘,以尖錐刺的痛楚會從那顆果實的核心產生。
肺水腫?
但——
反應速度變慢了。
隨著高度上升,慢慢變陡,在六千六百公尺高處,越過了和傳統路線的分歧點。
宛如石頭的雪片和風,劇烈地穿透兩人的身體。
深町也不曉得是因為恐懼感,還是因為疲勞。
左腳。
只要能讓腳底板和膝蓋休息,在這片隆起的雪底下,不管是岩石或其他事物都無所謂。
哪怕是些微的高低落差,不知情地踏出腳步時,就和每個人在家裡也會差點跌倒一樣。
人為何而活?為了什麼目的而活?
西南壁最大的難關——
震懾人心的美景當前,深町頓時想不起來自己之前在思考什麼。
——既然這樣,喏,過來我們站的地方。
如果不看手錶,根本毫無意義。
為了預防萬一,基地營有好幾瓶安伽林準備的氧氣瓶。如果扛著它到這裡來,現在就能吸著氧氣睡覺了——
廣角。
羽生激烈的喘息聲,傳進了深町的耳中。
深町爬在平均斜度四十度的冰壁上,那是比雪橇比賽的路線凍得更堅硬的雪坡。
恐怕是零下二十五度的空氣。
一顆拳頭大小的黑色岩石。
什麼來著?
不行。
這個男人在胡說八道什麼?
因為意識到尿意,所以更加睡不著。
明明閉上眼睛,眼珠子卻瞪得老大,在自己心中發出炯炯有神的目光。
只看得見嘴唇、唇嘴周圍的一點皮膚,以及白色牙齒、舌頭、口腔黏膜。
距離第二晚的預定地——
頭痛,沒有食慾。
回過頭去,自己之前待在裡面的帳篷就在腳邊。
這樣的話,總還有辦法。
羽生竟然想要背著深町攀爬這面冰壁。
不是糞便的事。
走傳統路線攻頂聖母峰的情況下,會從西谷繼續垂直攀登,抵達南稜。從那裡爬東南稜朝峰頂邁進,就是尼泊爾登頂的傳統路線。
體溫被奪走。
必須以軸線右方三十公尺做為路線。
你想喝什麼?你的故鄉是新潟吧?那裡有好酒,對吧?嗯,交給你決定。什麼都好。至於下酒菜嘛,烤石鱸或烤鰤魚下巴。不,熬煮成湯也不錯。熱呼呼的,冒著熱氣……
船島哥。
這麼一來,羽生大概也會看見我回去的身影。少了多餘的礙事者,羽生肯定會鬆一口氣。
儘管距離體力的極限還有餘力,但如果把那些力量全部使出來……是否就再也沒辦法從這裡回去了呢?
五分鐘間什麼也沒做,頂多只是持續吸進空氣。
無法動彈。
像是答案,又不是答案。不像答案,又像是答案。
可是,只有一、兩公分。
我居然現在才察覺到。
一|絲|不|掛。
這種手怎麼可能量得到脈搏!我到底在搞什麼鬼?
「沒有上升器。你能一面以普魯士結自我確保,一面用雙斧往上爬嗎?」羽生在風中激動地叫道。
我怎麼能死!
剛才想起來的事。
睜開眼睛。
寒氣緊緊箍住深町的身體,深町的體溫漸漸散逸到空氣中。
不管是用水沖,或在山野排便,排便的那個地方就會被污染。如果用水沖,就有用來把糞便沖乾淨的系統,為了製作那個系統,或者為了使其發揮機能,就需要能源。
不但如此,雪開始出現了。
從那座峰頂去哪裡?
那,為何爬山?為什麼主動選擇遭遇這種痛苦的事?
「你想做什麼?」
比現在吹來的風更狂亂、快速。
找不到。
前端一點也沒有鑽進去。前端的尖銳金屬只造成了一、兩片細小的冰屑。
在西谷的正中央,靜待時間流逝——
在雪上朝峰頂走去。
他竟然沒有採取任何安全措施。
羽生把抽出來的登山繩丟到自己的胯|下。
夾在安全吊帶的冰杖和冰斧都還在。
羽生在深町的鈎環上打普魯士結,固定於從上面垂下來的登山繩上。
那裡大概沒有任何答案或結局吧。
爬山行為的本身嗎?
