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九紅問道：「佳莉幹什麼呢？」
楊九紅走了兩步，環視著屋內：「客人來了不說讓個座兒？」
楊九紅脫了大斗篷，走到書桌前，無限憐愛地望著白佳莉：「給他寫信呢？」
槐花緊張地望著。
老媽子們大笑。
李香秀：「來人……了不得了，騾子成精了！」
只有白景琦詫異：「怎麼又回來了？」
兩輛車飛跑著去了。
望著楊亦增和陳月芝上車遠去，楊九紅長長鬆了一口氣……
兩輛黃包車停在路口，楊亦增和陳月芝正東張西望。
胡同口。
白敬功：「不錯！對了，爸，元祥特意叫我替他敬您一杯，老唸叨您的好處！」
大青騾子跑進了上房院。
楊九紅不由分說，動手將孩子抱過交給紅花，推著紅花出了房門。
楊九紅阻止道：「不行！胃裏不好，別亂吃東西！」
楊九紅：「我又何嘗不想認，可她根本不理我！老太太都走了，怎麼她還是這樣兒啊？」
白佳莉低頭寫著信：「那不有的是座兒嗎？」
白景琦站起身拍了拍騾子：「青兒，回去吧！啊？跟牛黃回去吧！」
北屋堂屋。
李香秀忙走到桌前，往蓋碗兒裏倒了一點茶鹵，蓮心沏上了水。
白佳莉、冰片兩人站在屋中間。
鄭老屁：「這麼多年兵荒馬亂的，就沒過過安生日子，誰過來都搶一道呀……」
楊九紅看著槐花：「前兒翠姑從西安帶回來的紫貢米，你給了廚房沒有？」
楊九紅咬牙切齒地：「我不！我也要叫她嘗嘗，女兒長大了，不認親娘是什麼滋味兒！」
鄭老屁將最後一口塞到嘴裏站了起來。
秉寬：「什麼叫算是啊？走吧、走吧！這大宅門兒衝哪邊兒開你還沒弄明白呢？別這兒哄！」
白景琦走到跟前抓住咬斷的韁繩，撫摸著騾子：「大青兒！自己咬斷韁繩跑來了是不是？想我了是不是？七老爺病了知道不知道？」
新宅廚房院飯廳。
鄭老屁仍憤憤地：「我好好兒說他不聽！打他？我連七老爺的頭髮都揪下來一綹兒，我打他？他算個東西？」
白家新宅馬號。
秉寬：「這蔣委員長也是啊，放著北京不呆，搬到南京幹什麼？」
牛黃走出屋向馬圈走來：「沒人兒動啊！」
槐花將粥和醬菜放到床頭的春凳上：「趁熱吃吧！」
冰片：「大奶奶剛過去找七老爺……」
高月玲：「喜什麼喜？爸！這回您知道他為什麼一年也不回來一趟了吧！」
白景琦突然抽著鼻子，岔開話題兒說道：「呵？哪兒的烤白薯香啊？」
白景琦：「你們還吃不吃了？別老圍著好不好？」
馮六又捲了一大卷餅卷肉遞給鄭老屁。
白佳莉把孩子交給白瑞嫻：「臭丫頭片子！又尿我一身。」
楊九紅未說完，白佳莉突然上前抓住楊九紅肩頭拼命搖晃著喊：「你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
楊九紅撩簾子走出東裏間，直衝李香秀走來：「你說誰事兒多？」
白佳莉：「哎呀……尿了我一身。」
楊九紅突然抱住白景琦的腰大哭，頭不停地在白景琦的胸口上撞著：「我也不願意這樣啊……我不願意呀！」
楊九紅極力掩蓋著自己的痛苦和不安，站起來又坐下了。
冰片疑惑地：「大奶奶為什麼自己不……」
楊九紅大叫：「丫頭可以這樣說話？這就是你們白家的規矩？」
李香秀吃著白薯：「你這是跟我說話哪？老太太都沒這麼跟我說過話！」
白景琦：「瘦了！餵得不好！」
白佳莉仍在寫信，連頭都沒回。
槐花不好發作，來回看著白景琦和楊九紅。
李香秀：「我烤的，給您拿一塊？」
新宅上房院北屋堂屋裏。
楊九紅躲開白佳莉的目光，扭頭看著別處。
楊九紅想了想，鎮定自若地：「我抱了！」
楊九紅：「她怎麼知道的？」
秉寬大叫：「黃爺，他打人！」
楊九紅：「別小看了這丫頭，以後麻煩事兒可多了！」
