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烈地搖撼著媽媽的臂膀,可是,再也沒有任何回答。
好久好久,她抬起頭來。她的苦痛的面龐忽然變得那樣激憤。她默默無言地緊攥著小蘇的手,瞪大了燃燒著火樣的眸子,然後在心中低低地、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媽媽,親愛的媽媽,你放心吧,女兒永遠也不會忘記您和我心上的傷痕是誰戳下的。我一定不忘華主席的恩情,緊跟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為黨的事業貢獻自己畢生的力量!」
(全書完)
因為是春節,醫院走廊裡空蕩蕩的。她跑到值班室,一看沒人,扭頭見前面走廊拐彎處走來幾個穿白衣服的醫生,邊走邊說著什麼。她便迎上去問:「醫生,王校長在哪個病房?」一個戴眼鏡的瘦瘦的醫生盯著她看了一下,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亮著手中的紙條說:「哦,正好,你是王校長學校來的,是吧?那好,麻煩你拍個電報告訴王校長的女兒,這是地址,告訴她,她母親今天早上剛剛去世了,讓她……」
她這樣興奮地想著,下車拐進了九五四弄。她數著門牌號碼,十六號,十八號,二十號。她停住了,頓了一下,走近那記憶猶新的暗褐色的家門,按捺著極度緊張。激動的心情m.hetubook.com.com,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門上「的的」輕敲了兩下,沒有回音。「媽媽還沒起床?」她於是又讓手指在門上加重了一點力量。仍舊沒有回音。她有些急了,用拳頭「嘭嘭」地叩了起來。可屋裡還是死一般沉寂。
——啊!這就是媽媽——現在永遠分別了的媽媽!
晚上。快十點了,她手中還捏著媽媽的來信,她躺在床上看著,想著,恍恍惚惚,她已經回到家中,推開門,見媽媽正趴在寫字檯上寫著什麼,見她回來,驚奇地喊了聲「曉華」便朝她撲過來。她也百感交集地扎在媽媽的懷裡。好久,她掙出頭。擦著眼淚問:「媽,你在寫什麼?」「沒,沒寫什麼。」媽媽臉上忽然一陣驚慌,忙去掩桌上的紙頭。於是,她疑惑地一步搶過去。奪在手上看時,上面卻分明寫著幾個大字:「關於我的叛徒問題的補充交代。」她兩眼盯住她,忿忿地罵了聲:「可恥!」轉身便往外走。「哪去?」「你管不著!」可是,媽媽已經搶先一步披頭散髮地攔在門口了。「啊!」她驚叫一聲,從夢中猛醒,驀地坐起在鋪上,止不住雙手按著「蹦蹦」亂跳的心。「回不回去呢?」她有些猶豫不決了。
第二天晚上,媽媽的遺體送龍華火葬場火化和圖書了。回家的路上,曉華帶著哭得水蜜桃般的眼睛,和小蘇一起來到了小時候常走的外灘。
——啊!這就是媽媽——已經分別了九年的媽媽!
直到除夕前兩天,她又收到媽媽單位的一封公函,她才匆匆收拾了一下,買上當天的車票,離開了學校。
在車上,她望著小時候常走常見的馬路和樓房,心跳得異常地快,重踏故土時那種難以形容的特殊的喜悅佈滿了她的全身。今天是春節,媽媽在家裡幹什麼呢?媽媽是不愛睡懶覺的,她一定已經起了床,當她突然地出現在門口時,也許媽媽正背著門吃早飯呢。於是,她便輕輕地喊一聲「媽!」媽媽一定會吃驚地轉過頭來,「呀!曉華!」而驚喜的眼淚一定湧在媽媽臉上。
夜,是靜靜的。黃浦江的水在向東滾滾奔流。忽然,遠處傳來巨輪上汽笛的大聲怒吼。曉華便覺得渾身的熱血一下子都在往上沸湧。於是,她猛地一把拉了小蘇的胳膊,下了石階,朝著燈火通明的南京路大步走去……
黃漆的門也照舊關著。她想起媽媽的身體不好,也許還在休息,便又走近屋門,曲起手指去叩門。還沒敲,卻聽得二號門前一個正在刷牙的中年人扭過頭來,閃爍著熱情的兩眼說:「找新搬來的王校長嗎?屋裡沒人,昨天她發病住到醫www•hetubook•com.com院去了。」她吃了一驚,忙問:「什麼科?什麼房間?」「還不清楚。」中年人微微搖搖頭,她忙說:「同志,這隻旅行袋先放您屋裡一下。」便急火火地往醫院趕去。