若是一般狀況,只要直接睡著,就會忘記的尿意。然而,唯獨意識在黑暗中過於清晰,在目前的狀況下,那股尿意不會消失。
一面如此心想,一面咀嚼。
你為何而活?
瞪著眼前的冰壁。
接著是冰斧。
只要三點穩穩地支撐身體,那就行了。
雙手內側戴著PVC(聚氯乙烯)的內層手套;外側戴著這麼厚,像棒球手套的手套,這樣就算握著手臂,也不可能感覺到脈搏。
因為大量攝取了水分。
卸下登山背包?
如果能夠逃離這種痛苦,對於死亡的恐懼又算得了什麼?
以及其上方的西南壁峰頂岩壁——冰斗壁。
噢。白癡。我在做什麼!
「住手!你辦不到的!」深町吼道。
喂,井岡,別伸出手那樣搖晃冰楔釘!
為何為了保住一條命,要做那種事呢?
免了,我自己來。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
一旦空氣稀薄,人就會變成這樣嗎?
然而,我不要主動選擇那種死法。沒有人會選擇那種死法。
深町感覺到羽生的肌肉在自己的腹部底下動。
沒有感覺。
不准想!
「深町,你還活著吧?」羽生用手拍打深町的臉頰。
他們身上帶著登山用品。
哦,好甜。濃郁的紅茶香,蜂蜜的味道。
井岡和船島又從空中看著自己。
非睡不可——
然而,為什麼羽生會在這裡呢?
雖然不曉得,但猜得到大概無法重新來過。自己好歹知道這一點。
看見了。是這個。是這個不好。明明看得這麼清楚。是現在看見的這個不好。因為這個不好,所以才會胡思亂想,覺得沒有脈搏。然而,現在看見的這個是什麼來著?就是這個。這個是什麼來著?它有什麼意義嗎?
讓我跟妳在一起。
小心地下山!
星星還看得見嗎?
想加代子的事好嗎?
手,或者應該說是手腕以下太冰。因為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這種風中好一陣子。這種時候,手腳末端會因凍傷而漸漸受損。
無論那是哪裡,體力消耗殆盡之後,就不可能折返。
距離灰色岩塔的底部,還剩下三、四百公尺,相當於一棟半到兩棟新宿摩天大樓的高度。
羽生已經爬到距離灰色岩塔剩下三分之二左右的地方。看得見羽生的紅色風衣在上方的冰壁上,默默地往上移動。
哎,我在思考:不准思考!
稍微鬆了一口氣,因為做完工作了。
——我們幫你吧。
深町在心中問羽生。
至少我能夠老實地對妳說,我喜歡妳。
強而有力的節奏。
深町問自己:加代子不是已經告訴你結論了嗎?她不告而別。那就是結論,不是嗎?既然事情已經有了結論,為何又要思考呢?
沒有任何寶石或答案。
為何不想死呢?明明沒有經歷過死亡。
井岡和船島在今年五月,都死於這座聖母峰。自己不是拍下了他們死亡的那一瞬間嗎?
「嗯。」羽生回答。
且慢。
一面測量呼吸的節奏,一面穿上放在睡袋中的鞋子。
光是羽生的身體在自己身旁,彷彿就有火一般的熱度傳到這裡來。
帳篷內側凍得硬梆梆。
我到此為止了吧。
終於到達了那種高度。
怎麼辦?深町問自己。
一面咀嚼,一面爬山。
喔,我知道了。
十分有這個可能。
咦,沒有脈搏。
深町的早餐和昨晚的菜色一樣。
稍微休息一下,喝加入大量蜂蜜的紅茶,好像多少恢復了精神。現在下山。
呿。
羽生以雙斧沿著登山繩,從上面降下來,在深町的頭頂上停住,眺望下方,似乎在目測深町和自己之間的距離。羽生又往上爬,調整長三公尺左右的普魯士結的位置。這次往右移動五十公分左右,又從上面降下來。
「閉嘴!」
深町比羽生晚了十分鐘左右,攀越了冰峽,終於進入了對深町而言是初次來到的領域。
喝了要怎麼辦?
我在思考:思考沒有意義。
忘了登山的事。
我不能那麼做。
右腳。
再度把冰爪的前爪蹬進冰壁。
果然如同安伽林所說,應該帶氧氣瓶來嗎?