鄭老屁又抬起腳：「看看這鞋，七老爺買的！三年了我沒捨得穿，今兒才穿上！」
楊九紅：「你呀，嘴上狠！動了真格兒的又心軟。」
一盆包子一掃而光，一屋人驚訝地望著。
白景琦：「行啦！就喝這白米的挺好，六必居的醬菜，挺好的！」
白敬業嘆息道：「是啊！辦完喜事兒兩天他就走了，這叫什麼事兒啊？」
白景琦回頭看楊九紅，充滿了埋怨和不解。
鄭老屁忽然抬起腳：「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內聯升的鞋，七老爺給我買的！」
李香秀悠閒地吃著白薯，拿起一塊遞給槐花：「你嚐嚐，香著哪！」
楊九紅仍不依不饒：「去呀！還站在這兒幹什麼？」
白景怡：「除了祖先堂，全歸藥場。」
秉寬：「惡有惡報！」
白景琦蓋著被子躺在床上，白玉芬和楊九紅坐在床前。
馮六看著鄭老屁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禁道：「飽了麼你？」
鄭老屁忽然面色沉重地：「七老爺，我不走了！我是來投奔您的！老家活不下去了，鬧大災，死的人沒數兒了。」說著忍不住地擦眼淚。
陳三兒：「還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找？七老爺知道了扒你的皮！」
白敬功：「爸，我在濟南又娶了一個，也快生了！」
楊九紅毫不客https://www.hetubook.com.com氣地：「就是懶！交給他就行了？得囑咐他什麼時候熬，每回熬多少……」
楊九紅慢慢站了起來：「佳莉，你別把我往絕路上逼！我沒這麼低聲下氣兒求過人，這會兒，我都不知道我該恨誰！我就你這麼一個親骨肉，要這樣，我真不如去死！」
大青騾子進了頭廳院，直奔二廳垂花門，人們嚇得驚叫著躲避。
鄭老屁將一卷腕子粗的大餅卷肉塞到嘴裏，蹲在地下大吃。
大雪鋪地，兩輛黃包車停在門口。
李香秀：「甭去！聽她的還有完了？七老爺沒說什麼，就她事兒多！」
白景琦慢慢走到床前：「你這是幹什麼呀？把孩子還給她吧！」
蓮心端著油盤子進了屋，向炭火爐走來：「七老爺的粥。」
鄭老屁：「怎麼著吧你？」
白家老少藉著給白佳莉的孩子過滿月，又聚到了一起。
鄭老屁：「認識，算是朋友吧！」
馮六：「爺們兒，別噎著！」
黃立：「你怎麼打人哪？有話好好說不會？」
白玉芬：「兄弟，你明年可要添人進口了，佳莉也六個月了吧？」
白佳莉突然也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大叫：「去死……你去死！……」
鄭老屁：「鄭老屁！」
冰片哭喪著臉：「我這兒心裏也正嘀咕呢！」
這已是楊九紅的臥室，楊九紅餘怒未消地坐著，白敬業站在一旁。
白穎宇：「划兩拳！來！」
秉寬：「來人哪……攔住牠！騾子跑進去啦！」
白景琦感嘆地：「這年頭兒真是不能跟軍閥打交道，孫家的貸款還在我手上呢！」
白景琦抽著煙十分開心：「你看牠好好吃不好好吃？一瞧見我，牠胃口就開了。」
白佳莉：「誰照應？你照應？你死了這條心！等洛甫回來我就跟他走，永遠不回北京城！」
北屋東裏間。
西裏間門口。
白景武打開福特汽車的門，扶白穎宇上車。
楊九紅一下子懵了，一肚子話已無從說起，愣愣地看著白佳莉，激動地：「佳莉！就算我不是你娘，你也不能這麼傷一個人的心！」
白佳莉『砰』地推開了門，衝了進來。
陳三兒：「大青騾子哪兒去了？」
李香秀回過頭：「你！」
黃立等忙上來勸架。
炭火爐裏烤著兩塊白薯，槐花和李香秀坐在爐旁烤火，李香秀已經是個十九歲的十分標緻的大姑娘了，她不時地翻動著火爐上的白薯。