「媽媽!媽媽!媽媽……」她用一陣撕裂肺腑的叫喊,呼喚著那久已沒有呼喚的稱呼:「媽媽!你看看吧,看看吧,我回來了——媽媽……」
(原載《文匯報》一九七八年八月十一日)
「你找誰啊?阿姨!」忽然一個小女孩站在她的身後,手裡捧著蛋糕,邊吃邊瞪著大眼問她。「哦,小妹妹,這屋裡的人呢?」「搬走了。大前天才搬的。」小女孩咂著薄薄的嘴唇說。「搬到哪兒去了?」曉華緊接著問。「嗯……」小女孩眼睛朝上翻了翻,忽然扭身跑進了屋裡。片刻,一個約摸三十多歲的婦女走了出來。
「什麼?什麼?」曉華脫口驚叫了一聲,瞪直了眼睛。突然,她拔腿就往前跑,跑了幾步卻又猛然站住,回過頭來用發直的睛神,有些口吃地問:「什——什麼房間?幾——號?」仍舊是那個男醫生,詫異地朝她揮揮手:「內科二號。往前走,向左拐!」
清晨六點多鐘,列車衝過春節的晨曦,長嘶一聲昂然駛進了上海站和-圖-書
下車後,曉華幫一個婦女抱著小女孩出站台並送上了公共汽車,這才背著黃挎包,拎著旅行袋,趕乘十八路電車回家。
許久,當她哭乾了眼淚後,她才癡呆似地站起來,望著這一屋的人們。——他們也都陪著她在流淚。忽然,她在這人群中竟發現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中等的個兒,白果型的、沉著穩重但還帶著孩子氣的秀氣的臉和那雙顯然也哭紅了的眼睛,「蘇小林!」她差點脫聲喊出來。馬上,她就聽見他那熟悉的嗓音在說:「曉華,不要難過……」
她找到八一六弄一號,這是一座新蓋的工房。一號房間門口,花盆裡栽著一株臘梅花。一看這花,她便知道這是她的家了,因為媽媽是最喜愛臘梅花的。
「噢,你找王校長。她搬到八一六弄一號去了。」那婦女說完,疑惑地問:「你是她什麼人?」曉華頓了一下,含笑對那婦女說:「我找她有點事,謝謝了。」便匆匆走了。
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猛然掙開小蘇的胳膊,蹬蹬跑到江邊。她伏在江岸邊的水泥圍牆上,癡癡地望著江面上繁星般的燈火,望著燈光下微隱微現的江面……
現在,她坐在這趟開往上海的列車上,心情又怎能平靜呢?她激動,她喜悅,但她也苦痛和難過……
他們在路燈下默默無言地走著。忽然www.hetubook.com.com,小蘇從身邊掏出一本日記本,他翻到寫著字的最後一頁,遞給曉華說:「曉華,這是媽媽前晚寫下的。」她急忙接過來,藉著淡白的路燈的光看媽媽的熟悉字跡:
她發瘋似地奔到二號房間,砰地一下推開門。一屋的人都猛然回過頭來,她也不管這是些什麼人,便用力撥開人群,擠到病床前,抖著雙手揭起了蓋在媽媽頭上的白巾。
她的瘦削、青紫的臉裹在花白的頭髮裡,額上深深的皺紋中隱映著一條條傷疤,而眼睛卻還一落千丈地安然半睜著,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盼到今天,曉華還沒有回來。看到小林,我更想她了。雖然孩子的身上沒有像我挨過那麼多「四人幫」的皮鞭,但我知道,孩子心上的傷痕也許比我還深得多。因此,我更盼望孩子能早點回來。我知道,我已經撐不了幾天了,但我還想努力再多撐幾天,一定等到孩子回來……
夜已經深了。黃浦江上陣陣吹來冷絲絲的風。她第一次倚持在他的身上走著,讓他那青春的深深的呼吸溫暖著自己冰涼的沉重得快要窒息的心。她感激他,當他探親期間,聽到媽媽已經平反,還特意去看她;而且,除夕的夜裡,他又冒著嚴寒趕到醫院去護理媽媽。想到媽媽逝世前能看到小蘇,而且小蘇也代她看到了媽媽,她的心裡得到了那麼一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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