其中一個男人說。
我想和妳緊密交合。
右手勉強握住了冰杖。左手拿著冰斧。
這種時候,想起女人做什麼?會死唷!
距離八千公尺,只差一點點。這次能爬到哪裡呢?
手臂、雙腿都到了極限,若不採取自我確保,就會摔下去。
那是時常吹起的風。
如果這是一般的路或山的話,弄掉冰杖撿起來就是了。就算不撿,也不會死。
「照預定行程。」羽生回答。
西南壁將一切展現在羽生面前。
雖說是臉,幾乎看不見皮膚。
無止境地反覆這個動作。
雖然我或許不能代替他,我或許不能扮演羽生的角色,也會忍不住苦苦思念之前的女人,或者故作堅強,我或許只能帶著所有過去,完整扮演深町誠這個角色,但我要對妳說。
咦?話說回來,我的正常值是多少來著?
大犬座的天狼星。
令人感到溫暖的,只有自己的體溫。
看高度計就會知道,但沒辦法那麼做。要從口袋裡拿出它也很麻煩。從口袋拿出來的,頂多是葡萄乾或巧克力。因為如果不時常把巧克力或葡萄乾放進嘴裡,就會沒命,但不看高度計也不會死。
深町心想,還有多遠呢?
登山繩因為深町的體重而繃緊。
晚餐,在這裡把煮過乾燥的飯加水煮成粥,配梅乾、佃煮、海苔吃,併吞下維他命C和維他命B錠。
因為嵌進冰壁的冰爪會漸漸鬆脫。
首先,帳篷的拉鏈打開,登山背包被丟出外面。接著,羽生從帳篷出來。
感覺安全吊帶被拉扯,身體垂吊在斜下方。
岩溝的寬度大概有八十公尺到一百公尺左右。擁有那麼寬的寬度、海拔落差大約五百公尺的岩溝——那裡塞滿了結凍、堅硬的雪。
儘管如此,羽生仍和圖書有節奏地使勁捶打。冰楔釘一點一點地鑽了進去。
一九五三年,希拉瑞和丹增踏上峰頂時走的就是這條路線。
說是解開,其實是拔出冰楔釘。
捶打。
噢,是羽生啊。
妳在飛機上哭泣嗎?
羽生的身體鑽進深町的身體與冰壁之間。深町讓抓住冰壁的冰爪前爪鬆脫,以普魯士結懸吊在登山繩上,繞到羽生的背上。
七、九八六公尺高的南稜。
你騙人。
那裡的海拔是七千六百公尺。羽生預定要花八小時左右前往那裡。
如果把體重施加其上的話,它馬上就會從冰壁脫落了。
我要怎麼做?
深町心想。
風在耳畔呼呼咆哮。
深町每次大聲說話,就會因此喘氣。
明明另一個我拚死拚活地想讓自己的身體往上爬,但另一個我卻在思考無聊的事。思考時下連學生都不會去思考的幼稚的事。
把冰杖夾在安全吊帶上。
這個名叫羽生丈二的男人正要完成人類歷史上至今沒有人完成的事的那一瞬間,在那至高的瞬間的前一刻,我要讓這個男人做出這種賭命的行為嗎?
就當作是這樣好了。
在寒冷的地方,先仔細撥掉雪後,再把鞋子放進睡袋中睡覺,是深町從前就養成的習慣。
上方立刻因為那片雲而漸漸看不見。
颯。
現在已經連那種事都沒辦法做了。

8

像機械一樣動作!
深町站在喜瑪拉雅山超過八千公尺的岩稜圍繞的巨大山谷中。
這個男人現在背著超過七十五公斤的重量,無氧攀爬超過海拔七千公尺的冰壁。
羽生用繩環把登山背包拴在剛才打進冰壁的冰楔釘上固定,以免掉下去。接著,把插在自己安全吊帶上的深町的冰杖和冰斧,固定在那條登山繩上。
這次的對話內容也很簡短。
這道溫熱的液體會沿著冰楔釘的金屬流到根部,溶化冰,然後在溶化的瞬間,立刻結凍。
包含休息時間在內,從基地營花了九小時爬上這裡。
六十嗎?