白景琦：「那你留下吧，小胡，叫他去馬號把陳三兒替下來！陳三兒老了，看看門兒什麼的就行了。」
秉寬：「你找七老爺幹什麼？」
馮六、老媽子、丫頭等人都看傻了。
鄭老屁歎道：「這年月又是捐又是稅，數鄉下人苦啊！除了走不動的，都逃出來要飯了！」鄭老屁說著說著，蹲在地下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倆小閨女全餓死啦！……嗚嗚……」
秉寬：「有你這樣的人嗎？直眉瞪眼就往裏闖！」
秉寬笑了：「這事兒我知道，敢情就是你呀！」
搬家的人不時抬著東西過來過去。
大家叫好起哄。
鄭老屁把捎馬子往地下一扔：「幹什麼呀？我找七老爺礙著你什麼了？你們大宅門裏的人眼皮子淺，看不起我們窮人！」
楊九紅：「不用，一會兒叫蓮心送回來！」
鄭老屁拍了拍捎馬子：「給他送點兒吃的。」
白玉芬站在車前。
楊九紅：「這可不能告訴你！」
胡玉銘：「您還是來的日子不長，七老爺！您問問他有多少家產？一年多少進項？他準鬧不清！您問他一年有多大開銷？一月花多少錢？他也說不明白！掙錢沒數兒、花錢沒邊兒！財來如山崩海嘯、財去如大海決堤！一輩子過了個糊裏糊塗！」
楊九紅苦笑道：「你不信？這麼多日子，他來過信嗎？你去的信有回音嗎？不信去問大爺，他早接著信了，就瞞著你一個人兒！」
陳三兒拿著一笸籮馬料來餵牲口，走到馬圈那兒發現大青騾子不見了。
白景琦息事寧人地：「算了，大冷的天兒來回跑什麼！」端起粥碗吃上了。
白景琦厲聲大叫：「九紅！」
白佳莉：「我跟你拚了！」
白佳莉斜了一眼楊九紅，管自離去。
白玉芬：「行！回濟南以前我一定去一趟給您賀新居。」
白佳莉驚呆了，望了望白景琦，又驚恐地回頭望著楊九紅。
白玉婷：「吃、吃！」
仍坐在爐邊和蓮心聊天兒的李香秀扭臉兒問：「姨奶奶叫幹什麼去？」
老宅敞廳院月亮門邊。
白景琦回頭：「去！買十籠小湯包來，餵餵我這大青兒！」
陳月芝忙上前從紅花手中接過孩子。
白敬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低頭喝酒。
白景琦一愣：「什麼？」
白景怡：「先把這邊大門兒堵死吧！一律走藥場前門兒，敞廳以外全歸上房。」
白敬業忙上前把楊九紅往西裏間推：「行了、行了，看我的面子，回您自己屋裏歇會兒，消消氣兒，犯得上嗎？為這點兒小事兒生氣多不值當……」
楊九紅：「老天爺啊！你睜睜眼吧！我就這麼一個閨女呀！」
白景琦洩氣地低下頭。
僵視片刻後，楊九紅毅然轉身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又站住了，回頭望著白佳莉：「佳莉！ｍ.hｅtuｂｏok.ｃｏm•com洛甫要是不回來了呢？」
白景琦：「說什麼？」
楊九紅難過地：「這孩子的命怎麼這麼苦？我早說過，嫁給個當兵的哪兒行？就是不聽！就是不聽！這可毀了嘍！」
高月玲：「說呀！」
一場大雪把北京蓋了個嚴嚴實實，枯枝上都掛滿了雪，街上行人稀少，滿城沉寂。
白景琦忙跑進來，用力將二人分開：「幹什麼？幹什麼？鬆手！有話好好兒說！」
黃立、秉寬等五六個人正在閒聊。
白佳莉已帶哭腔大喊：「我的孩子哪……」
新宅上房院北屋。
白景琦：「牛黃，餵牠吃！」
白景琦充滿同情和憐憫地望著她。
白敬功：「櫃上忙嘛！」
「寫信呢！」冰片答著，三人走進門。
白佳莉一眼盯死了楊九紅，楊九紅若無其事地看著白佳莉。
楊九紅把臉一沉：「那怎麼還熬這白米粥？」
白玉芬：「你這病就是累的、急的，成年累月這麼操心還行？什麼也別想，養一段時候再說。」
楊九紅：「這事兒還能瞞多久？早晚得告訴她！」
