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十一

他又問:「媽嗎?」
侯銳從北京站蹓彎回來,進到院裡時,整個院子裡簡直沒有多少燈光。他家更是漆黑一片,掀開門簾進了屋,侯銳這才發現裡外屋之所以沒有開燈,是因為裡屋開了電視,他家的電視機,屬於他家最貴重的物品之一,由於沒有地方安放,便擱在了大立櫃裡,需要看電視時,便把大立櫃左邊的一扇門打開,露出擱放在大立櫃橫隔板上的電視機,抽出電線,插到櫃邊牆上的插銷裡。這樣安放電視機,天線不好使用,他們便乾脆不用天線,好在附近高層建築不多,離大馬路又有一段距離,干擾也少,不用天線影像也算清晰,他們就那麼看。屋裡沒有多少坐人的地方,看電視時,往往就爬到床上,倚著被窩和-圖-書垛看,倒也別有風味。
侯銳回到家裡,首先看到的,便是倚在裡屋床上看電視的白樹芬和小琳琅。
侯銳站起身來,先拉開了燈,然後就彎下腰,把擋住床下舖位的布簾一拉,啊呀,侯瑩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兩隻眼睛睜著,還在發愣。
他問:「爸爸呢?」
白樹芬打斷他說:「這屋裡還有別人呢!」
侯銳瞟了幾眼電視,正播映一部編攝得極生硬的電視片,他便坐到床邊說:「有什麼好看的!你也真是,家裡發生了這種事,你還能心平氣和地看電視!」
白樹芬回答他:「到後院串門去了。」
「爸爸關燈!爸爸關燈!」小琳琅不喜歡開著燈看電視,蹬著腿嚷了起來。
白樹芬回答他:「去郵和圖書電所了,他說去替人家值班,好讓咱們今晚上睡鬆快點。」
侯銳忍不住嘆口氣說:「老毛病了!自己家出了亂子,在自己家嘮叨還不夠,還要跑到別人家嘮叨去。」
白樹芬呼應說:「可不,這樣子她心裡頭也許能鬆快點。」
「小瑩回來了?她的事怎麼樣?你沒問問她?」
候銳顧不上應付小琳琅,他把身子彎得更低,又納悶又關切地招呼著侯瑩:「你怎麼回事兒?你們談得怎麼樣?你幹嘛躺在這兒發愣?」
「哥,我累了,累極了。」侯瑩說著,也就坐了起來,並且開始找鞋,要鑽也來。
直到侯瑩把眼珠轉向他,對他發出一個微笑,他才消除了疑惑與驚訝。
「別人?」侯銳四處望望,莫名其妙,「別人在和-圖-書哪兒?」
侯銳說:「你別這麼頂撞我,我也是為了你,為了咱們這三口人好。別人在場我也不這麼說了,好在現在只有咱們在一塊——」
白樹芬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地說:「當然還有人,小瑩回來了。」
小琳琅一隨媽媽回到家中,就吵著要看電視,當時因為大家都沒吃飯,正忙亂中,所以沒給她開。大人們的一場風波過後,媽媽讓她吃了飯,她便又吵開了,可誰有心思開電視呢?她鬧了好一陣,白樹芬拗不過,這才去開了電視。
白樹芬不以為然地說:「不看電視又怎麼著,坐到旮旯裡哭去?躺到床上生悶氣去?一頭撞死去?」
「什麼事?問什麼?」
「她不看電視,她在下鋪哩!」
院子裡整個是幽暗的,hetubook.com.com北京市胡同裡的不老少居民,在節約用電上堪稱是世界大都會居民中的冠軍。這並不是作為一個優良傳統繼承下來的。在「史無前例」的十年以前,那時候一般一個院子只有一個公用的電表,電費按燈頭數目或燈泡總瓦數計算,人們在用電上很少費什麼心計,院子裡一到晚上總有種燈火燦爛的熱乎勁,但人們也確能基本上做到隨手關燈,真正意義上的浪費也並不嚴重。在「史無前例」的熱潮過去,人們普遍產生了一種受騙感之後,北京市胡同院的居民們卻似乎變得自私起來,互讓互諒的淳樸民風變成了一種斤斤計較的風氣,幾年之中,每家自裝電表成了一件必不可少之事,致使家用電表的供應一進緊張到如今;而未能安裝上電https://www•hetubook•com•com表的家庭,便覺得低人一等,在計算電費時,也確實常常吃虧。按說,各家自己裝了電表,院落中該出現燈火通明的景象了吧?恰恰相反,除少數的人家、少數的院落以外,普遍的狀況,是流行開了一種吝嗇到極點的用電方式:屋中只安一盞八瓦乃至於六瓦的日光燈,於是常常可以看到上小學的孩子搬著方凳子和小馬扎,跑到大馬路的路燈底下做功課,因為那燈光比家裡的還強一點。人們一分錢一分錢地節省著電費,以便能把這份錢用到別處。這樣的結果,便使得北京市胡同院的不老少居民更加不善於利用晚上的時間讀報、看書,因而也就更加增長了庸俗與淺薄,並且使得越來越多的不得不在晚上做作業的孩子,成了近視眼。
「小瑩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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