明明沒有在動,但卻像飢餓的野獸全力奔跑尋找完全不存在的獵物似地喘氣。心臟會因為這種呼吸而磨損,和氣息一起從嘴巴跑出體外!
往它的上面爬。
喘氣,順便回頭隔著肩膀往下方望,看見了西谷的大雪原在遙遠的下方。
每次呼吸,喉嚨就呼嚕作響。
然而,那個聲音已經氣若游絲。
這是瘋狂的行為。
沒有風,也沒有雪煙。
深町問自己。
鑽進十公分左右時,羽生停止了動作。
在這種地方——
為何在這種地方獨自忍耐?
寒風刺骨的暴風雨刮在背上,但腹部感覺到羽生身上的熱氣升起。
如果是那裡,就能讓冰爪鞋底的爪子全部傾斜抓住冰壁。
捶兩下的期間也沒辦法停止呼吸。
接近極限了,他也很清楚這一點。
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了吧。
有一種什麼被銳利刀刃割斷的觸感,深町知道,自己的全部體重施加在羽生的背上。
光是剛才動了那麼一下,呼吸就如此紊亂是怎麼回事?
西南壁看起來像是壓在羽生身上。
現在就解開自我確保,走路回日本吧。
因為冰很堅硬,所以沒有辦法把冰杖插在冰壁上的某個地方。如果掉下去,就再也沒辦法把它握在手中了。雖然不方便動作,但必須以此忍耐。
因為反覆以嘴巴劇烈呼吸,所以喉嚨受損了。由於海拔變高,空氣密度變得稀薄,空氣中的水分自然減少,非常乾燥。
啊,笨蛋。
自從看不見上方之後,已經持續爬了一小時以上。
——是喔,你要自己來啊,深町——
噢,我居然現在才察覺到那種事。
假如死的話,就沒有半點好事。
你現在並不害怕死亡。
從那裡往前,是難關之一的巨大岩壁——岩帶。
點亮頭燈後,浮現出帳篷內的景象,帳篷頂結凍的水蒸氣閃閃發光。
明明這麼疲倦,你為什麼還要那麼努力呢?放開手摔下去,好獲得解脫、得到休息。把身體交給重力。這是個迷人的想法。
我自己來。
多麼勇猛的男人啊。
我可以不要再往上爬了。
這樣下去不行。
不會動。不會搖晃。
一個平靜的夜晚,安靜得不可思議。
無論要往上爬或往下爬,沒有冰杖都辦不到。
為了什麼,每天工作、賺錢、生活?
接著,一動也不動。神情恍惚地俯看眼前的西谷,只是聽著冷風拂動風衣帽子的聲音。
「給我住手!你辦不到的。你怎麼可能辦得到?你打算和我一起自殺嗎?」
不要那麼趕。
猛然回神,自己的身體暴露在風中。而且,好像越往上爬,風勢漸漸增強。
對了。
呼……風聲像野獸的吼叫聲般打在耳朵上。
假設羽生按照預定行程,花四小時抵達這裡,自己就比他晚了一小時。
別喝太多!喝一杯左右就好!
假如深町因某種意外而趕不上定時的通訊,或者因無線電損壞而無法聯絡,安伽林說不定會擔心地爬上來。這麼一來,就無法充分協助羽生。

1

有人在搖我的身體。
哎——
然而,羽生和我都是一個人,孤伶伶一個人。
他叫道。
那種恐懼險些變淡。
原來自己之前待在那種狹小的世界裡嗎?
深町沒有加入通訊。
反正自己沒有帶氧氣瓶來。這是事實。如今,自己身在那個事實中。
忘記一切,獲得解脫,別再做夢。
恐怕變成了零下二十七、八度吧。
我怎麼能死!
喂。
專注於當下!
如果說不去想就真的能不想,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輕鬆的事了。
咳嗽。
沒有任何事物在等你吧。
那是幻覺。
我可不是為了自殺而來到這裡!
那就是深町誠——這個我。那就是現實。
然而,一站起來想要邁開腳步,不知不覺間,又縮成一團坐在岩石角落。
擡起頭的視野中,雪劇烈地從左到右畫出一條條直線。
如果那種空氣變成風打在人身上,體感溫度會變成更低的數值。即使穿著風衣風褲,但寒冷的程度相當於處在無風狀態下約零下三十度的環境中。
明明曉得、明明看得見,但卻無法用言語形容它。之所以無法言喻,其實會不會是因為不曉得它是什麼呢?