楊九紅：「他要是死了呢？」
槐花：「我親手交給馮六兒的。」
楊九紅站起，一把奪過白景琦手中的碗：「等著！喝紫米粥，別慣著他們！」
白玉芬：「哎，不是你要殺他個乾乾淨淨嗎？」
新宅廚房院裏。
槐花：「不知道。」
白佳莉憤怒地逼問楊九紅：「你把我的孩子抱哪兒去了？」
白佳莉突然衝進了西裏間，紅花被嚇得驚慌不已，趕忙低頭溜出屋。
白佳莉忽然轉身坐在椅子上痛哭失聲：「洛甫……快回來吧……把我接走……」
白玉芬冷眼來回看著楊九紅和槐花。
秉寬忙拉開小窗戶：「幹什麼的？」
白佳莉沒理睬白景琦，一步步走到楊九紅跟前，仇恨地望著。
李香秀突然狠狠地：「丫頭也比你強！連貓、狗還戴了孝呢！」
白景雙：「花房子全都種上鮮草藥，專供門市用。」
李香秀全不理睬，把白薯掰開吃了起來。
槐花：「給了。」
牛黃：「這騾子這些天就一直不消停，光發脾氣，大概自己咬斷韁繩跑了吧？」
鄭老屁：「算了吧，就這麼著吧！」
白佳莉斜了她一眼：「尿我一身我願意！管得著嗎？」
黃立、秉寬、胡玉銘和兩位清客閒坐聊天，一邊吃著西瓜。
鄭老屁惶恐地：「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是不知道嗎？買鞋的時候才知道！」
楊九紅忙拿過信來看。
白佳莉：「回什麼家？這兒就是我的家！」
白佳莉憤怒地：「還給我！」
李香秀斜了楊九紅一眼，撇著嘴走了出去。
馮六把吃的東西給鄭老屁端了來。
白敬業：「愈不理您愈上竿子找她！老太太走了、姑爺死了、她又懷著孩子，您為了孩子也得委曲求全……」
白景琦笑著摸自己的光頭：「好、好！你挺好的！又打架來了？今兒你想揪我頭髮，還沒那麼容易，我剃了大禿瓢了！」
「都少說兩句吧！啊？」白景琦在東裏間說。
楊九紅和紅花下了車，踩著雪來到門前，紅花上前拍門，楊九紅心緒不寧地望著門口。
冰片和紅花忙退了出去。
「糊塗！」白佳莉匆忙轉身向門外跑去。
楊九紅也狠狠地：「姑奶奶！別做夢了！何洛甫早死了！」
白景怡、白景雙、趙顯庭、大頭兒走來。
新宅門房。
白景武開車走了。
槐花根本沒聽見，驚恐得兩眼發直，望著楊九紅。
楊九紅急促地：「先拉到我原先住的小院，房子空著呢，奶媽請好了，快走！」
白景琦：「怎麼弄到這份兒上了？」
白敬業舉起了杯：「恭喜你！老二。」
白景琦：「好像何洛甫的事，她知道了點兒什麼信兒！」
白佳莉狠狠地：「楊九紅！你等著！等何洛甫回來，他饒不了你！」
白玉芬冷笑著看白景琦。
白景琦反倒懊悔了：「這事兒也鬧得太大了，收回舖子嚇唬嚇唬他們也就行了，何必趕盡殺絕呢？」
李香秀陰陽怪氣地：「喲？老太太活著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說呀？」
白佳莉家小院北屋。
北屋堂屋裏。
牛黃在屋裏大聲答應：「幹什麼？」
白佳莉家小院北屋。
鄭老屁頭一次進大宅門，進了上房院還不住地東張西望，直到看見白景琦。
白佳莉忍住抽泣：「你哭什麼呀？你快走吧！」
楊九紅下不了台，無比尷尬地站在那兒。
白敬業微笑著，十分開心地望著。
白敬業：「別洩氣！眼下是佳莉最難過的時候，乾脆把她接過來一起住。」
楊九紅緊張地聽著，捅了捅白景琦。
白穎宇：「嘿！大喜的日子，別弄這『崩登嗆』啊！」
冰片抱著孩子奇怪地望著走進門來的楊九紅和紅花。
白佳莉：「北伐軍進城的時候，我去問過，說他留在湖南了。」
白佳莉：「我的心傷成什麼樣兒了？你知道嗎？我爸幹嗎要娶了你？幹嗎要生下我？瞎了眼！昏了頭！」
楊九紅把筷子一拍站了起來，白景琦忙用力拉楊九紅。
槐花：「牠那是戀主，狗這東西可仁義了。」
