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打。」
吉子寬又皺起了眉頭。他覺得楊昌明這幾年也在變。一個政工幹部,常常跟群眾一起發牢騷,這是政治工作搞不好、政工幹部說話不靈的一個重要原因。他本想批評楊昌明幾句,那邊張維來接電話了。
沒有等到明天,省社會科學院黨委辦公室主任吉子寬就來了。
「收、收、收到了。」張維有些口吃。
楊昌明又對著話筒說:
「學趙部長的講話啊,黨委佈置我們認真討論。」
「也應該聯繫自己……」
「現在開會學習,都不事先安排發言。」楊昌明答了一句。
能用電話通知的,都通知到了。不能用電話通知的,都託人捎了口信。楊昌明這才喘口氣,坐下來。
楊昌明點了點頭。他在吉子寬直接領導下,參加過反右派運動、反「右傾」鬥爭。「文化大革命」中,吉子寬被當作推行「劉少奇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的「黑幹將」揪了出來,楊昌明也靠邊站了。後來吉子寬得到「解放」,當了社會科學院革命委員會政工組組長,楊昌明也在政工組裡當了一名組員。粉碎「四人幫」以後,吉子寬「說清楚」了,當上黨和*圖*書委辦公室主任,本想把楊昌明留在黨委辦公室裡,楊昌明念念不忘自己的專業,才分配到外國文學研究室來。在吉子寬的心目中,他是個很有希望的政工幹部,可惜這幾年被業務風刮的,也有點歪歪扭扭的了。
楊昌明看了吉子寬一眼,慢慢地說:
那邊找人去了。楊昌明嘆了口氣說:
「這一套,早給批了。」他滿臉的委屈。
楊昌明趕緊改口,湊近話筒說:
「不是可以,而是應該。」吉子寬厲聲訂正。
「你跟他胡扯些什麼!叫他傳電話去!」
楊昌明趕緊迎上去說:
吉子寬在一邊聽著不耐煩了。他衝著楊昌明皺了皺眉說:
「我?」
「是映了。可那不是我們發的票,也不是外國電影。」
「什麼電影票?」
「不行啊,惹翻了他,不給你叫去,怎麼辦!」
「好。」
「得了,您甭朦我!」那邊嘻皮笑臉的聲兒,「上禮拜六,那大廟裡,映了沒有?」
「啊!那,主要是談、談老許的文章,還、還是……」
「就是嘛,這種漫談會,扯天說地,解決什麼問題?還不是傳佈小道消息,給那些發牢騷的人提hetubook.com.com供市場?」吉子寬激動起來,「我常說,現在,我們弄得連會都不會開了。五十年代,哪有這樣的會?開會,總是要解決問題,要圍繞中心,閒扯也算開會?開會,要有充分準備。毛主席說的嘛,不開無準備的會。會前不安排發言,不組織積極分子隊伍,這會怎麼開?」
「上午的時間不多了。」吉子寬看了看錶,站起來說:「下午你串串門,找積極分子佈置一下明天的發言。」
「明天上午九點開會,希望您準時到。」
「那是林彪、『四人幫』的破壞!」吉子寬理直氣壯,「我們現在就是要恢復黨的優良傳統,包括恢復黨的優良會風。小楊,你不要心有餘悸,你要好好地摸摸情況,排排隊。在這次學習當中,誰是依靠對象?誰可以爭取?誰有什麼問題?都要做到心中有數。」
「主要當然是談老許那篇文章。不過,也不限於老許的文章,也可以聯繫……」
「你們不是什麼外國的研究室嗎?那還不老映外國電影兒,給找一張嘿!」
楊昌明又撥了一個傳呼電話。
「這樣開會嘛,倒也好。大家沒有什麼拘束,和*圖*書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思想比較活躍。當然,也有另外的一面,漫談一通,不解決什麼問題。」
「沒那事。外國文學跟外國電影扯得上嗎?」
「哦?」吉子寬投去一個懷疑的眼光,「你認為這樣開會,效果好嗎?」
楊昌明把手摀住話筒,低聲對吉子寬說:
「好,好,嗯,是學、學習什麼……」
「你動員他準備一下,談談自己的認識。」
「現在的社會風氣,真叫人哭笑不得。連傳個電話,都要附加一張電影票!」
「你門這研究室像個什麼?破破爛爛,到處是灰,這辦公室有幾天沒打掃了?簡直快發霉了,可怕啊!還研究外國文學呢,這哪兒有一點外國文學的氣味?有的是沒落潦倒的封建文人的惡習!」
「你接著打你的電話,」吉子寬擺了擺手,「打完電話,我們再商量一下明天的會怎麼開。」
「是啊,都發發言嘛!明天的會,黨委很重視,吉子寬同志要來參加。」
「喂,張維同志嗎?我是楊昌明呀!通知你收到了吧?」
不料,話筒裡傳來一個笑嘻嘻的聲音。
「喂,同志,給找張電影票嘿!」
「啊,我、我……」hetubook•com.com
「老楊,電話都打了沒有?」
年近六旬的吉子寬,雖是滿頭白髮,卻仍精力充沛。他拉過一張皮椅子,原想坐下,一看那椅子,皮子破了,囊裡的舊絮和彈簧都露了出來,沒敢在上坐,就改用雙手扶著椅背那麼站著。兩眼不由自主地把四周打量了一番,微微嘆口氣,搖著頭說:
「我們這兒,衛生是差點。」楊昌明陪笑道。
吉子寬氣得把臉一扭,不言語了。楊昌明把摀住話筒的手挪開說:
吉子寬一旁又發了指示:
楊昌明坐在那兒,不禁悲從中來,有苦說不出。想起「文化大革命」中自己那多次的檢查,什麼「整黑材料」啊,充當「打手」啊,各種難聽的話,都硬著頭皮吞了下去。粉碎「四人幫」以後,他堅決要求歸隊,就是為了遠離這給抹得一團漆黑的政治工作。沒有想到才過了幾年安靜日子,政治工作的套又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不幹,也不由你了。
「做政治思想工作,一定要細緻,要落實。」吉子寬也拉過一把木頭椅子坐下來,「你看,學習通知是發了,可是學習內容沒講清楚,會上的發言沒有去組織,這怎麼能把會開和圖書好呢?」
「喂,請你找一下十八號的張維。弓長張,維持的維。什麼?我是哪兒?我是外國文學研究室裡。」
開會的這一套方法,楊昌明當然是熟知的。不但熟知,而且慣用。正因為如此,「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造反派就貼了大字報,要他交出「黑名單」。根據是:既然你們有「積極分子隊伍」,必然有「中間分子」、「落後分子」名單。楊昌明為這事,急得差點沒跳河,現在提起來,猶有心驚肉跳。
「好吧,下回映電影給你票,你快去叫十八號的張維接電話。」
「您可記著,別忘了電影票!」
「張維同志,您準備一下吧,談談自己的認識。」
楊昌明想了想說:
「不是衛生,是這兒——」吉子寬指指自己的腦袋說:「是思想發霉。小楊啊,你是多年的政工幹部,也可以說是『老政工』了,你可要警惕啊!不要以為現在重業務,強調出成果,就放鬆思想政治工作,這是不行的。這回許明輝的文章捅了漏子,絕不是偶然的。我早就說過,知識分子不注意思想改造,遲早要犯錯誤。你看,這才兩、三年,有的人就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這還不犯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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