那個男人就在眼前。
看不看得見都無所謂。
當時,路線上完整地拉起了登山繩,夥伴也在那裡。萬一發生緊急情況,夥伴也會救自己——
因為非緊緊抓住這裡不可——
回去不會後悔嗎?
羽生把冰杖插|進自己的安全吊帶,拿出冰楔釘,開始用冰斧把它打進峰狀冰壁的上方。
竟然在這種地方,光著手暴露在戶外空氣中。
——站在這裡,從這裡捶的話,很容易捶進去唷。
由於以冰楔釘採取了自我確保,因此它阻止了深町的身體往下墜。然而,自我確保令人憂心。不曉得它能夠撐到什麼時候。
這種事經常發生,只是喉嚨被痰卡住而已。
就在深町心想,羽生是個體力過人的男人時——
另一個人是船島隆。
但是,為何決定那種事?
颯。
然而,自己事先適應了五千八百公尺左右的高度,所以等於比自己適應的高度上升了七百公尺。
深町總覺得,羽生是為了遇見更大的悲傷而爬山。
如今,我一個人背負著所有的行李。
你不是明知要單獨行動,而攀上這面西南壁的嗎?

7

颯。
不是的!是我哪裡弄錯了,所以才沒有脈搏。
假如它擊中頭部——
冰楔釘遲遲鑽不進去。
我為何想爬到上面呢?
只要粗心大意一次,就會把人推入黃泉。
頭燈在腳邊形成的光圈顯得非常寒愴。
羽生把深町固定在登山繩上,然後解開深町先前用於冰楔釘的自我確保。
有輕微的高山症症狀。
即使失去平衡而滑落,因為打了普魯士結,所以沒關係,但是話說回來,這種風是怎麼回事?
去那邊的冰壁做什麼!
從腰部拿出保溫瓶,還有剩。
決定緊緊抓住這裡。所以緊緊抓住。僅止於此。
羽生丈二。
羽生劇烈地吐出火球般的氣息。爬一步,喘幾下,再爬一步,又喘一陣子。喘氣的期間設法不動。
如果就那樣死了也無妨,說不定可以爬上八千公尺。
越過聖母峰西稜而來的風,試圖把深町從冰壁上扯下來。自己的身體和冰壁之間一旦產生一點縫隙,風就會鑽進那裡,讓身體從冰壁浮起來。
上一次,有充分的時間來適應高度,而且能夠使用氧氣瓶。但是,這次兩者皆無。恐怕從這個地點到不到八千公尺的某個地方,會是自己能爬到的最高點。必須從那裡折返。
如果爬山,就會在峰頂找到那個答案嗎?
沒錯。之後再在日本想吧。啤酒就免了。我不想喝冰啤酒。最好是溫熱的酒。邊喝那種酒邊想。
所以,那是什麼嘛。
這就是我的登山之道嗎?
快,站起來!站起來之後下山!
灰色的霧。
宛如寶石般發光的那個答案,宛如寶物的答案,悄悄地放在山頂的某間密室裡,或者埋在雪中的箱子裡嗎?
羽生把深町從峰狀冰壁上面往壁面推出去。
再說,逼人回答的人就必須先回答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如果答不出來,就不該問別人那種困難的問題。
我竭盡所能地想目睹羽生想做什麼,而來到了這裡。
然而,自己在這種高度辦得到那種事嗎?
往上擡起頭來。
最糟的莫過於在這裡停止動作。
深町……
原因在於:不能失去平衡。
又看見幻覺了嗎?
氧氣稀薄立刻反應在身體上。
gully——在英語是指陡峭的岩溝。法語是couloir,德語經常以runse、rinne稱之。要從穿越這條中央岩溝的地方,選擇另一條岩溝當作路線,從那裡往上爬,那裡以法語稱為couloir。
但是,必須活著回來不可。
強勁的動作。
「你辦不到……」羽生低吟道。
頭頂上佈滿銀河,沒有半片雲,為數眾多的繁星在透明澄淨的夜空中閃爍。
然而,羽生毫不費力地攀越那裡,從結凍的雪崩落的地方,抵達那些雪上方。
羽生調整登山繩的普魯士結,讓普魯士結挪動到深町容易順利把體重施加其上的位置。
這不是穩穩地站起來了嗎?