青兒順從地被牛黃拉出了屋。
陳三兒：「牛黃、牛黃！」
白敬業：「何洛甫，您那位新姑老爺，北伐路上戰和-圖-書死在湖南了！」
兩人都不說話了。
楊九紅一下子傻了，屈辱、憤怒，戳到了她的最痛處，她一時無言反駁；忽然見白敬業在一旁看熱鬧，頓時怒不可遏地大叫：「敬業！你就站在那兒看著？你聽見沒有？你是聾子？」
李香秀：「你不是聽見了嗎！」
白佳莉正在北屋窗前的書桌上寫信，聽到叫聲，驚訝地抬起頭，不禁站起來，想了想又坐下接著寫信。
東裏間傳來楊九紅的聲音：「誰在外頭說話呢？」
鄭老屁忙跪地磕頭：「謝謝七老爺，我一家子八口人謝謝七老爺！」
白佳莉忽然將孩子舉起大叫：「尿了、尿了！」
白景琦輕輕拍著白佳莉的肩嘆了口氣，什麼也說不出來。
白佳莉發瘋似的撲上前，被白景琦死死地抱住、拖開。
馮六看直了眼：「乖乖！兩斤餅一斤肉，你多少年沒吃飯了？餓瘋了吧！」
牛黃：「餵得沒法兒再好了，牠不好好兒吃啊！」
白敬業：「也得等我爸爸病好了再說！我說姨奶奶，母女相認了吧！佳莉以後就靠您疼她了。」
白佳莉見沒有孩子，返身剛要出屋，楊九紅一步跨了進來：「甭找，不在這兒！」
一個僕人端一大盆小籠包子進來，放到了地上。
李香秀同情地：「鄉下人就怕災年！」
楊九紅在東裏間喊道：「你說什麼呢？」
這天，白佳莉把冰片和孩子留在家裏，到新宅來找白景琦。
白景琦站到門口：「誰呀？要錢的吧？你給他點兒錢不就結了嗎？」
李香秀：「我就看不慣她那張狂樣兒！」
大青騾子不住地晃著頭。
大門口分外熱鬧，擁擠著一輛輛大車，各房的人和僕人、苦力，吵吵嚷嚷的在搬東西、抬傢俱、裝車。
白穎宇：「老七！你用人有方啊！」
白景琦：「我也這兒發愁呢！這麼年輕就守寡，怎麼說呀？」
楊九紅：「她不理我怎麼談？」
大青騾子在大穿衣鏡前停住，好像在看鏡子裏的自己，然後低下頭，把大銅盂拱翻了。
楊九紅和紅花剛要進屋。
楊九紅：「六個月了，把孩子生了再說。」
楊九紅：「可這事兒不能不告訴你爸爸呀？」
白景琦：「告訴元祥，敬功人生地不熟，瀧膠莊的事兒還是得靠他管，敬功先打打下手。」
李香秀打抱不平地：「別淨揀軟乎的捏！」
白景琦正在一人抽悶煙，楊九紅走過來：「她來有事兒嗎？」
秉寬忙跑出了門。
白玉芬站在影壁前大叫：「大哥！我去看老七，你去不去？」
大家都笑了。
白景琦忙坐起身，興奮地聽著。
楊九紅向床前走去：「休想！今後你休想要碰這孩子一下！」
槐花：「趕明兒我告訴他。」
「爸……是真的嗎？」白佳莉扭臉兒看著白景琦，聲音顫抖著問。
楊九紅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也忍不住地哭了。
鄭老屁大聲地：「鄭老屁！」
楊九紅懇切地：「佳莉，搬回去住吧！回家吧！啊？」
黃立：「給他回稟一聲兒！」
頓時吆喝聲四起。
秉寬往回跑。
大頭兒手拿鋼筆，邊走邊在小本子上記著。
天寒地凍，卻沒有阻住白家大分家。
楊九紅和紅花抱著孩子出門上了車，冰片不安地追了出來。
白家舉喪這年，又應了老話兒『夏熱冬寒』，果然這年冬天奇冷。
白景怡：「我這兒正忙呢，不去了！叫老七好好養病，告訴他這邊兒都安排好了。」
冰片：「我送去吧！」
「一定去！」白玉芬應著，腦子裏在想著得去見白景琦。
楊九紅丟下一句：「回去吧！」
白玉芬：「敬功媳婦兒不去？」
人們驚訝地望著。
白敬業推門走了進來，見狀忙停在了門口。
槐花委委屈屈地從東裏間走出。
白穎宇：「老七，你這滿月辦得太寒磣了！你滿月那功夫，我還唱了齣《鴻鸞禧》哪！」
高月玲：「他不是說要帶著兵打進北京城嗎？」
楊九紅：「老太太寵你，那是在老宅！這是新宅，你這麼沒規矩就不行！」
楊九紅：「老太太在與不在，你也是個丫頭！」
白佳莉氣急敗壞地：「你藏到哪兒了？」
鄭老屁蹲地下一口咬下了四分之一。
陳三兒：「不對！這韁繩是咬斷的。」
車走了很遠，冰片仍疑惑地望著。
白玉芬一撩簾子，怒沖沖走出：「都給我閉嘴！吃飽了撐的你們！七老爺那兒病病歪歪，你們不能消停一會兒？為了底大的事兒在這兒吵，沒了王法了！誰再吵給我滾出去！」
白佳莉厲聲地：「我的孩子呢？」
白景琦大驚，趕忙站起看著楊九紅：「你抱了她的孩子？」
楊九紅不滿地：「你就會和稀泥！」
白穎宇：「對！自己兒樂！一下子添倆丫頭，雙喜臨門！喝！」
白景琦：「她非要去湖南找洛甫，我只能說軍隊哪兒有個準地方，沒腦袋蒼蠅似的瞎撞不行！」
李香秀突然站起面對楊九紅：「我倒想聽聽你給說清楚了呢！槐花是老太太跟前兒的人，也是姨奶奶，你憑什麼吆三喝四的？」
白佳莉充滿仇恨地：「你到底想怎麼樣？」
黃立：「我就納悶兒，王喜光黑了那麼多錢，七老爺愣不知道？」
楊九紅：「我的外孫兒，我想抱就抱！」
楊九紅：「好和-圖-書人、壞人都是你當！」
趙顯庭：「後院兒呢？」
胡玉銘：「他有錢哪！七老爺沒往回要一個大子兒。」
白敬業：「本來就是一攤稀泥！一個鄉下丫頭，您跟她較什麼真兒啊？」
白佳莉揚手打了冰片一個嘴巴：「誰讓你叫她抱走的？」
楊九紅不動聲色地坐到了床上。
白景琦踱到北屋門口，眾人都站在廊子上，像等著看奇珍異獸。
槐花：「去廚房。」
楊九紅：「他呀，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黃立：「仨姨太太捲包兒全跑啦！房子也賣了，王喜光人財兩空！」
秉寬見狀忙開了門：「嘿，嘿！你倒不認生啊！進來、進來！進……來！」
門開了，來開門的冰片見是楊九紅，著實一驚：「哎呀！姨奶奶來了！」
鄭老屁走向門房。
白佳莉家小院。
白佳莉：「我去找他！」
楊九紅看了一眼白景琦，轉身走出飯廳。
白景琦：「沒事兒！你想攔也攔不住，看見沒有？這牲口多仁義！進來。」
遵照白文氏生前的囑咐，白家各房自立門戶，許多人搬出老宅。
李香秀端茶走進裏屋。
馮六：「別介，七老爺知道你沒吃飽，我不找挨罵嗎？乾脆再來一斤，把這肉全給你捲上。」
楊九紅東看西望像沒聽見一樣。
白景琦回頭說：「你們瞧瞧！香秀，記得你們那年逃荒進城嗎？也是這樣！」
鄭老屁：「七老爺都沒看不起我，你算什麼東西？」
門開著，風卷殘雪吹了進來。
該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
新宅上房院北屋。
白佳莉兩眼冒火：「什麼時候抱走的？」
秉寬：「歇著吧你！七老爺給你買鞋，美的你！瞧你那屌樣兒！」
楊九紅打斷了冰片的話：「紅花，快把孩子接過來！」
秉寬：「沒錯兒！」
兩人相對而立，互相對視著，楊九紅神情木然，白佳莉激動不已。
大家乾了一杯。
李香秀端茶進來，放到白玉芬旁邊：「姑奶奶請。」
楊九紅：「這孩子放你那兒，我不放心！我養著！我……」
門開了，正要出門回家的白佳莉走出來，與楊九紅打了個照面。
牛黃拿起小包子一個個塞到騾子嘴裏：「老聽說牠吃包子，我頭一回看見。」
楊九紅悲傷地望著白佳莉，她想告訴白佳莉實情，斷了白佳莉的後路，但一張嘴卻又猶豫起來：「洛甫……洛甫他……他不會……」
白景琦：「得，謝謝你！下去領賞，吃了飯再走！」
兩人對視著。
牛黃：「七老爺、七老爺！小的沒看住，牠自己咬斷韁繩跑來了。」
一見面兒，鄭老屁怯怯地：「七老爺，您老人家好啊！」
白佳莉忙用手將信紙捂上。