一再反覆地快速呼吸。
六千五百公尺。
廣闊的白色山脊。
至少找個腳底下穩固的地方。
變硬了。
海拔六千九百公尺。
不,不是沒有脈搏。

3

山嗎?
稜線有的地方低於自己的高度,有的地方高於自己。那條稜線的對面就是西藏。
他不可能會來。
你——
忽然感到尿意。
緊貼壁面。
「不,在那之前先把體重施加在登山繩的普魯士結上,藉此保持平衡。」
為何爬山?你的答案就在那座峰頂上嗎?
羽生在那個位置解下掛在肩上的繩環和-圖-書,先讓其中一個鑽過飄在半空中的深町左腳,接著讓另一個鑽過右腳——
是登山繩。
這次並非有C3、C2,那裡有氧氣瓶、有夥伴的那種登山。
「住手……」深町語帶哭腔地說。
一團熱氣就在自己身旁。那團熱氣抱著自己。
搞不好一口氣滑落一千幾百公尺,撞上西谷邊緣,死在那裡。
試圖決定其中一個,這種想法才有問題吧?
稍微溫暖起來了嗎?
我要睡了,我已經睏了,但好像還得再思考什麼一下……
什麼時候的事?
在聖母峰,而且是冬天的西南壁,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動的人,只有死路一條。深町好歹知道這一點。
往左側一看。
這麼淺也沒用。
但如果不撿,就會死。
然而——
可以泡在熱水裡想,也可以在日本的居酒屋,和宮川邊喝酒邊想。
繩環和冰楔釘垂吊在深町的鈎環上。
如此一來,就不用思考死亡。
已經不想動了,體力即將用盡。
在那段期間,等待風說不定會停止的奇蹟。如果風不停止,自己大概會死在這裡。
羽生啊……
即使開口喊叫,聲音離開嘴唇的那一剎那,就會被風撕碎,立刻被帶到距離地面八千公尺的高空四散。大概還來不及傳至耳朵,就飄散於這片廣大的空間裡。
我在思考什麼來著?
沒有風聲。
羽生至今的一生為此而存在。
我沒有答案。
羽生只以雙腳的冰爪站在峰狀冰壁上。雖說是峰狀冰壁,其實和斜坡沒有兩樣。
深町點點頭。
深町在冰壁途中停止動作,反覆粗重地呼吸。
羽生為了深町,以右手中的刀子割開了原本以普魯士結綁在登山繩上的尼龍繩。
兩百毫升左右,喝下它。
羽生變成夾在深町的腹部和冰壁之間的姿勢。
想點什麼吧。
在山上撿不到任何東西——我十分清楚那種事。
把冰杖從冰壁拔|出|來,再打進去。
左腳的參宿七。以及象徵著獵戶座腰帶上的劍的三顆星正中間——
在這種情況下,風勢變得越來越強。
當然,因為要爬到極限的高度才放棄,所以會得到相當嚴重的高山症。聽到幻聽,看到幻覺。說不定會腳步不穩,忽然站不起來,然後倒下。
既然如此,那個現實就是答案。
超過七千公尺之後,停止動作喘氣的時間變長了。
上升高度的極限。
要更深一點。
不准想!
那麼,追著羽生的自己又是如何?
羽生沒有採取任何安全措施,攀附在這面冰壁上。
忘了女人的事。
那是在這片西南壁中少數危險程度低於其他斜坡的地方。周圍的任何地方,都有落石的危險。
對了,測量脈搏數。這是數字,所以和我的感情無關。這麼一來,就能以數值這個冷靜的角度,判斷自己的身體狀況。
深町一看,有兩個男人飄在一旁的白色空間。
風勢逐漸增強。
使出七分力,一再捶打……
深町一面讓冰爪的爪子抓住壁面,一面往左移動。沒有冰杖,也沒有冰斧,但是打了普魯士結,所以勉強能夠移動。
主要是水煮乾飯,搭配量比昨晚多的一片半乳酪。一把葡萄乾。
好,站起來!站起來出發!
三——
如果恐懼消失,就只剩下義務感。
羽生背起登山背包,緩緩邁開腳步。深町從斜後方較低的位置對準鏡頭,以西南壁為背景納入取景器,按下快門。
深町把身體靠在這塊岩石底部僅有的一點空間,反覆粗重地呼吸。
強烈的寒冷侵襲深町。
我也、我也要去。
深町,你在說什麼喪氣話呢?
一……
劇烈弓背。
然而,無法拿著它們揮動。只能用冰爪的爪子踩在冰上,勉強站在峰狀冰壁上。
我想和妳水乳|交融,耳鬢廝磨,手腳|交纏,腹部緊貼,像兩頭野獸般從背後交媾。
「怎麼樣?」安伽林問道。
以人類——深町誠這個人格擔任攝影師,和女人交往得不順利,連攝影師這份工作也沒有特別闖出轟轟烈烈的成績。
深町感覺到空氣的溫度驟降。冷到空氣中彷彿咯吱作響。因為空氣稀薄,所以地面的溫度全部釋放至高空。
毫不隱藏。
再往下爬一點,左邊——
自己是一個人。
即使沒有鬆脫,就這樣在這種空曠的地方待到晚上,是否會沒命呢?
是羽生的帳篷。
就是這個。
然而,他卻為了別人……
深町像是想起來似地,打開保溫瓶,把甘甜的熱紅茶灌進胃裡。
肺想要氧氣,而猛烈地一會兒膨脹,一會兒收縮。好像被一隻大手一把揪住肺,以驚人的速度一下握緊,一下放開。
站定。
trum——在德語是指塔。
「灰色的塔」。
獨自一人——
早上七點三十分出發,抵達這裡確實是將近十二點。
痰的一部分變成了冰沙狀。
「羽生先生,給我住手!給我住手!」深町哭了。
深町擡起頭時,看見了頭頂正上方有一團濃重的灰色。白雪自左而右,從那團灰色的前面水平疾馳而過。
深町拍下照片,也搭了自己的帳篷。
為了什麼?
深町到達這裡時,羽生的藍色帳篷已經搭好了。
聲音漸漸變大。
船島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接下來說不定會比想像中花更多時間。
心臟和背脊同時被用力勒緊的感覺,竄過深町的身體。
每踏出一步,就必須氣喘吁吁地反覆深呼吸三次,為何要做這種行為?
斜飛的灰線遮蔽了視野。雪的斜線不是純白的,而是灰色的。峰狀溶於那片灰色之中——
媽的!
妳在哪裡?
所以,要把排泄出來的糞便放進塑膠袋帶回去?
剛才應該想起了什麼事。
一下……
沒有脈搏。
這邊……
想起來!你知道比這座軍艦岩更高的聖母峰!
相當強烈的尿意。然而,為什麼是在這種時候……
下方五公尺左右,應該有個地方,冰壁偏左邊峰狀隆起。
不曉得。
這麼一來,腳會容易凍傷。
那些能源是以石油燃料製作。塑膠袋原本也是石油。為了製作塑膠袋,就要使用燃燒石油的能源。屆時,燃燒石油,空氣就會被污染。
「別管我!不然連你都會沒命!」深町以最大的音量喊道。
深町心中漸漸充滿了焦躁之情。
不是想了很多嗎?
要做什麼來著?
如果那麼做的話,就會沒命。
爬到體力消耗殆盡,然後倒在那裡……
討人厭的地方。
好硬。
然而——
不必做一輩子攝影師,也不必爬一輩子山。同樣地,也不必一輩子心繫於一個女人。如果想做一輩子攝影師,就儘管去做。如果想爬一輩子山,就儘管去爬。如果想一輩子心繫於一個女人,就儘管心繫於她。
從中忽然出現黑色物體,朝著深町的臉砸了下來。
我不曉得冰楔釘能夠打進堅冰多深,但如今,只能那麼做。打進冰楔釘,在那裡採取自我確保休息,讓肌肉休息。
戴在我的手上——右手和左手上的東西。
深町已經打包完畢,剩下摺疊帳篷,塞進登山背包而已。
驀地,腦袋瓜一下子變得清晰。
涼子——
那種心情變成心靈支柱。
颯。
自己的身體漸漸被固定在羽生的背上。
情緣已盡。
且慢。
羽生在爬他的山。
十二點三十分啊。
深町心想。
卸下登山背包?