拉著楊九紅和紅花的兩輛車拐進胡同口，停下了。
蓮心提著銅壺走進來：「香秀，水開了！」
楊九紅關心地：「別光顧了吃，那孩子老得留著神！」
牛黃上前拿起韁繩看：「怎麼回事？讓人偷了？」
白玉婷：「快給她換塊褯子！」
白瑞嫻：「給我，我抱！」
楊九紅：「七老爺叫我把祺祺抱過去，他想外孫女兒了。」
白玉芬是聰明人，看白景琦臉色要變，趕忙道：「濟南的事已經辦完了，你猜怎麼著？孫家的人捲了銀子躲到煙台去了，督軍府下了一道令，把孫家底兒抄了！」
白景琦：「快拉他起來，先去吃飯。」
楊九紅和紅花進了屋。
楊九紅：「是呀！問她為什麼不把孩子帶過來看看，就叫我過來接了。」
高月玲抱著孩子大叫：「敬功！你還沒跟爸爸說呢！」
上房院北屋。
白佳莉狂喊：「爸！她偷偷把我孩子抱走了，叫她還我孩子！」
秉寬：「認識七老爺嗎？」
楊九紅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喘著粗氣。
楊九紅：「還要怎麼委曲求全？我受了多少委屈了！」
飯廳裏擺了兩張大圓桌。
新宅門房。
李香秀故意回頭大聲地：「我，香秀！」
白景琦在裏屋：「喊什麼？」
楊九紅又問：「最近他來過信嗎？」
大家一下子哄笑起來，黃立笑得把嘴裏的西瓜噴了一地。
鄭老屁大怒：「你罵人！」突然揚手打了秉寬一個嘴巴。
二人進了西裏間。
秉寬在屋門口向白景琦回稟。
白敬業：「姨奶奶，心誠感動天和地，您得找她多談談。」
白景琦奇怪地：「他呀？他怎麼來了？」又回頭叫著：「嘿、嘿！揪我一綹頭髮那小子來了嘿！」
白景琦：「三叔，划兩拳？」
不一會兒，胡玉銘帶著鄭老屁進來了。
白景琦：「至於這麼忙嗎？現在火車又方便！」
白敬業掏出一封信遞給楊九紅：「姨奶奶，出事兒了！您瞧，何家把信寄給我了，大概是怕我爸爸知道了傷心……」
李香秀送到門口：「姑奶奶慢走！」
老宅。
楊九紅緊張地張望著。
白玉婷：「孩子都滿月了，還沒見著爸爸，他什麼時候回來？」
白景琦歎道：「何苦啊？九紅！我知道你的心是傷透了，可佳莉是你親生的女兒呀！」
一進院，冰片慌忙向裏跑，一邊大聲喊著：「大奶奶，姨奶奶來了！」
槐花轉身走出屋。
白敬業調侃地：「我不是聾子，我是瘸子！」
白玉婷：「孩子起名兒了嗎？」
秉寬大驚，一下子沒了火兒，驚奇地望著和-圖-書鄭老屁：「等等！七老爺那綹兒頭髮是你揪下來的？」
鄭老屁不在意：「我給七老爺送點兒鄉下吃的。」說著打開捎馬子，露出一點兒花生小棗。
「喲！香秀，跟了七老爺了？」白玉芬說著上下打量李香秀。
冰片膽怯地：「沒多一會兒！」
楊九紅有意發威：「還趕明兒？現在就去！把這白米粥給他端回去！」
被白敬生扶著坐進黃包車的烏翠姑也大叫：「玉芬，上我那兒去啊！香餌胡同，別忘了！」
楊九紅：「可不是。」
白玉芬答應著：「知道了。」轉身向大門口走去。
白玉芬：「熬什麼熬，七老爺都吃完了！」
楊九紅拉門而去。
鄭老屁站住，回過頭：「我找七老爺。」
白玉芬接道：「軍閥做事真叫狠！錢全進了他們腰包兒，把嚴家掃地出門，要不是元祥護得緊，連瀧膠莊都叫他們搶光，你用元祥真是用對了。」
白佳莉走進門：「我爸呢？」
白佳莉：「我就一個人兒過！我把孩子養大，也不會認你！」
楊九紅絕望地點了點頭：「好！你既然這麼絕情，也就別怪我無義！」
白景琦：「姐，你把這筆貸款帶回去還給孫家，讓人家有個活路兒！」
秉寬嚇了一跳：「嘿嘿嘿！怎麼了這是？騾子進院兒了！」
楊九紅：「你就不會去問問？」
冰片拉開門，楊九紅和紅花走進去，楊九紅站定望著白佳莉。
牛黃走進屋。
黃立：「昨兒我在大柵欄碰見了王喜光，呵！破衣拉撒的，沒個人樣兒了！」