因為羽生從自己的肩頭抽出了登山繩夾在羽生和深町之間下垂的部分。
「你想做什麼?」
我要更老實地說,說不定是我需要妳。
眼前有一張臉。
雖說是站在峰狀冰壁上,但立足點只是一小塊空間,並不是站在水平的地方。腳踝扭曲成奇怪的角度,而且地方狹窄。
這樣的我。
因為強風,下垂的登山繩立刻被吹到右邊。
中央地帶很危險,是雪崩和落石的通道。
在這裡使用這麼多體力,明天,這個男人能夠行動嗎?
然而,一想到從這個睡袋爬出來,要穿上風衣,再穿登山靴外出,有多麻煩,就懶得為了小便外出。
想女人的事好嗎?
人生在世,並不會對一生中遇到的各種事物去一一下結論。大部分的人就那麼拖拖拉拉地活下去。活下去意味著對什麼牽腸掛肚。並不是擺脫所有煩人的事,才心無罣礙地投入下一件事。
害怕死亡嗎?
獵戶座出現在洛子峰上方。位於獵戶座右肩,參宿四閃著紅光。那顆星有這麼紅嗎?據說是有太陽直徑七百倍到一千倍大的星星。
是誰都無所謂,但說的一點也沒錯。山頂上撿不到任何好東西。
糟了。不能喝。
是岩石。
強風從左邊吹來,登山繩偏向右方。
深町會帶無線電上山,但即使和羽生錯開時間,深町也不會定時和基地營通訊。
喂……
反正糞便總會在某個地方排泄。
把在喜瑪拉雅山的這種地方拉的屎帶回去就好,沒有那麼單純的事。
既然如此,活著也是一樣。
然而,我不是為了自殺。
羽生把涼子留在日本——
兩下……
海拔六千七百公尺。
喝下大量加入蜂蜜的紅茶。
別再想了。
深町開始咬緊牙根攀爬。
接著,羽生開始背著深町攀爬。
試圖站起來好幾次。
現在是否正是折返的時候呢?現在的話,肯定能夠折返。
「睡飽了嗎?」安伽林問道。
中央岩溝的正中央一帶嗎?
若是傳統路線,今年春天,自己爬到了南稜。
好熱。
又沒有脈搏了!
輕微的聲響。
怎樣才能讓它固定在這片冰壁上。
思考用不著思考的事。
是什麼來著?
——再會啦。
現在只能祈禱風停止。
我已經爬五小時了?
來自西藏那一邊的風掀起雪煙,如今,正要吹到這面冰壁。
我累了。
深町想起加代子,她在做什麼呢?
我看著朝峰頂而去的那傢伙。
總之,深町的雙膝不停地抖動。
這世上已經沒有比那座峰頂更高的地方嘍!
這輩子,別再想做任何事。
踏上峰頂這件事具有價值。
想起了吐出痰的時候。
羽生的帳篷還在。
怎麼辦?
——我替你捶冰楔釘。
「你聽好了,稍微往左移動!」
接著,深町看見了羽生的帳篷就在對面。
想起來!
水不管補充再多,都不會補充過量。
「卸下登山背包!」羽生說。
之所以恢復意識,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被人搖晃。
萬籟俱寂,彷彿連羽生的鼻息聲都聽得見。
羽生說過那種話。
那是我嗎?
氣息紊亂。
會死。
臉部皮膚幾乎被防寒帽、安全帽、護目鏡遮住了。
羽生在深町上方三公尺一帶,往左移動跨過登山繩。他似乎在那裡,從登山繩以普魯士結採取較長的自我確保。
該睡了。
肺好痛。
我已經放棄了,我要從這裡折返。如果要過一晚,只能在這塊軍艦岩底下。只有這裡有地方搭帳篷。在軍艦岩底下、我現在蜷縮的地方搭帳篷,明天從這裡下山。這麼一來,我大概能活著回去吧。
對於自己的工作也是如此。並沒有人命令我,一輩子只能從事一種工作。
把脫下來的鞋子放在帳篷外自不用說,即使放在帳篷中,鞋子仍會結凍。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