鄭老屁：「白七老爺住這兒嗎？」
正在這工夫，秉寬瞅見背著捎馬子的鄭老屁進了大門，東張西望地往裏走。
楊九紅：「你聽見沒有？我跟你說話哪！」
楊九紅大怒：「站起來！你還敢跟我坐著說話？」
白佳莉刻毒地望著楊九紅：「不會什麼？不會不認你是嗎？你以為我奶奶沒了，你就得了意了？別忘了奶奶臨死前還不叫你戴孝！」
黃立：「這兒不叫北京啦！如今兒改叫北平啦！」
秉寬：「不是，他說他是……他是……他是揪了您一綹兒頭髮那人！」
白佳莉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楊九紅：「你一個人兒，肚子一天天大了，過那邊兒也有個照應！」
一個僕人跑去，牛黃喘吁著跑來。
李香秀：「啊？老太太一走我本想回鄉下了，七老爺不叫我走！」
胡玉銘：「您哪，秉寬叔！您財來如小孩撒尿、財去如大便乾燥！」
李香秀：「姨奶奶，您說也怪啊！從老太太一閉眼，大頂子就一口也不吃也不喝，生生的四天餓死了。」
白景琦：「三叔，我媽一再交代過，一切從簡，不可招搖，關起門兒自己樂比什麼都強！」
白玉芬：「行……我帶回去……那我後兒就走了，敬功跟我一塊兒走？」
秉寬：「客氣點兒啊！七老爺認識你是誰呀？」
鄭老屁：「嗯！」轉身向頭廳走去。
白敬業：「這會兒說什麼都晚了，可千萬不能告訴佳莉！怎麼也得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再說。」
白景琦不滿地：「你又沒事兒找事兒！」
一幫人圍著白佳莉逗小孩玩。
白玉芬坐到炭火爐邊：「香秀，你這嘴太不饒人！小小年紀，這麼大氣性還行？」
秉寬：「我倒是想糊裏糊塗呢，糊塗得起來嗎我？掙那倆錢兒，閉著眼都數得過來，活的倒挺明白，頂個屁用！」
大家一下全笑了，丫頭們笑得彎了腰。
新宅上房院北屋。
槐花：「姑奶奶坐，我去熬紫米粥，都是因為我！」
白佳莉絕望地大叫：「這都是怎麼啦？怎麼啦？」捂住臉大哭著跑出了屋。
白景琦奇怪：「什麼孩子？」
白景琦從東裏間走出，看見了大青騾子：「騾子有什麼可怕的？一個多月了，牠這是想我了。」
秉寬：「我知道你找七老爺，進來！」
一直偷看的紅花和楊九紅，立即悄悄溜出北屋，出了大門口，叫上黃包車奔向白佳莉的家。
陳三兒舉著拴在槽上的半截韁繩：「那上那兒去了？瞧這韁繩！」
李香秀、槐花、蓮心聞聲開門，看見一頭大青騾子走進來，三個人嚇得大喊大叫。
北屋西裏間。
白景琦笑著：「你叫什麼？」
正聊著，聽見馬蹄聲，大青騾子閃過門房，衝進了門道。
白穎宇從車裏探出頭：「玉芬，有工夫上我那兒去看看，我們搬到什剎海後身兒！」
白景琦：「躺到這兒心裏也不踏實。」
楊九紅：「今兒不說清楚了就沒完！」
楊九紅看完信抬頭大驚：「這可怎麼好？佳莉懷著孕，這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了……」說著流下淚來。
楊九紅、槐花、白玉婷、李香秀、蓮心都圍上來：「快叫進來呀！」、「叫來我們看看！」、「還沒見過敢打七爺的人呢！」……
秉寬、黃立忙衝出門房去追。
白佳莉：「叫何祺！」
白敬業問白敬功：「濟南還好吧？」
楊九紅回頭吩咐道：「你們出去。」
北屋堂屋裏。
「東裏間呢！」李香秀忙迎上來，領著白佳莉走進東裏間。
白佳莉：「不知道，連封信都沒有。」
槐花忙起身掀開上面蓋的小棉墊子，將砂鍋靠在炭火上，李香秀幫忙盛出一小碗，盤裏有一小碟醬菜，槐花接過油盤子向東裏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